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 (三)

第四十二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 (三)

第四十二章只緣身在此山中(三)

「呀——」劉玄嘴裏,不由自主地再度發出一聲驚呼,豆大的汗珠,順着蒼白的面孔上淋漓而下。「子高,子高兄,救我!我,我今後必有報答。」

「報答,就不必了!」孫登故意做出一幅世外高人模樣,翹著下巴低聲回應,「但是,你想要活命,就一定得聽我的話才行。否則,即便你那堂弟劉秀不殺你,萬一有人盯上了這批官鹽,你也肯定會被殺掉滅口!」

「這……」明知掉孫登不是什麼好鳥,劉玄猶豫再三,最終還是緩緩點頭,「多謝子高兄,劉某唯君馬首是瞻!」

「這就對了,說到底,眼下你那堂弟是官,咱們倆是民,咱們倆天生就該一夥!」明知道劉玄口不對心,孫登也佯裝毫無察覺。

這二人,一個狡詐多疑,一個心腸歹毒,以己度人,自然怎麼看,都覺得劉秀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惡意。而亂世當中,食鹽是如假包換的硬通貨,價值比銅錢和絹布還要穩定,五十大車官鹽無論落到哪位江湖豪傑手中,都足以令他一飛沖霄。

所以,哪怕劉秀對他們解衣推食,他們也要從中挑出足夠的「惡意」來,以便給自己將來背後捅刀的行為尋找足夠的理由。

劉秀和嚴光等人剛剛離開太學,對人性之惡,哪有可能理解得太深?雖然留意到了孫登和劉玄兩個人湊在一處嘀嘀咕咕,卻沒怎麼當作一回事。只想着如何應對沿途中的其他不測,儘快抵達目的地邯鄲。

當晚,大夥就在軹關古隘紮營過夜,第二天天剛亮,又匆忙啟程,趕着馬車翻山越嶺。當太陽西墜,又在避風處紮下營寨。隨着晨風吹起,則再度趕着車輛迤邐而行。

如是走了幾日之後,就倒了太行山深處,腳下道路,越來越崎嶇蜿蜒。但周圍的山色,卻越來越秀麗雄奇。不時有瀑布從身側的山谷里隆隆而落,潔白的水花被朝陽一照,宛若一堆堆碎瓊亂玉。而成團水霧,則逆着山勢蒸騰而起,就在人腳邊處,化作五顏六色的流雲。令人行走於雲霧之間,不知不覺,就肋下生風。。

對着外界難得一見的奇觀,非但劉秀和嚴光等讀書人,心情大好,留下來被重新整編成兩隊的兵丁和民壯們,也個個豪情滿胸。

孫登的判斷沒錯,他們的確都是一夥菜鳥。當兵的從沒見過血,服徭役的也從未經歷過什麼風浪。所以前幾天忽然遇到人數是自己一方數倍的悍匪,逃命就成了大夥唯一記得的本能。

然而,再勇敢的老兵,最初上戰場的時候,也是菜鳥。待經歷過幾場生死考驗,自然就會對死亡沒那麼恐懼。況且俗話有雲,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群菜鳥雖然膽量有限,本領也極其低微,可帶領他們的五名男女,卻是四頭初生牛犢和一隻勾魂貔貅!

此外,劉秀等人聯手生擒孫登的壯舉,和在大夥歸隊之後的那些坦誠話語,也讓弟兄們心服口服。沒有任何兵卒幫忙,僅憑着姐弟五個,就於上千人馬當中活捉了銅馬軍軹關營大當家,如果有人助陣的情況下,勝利又將何等之輝煌?

所以,是稍微冒一點兒險,跟在五位勇猛的主將身後立功受賞,搏個下半輩吃喝不愁?還是繼續撒腿逃命,回去后被官府抓到梟首示眾,連累父母妻兒?兩者之間,選擇其實一點兒都不難。

故而,明明越往腳下的道路越來越難走,周圍的地形越來越險惡,大夥反倒越來越神采奕奕。甚至有人,乾脆扯開嗓子,將家鄉小調,順着山風吼了出來,轉眼間,就在群山當中引起了回聲陣陣,彷彿千軍萬馬,與之遙遙相合。

「要唱,就再大聲點兒,大夥一起唱個痛快!」對於麾下弟兄的自作主張,朱祐和鄧奉二人,非但不去阻止,反而在旁邊替眾人吶喊助威。

當日那場惡戰,二人聯手,至少斬殺了十四、五名山賊。雖然事後都覺得筋疲力盡,卻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實力,早已經跟四年前大不相同。說脫胎換骨,也許多少有些誇張,但是,說百鍊成鋼,卻未必全是吹牛。而世道眼瞅著越來越亂,憑藉自己這一身本事,又何必總去仰人鼻息?

