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衝突

158 衝突

到了帝京,甲一就成淵冰書齋後房一個負責油印的手藝人,信變成一本薄薄的書,被送到穆府。

老管家親自抱着一摞書送到書房裏:「少爺,淵冰齋新印的書到了,您前段時間不是說要看展公的新詩集嗎?老奴看着一摞里就有,您看看是不是。」

展彝被貶到南海之濱日城后,寫詩成了吃飯一樣,每隔幾個月就有好事的商人從南邊帶來一本,又因為這些詩往往都是胸懷曠達的佳作,每每在帝京造成洛陽紙貴的局面。

後來淵冰書齋的老闆直接聯繫展彝,請他一有新作后就通過驛站傳到帝京,至此或隔四五月或隔大半年,總會有一本展公詩集面世。

穆蘊愛讀這詩集,整個府里都知道。

「徐伯,這麼重的書,你讓小廝來送就成」,穆蘊對於這個什麼事都想照顧到的老管家有些無奈,放下手中的遊記,起身把那高高落在一起的十幾本書接過來,當看到壓在下面的一本時,他的目光不覺微動。

老管家還在嘟囔著「那些小孩子辦事不牢靠」,穆蘊笑擺手道:「蘊兒這麼些年來多虧徐伯您照顧,您快回去歇著吧。」

老管家絲毫沒聽到少爺語氣中急切地趕人意味,兀自又嘮叨片刻,這才帶上門離開。

穆蘊直接把上層的書都掃到桌面上,拿起那倒數第二本,再次確認縫書的線正是暗部特製的,便迫不及待地翻開,一目十行地看起來。

而那本展公詩集,正翻躺在桌面上。

這天上午,守在書房旁邊的小廝,便時不時能聽到裏面傳來的大笑聲,面面相覷地疑惑著爺這到底在看什麼書?

翻過最後一頁,穆蘊唇角帶笑地道:「丫頭,你可捨得回來了。」

雖然以前他們也不常見面,但從知道她跟着商船出海后,穆蘊就無時無刻不在盼着她回來,她在家,跟在他身邊是沒有差別的,他想她了就能去看,跑到萬里之外的海國,他不僅不能隨時看到她,還要為她的安全擔心。

這兩個月來,穆蘊總算理解何為相思斷腸。以後,再也不能和丫頭分開這麼長距離。

穆蘊突然嘆一句「栽就栽了吧,爺認」,說着便把信又重頭翻看起來,看到是一個男人隨時伺候着丫頭,他的眉頭緩緩皺起,再看到張家大少張風對自家丫頭分外照顧時,眉頭擰得更緊…

重又看過一遍,穆蘊非常後悔這一趟海國之行他沒能陪着丫頭同去,差點自家丫頭就被一個異國男人給叼走。

「爺,那府里的夫人過來了」,這時,門外有小廝通報道。

穆蘊皺眉,起身把信收好,便開門出來:「人在哪兒?」

小廝低頭回道:「管家正在客廳招待。」

穆蘊眯眼,抬步問道:「那女人一個人來的,還是帶着別的人?」

小廝小跑着跟在後面,回道:「還帶着一個年輕小姐。」

小姐?穆蘊冷冷一笑,那女人弄來弄去,就也只是這些手段了。

客廳里,管家讓人上完茶便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一旁。

春風從庭外吹來,卻吹不散室內的陰冷。

顧幽雁心內暗罵:裝神弄鬼,將手中熱茶啪地一聲放在桌子上,她不滿道:「二少爺整天都在忙些什麼,母親過來看他,卻是這般禮數嗎?」

管家絲毫不懼,低頭,透著老態的脊背卻挺直:「回小夫人的話,我家少爺從來都很勤勉,下朝後就在書房做學問,只是書房離客廳比較遠,才會來的晚些。」

小夫人?進門來頭一句話,就給她這麼一個沒臉,顧幽雁當即怒火升騰,甩袖將茶杯掃到地上,呵斥道:「給我掌嘴,教教他一個下仆,該怎麼說話。」

跟着夫人過來二爺府中的幾個仆卻婦欲進不敢進,滿臉猶疑。

這老頭,怎麼說也是二爺府上的管家,據說還是先夫人身邊的老人,她們便沒什麼底氣動手。

「都聾了?」顧幽雁斜眼瞪過來,幾個僕婦立即就什麼也不想地大步走來。

老管家冷哼。

與顧幽雁同來的女子低低喊了聲:「表姑姑。」

「何事惹得尚書夫人如此大動肝火?」穆蘊帶着笑意的聲音也在此時從門外傳來。

穆重的官位在半個月前重升到尚書,還兼領大理寺監察,監管刑獄,算是官位又往上升了半階,所以顧幽雁這段時間過得頗為風光,然而這聲「尚書夫人」被那小崽子喊出來,卻莫名讓她有股陰冷的感覺。

