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骨精靈,你最想要的是什麼?」這個問題,我曾無數次地問過自己。因為早早知曉了宿命的註定,即便內心的某個想法蠢蠢欲動着,我也總會選擇視而不見。

地府,幽深晦暗,卻是我心裏最溫暖的地方。人間,盛世繁榮,總帶給我數不清的驚喜。一世,又一世,我也不知道經歷了幾次輪迴,幾次轉世,只是不甘自己只能如浮萍一樣漂浮,卻又無能為力。

又一個三月來了,輕風盈面。是桃花盛開的季節,桃之夭夭,粉色堆疊在視野里的每一寸角落。

距離我此時離開大唐的都城長安竟然也有三年之久。三年,足夠讓我確定,一切真的風平浪靜。

「劍俠客,今天氣氛尤其好,你舞劍給我看吧。」我左手輕輕托起一朵完整的粉紅色桃花,左瞧瞧,右看看。

一朵桃花有它單獨的美感,成片的花雨雖然有別於那種秀氣,卻有着不一樣的恢弘壯麗之感。

桃花並不是我最喜歡的花,或許是因為這身子是白骨堆砌出來的吧,天生就缺少文人墨客的觸景生情,也缺少閨中少女的多愁善感。

風花雪月,我只是單純的覺得它們好看,僅僅如此,只是合眼緣而已。若是,非要說出個什麼來,我想,我最喜歡的應該只有生長在陰陽交界處的彼岸花了。

三界眾生應該有不少生靈都是極其忌諱它的吧,不因別的,誰要是見到了它,就意味着生命走到了終點。

不過,世間本來也無絕對的生死。但是,很多人卻不知道這一事實,或許是在裝瘋賣傻,也或許是真的在喝下孟婆湯的時候就忘記了前塵往事。

這倒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都不願意和眼下的此生此世做一個徹徹底底,乾乾脆脆的了斷。皆因他們惦念著某個人,某件事。

我自然也不例外。我喜歡彼岸花,我喜歡它那種開到極至的凄婉之美,每一次都那樣努力認真,大有鳳凰涅槃重又歸來的氣勢。有時感覺明明已經走到了退無可退的境地,骨子裏卻是一股不服輸的勁。

和它這樣一對比,桃花,似乎有些小家子氣了。可我,說到底也不過是俗物一個,我和三界其他生靈一樣,惦念著某人,某事。

那個某人,一頭的紅色長發,卻從來不喜歡隨意披下來。他人眼中的他,我眼中的他,總是把那亮麗的長發高高束起,儘管有時候他那並不嫻熟的手法把頭髮扎得跟個被人踩扁了的包子似的,他也全然不在意。

我也問過:「你為什麼總是要把頭髮束起來?」還有句話,我至今都沒說過呢,他把頭髮紮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某人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嘿嘿笑了起來:「少年劍客,行俠仗義的話,總要有些朝氣的。把頭髮高高挽起,顯得我比較有精神。」

某人大概還不知道,他嘿嘿一笑的樣子,其實是在冒傻氣。可偏偏,世上就是有像周瑜和黃蓋那樣的人。

某人做的某事,最令我惦念。這一世,在我初入長安之時,我記得,那時也恰逢三月左右。

我的記憶是定格的,當時並不認識某人。粉色的花雨飄飄洒洒,無盡的桃花粉色勾勒出我至今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一個紅色頭髮的少年,他身影修長,劍在他的手中不斷揮舞,比天上最綺麗的彩霞還要明艷幾分。

可惜的是,我怎樣都看不清他的臉。也或許是遺憾,才總會讓我時時記起。

某人,某事,就這樣成了我心頭不可言說的惦念。正因為這惦念吧,每每看到桃花花落,形成花雨的時候,我總是會微微愣神,腦海里浮現的全部是劍俠客舞劍的樣子。

思緒已然飄遠的我,只在一片朦朦朧朧,總也看不清楚的淡粉色中看到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握著劍,誓要捲起一池春水。

「怎麼樣?」劍俠客已經小跑着跑到了我的身邊,見我沒有反應,還特意伸出了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骨頭!我問你,還滿意嗎?」

