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絕音破術魔王斃

20 絕音破術魔王斃

言思道這一出聲,青竹老人和先競月便先後停下手中動作,一旁的公孫莫鳴和朱若愚也急忙重新站定。只見言思道疼得臉色慘白,兀自喘息半晌,終於搖頭嘆道:「罷了罷了……此事因我而起,便還是由我自己來收場……」

說着,他強忍左肩劇痛,向先競月身後的青竹老人說道:「老哥今日前來,乃是因為昔日鄱陽湖的『太虛一夢』,特意還我一個人情,是也不是?」青竹老人回答道:「確然。」言思道當即說道:「老哥此番如約而來,方才也已出手相助,這個人情便算是還清了。他日有緣江湖重逢,你我二人再促膝長談、共品良煙,眼下兄弟事忙,便不遠送了。」

這話一出,青竹老人連同一旁的公孫莫鳴和朱若愚皆是一驚,言思道的言下之意,竟是要讓青竹老人率先罷手,鬆開纏繞在先競月脖子上的竹絲,就此離去?青竹老人還道是自己聽錯了,緩緩問道:「你瘋了……還是我聾了?」卻見言思道正色說道:「我說了,今日之事,我自己來收場。」

青竹老人呆立半晌,終於冷笑一聲,說道:「隨你!」話音落處,先競月脖子上的竹絲已隨之消失。緊接着他也不與在場眾人打招呼,身形一晃,整個人也已消失不見,也不知是飛天而去還是潛水而遁,便如來時一般全無徵兆,當真可謂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一旁的公孫莫鳴和朱若愚驚駭之餘,還在舉目搜尋青竹老人的去向,言思道已再次開口,向公孫莫鳴說道:「此間之事已畢,煩請教主這便先行趕回別失八里,主持教中大小事務。」

公孫莫鳴不禁一愣,喃喃說道:「好……好的,我聽你安排……只是……只是……」他連說幾個「只是」,最後也不知當說什麼,只得將掌間先競月的偃月刀輕輕放在甲板上,遲疑着往船舷方向退開。言思道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提醒道:「教主夫人前番受傷不輕,乃是由落木尊者一路護送回西域療傷,而今想必是到了嘉峪關外哥舒涵海的軍帳之中。我不在教主身邊之時,還請教主謹慎行事,切不可輕信人言,更不可沉迷於兒女情長。」公孫莫鳴聽得連連點頭,不假思索地應答道:「先生大可放心,那哥舒王子和萃兒都聰明得緊,有他們二人在我身邊,我是決計不會被人欺負的。」

言思道愕然半晌,不由地暗嘆一聲,心中暗道以此人的心智,能夠擁有今時今日這一切,此生倒也知足了。況且正所謂「傻人有傻福」,自己又何必替他擔心?公孫莫鳴見他再無其他吩咐,便向當中的先競月遙一抱拳,繼而翻身下船,沿着浮冰一路來到水邊,認準西面方向邁步下水,就這麼行走於滔滔大水之上,逐流踏浪間如履平地,直看得巨艦上一眾黑甲軍士瞠目結舌。

眼見公孫莫鳴也被言思道勸走,朱若愚雖不知這位神火教流金尊者、恆王麾下首席軍師「逃虛散人」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但也知道接下來便該輪到自己離開。不等言思道發話,朱若愚已搶先說道:「你要自尋死路,朱某人又何必阻攔?只是此番我已如你所願,出手相助,你手裏的那些東西,需得交還於我。」卻見言思道冷笑一聲,反問道:「朱掌門好生天真,倘若真給了你,峨眉劍派往後又怎會聽我差遣?」

朱若愚直氣得臉上一陣青紅交替,他雖一心想將先競月置於死地,但眼見青竹老人和公孫莫鳴先後離去,自己孤身一人,要想對付眼前這個新晉的「天下第一人」,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再加上又有「赤嬰蠱」的把柄被言思道捏在手裏,他思來想去,最後只得朝甲板上啐了一口濃痰,繼而飛身掠起,往甲板下浮冰外的洪水中落下;人還未沾水面,定海劍已凌空抖落一朵劍花,驅使寒意先至,頓時便在水面上凝結出一片尺許見方的薄冰,正好容朱若愚一人雙足站立,隨着波浪起伏飄然遠去。