顧幽雁將手指狠狠掐在手心,一雙美目瞪向穆蘊,道:「管家都對我這個長輩出言不遜,這便是你府上的規矩?」

「我沒長輩教導」,穆蘊懶懶散散在椅子上一坐,不在意道:「從不知規矩為何物,尚書夫人有事請快講。」

十分俊美的容貌,修長挺拔的健美身姿,再加上這份散漫不羈,便是想起這個小崽子就恨得咬牙的顧幽雁此時也有幾分不敢直視,心口湧起一股急速的跳動。

而她旁邊的那個年輕女子,更是早將面頰羞紅。

顧幽雁拿出帕子按按嘴角以掩飾剛才的失態,曼聲開口道:「你父親職位剛剛恢復,又值此時春光正好,幾日後府上有個賞花宴,你到時回家一趟,母親給你介紹幾個好姑娘瞧瞧。」

說到母親二字時,那聲音里似帶着鈎子,不經意一眼望來,是個男人恐怕都不能抵住這股媚態。

穆蘊卻頓時覺得腹內翻騰欲嘔,老天究竟能夠造出多麼噁心的女人?

「這事你還是和徐伯說罷」,他撇開眼,強撐著說完這幾個字便快步往外走,「沒別的事我就不奉陪了。」

顧幽雁氣得雙頰通紅,這個小崽子,給臉不要臉!想到家中剛剛在御醫治療下戒掉毒癮的兒子,她心中就怒火升騰。

餘光看見只知低頭害羞的女子,顧幽雁更為光火:「人家看你一眼了嗎,就知道害羞?這點兒出息,我還怎麼指望你?」

女孩子被她細長的手指戳得連連後退。

讓僕婦甩下一張帖子,顧幽雁不甘離去。

這些侄女兒一個比一個不頂用,倒不如她自己來。

腦海里閃現這個想法時,顧幽雁的神情怔了怔,坐到轎中,她掏出梳妝鏡仔細打量裏面的嬌顏。

即使年過三十,她的容貌依舊不遜於任何一個少女,而少女卻沒有一個擁有她這般風情。

那小崽子不是因為他那娘記恨她嗎?她就讓他為自己沉淪,然後把那個女人的嫁妝鋪子全都捏在自己手中。

至於兒媳婦,今兒跟着她過來這個不正是現成的?老實又呆,小崽子娶了她還不好應付?

越想,顧幽雁就越是迫不及待,她唇角勾起魅惑的笑容,看來日後要變變對小崽子的態度了。

「爺,您這是吃了什麼?」爺一進來就扶著盂盆乾嘔,清歌看得擔心不已,剛想抬手為爺拍拍後背,卻被嚴厲地喝止:「離我遠點。」

吐出一些黃色苦水,穆蘊這才站直身子,清歌馬上遞上一杯清水,他接過來漱口,然後吩咐:「給我端杯熱茶來。」

噁心的女人,他掏出錦帕擦擦嘴角,默念幾十遍丫頭的名字,才覺得那種噁心感緩緩褪去。

顧幽雁雖然一個字沒說出來,但卻結結實實地把穆蘊給噁心到了。

這種賤貨,便是沒有母親的仇在中間,他也看不上,竟還登上門勾引?

