第八章 夠仁慈了

第八章 夠仁慈了

李曄看着坐在堂中的三人,對於他們方才的話不置可否。

馬殷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劉隱更是只有三十來歲,趙興元也差不多,「年事已高、不堪驅使」這個說法未免貽笑大方。

發生在驛館的事李曄知道得很清楚,震懾各地來的節度使們更是題中應有之意,若非命令早就下達,大少司命也不會悍然出手傷人。

所以對馬殷等人此刻忐忑不安的姿態,李曄沒有半點兒意外。不過看到對方如坐針氈的模樣,李曄還是有些想笑。這些人好歹也是一方霸主,被大少司命一頓威懾,就成了這番模樣,未免不堪。

李曄有些無趣的想着:「所謂群雄並起,言過其實,大唐境內已經沒有英雄了。」

他當然知道,眾人現在請辭官職,其實是以退為進,要是他真罷了他們的官職,回到地方他們不生亂才怪。狗急跳牆,兔子急了咬人,這是必然的。

堂中除了馬殷、劉隱、趙興元,還坐着一名跟馬殷年齡相仿的中年人,氣質精悍,面目卻生得文雅,見李曄不說話,便笑着拱手對他道:「殿下,三位廉使所言,也是出於對皇朝一片忠心,並非不想為朝廷出力,還請殿下不要怪罪。」

馬殷等人奇怪的看向那人,不明白對方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劉隱和趙興元不認識這人,馬殷卻見過,知道那是坐鎮江左的浙西節度使錢鏐。他之前跟高駢沒少交鋒,雖然吃虧多,但藩鎮竟然沒有被高駢吞併,才能可謂是驚人得很。

從進入殿門,看到錢鏐那一刻開始,馬殷就意識到這位的確是聰明人。趙興元在驛館跟高季爭執,他和劉隱在看好戲的時候,錢鏐就已經屁顛屁顛跑過來拜見安王了。

一招先步步先,現在錢鏐神色就很輕鬆適然,比他們這些人好多了。這才是早早就看透形勢的智者啊。

馬殷不明白錢鏐那番話的具體意思,但也從對方臉上看到對方沒有惡意,只得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李曄。

他不相信李曄會真的同意罷免他們的官職,但臣服的姿態必須先擺出來,這樣才有後續可能。若是完全惹惱了李曄,高季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能為自己爭取到多少權力。

在馬殷的眼中,聽到他們的話,李曄好像有些不高興,只聽他淡淡道:「諸位莫非以為,孤王殘暴不仁,陛下昏聵不堪?」

馬殷等人連忙又下拜請罪:「我等斷無此意,請殿下明察!」

李曄擺了擺手,示意馬殷等人起身,而後不急不緩道:「黃巢亂兵肆掠南北,引得天下大亂,雖然此賊早早就被誅殺,但天下賊子卻趁勢而起禍亂地方。爾等身為一鎮節度使,有保境安民之功,沒功勞也有苦勞。」

說到這,李曄笑了一聲:「這一點,高季倒是沒有說錯。」

馬殷、劉隱等人面面相覷,都不明所以。不過他們也聽出來了,李曄似乎沒有要怪罪他們的意思。

李曄接着道:「之前戰火連綿數年,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如今關內無大戰,亂賊大部分都已經伏誅,正是該讓百姓安定的時候。方才孤已經跟錢廉使說了,爾等既然奉命來長安覲見陛下,可見對朝廷還是有幾分忠心的,往後若能好生做事,朝廷必然賞罰嚴明,爾等何愁不能富貴終生、封妻蔭子?」

聽到這話,馬殷等人無不大喜,看樣子李曄沒有對他們下手的意思。

不下手的意思,就是說會保全他們現在的官位。

這是意想不到的好事!

