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鄭文明扶持

17.鄭文明扶持

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薛濤在軍府內最害怕的鄭絪鄭郎中。

「嚇!」薛濤幾乎要癱倒。

其後鄭絪面無表情地走進來,坐在蒲席上,隨後端正行禮,向薛濤致哀,而後對薛鄖的屍身下拜,說了句「吾友......」

弔唁完畢后,鄭絪就坐在庭院樹下的胡床上,薛濤穿着粗麻的孝服,跪坐在他的面前。

鄭絪大致也曉得她的窘狀,便問「你如今該何去何從?」

不知是什麼原因,薛濤對這位整日死魚眼的鄭郎中反倒沒了任何芥蒂,就哭着一五一十地將父親臨死對她說的話,幕府判官劉辟的意思,還有家奴逃走的遭遇,全都告訴鄭絪。

「依我看,你詩歌做的蠻不錯,算得是位有才情的女子,比入宮為學士的宋氏姊妹強多了,如屈身為妾,未免明珠暗投。」鄭絪居然說出如此的話語來,讓薛濤很是吃驚。

可接下來,鄭絪的話忽然多起來,「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在哪嗎?就是欠缺了份風骨,處處都在想當花蘿攀附高枝,豈不知不自敬者,人恆不敬之。」

薛濤都愣住了,可為今之時,也只能聽這位鄭郎中盡情抒發感想,「當年我來到長安城,也同你差不多,族裏斷了我的救濟,困窘至極時我甚至逃到終南山的佛寺里寄食,受盡僧人的冷眼,只有芳林十哲還沒有拋棄我,還看得起我。」

「對不起,芳林十哲是......」薛濤怯生生地插嘴問到。

「是十隻獼猴。」鄭絪認真地回答。

薛濤無語,「......」

「最後春闈前,我實在沒辦法,只能進城,向韜奮棚借了十貫錢,韜奮棚你知道嗎?就是高逸崧結的棚,是當年科考的毒瘤。」雖然罵高岳和韜奮棚為毒瘤,可鄭絪下面還是滔滔不絕談及他和高岳的恩怨交往,最後他對薛濤說,必須得抓住當下珍惜當下,不能自輕自賤誤了人生,「進士及第后,我又回到那座佛寺里,卻發覺我曾經寫的詩稿,都被僧人用碧紗櫥罩住,我在山中和芳林十哲共處的情景,也被僧人畫在佛堂里供奉起來,世態就是如此炎涼——我便又去佛寺的山林里,去找芳林十哲,想對他們說聲謝謝。可!」

薛濤十分緊張,不曉得芳林十哲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會兒,鄭絪很痛苦,臉都漲紅了,仰起臉來,幾近哽咽地說:「我再次來到山林時,發覺裏面的千百隻獼猴都長得差不多,根本無法再分出誰是芳林十哲了,只能飲恨下山。」

這話說的薛濤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位鄭郎中有時候迂直到滑稽的地步。

說完后鄭絪覺得很舒坦,他很久,哪怕是在妻子前都沒如此傾訴過,特別是隨即要踏上去雲南的石門路,這時他重新坐回到胡床上,絕不是(他也根本不會)開玩笑地對薛濤說:「幕府給你十萬錢,現在還應該剩一半,我再給你十萬錢,你用這筆錢雇傭些人手,扶著令尊的靈柩,至興元府下葬,然後你可入高逸崧妻子所辦的女塾,我寫封信給他,他會在服喪期滿后替你承辦婚事的,此後做人要堂堂正正,要嫁寧願嫁給個上進的青衫書生,但也要當明媒正娶的妻,曉得嘛?」

「鄭郎中......」薛濤不知道這時該說什麼好。

原來平日裏古怪冷漠的鄭絪,才是這個軍府里真正尊重自己的人。

鄭絪嘆口氣,對薛濤說,你單身上路也不用害怕,我有個僕役名叫劉景,本也是個讀書的士子,應家境貧寒才在我身旁侍奉筆墨的,他最為忠厚可靠,我叫他伴你去興元,去那裏不用害怕高淇侯,也不要整日胡思亂想想嫁他為妾,記住我的話,不要辜負我的心意。

此刻薛濤大為感激,含着淚向鄭絪拜倒。

鄭絪站起來擺擺手,說你打起精神來張羅吧,我馬上要入石門路去雲南。

「恩公保重。」薛濤再次拜倒。

鄭絪立在樹下,點點頭,對薛濤囑託句,「你就把我也當作芳林十哲好了。」言畢,就離去了。

早春時節,薛濤在劉景的幫助下,開始扶父親的棺槨,越過險峻而蒼茫的鹿頭戍,開始過劍門,向漢中而行;

幾乎同時,背負着光榮艱巨使命的鄭絪,和整個唐家使團,則離開了鎮守三江滔滔河流的戎州城,開始入馬湖鎮,沿石門路往滇池,頭也不回地而去。

而這會兒在興元府的官舍內,高岳晃到廂房的廊下,隔着軒窗看去,發到妻子又恢復了神彩,正在教滿堂的女生徒打算盤、學算術。

經界法強硬地推行下去后,新舊形勢戶再也不敢抗衡高岳這個「衣冠戶」、「大權門」,地頭蛇被強龍死死壓制,為了討好他,只能承認砧基簿的效力,也再度把家中年輕女子弟送來就學。

事實上,只要認可經界法,高大尹還是個易與和善的人,況且現在興元府的賦稅和差役統一均衡了,大家都有好日子過,共生共榮,將來朝廷如果再讓高大尹去折騰別的桀驁地區,那就看他下步的造化了。

待到休課時,女生徒們便坐在房間里,帶着自家燒煮好的飯食在吃,模仿的是佛寺的律。

「你的同伴呢?」高岳在旁側的房間繩床上,好奇地找來位女郎,詢問說。

這女郎,正是去年冬高岳見到的,在雨中結伴請求不再來女塾的其中一位,另外位卻不見蹤跡。

那女郎十分害怕,只能對高岳坦白,我女伴家中沒聽她的勸,結果被官府罰得號咷了,可謂連根拔起,父親死了,母親改嫁,家產殆盡,自己也淪為樂籍,習了琵琶,隨都知阿姨(老鴇)去了西川軍營為妓。

聽到這描述,雲韶心中大為不忍,可高岳卻不咸不淡地說了句:「當初芝蕙說過,本尹也提醒過,她家中不把金玉良言當作圭臬,如今萎落塵泥,可謂咎由自取。你在這裏好好就學,兩三年後女紅、珠算、刺繡樣樣精通,嫁得好門戶,以後的生活和她更是雲泥之別。」

下面出乎雲韶的意料是,這女孩絲毫沒有怨恨卿卿,替女伴抱不平的意思,反倒對卿卿的話語是受寵若驚,趕緊道萬福,說承大尹的貴言。

女塾結束后,高岳很開心地對雲韶說:「阿霓,休沐時我們闔家回鹿角庄踏青遊玩,我給你見個新奇玩意。」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大唐官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大唐官
上一章下一章

17.鄭文明扶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