那股噁心勁兒過去,穆蘊雙目全是怒火,清歌這時送上熱茶,他抓起茶杯就扔了出去。

滿屋子的奴才嚇得立即跪在地上,低着頭半點聲響都不敢發出來。

穆子才從西北粟裕關回來,剛歇這兩天就聽到爺那邊傳喚,他雖滿心疑惑,卻一字都沒多問。

屋子裏靜悄悄的,穆蘊斜躺在矮榻上摩挲一串佛珠。

「爺」,穆子走進來,半跪見過禮,問道:「您有何吩咐?」

穆蘊此時已經平靜下來,不就是一個總覺得靠那股騷味能迷惑全天下男人的女人嗎?他卻也不用覺得這麼噁心,如果不是因為自家丫頭,他擔心弄髒自己,還真不介意陪這種貨色玩玩。

憑他早年就了解到的一些知識,根本不用擔心不能把那賤貨玩個爛透。然而想想他的丫頭,即使不用親自提槍上陣,他也不想碰那女人一個指頭。

先是給他不停的物色女人,今兒又賣弄風騷,難道那女人就是喜歡用偷別人的丈夫來證明自己的魅力?

穆蘊揉揉額頭,低笑出聲,他還沒想到怎麼收拾那女人,她自己倒是給指出道來了!

「大家都說,六王爺最喜歡玩有丈夫的女人」,一片靜謐中,穆蘊的聲音悠閑閑響起,「想個法,這兩天把那府里的女人和他湊一塊。」

其他下人剛才就已下去,此時只有清歌在旁伺候,聽見爺如討論天氣的話,頭皮頓時一陣發麻。

六王爺身寬體胖,最愛褻玩有夫之婦,這在帝京上層是半公開的秘密,只是六王爺從不碰朝廷官員的家眷,這才沒人在皇上跟前彈劾。

「那女人身上有二品誥封」,穆子思考片刻,冷靜分析,「到時如果鬧起來,事情就大了。」

「大了好啊」,穆蘊拊掌大笑,這麼絕的主意,他以前就怎麼沒想出來,「反正到時候丟的不是我的人。最好,六王爺能被那女人迷得神魂顛倒,再為她弄一次逼死髮妻上門求娶的事情才絕呢。就這麼辦吧,以後我不想看見那女人在我面前蹦躂。」

穆子不再多說,低頭應是。

揮退清歌后,穆蘊起來伸伸雙臂,總算是覺得乾淨了,他的丫頭明兒就能回來,那明兒晚上就過去看看她。

「已經到泉州了?」顧氏聽到消息滿臉欣喜,忙忙地給過來送信的人拿來板凳,十分客氣道:「小哥兒,你請坐,這麼說明兒我女兒就能到家了?」

過來送信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廝,被這般客氣地招待很是不好意思,一面擺手一面道:「信兒里說明天下午,我家的船就能到帝京西碼頭。」

顧攀搓着手,同樣滿臉欣喜,閨女從沒離開過他們這麼長時間,前一個月他就想得不行,跑到張家問過好幾次,這時便連連問道:「那信里有沒有說我家閨女怎麼樣?瘦了沒有?晒黑沒有?」

小廝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顧老爺,具體的我不知道,老爺倒是說一切都好,您就放心吧。還有,我家夫人說了,您明天不用過去接顧姑娘,我們家會派車把姑娘給您送到家的。」

「不用不用」,顧攀連忙擺手,「我們夫妻都沒事,明兒一早就過去接閨女。」

顧氏也是點頭,「小哥兒你坐着,喝杯水再走,嬸兒過去給我家丫頭收拾收拾屋子去。」

小廝吃過些點心就走了,離開顧家村老遠還在暗自感嘆,這顧叔顧嬸兒對姑娘還真夠親的。

「怎麼不把閨女的被子先拿出來晒晒?」送小廝出去后,顧攀回來就見妻子在院子裏干坐,不由疑道:「這太陽還高着呢,不耽誤曬。」

顧氏看他一眼,有些為難:「攀哥,咱閨女那屋裏,還住着那夏家小姐呢?」

顧攀聞言拍了拍大腿:「忘這茬兒了」,停頓片刻對妻子道:「你過去跟她說說,咱閨女明兒就回來,西廡下也給她收拾出屋子了,讓她搬過去吧。」

這夏小姐是大約十天前投奔來的,顧攀在她家做過侍衛,她一個小姑娘又說得多可憐,顧氏夫妻當天就讓人在家住下了。

那時候閨女沒在家,房子也空着,顧氏就說讓她先在閨女屋裏住兩天,可等把西廡下的屋子收拾好,那夏小姐卻也不說往外搬這一回事兒了。

「你當我剛才沒過去說?」顧氏翻了個白眼,之前還覺得那小姑娘可憐,現在卻是有些不耐煩,「小姐譜兒擺的那叫一個闊,我進去連人都沒見到,她身邊那個小丫鬟就擋在門前說『小姐午睡呢,顧嬸子有話待會兒再說吧』,聽聽這話,我成她家老媽子了。」