李曄的聲音停了下來,看着眾人不說話了。

馬殷等人如何不知,李曄這是在給他們表忠的機會,連忙道:「我等誓死效忠朝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絕對不敢有貳心!」

錢鏐見狀,自己不好坐着,也跟着拜了下去,表示自己也是個忠心的。

李曄這才滿意的嗯了一聲,繼續道:「各地連年戰火,民生凋敝,此乃皇朝不幸。眼下邊患叢生,朝廷必須蓄力靖邊,恢復皇朝霸業,為了更快讓各州縣的百姓安居樂業,孤雖然愚鈍,也不敢不盡全力。好在孤身邊,還有些能處理地方軍政事務的幹吏,就讓他們好生輔佐你們,如何?」

剛剛喜不自禁的馬殷等人,驟然聽到李曄這話,都愣了一下。

李曄的意思很明白了,他們可以仍然做節度使,甚至是一方小諸侯,但這都是名義上的,實際權力得由李曄下派的官員掌握。不用想,州縣主官肯定會換人,軍中也會來很多將校。

這奪權的力道有些大,馬殷等人一時有些難以消受。

但是方才自己效忠朝廷、絕無二心的話已經說出去了,現在怎能反悔?

腦筋一轉,馬殷、劉隱等人瞬間就明白了,李曄不奪他們的節度使之位,不過是權謀之術,為的是安定他們的部曲人心,免得他們離開地方后,部麴生亂。

雖然李曄未必怕了這茬,但就像李曄方才說的,現在邊患叢生,他需要的是地方迅速安定,而不是忙着去各地平亂。

沒等馬殷說話,劉隱首先大義凜然道:「下官忝為嶺南節度使,一直擔心自己德行不修、才能不足,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如今有安王派遣良才相助,正是嶺南百姓的期盼啊!」

馬殷嘴角抽了抽,嶺南那地方偏遠,還有南詔邊患,正需要藉助朝廷的力量,而且兩人素來是死對頭,劉隱只要獲得朝廷的支持,就能穩壓他一頭。

看到李曄向劉隱露出欣賞的目光,一副看社稷肱骨的模樣,馬殷就知道自己沒了選擇,立馬也跟着表態:「下官也跟劉廉使一樣想法,只要能讓百姓受益,對朝廷有好處,下官絕對不甘居人後!」

直到錢鏐、趙興元也跟着表了態,李曄這才感概萬分道:「皇朝有諸位這樣深明大義的良臣,何愁不能重現盛世?治理天下,最需要的就是人才,孤身邊的人去了地方,朝廷中樞的人手就會顯得窘迫,諸位身為皇朝重臣,舉賢是題中應有之意,不知諸位可有良才舉薦?」

馬殷身體又抖了抖,李曄這話,難道是要他們把子嗣送到長安為質?

這原本就是朝廷控制封疆大吏的慣用手段,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不過看到李曄殷切期盼,一臉光明正大的模樣,馬殷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李曄這不是要他們送子為質,而是給他們一個擴大朝堂影響力的機會。他們舉薦的人自然會是他們的親信,一旦到了朝廷中樞任職,他們的勢力就能朝廷、地方相呼應,那根腳就穩了。

這是交換,作為李曄派遣官吏到地方分權的交換。說到底,是為了穩他們的心。

這個時候就不用客氣,好處不是隨時都有的,有了就得趕緊抓住,馬殷連忙道:「湖南雖然貧瘠,但八百里洞庭,也能稱為山清水秀、人傑地靈之地,賢才也是有幾個的,這就給殿下舉薦兩位。」

孰料李曄搖頭道:「兩位可不夠。朝廷中樞雖然官位不多,但最近陛下有重建神策軍的打算,為了征戰邊地,克複西域,諸衛兵馬也要重新召集,諸位有文武良才只管舉薦,孤和陛下都不會嫌多。」

馬殷、劉隱不禁對視一眼。

朝廷重新召集十六衛兵馬,不就是要削奪藩鎮之權?

也是,藩鎮自打建立以來,就分了朝廷許多權力,亂兵更是不曾休止。昔日河北三鎮的節度使人選朝廷都沒法過問,這豈是李曄能夠容忍的?