我訕訕地笑了笑,想得有些遠了,這才久久回不了神:「你,你能不能再給我舞一遍,我剛才沒有看清。」

「你啊!」劍俠客翻了個白眼,用手指頭戳在了我的額頭上,慍怒著道:「那我再舞一遍,你記着看啊。」

我笑笑,拍手表示內心的歡快。他翻白眼是真,生氣卻是假的。某人的一顰一笑,休想瞞得過我。

劍鋒泠冽的寒光被簌簌花雨融入三月的春風之中,每一招每一式總和這漫天飛舞的花瓣相得益彰。他已然改變了,再也不是那個不懂得收斂鋒芒的意氣少年。

好的劍客,應該和好的畫師一樣,一筆一劃在筆鋒下勾勒出的是青山綠水,劍鋒的一撇一捺揮舞出的也是瀟灑肆意。

他高高躍起,雙腳蹬在了一株桃樹上,借力在空中一個翻轉,只一個眨眼的功夫,劍俠客已經穩穩地站在了地上。

他快步走過來,牽住我的手,就往被花雨迷住了眼的林子外跑。我佯裝生氣,甩開了他的手:「你幹嘛?」

他的手掌輕輕掃過我的額頭,帶着溫熱暖意。說實話,在三月春風的拂拭下,冷熱是最適中的。我並不需要這暖意,可是,卻依舊對這熟悉的溫度戀戀不忘。

「你該不會是忘了吧?說好了的,今天要在城西酒樓一聚。」劍俠客一雙眼睛打量着我的面部表情,很想看透我究竟是故意假裝的,還是真心給忘了。

我嫌棄地別過頭去,不想讓他看出來臉上的任何錶情,因為,我是真的忘了。

「哎,走吧,走吧。」我倉皇地反抓着他的手,變被動為主動,往往是扭轉局勢的一大竅門。這一點,我可是百試百靈啊。

果真,劍俠客也不再說什麼了,我們很快就走到了那間城西快要廢棄的酒樓。

「喲,客官,是您二位啊!」一個小廝打扮的人一見我和劍俠客走了進來,立馬就丟下了手中打着噼啪作響的算盤,湊了上來。

此人真是身兼數職,還要忙裏偷閒,抽時間來和我們打招呼,我都有點同情他了:「老闆,其實你用不着的,我們來了這麼多回,早就熟悉了。」

劍俠客卻對對方的好意來者不拒,隨便抓了一把碟子裏的瓜子,就嗑了起來:「老闆,你家的戲枱子搭好了沒?要沒有,我們可以幫忙。」

這裏是大唐境內一處很是落後的小村落,我甚至曾經暗暗懷疑過,是不是就是號稱最精準的玲瓏閣里的地圖上都沒有這裏的記載呢?老闆早年孤身一人闖蕩,行至此處,身上的盤纏消耗殆盡,恰逢這酒樓的原主人要為遠嫁的女兒籌備嫁妝,為了儘可能的體面,哪怕是再不舍,也要狠心賤賣。

就這樣,或許是厭倦了漂泊,也或許是老闆慧眼獨具?總之,現在的酒樓已然易主,而這主人就是眼前穿着樸素的集掌柜,小廝,廚子於一身的老闆。

正如今日,他還有着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晚上戲台上的主角。

每年三月的這個時候,這家酒樓里都會搭起戲枱子,不過,整間酒樓上下,從掌柜到下屬就只有老闆一人。

劍俠客確實擔心他搭不好,老闆卻笑嘻嘻地添上一壺滾燙的熱茶來:「你們可是貴人,這種粗活,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我咋咋嘴巴,輕輕抿了一口茶,嘴唇微微濕潤了一下,才開口道:「什麼貴人啊,就是熟客而已。」

我覺得肯定是這些年和劍俠客混在一起的緣故,我也變得越來越「圓滑世故」了,不過,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壞事。至少,這可以證明我也有人情味了。

「哎,熟客就是貴人。」老闆的話雖然執拗着他自己的想法,但從言行上判斷他可一點兒都沒拿我們當貴人啊:「兩位貴人,還想要點什麼?」

我看了眼劍俠客,這傢伙翹著二郎腿,看起來肆意得很,我便搖搖頭:「沒有了,我們就等著看你表演了。」

一年前,我和劍俠客行至此間,這裏莫說和天下最富庶的長安相比較如何了,就是比之以往去過的任何一處,都要差些。

但緣分的消逝與產生,從來都是猝不及防地出現。這小山村總有着一種濃郁的味道,讓我很是熟悉懷念,我想,那就是家的溫馨吧。

時至今日,我也沒有再次回過地府。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原因導致了師父不允許我回去,但他是師父,我想他是為了我好,我自然尊重並且遵守他的決定。