「那這可咋辦」,顧攀急得撓頭,閨女那性子他還能不知道,若是回來看見屋子被人佔了,鐵定得生氣。

「能咋辦」,顧氏嘆口氣,「等人午睡醒來我再去說吧。」

雖然不耐煩,但若讓顧氏對一個被繼母使手段趕出家門的女孩子說什麼難聽話,她也說不出來。

只愁片刻,她就又笑起來:「咱們這丫頭,可算是要回來啦,非要出海去,也不知道找到多少好東西。」

「顧嬸兒,你剛才說,翩翩要回來了?」歐陽薇吃過午飯收拾好家裏,就和林芙蘭山上去采野菜了,這時剛進門來,聽見這話一下子驚喜地菜把籃子扔在地上,跑過來滿臉笑道:「那阿端也要回來了,我得去把他屋裏的被子拿出來晒晒。」

光顧著高興女兒要回家,竟然把阿端給忘了,顧氏笑笑,拍拍衣服起來就要過去幫小薇曬被子。

客廳東面的正房這時卻吱呀一聲,身着淡紅的小丫頭略帶不滿地站在門口:「我家小姐還在午睡,你們說話就不能小聲點?」

顧攀和顧氏看她小孩子不計較,歐陽薇卻忍不住了,這幾天和小丫頭絆了好幾次嘴,此時就冷哼一聲道:「不知道的聽這話還以為我們一院子都你家的下人呢?翩翩明天就回來了,你告訴你那小姐,趕緊搬到顧嬸給你們收拾好的屋子裏去,別在那鳩佔鵲巢。」

「你說什麼」,蕊兒氣得瞪眼,「你不就是個寄人籬下的?有什麼資格對我們指指畫畫,顧大叔可還沒說話呢。」

「蕊兒丫頭,你待會兒給你小姐說,我閨女明兒就回來,讓她搬到西廡吧」,顧攀咳一聲,說道:「我閨女不能生氣,你們也別讓顧叔難做。」

正說着,齊嬤嬤拉開門出來,她先是目無表情地看了歐陽薇一眼,對着顧攀時才微帶笑模樣:「顧侍衛,你也知道,小姐自小就沒吃過什麼苦,現下好不容易才住慣這屋子,搬出來恐又要幾天睡不好了。你家姑娘回來,不如就把東西先收拾在西廡,我們總歸住不了多久就要搬走的。」