「我忽然覺得,做不做這個均輸官,其實都無所謂!」挺直了身體環顧腳下群峰,鄧奉忽然豪情萬丈地說了一句。

「我覺得也是,原來總認為,四年寒窗,不換回一官半職來很虧得慌。出來之後才越來越感覺到,其實當官也好,不當官也罷,咱們那四年都沒平白浪費!」朱祐的口才遠勝於鄧奉,對此時自家心情的描述,也更為精準貼切。

當日那一戰,不是他們第一次與山賊交手。四年前在來長安的路上,他們也曾經跟在劉縯身後奮勇衝殺。然而,四年前的血戰,只讓他們感覺到興奮、害怕或者緊張。而上一次,他們卻在血光的盡頭,隱約看到了一扇即將為自己打開的大門。推開門去,就是夢想之地所在。

「你們兩個傢伙,又在胡說些什麼?一年六百石的俸祿呢,哪能說不要就不要了?」不知道二人為何會說出如此怪異的話,馬三娘從前方回過頭來,大聲追問。

比起朱祐和鄧奉兩個浴血之後迅速成長,昨日之戰對她的影響,微乎其微。不過是宰了個把不開眼的蟊賊而已,當年在鳳凰山上,死在她這個勾魂貔貅刀下的官兵,哪一回比這次少?而蟊賊們無論裝備、戰鬥力和彼此之間的配合嫻熟程度,都跟官兵不可同日而語。

在跟官府正規軍的廝殺中斬將奪旗,也許還能讓她感覺精神振奮。策馬掄刀砍掉七八個蟊賊,對她來說,只能算重新熟悉一下舊業,根本於心中引發不起任何波瀾。

「不是不要,而是覺得,六百石俸祿,實在有點兒少!」沒法回答馬三娘的疑問,鄧奉只好笑呵呵地信口胡謅。

「是啊,只要見到比自己官大的,就得小心翼翼伺候着。幹得再好,也不如王麟、甄純那群二世祖陞官快。說不定一兩年後,還會落在他們手底下。」朱祐也笑了笑,素來人畜無害的面孔上,罕見地湧起了幾分桀驁。

「那倒是!」馬三娘對朱祐的話,深表贊同。然而,扭頭看了看正在前方替大夥開路的劉秀,下半句話,卻忽然變成了規勸,「可你們要是都辭官不做的話,家裏頭免除賦稅的好處,豈不是也跟着要被取消掉?仲先還好,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士載卻跟文叔一樣,各自肩膀上還扛着一個家族!」

「三姐你……」沒想到向來過了今天不考慮明天的馬三娘,居然說出如此深刻的話語,朱祐和鄧奉兩個好不適應。皺着眉頭相顧愣愣半晌,才忽然恍然大悟,「三姐你是怕,是怕,我們都撩了挑子,今後沒人幫文叔吧?果然,女生外向,古人誠不我欺!」

「三姐,我還以為,你突然轉了性子,原來還是為了文叔!」

「你們倆小子胡說些什麼?」馬三娘被人戳破了小心思,頓時羞得面紅耳赤,「又皮癢了不是?我看上次你們沒打盡興。前方剛好路寬,咱們不妨稍作切磋!」

「三姐且慢,小弟自問不是對手!」

「三姐,我今天早晨吃得少,肚子餓,提不起力氣!」

跟她切磋,對鄧奉和朱祐兩個來說,純屬找虐。二人如今都已經成年,怎肯明知贏不了,還繼續咬着牙挨揍?相繼丟下一句話,撥馬便走。

「站住,連我都打不過,還自稱什麼英雄好漢!」馬三娘哪裏肯罷手,策動坐騎,隨後緊追。

三人騎術都經過勤學苦練,遠非常人能及。一轉眼功夫,就衝到了隊伍最前方,隨即,將整個隊伍,遙遙地拋在了背後。

「仲先、士載、三姐……」劉秀攔了一下沒攔住,搖著頭作罷。

自由爛漫,是馬三娘的天性。這幾年為了就近保護自己,她就像關在籠子裏的蒼鷹般,於長安城苦捱時日。如今到了荒山野嶺,四下再無城牆和官衙,也沒有什麼禮法拘束,她才終於又恢復了原來面目,展開翅膀盡情翱翔。

「唳——」一隻金雕恰好飛過車隊正前方另外一座山頭,暗黃色的翅膀,被陽光照得燁燁生輝。

金雕的翅膀下,一座雄關,突然現出了巍峨的輪廓。

隔着一道山窪,守關將士的武器上反射出的寒光,清晰可見。

太行第一險要之地,鐵門關,馬上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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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光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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