反正,也不是永遠回不去了。我是三界的一份子,在這一世走到終結的時候,總會回到忘川,回到奈何橋的。

只是,可惜的是,眼前的紅髮少年啊,這個耿耿於懷的某人,自己和他一起走過那麼多的生生世世,直到這一世,才算是真正的為自己而活。

五行應運而生的道理,我向來很清楚。若說天命之人出現,就是為了阻止蚩尤重臨三界,那麼,蚩尤已亡,是不是天命之人身上的炎黃之力隨之也要散了?

我們本無生命,是得了炎黃二帝的精魄才得以誕生在這三界之中。這一世的元神應該可以勉強走過許多年歲。

我自詡沒有什麼人和事是值得我留戀的,畢竟,我可是來自三界人人聞風喪膽的閻羅地獄啊。生死,早就司空見慣了。

只有那個等了數年的女子—紅袖,一度讓我心頭苦澀,而今,她也得到了自己一直以來想要的,雖然頗費了些周折。

「劍俠客!」我輕聲念出了他的名字,並沒有想讓他聽到並且回答,我只是怕我和他徹底消失在天地間,想趁著現在的大好時光,多叫他幾聲,多看他幾眼,也就值了。

不想他的眼睛雖然一直在戲枱子的那邊徘徊,可心卻分了一半的精力在我身上:「有事?」

我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沒有啊,就是看你看得那麼入迷,打擾你一下。」

「你啊!」他終於扳直了身子,伸出兩隻源源不斷散發着溫潤暖意的手掌,將我整理得服服帖帖的齊肩短髮揉得雜亂不堪。

我打掉他的兩隻手掌,又好氣又好笑,不禁嗔怪他道:「快起開!」

屋外,月亮終於爬上了山崗,星星也一一掛在了夜幕中。一切配合得如此完美,但在這間屋子裏,卻是註定要淪為今晚的配角了。

紅色的大幕緩緩拉開,台上只有一人。

老闆穿着一襲大紅色的長裙,那奪人眼眶的紅色可與彼岸花爭個高低了,其上零星點綴著一些流蘇絛穗。這是美的,我承認。

最主要的妝容還是在臉上,我卻沒有那麼大的興緻了。白粉鋪在臉上一層又一層,細心的描眉畫眼過後,效果卻是讓我認不出此人是誰了。要不是憑藉着他那特殊的身段,我還當真以為這是一個從未謀面的人。

我不太理解人類的審美,但是我知道,這是老闆辛苦準備的,也就安安靜靜地托著腮幫子聽了下去。

幕布是紅色的,衣服也是紅色的,我雖然對紅好像有着特殊偏愛,但也經不住如此長久的「炫耀」。睡眼惺忪,意識也逐漸模糊起來。

那戲台上咿咿呀呀的聲音時遠時近,時高時低,我的頭更是不斷地在重複著同一個動作—小雞啄米。

直到一句「天地為台,舞亦逍遙」乍響在我耳畔。我猛地站起身子來,只問了身側一臉詫異的劍俠客一句話:「老闆為什麼要男扮女裝?」

劍俠客並不十分喜歡看戲,但是總比我了解得深一些:「這是旦角啊,想來是因為劇情需要吧。」

眼前如烈火般的紅衣,耳中聽得的那句「天地為台,舞亦逍遙」,分明是地府中的那痴情女子。

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像突然就懂了,這或許就是老闆為什麼獨自一人也要開這可有可無的酒樓。

紅袖和安歌必定來過這裏吧。

這也是我為什麼喜歡這裏的緣故。曾經並肩作戰過的同伴,曾經或深或淺,漸行漸遠的故人,如今想來,都是如流星劃過,燦爛了一時,回不到的過去。

不過,我想,那些故人也一定在這世上的某一個角落裏,如我和某人一樣,努力地活着更加地精彩。哪怕不知道此生此世會不會是最後的一生一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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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幻西遊之今世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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