這一番話看似入情入理,顧攀卻聽得滿心憋屈,這怎麼個意思,還得讓他閨女給夏小姐騰屋子?再是舊主家的女兒,也不能委屈着他女兒啊。

看出這夫妻臉上的神情,齊嬤嬤道:「不如這樣吧,等你家那閨女來了,我看看行就讓她過來給小姐做個伴,先住一屋怎麼樣?」

顧氏剛要開口說話,便聽見屋裏有道輕柔的聲音問道:「嬤嬤,外面在吵吵什麼事?」

「哎,小姐您醒了」,齊嬤嬤說着轉身回房,「是這樣…」

蕊兒輕哼一聲,腳步輕盈地跑到廚房去端溫水。

「攀哥,我咋覺得心裏那麼堵呢」,顧氏指指那屋,按著胸口道:「怎麼還連話都讓人說不出來?」

顧攀搖頭,他一向就不善言辭,更何況這種宅門裏專門研究說話的婦人,他更是應付不來,不過這情況他也瞧明白了,齊嬤嬤說啦說去那就是不想搬。

都是小姑娘他也不好直接過去趕人,顧攀想想:「等咱女兒回來后再說吧,到時我收拾收拾村裏的房子,讓她們住那邊去。」

顧氏嘆口氣,無奈點頭,她雖然不是綿軟性子,但讓她就這麼過去把人從屋裏攆出來,她也辦不出來。

「大不了翩翩回來后先和我睡兩天,你先帶着熠兒睡」,顧氏覺得這個辦法不錯,便笑着過去幫小薇抱被子出來曬。

顧攀聽了也覺著是個主意。

纖細嫩白的手撩起清水,將其上細膩清香的泡沫衝下來,夏雪接過齊嬤嬤遞上來的帕子擦凈手,淡淡問道:「剛才外面在說什麼,誰要回來了?」

齊嬤嬤不以為然笑道:「顧侍衛家的閨女,有什麼大不了的,哪裏不能打發,還非要小姐把屋子給讓出來?」

夏雪皺眉,眸低閃過濃重的恨意:「顧明月么?」

上一世,死了也橫亘在她和孟冬之間的那個農家女。

蕊兒被自家小姐身上突然爆發出來的氣勢嚇得一抖,好半晌才敢偷偷打量小姐的背影,好像從差點被強那天晚上過後,小姐就變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常常一個眼神就能讓她渾身發抖。

她哪裏知道,此時的夏雪已經是在宅院裏打滾十幾年的人,早就不是曾經那個少女。

小指挑出檀木香盒中的粉紅色香膏,緩緩將兩隻手塗勻,夏雪看着鏡子裏年輕嬌嫩的容貌道:「這顧明月的生活過得竟比我這個千金小姐還好,如此細膩滋潤的香膏,她哪裏買來的?」

理清記憶后,她才發現,這一世和上一世竟然有不同之處。

首先此時的她和穆蘊還處在泛泛之交的狀態,穆蘊沒有染那種名為罌粟的毒癮,她也沒有因為無意撞見他毒癮發作而陪他戒除,甚至元宵時她還看到穆蘊在對顧明月大獻殷勤!

再次便是顧明月,她竟然會刺繡,還在青姨那裏賣出過好幾副令人大加讚歎的綉品,而顧家也和前世大不相同,他們竟然蓋了這麼好的一件院子。

夏雪已住在這裏好幾天,自然把這院子大致看過,對於顧明月房間里的東西,她更是了解的清楚,那一樣樣,吃穿用度竟比前世的她用的還好。

夏雪看到過壓在梳妝盒下面的那幾張畫稿,如果都是顧明月畫的,那麼她是和自己一樣,重新活了一回?

夏雪緩緩搖頭,不可能重活一回就會了前世不會的東西,而前世的顧明月那麼喜歡孟冬,她若重活,怎麼會不費盡心機地和孟冬來往?

想到那個她曾以為是良人的男子,夏雪捂住心口,她既然有重新活過的機會,便不會再被蒙蔽雙眼,為他耗盡生命了。

前世是她瞎眼,穆蘊對她那麼好,後來還因為她的離去而沉迷女色荒淫度日,而她卻看上展冥那個虛偽斷情之人,這一世她不會再被表面欺騙了。

展冥欠她的,顧明月欠她的,她都要一一討回來。

夏雪紛亂的思想突然被蕊兒的說話聲打斷:「就是啊小姐,光她那個洗臉盆子,就得二三百兩,更不用說這些洗漱用具,還有她那衣櫃里,奴婢前幾天翻了翻,幾乎件件都是上等絲綢呢。」