之前的君王是沒法改變局面,現在不同了,安王勢大天下,麾下高手如雲、謀士如雨,良將猛士無數,豈能不革除時弊?

直接對藩鎮動手,會引起地方不滿,難免生出禍端,用重建十六衛的名頭,加強中央禁軍,來達到強幹弱枝的目的,再一步步削弱藩鎮,正是最合適的手段。

馬殷、劉隱這兩個鏖戰數年的死對頭,此時卻心有靈犀,瞬間想明白了此中關節,也明白了在中原擴大影響的重要性。

這件事朝廷還沒傳出風聲,李曄就對他們說了,在天下節度使中,他們就能佔得先機。日後若是形勢果真如此發展,他們不想在地方碌碌無為,有意到朝中來任職,那麼現在打下的根基,就會給他們提供莫大便利。

念及於此,兩人心中對李曄竟然生出幾分感激來,連忙躬身道:「我等一定多多舉薦良才!」

李曄笑了,很是滿意的說道:「諸位真是皇朝棟樑,有諸位匡扶社稷,大唐何愁不能中興?孤都不想讓兩位回藩鎮了,就在長安和孤一起輔佐陛下如何?」

心頭咯噔一聲,馬殷、劉隱、趙興元等人,立即四肢僵硬,如墜冰窟。

他們雖然打算將來形勢不好,就到中央任職,但那是以後的事!這個時候不讓他們回藩鎮,鬼才相信他們能在朝中得到實權!

說到底,李曄還是要把他們「扒皮抽筋」!

馬殷等人,連哭的心思都有了。

正在他們如芒在背的時候,李曄自顧自嘆了口氣,鄭重道:「眼下四方堪堪安定,朝廷還要藉助諸位的威望鎮壓宵小。孤雖然很想能跟諸位齊心協力輔佐陛下,但個人感情事小,江山社稷事大,諸位還是要回到藩鎮的,孤只能繼續孤軍奮戰。」

李曄這話說的頗為惆悵,落在馬殷、劉隱等人耳中,卻無異於天籟。

他們都想立馬點頭附和,稱頌李曄英明,但感受到李曄話中的凄然,又不得不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愁苦模樣,感嘆忠義難兩全。

李曄又道:「都說虎父無犬子,諸位如此賢能,想必家中子侄定然賢能,孤不能跟諸位日夜砥礪,若有諸位的子侄相助,一定會輕鬆不少。」

安王都這麼說了,他們還能說什麼,只能表示雖然自己需要坐鎮地方,但絕對不能讓安王為國家孤單奮鬥,家中小兒雖然不賢,但若能替他們為安王效犬馬之勞,那也是幸事。

於是乎,質子的事還是被敲定下來。

不是質一個,而是家中男兒全都得到長安任職!

因為李曄說,打算啟奏陛下,封眾人為同平章事。有這職銜,就說明是宰相,在地方沒什麼大用,但若是往後想到長安來立足,就顯得非常重要。

——什麼提前透露削弱藩鎮的機密,原來是為了給這事做鋪墊!

馬殷、劉隱、趙興元等人,都不知道是怎麼結束議事,從安王府走出來的。

直到看到外面明晃晃的陽光,眾人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走出大門了。

回想一下今日拜見安王的結果,除了這條老命沒交出去,好像什麼都沒了。

偏偏他們還都是自願的,合情合理,誰都無法指摘安王仗勢欺人。

「雄才大略啊!」劉隱仰天長嘆一聲,緩步走向自己的馬匹,背影蕭索。

馬殷搖搖頭,驅散腦門上的陰雲,苦澀的笑了笑,也跟着邁下石階。

趙興元則是懵懵懂懂的,好像還沒完全清醒過來。

唯獨錢鏐走出王府的時候,稍微正常一些。他在門前停留了一會兒,看到馬殷等人蹣跚的腳步,嘴角微微動了動,不知道是笑還是哭,心道:「天下大勢已定,安王......已經夠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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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御仙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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