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安西孤忠軍

7.安西孤忠軍

救不救敦煌?

整個安西軍府各執一詞。

但大部分人是不主張救的。

沒別的原因,安西四鎮現在着實是沒有任何寬裕的兵馬了,昔日安史之亂時,驍勇精強的安西四鎮,就抽出最精華的三分之二的兵馬,不遠萬里入隴山關隘平叛,與河西唐軍一樣,輾轉關中、關東,先和安史叛軍血戰,而後又和叛將僕固懷恩喋血。

走的人還未回來(涇原的安西北庭行營血脈,算是被高岳保住了,可而今其兵員大多是更新換代的唐土本地子弟,老兵們不是戰死,就是慢慢凋謝去世了),留下的卻又岌岌可危,四鎮各自的駐屯兵馬,不過剩兩三千而已,好在其四鎮所居地,都是沙漠裏最珍貴的綠洲,西蕃想要直接打到這裏,還得假以時日。

郭昕無法下定決心,只能閉着眼睛思索。

可俱文珍的態度卻異常強硬,「沙州敦煌,是安西都護府在東面的屏障,敦煌如在,蕃賊便不能暢意於安西和北庭,敦煌若失,安西、北庭也無法自保。請節下發兵,速速救援敦煌。」

這時安西軍府內很多人都切齒淚流,想要反駁俱文珍可又不敢,只能伏地哀泣。

「此時寧可哀哭哉!?」俱文珍立在廣地稠眾間,指著諸位說到,「某自回紇路入北庭和安西來,唐家已光復原州和隴山、六盤山全部關隘,收取河西、隴右也就是這幾年的光景,現在西蕃圍攻敦煌,你們以為對方是勝券在握?不然,對方實則已是強弩之末,狗急跳牆,我們根本不用懼怕,敦煌如保住,安西和北庭就能保住,唇亡齒寒啊諸位。」

接着俱文珍奮力拍打自己胸膛,大呼到:「安西四鎮但派遣援兵去敦煌,某願孤身單騎,再去北庭都護李元忠(原姓曹,賜名李元忠)和回紇大相處去求更多的救兵來!」

還沒商定完畢,又有數騎人從南面胡楊林方向馳來,見到佛塔下的郭昕,翻身下馬便拜,「我等為於闐王的奏事官,近日西蕃大出兵馬,正攻打我國。」

在場的人全都吃了一驚,要知道於闐國在龜茲以南,和西蕃北疆接壤,看來西蕃在攻打沙州的同時,也在向於闐示威,希望將此國收服在贊普的帳下。

原本於闐國王叫尉遲勝,安史之亂時領本國五千精銳,赴難中原幫助唐朝平叛,後來就留在長安無法歸來,將王位讓給自己的弟弟尉遲曜。

「那麼於闐王的態度若何?」胡床上坐着的安西都護節度使郭昕便詢問道。

這幾位於闐的奏事官互相望了望,而後哭起來,拜伏在郭昕的膝前,代表尉遲曜發誓:「我於闐尉遲,世受大唐恩澤,願為安西守南門而死。」

郭昕眼中也泛起了淚光,連說好好,「龜茲王白環,疏勒王裴冷冷,焉耆王龍如林,都是一模一樣的想法,我安西四鎮不論是唐人還是西域土著,都不甘心屈從於蕃賊羌戎的淫威下,人心可用哇!」

「節下......」軍府諸位來參會的將領,看着郭昕忽地站起來,全都失聲喊道。

「我安西鎮,旌節居於佛國龜茲,有瓜果米糧之豐,有金銀銅鐵之利,外又有疏勒、焉耆、於闐三國環衛,絕不可辜負天子的恩德,在西蕃面前屈膝投降,這場仗我們打定了,必須東出沙海,前去支援敦煌。」郭昕環視四周,語氣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嚴厲,「我,絕不會給汾陽王府丟臉;相信諸位,也絕不會給安西四鎮丟人——下面由本使來點將。」

這時整個佛塔的周圍,全都安靜下來。

「軍府奏事官爾朱玉忠。」

「在此。」

「你隨他們回於闐,請求當地鎮守使鄭據所轄的漢兵,全力幫助於闐王守護好國境。」

「喏。」

「疏勒鎮守使魯陽。」

「在此。」

「焉耆鎮守使楊日佑。」

「在此。」

「威戎鎮守使蘇岑。」

「在此。」

「據瑟得城軍使竇詮。」

「在此。」

(各鎮守使的名字,皆見於第一手史料《悟空入竺記》,他們在歷史上親歷了大唐安西最後的孤忠和抗爭)

「你們四將集中全軍府三千名士兵,騎乘所有能徵集到的戰馬、駱駝、騾子,出龜茲,赴難敦煌。」

「三千......」這四將大為驚詫,因為這麼多兵馬,可以說是安西四鎮軍府最後的精華了。

「你等和敦煌共存亡,如事不協,隨後我郭昕也必枕龜茲城頭而死,絕不苟存。」

「喏!」四位將軍都低首抱着拳頭,接受了這個悲壯但卻神聖的使命。

這時候郭昕哽咽著牽住俱文珍的手,「北庭和回紇的援兵,就交給敕使你了。」

俱文珍也淚流不止,「某絕不貪生瓦全,如求不來援兵,願重來龜茲,和節下共赴國難,死而後已。」

很快龜茲城門處,打着戰旗行出的,是安西四鎮最後的唐軍,他們年齡大的,還是開天年間入此戍防屯守的,三十年過去,業已花白頭髮,年齡小的,則多是戍卒的兒子、孫子,不過十五六的歲數,這支隊伍是父子相伴,祖孫相隨——這群唐兵還穿着開天年間的舊鎧甲,有的肩扛弩機,有的肩扛陌刀,雖然外觀寒酸,可卻步履堅整,一往無前,可在他們身上還能見到昔日安西四鎮的軍伍雄風,宛如沙海里蜿蜒前行的草木之河流,頭也不回地向目的地敦煌增援而去......

甘涼交界的焉支山北麓,段佐和一干唐人低層押官,各自提着血淋淋的劍和橫刀,腳下橫躺着被他們突襲殺死的西蕃籠官的屍身——段佐誘騙這數名籠官到山上的神祠前祭祀,而後自背後果決地把他們一一幹掉!

坡地上,數千名被料集要至甘州弱水「屯田」的鄯州漢民,都驚呆了,他們衣衫襤褸,隊伍里夾雜着犢車、農具,全都呆在原地。

還有不少婦人,懷中抱着孩童,其中就有郝玼的妻子。

「各位不要慌。」段佐將手裏的劍舉起。

所有的唐人漢民都望住他。

「今日的機會,我已等了很多年,諸位不是鄯州的土著,便是昔日河西隴右的戍卒,我們都是唐人,如今卻遭西蕃奴役幾三十年。鄯州宮堡里的大論、德論節兒,不管是尚結贊還是尚綺心兒,都視我們漢人如草芥牛馬,稱我們為『溫末』,強迫我們給他們耕殖,供養他們的軍卒,又逼我們穿蕃衣,行蕃歷,遵蕃法,一年當中只有元月初一這一天,才讓我們穿唐人的衣裝。當地衣冠戶如徐舍人者,寡廉鮮恥,早已賣身投蕃,聯合那些蕃子,對同胞敲骨吸髓——各位,為今我們雖是草莽出身,便也只能自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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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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