說到這兒,蕊兒往外看一眼,這才壓低聲音道:「那柜子裏還扔著一個荷包,荷包里卻裝着些比紗還薄的東西。」

「什麼?」夏雪驚問,抬手:「拿來給我看看。」

蕊兒點點頭,轉身就把衣櫃打開將荷包取出來雙手奉上。

「這是鮫紗帳」,夏雪打開一看就震驚地站起身來,「整個帝京,加上皇宮,恐怕也不過三件,顧明月怎麼會有?」

蕊兒搖搖頭,齊嬤嬤也是滿臉沉思:「這一個農家小丫頭,不該啊!」

「怎麼不該?」夏雪突然笑了,「前段時間秦侍郎府那件轟動帝京的刺繡,應該就是她做的,被一些貴人注意到,也理所當然。這個顧明月,不簡單啊。」

看來等她回來,自己要好好會一會了。然而只不過是一個沒腦子的農女,再不簡單她夏雪也是抬抬手指就收拾了。

現在重要的是,怎麼和含彰熟悉起來,前世他那麼喜愛自己,這一世她只要主動接觸,應該就沒問題。但他沒染罌粟毒癮的事,以後有機會還是要問清楚他的。

正想着,就聽齊嬤嬤發愁道:「那她回來,趕小姐出去怎麼辦?剛才那顧嬸子看着就有些不耐煩。」

夏雪抬手止住她還要說的話,「顧侍衛和他那妻子都是吃軟不吃硬之人,待會兒我出去和她們一起吃晚飯,說兩句軟話也就是了。」

不論前世還是這世,夏雪來到顧家就沒和他們一家人在一個桌子上吃過飯,在她眼中,這些不僅是泥腿子,還是她家曾經的下人。

而一日為仆終身為仆,即使顧侍衛早就贖身出來,在他和他家人跟前,她也是半個主子。

主子和下人說軟話,也算他們燒高香了,如果不是她此時落難,他們一家人送著禮想到她跟前伺候也沒那個機會。

這時外面傳來男孩子驚喜的喊聲:「姐姐明天就要回來啦,我也要去接姐姐,我還要告訴姐姐,我已經通過縣學考試,成為童生了,再考一次,我就是秀才啦。」

顧氏的笑聲也緊跟着傳來,她似乎很愉悅:「熠兒出息了,咱們一起去接你姐,看看她都給咱帶了什麼好東西。」

夏雪透過窗戶看到這一家其樂融融的場面,面上的神情略微扭曲,出息?前世她死的時候,顧熠也才做到知府,這就是出息?

等著吧,今生顧明月不想去展家做妾,我也要鼓動她去,到時就笑看你家家破人亡。

想起孟冬,他初婚時的溫柔體貼,幾年後漸漸的冷淡,夏雪將下唇狠狠咬住,幾乎滲血。

她愛孟冬那麼些年,又怎能說放下就放下?然而現在回想起來她都覺得不可思議,自己曾以為的幸福婚姻,到後來竟成為凍煞她的冰窟。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顧明月。

可是不管怎麼說,展冥最先愛的是自己,這一生雖然和前世有所不同,但展冥和她之間卻與前世是相同的。

次次困窘為難,都賴他出手相救,可是今生的夏雪,卻不會再回應展孟冬的愛了。

就讓他抱着那遲遲才發現的「心有所屬」過去吧。

夏雪連連深呼吸,這才將臉上的難看神色遮掩,笑着打開門來:「熠兒放學了?」

顧熠正在踢一個藤球,聽到問話,他只淡淡嗯一聲,便踢著球往門外而去,對於這個一來就佔住她姐姐屋子的小姐,他非常不喜歡。

夏雪心中暗罵一聲沒教養,顧氏出來搖水,見此就笑道:「夏小姐別介意,小孩子不懂事。」

「沒有」,夏雪體貼地搖搖頭,走過去隨意找話:「顧嬸子家裏安的這搖柄水車多少銀錢?」

幾天來她一直在前世今生中糾結,根本就沒注意這等小事,便是蕊兒說過,她也沒記在心上。

顧氏笑道:「沒用錢,這都是我那侄兒給送來的,這東西還是他做出來的呢?」

「顧煥是顧家村的?」夏雪驚問,她整理前世今生記憶時,自然發現了轟動帝京的搖柄水車,而做搖柄水車的人她卻沒聽出過,竟然也是這個顧家的人。

難道顧明月的改變,和這個今生大放異彩的顧煥有關?

顧氏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彎彎繞,依舊笑道:「是啊,煥子是我家翩翩她大堂哥。」

夏雪笑笑,好片刻才跟着進到廚房的顧氏道:「剛才我聽嬤嬤說,顧嬸子家的女兒明天就回來了?」

「明天就回來啦」,顧氏滿臉笑意,囑咐歐陽薇少添柴,倒油入鍋,一面對夏雪道:「廚房裏煙大,夏小姐到外面歇著吧。」

歐陽薇看不過這人,便跟着諷刺一句:「千金小姐終於捨得出門了。」

夏雪心裏惱怒,面上卻是苦笑一下:「我自小沒做過這些東西,唯恐給顧嬸子添亂,所以這些天就沒出來打擾。」

「沒事,你一個小姑娘也做不了什麼。」顧氏想起這丫頭的身世,就不在意地說道。

「顧嬸子您心真好」,夏雪的語氣頗有幾分撒嬌,接着道:「我自小認床得很,等嬸子的女兒回來后,我和她住一個屋行嗎?一來我換個房間不容易安定,二來我從小就想有個姐妹作伴,顧嬸子,這樣可以嗎?」