隨後言思道又喝退四下的黑甲軍士,只留自己和先競月兩人僵持當中,這才向先競月笑問道:「競月兄是否可以放開我了?」

先競月心知此人詭計多端,但對方這一連串列事如此氣派,自己倒也不能失了風度。他估摸青竹老人、公孫莫鳴和朱若愚三人確實已經走遠,這才鬆開捏住言思道左肩的右手,繼而凌空一握,被公孫莫鳴放在一旁甲板上的偃月刀當即自行飛起,重新回到他手中。

只見言思道稍一按揉被捏碎的左肩,雖痛得滿頭大汗,卻又不慌不忙地從腰間摸出旱煙桿,單手裝上煙絲,以火摺子點燃。先競月也不催促,只看他到底要耍什麼花招。待到言思道接連吞吐幾口濃煙,令肩頭劇痛稍緩,這才望向面前的先競月,苦笑着說道:「競月兄,你我之間種種恩怨,今日一筆勾銷。我只求你一件事,那便是高抬貴手,饒過恆王一命。至於朝廷那邊,有我這個恆王麾下首席軍師,也是此番挑起天下大亂的罪魁禍首擔着,定不會讓你空手而歸;你要生擒也罷,要提我人頭回去復命也罷,只要你肯放過恆王,我絕不皺一皺眉頭,如何?」

先競月卻不接他話頭,再一次逼問道:「恆王可在船上?」言思道臉上微一抽搐,又深吸一口旱煙,隨即鎮定下來,正色說道:「凡欲有所為者,不礙乎『成王敗寇』這四個字。奸險小人一旦事成,亦是『王』;正人君子一旦事敗,便是『寇』。你之所以要對恆王趕盡殺絕,說到底不過是因為我軍今日戰敗,所以便成了禍國殃民的『寇』了?試問李世民枉顧忠孝,弒兄囚父開創盛唐,便是唐太宗;趙匡胤背棄道義,欺兄竊國建立大宋,便是宋太祖。依照你的道理,這兩人亦是謀逆之輩,難道也該誅殺?嘿嘿,須知古往今來但凡是上位之人,又有哪個不曾用過骯髒手段?只要事成之後能夠外御強敵、內撫黎民,同樣可以流芳千古,這才是亘古不變的道理,亦是歷代所謂的明君背後之真相。至於那些心慈手軟的正人君子之流,哼,還當真坐不上這個位置了!」

誰知先競月根本不聽他的歪理邪說,就連眼角也沒瞥他一眼,突然抬步走向巨艦甲板當中的箭樓,口中淡淡說道:「三大高手鎮守於此,恆王自然是在這艘船上。若非箭樓之中,便在甲板下的船艙里。」言思道心中一急,不禁脫口喝道:「先競月,我這人雖非什麼忠臣孝子,但生平最看重的便是『信義』二字!我當你是朋友,所以和你講義氣;同樣的道理,恆王以真心待我,大小事務皆對我言聽計從,我自然也要和他講義氣,甚至是以我一命換他一命!今日你先競月若肯饒他一命,於你而言,不過是少了一樁功勞,於恆王而言,卻是活命之恩,雙方權衡得失,我自然是站在恆王這一邊。同樣的道理,倘若換做恆王為了建功立業要取你性命,我也一樣會拼上性命護你周全!今日……今日你若一意孤行,那便休要怪我……翻臉無情!」

先競月根本沒將眼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言思道放在心上,繼續持刀走向前方箭樓。四下雖有數十名黑甲軍士,卻皆為他殺氣所攝,哪能動彈半分?言思道又氣又急,眼見先競月心意已決,心知自己多說無益,當即猛一咬牙,將旱煙桿插回腰間,自懷中掏出一隻短笛來,放到嘴邊用力吹響。

一時間但聽一陣刺耳的笛聲飄蕩而出,難聽得如同嬰孩啼哭,又像是潑婦罵街,就連甲板上的一眾黑甲軍士都是大皺眉頭。前面的先競月心中微愕,不知此人又想搞什麼花樣,本欲不加理會,誰知陡然間腦海中彷彿有「嗡」的一聲巨響,彷彿是有什麼東西在腦袋裏炸裂,繼而散發出大片刺眼的白光,讓眼前萬物皆盡化作白茫茫一片;隨後但聽「哐當」一聲,偃月刀徑直掉落在地,卻是先競月整個身子竟已全然不聽使喚,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

先競月這一驚可謂非同小可,伴隨着言思道嘔啞嘲哳的笛聲不斷,轉眼之間,先競月視、聽、嗅、味、觸、神六感盡失,整個人猶如飄蕩在無邊無際的空白之中,僅餘一念神識尚存,便彷彿是溺水之人浸在水裏,既沖不出水面,又踏不到水底,從頭到腳還動彈不得。緊接着又聽刺耳的笛聲中傳來言思道的笑聲,揚聲說道:「競月兄,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要知道言思道此時正在吹奏他那支短笛,又怎有閑暇開口說話?況且自己今日已然和此人對持良久,這「好久不見」四個字卻從何說起?先競月驚疑之間,再一仔細辨別,言思道這話倒像是從自己身上傳來,又或者是根本便是自己在說話?不料他剛一生出這個念頭,言思道的聲音又隨之笑道:「競月兄果然聰慧,如今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是佛曰『無我之相,無人之相』!」

聽到這話,先競月頓時心中一震,想起師妹謝貽香曾提及,說言思道有一門「化身千萬」的妖法邪術——簡而言之,便是以類似催眠術的手段,將他的記憶、才識和智慧原封不動地盡數灌輸於別人腦中,令中術之人喪失原本的神識,從而以「言思道」的身份自居,淪為他本體的一個「化身」,以此實現近乎永生的不死不滅。就連謝貽香昔日在鄱陽湖時,也不慎中了這一邪術,若非天涯海角閣海一粟的鎮壓和得一子的化解,只怕也早已淪為了言思道的一個化身。

此時看來,自己分明也是中了言思道這一邪術,而對方此刻所吹奏的笛聲,自然便是要喚醒自己腦海中「言思道」的神識,繼而鳩佔鵲巢,徹底接管自己的身體,最終令「先競月」其人再不復存在。只是以自己的修為和謹慎,實不知是何時著了對方的道。剛想到這裏,腦海中言思道的神識似乎知他所想,當即笑道:「競月兄可還記得洞庭湖畔那一夜?」

這話一出,先競月終於恍然大悟。話說數年前自己曾與此人同往洞庭湖的龍躍島拜山,連番苦戰之下,為求擊退神火教上一任流金尊者,自己不惜向八百里洞庭湖水出招,終於為殺氣反噬,身受重傷。當時言思道將自己背負至湖畔林中,醒來時便覺記憶恍惚,頭疼欲裂,還道是受傷之故。如今再一細想,當時言思道手裏,依稀便是拿着這支短笛,顯然是趁著自己重傷昏迷之際暗中施術,從而將他的神識灌輸進了自己腦海之中,卻一直深藏不露,為的便是今日這場反目成仇之局。由此可見,此人心機之深沉、佈局之深遠,實在令人髮指。

只可惜先競月雖已想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卻是為時已晚。面對言思道這近乎妖法邪術的手段,縱是先競月修為通神,眼下六感俱失,也是全無對策,只能坐以待斃。但聽對方笛音越來越高,其聲之尖利,嚇得四下黑甲軍士紛紛捂上耳朵,當中先競月僅存的一絲殘念猶如狂風中燒至末端的香線,只需笛音再有兩個轉折,便將熄滅殆盡,從而令他整個人徹底被腦海中「言思道」的神識所取代。

誰知便在這緊要關頭,忽聽笛音一緩,戛然而止,卻是言思道自唇邊挪開短笛,主動停下了吹奏。先競月死裏逃生,只覺渾身無力,當場半跪在地,腦海中的「言思道」則已漸漸褪去,從而令自己原本的神識隨之緩緩復甦,身體也重新恢復控制。只聽身後言思道有些失落地說道:「競月兄,你我相識一場,哪怕事到如今,我亦不願加害於你……只要你不再為難恆王,大家便就此罷手,如何?」

說罷,他不禁長嘆一聲,說道:「須知芸芸眾生,奔波一世,無非名利二字,只求一己之私。縱有大義凜然者,亦是沽名釣譽之偽裝。實不相瞞,我畢生識人無數,放眼當今世上,真正稱得上仁義君子、坦蕩英雄的,便只有你競月兄一人而已,可謂一枝獨秀、舉世無雙,足以令世上所有人自慚形愧。是以在我內心深處,實不願毀掉你這位十年後……不對,毀掉你這位當今世上的『天下第一人』……」

說到這裏,言思道再次一聲嘆息,苦笑道:「……但有一點競月兄你終究應當明白,那便是像你這樣的仁義君子,坦蕩英雄,不過是諸子百家、四書五經里憑空捏造出的一個念想罷了,其目的便是愚昧天下人的心志,以便歷代君王如牛羊般駕馭驅使。而真正能夠成大事者,真正席捲江山、蕩平寰宇之人,絕非什麼仁義君子、坦蕩英雄,反而是那些世人口中的卑鄙無恥之輩、心狠手辣之徒,這才是整個人世間的真相,亦是亘古不變的真理!所以像你這樣的人,本不該存於世上,更別說你此刻自以為手持正義,想要將因一時之敗而淪為逆賊的恆王與我趕盡殺絕。這一切的一切,非但荒謬至極,甚至是悲哀至極!」

不料待到言思道這番長篇大論完,前方半跪在地的先競月反而微微挺直了背脊,緩緩搖頭道:「你錯了……」隨後他吃力地站起身來,轉身重新面向身後的言思道,沉聲說道:「姦邪當道,主宰眾生,此事固然不假。但對姦邪之輩非但不加以勸阻懲戒,反而向世人標榜其行,引來爭相效仿,那這世間便徹底沒救了。所以——」

說到這裏,先競月緩緩抬起雙手,伸直左右兩根食指,直視言思道的雙眼說道:「——姦邪者惡有惡報,方可警示天下,敦促人心向善。哪怕只是彈指間的毫釐微光,亦能刺破恆古長夜。閣下方才手下留情,恕我不能領情。」

言思道心中一寒,立刻明白了先競月的用意,想要再次吹響手中短笛,卻哪裏來得及?情急之下,只得厲聲喝道:「住手——」但先競月動作極快,兩根食指同時插向自己的左右雙耳,力道所至之處,耳中鼓膜當場破裂,再聽不到絲毫聲音,自然也再不可能聽見言思道吹奏的短笛之聲。

言思道千算萬算,也沒料到先競月竟會如此決絕,不惜自殘破術,震驚之下,整個人頓時呆立當場。只見先競月刺聾自己雙耳,隨即微抬右手,掉落甲板上的偃月刀再次躍回手中。他持刀而上,伴隨着烏光一閃,偃月刀刀刃已徑直架在了言思道的脖子上。

面對眼前烏黑的偃月刀,言思道不禁打了一個哆嗦,整個人反倒釋然開來,揮手斥退四下黑甲軍士,笑道:「你老是說我欠你一刀,看來今日是不得不還了。」說着,他用一隻右手重新摸出旱煙桿,一面裝填煙絲點燃,一面嘆道:「其實仔細想想,競月兄說得也是。世上若是像我這樣的騙子太多,傻子反倒不夠用了,倒也令人頭痛得緊。也罷,你我相交一場,今日我便成全你的心意,替這個世間留下那麼一絲絲邪不勝正的念想。」

說完這話,言思道用力猛吸兩口旱煙,用誇張的嘴型向雙耳失聰先競月說道:「后——會——有——期——」隨即便將脖子往偃月刀刀刃上一抹,頓時鮮血飛濺,氣絕當場。只留一顆腦袋斜斜靠在刀身之上,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的先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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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月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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