顧氏炒菜的動作頓了頓,顧攀這時抱着柴進來,說道:「夏小姐說這個事兒,我們還得等閨女回來跟她商量商量。」

「好」,夏雪點點頭,又說兩句話便出去了,一到院裏她就提起袖口嗅了嗅,繼而便滿目嫌棄地回屋清洗:一對泥腿子,再怎麼嬌寵女兒,也脫不了一身煙火味。

夏雪再換身衣服出來時,就見到院子裏多出一個皮膚略黑的高壯少年,他的腳邊還放着一個奇怪的木頭東西,聽到門響卻只往她這邊看一眼便收回視線。

「二叔,明兒我也趕輛車跟你們一起去接翩翩」,顧煥二月時和木工於家的四小姐訂了親,這時還滿面容光煥發的,「她出去那麼長時間,收羅的東西一定很多,一輛馬車應該裝不下。」

顧攀笑着道好,這才問起顧煥腳邊的東西:「煥子,你拿來的這是個什麼東西?」

「翩翩要的,二叔給她先收起來吧」,因為有外人在場,顧煥也沒說多詳細,「不過她回來看見這個,肯定要高興壞的。」

顧攀一聽這個,搬起來就放到他屋裏去了,明兒女兒如果不開心,就用這個哄哄。

夏雪這時走過來,對顧煥點點頭:「你是顧煥?那種水車是你做的?」

她說着指向廚房邊的搖柄水車。

顧煥有些莫名奇妙,還是回道:「是,你是誰啊?」在他二叔家,還一副主人姿態?

顧煥整天忙得團團轉,二叔家根本不常來,對這個陌生女子還真是不知道。

「忘了介紹」,夏雪不好意思道,「我是戶部夏侍郎的女兒,顧叔以前是我府里的下人,我在這借住一段時間。」

這理所當然的話剛一落下,顧煥,連帶着廚房裏的顧氏臉色都沉下來。

「這嘛意思啊?」顧煥一聽就知道夏府是二叔曾經做侍衛的那一家,他抻抻袖子,說道:「咋聽你這話,我二叔在你府里做過侍衛,二叔一家就該著伺候你了唄。」

這小姐也太不會說話了,顧攀走出門,暗自搖頭,趕在齊嬤嬤開口前對顧煥道:「煥子,別這麼說,叔咋說在侍郎府也待了*年,舊主家的女兒投奔上門,幫幫是應該的。」

齊嬤嬤護犢子一般擋在夏雪前,對顧攀道:「顧侍衛,你這侄子說話也太沖了,要在府里,就該拉下去打十板子。」

「嬤嬤,別這樣」,夏雪搖頭,拉住齊嬤嬤的袖口。

顧煥驚訝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們這譜兒也太大了,哪像是投奔而來,倒像繼續來做主子的。二叔,翩翩回來,可不能讓這老婆子給她氣受,不然我就接翩翩到我家去。」

「少說兩句」,顧攀對侄子使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你二嬸正做飯呢,待會在我家吃吧。」

顧煥看了眼那個怒瞪着他的婆子,搖頭道:「我還是家去吃吧,在這兒恐怕咽不下去。」

這時天色泛藍,顧煥走到林家前面的那條小路上,看見顧熠正在林家和林疆一起踢藤球,便喊他一聲道:「家裏飯都做好了,快回去吃飯。」

顧熠哎了一聲,和林疆約好明天一起去帝京接哥哥姐姐,便抱起藤球跑出門來,到顧煥跟前時停下來問道:「煥大哥,你從我家出來的?」

「是啊」,撥撥小堂弟的腦袋,顧煥說道:「快家去,明兒我跟你們一起去接你姐。」

「好」,顧熠歡呼一聲,就撒著歡兒跑過野塘子,向家裏而去。

顧煥笑着搖搖頭,想起二叔家多出來那三個人,那種高高在上理所當然的姿態,他就覺得有些晦氣。

夏雪卻對顧煥極為感興趣,她覺得顧攀家這一世和前生有那麼多不一樣,很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做出搖柄水車的男人。

那個男人顯然是對顧明月很好的,這麼說來,顧明月的改變也就理所當然,她可不相信,光憑顧明月一個,能使顧家和前世相差那麼大。

顧明月的梳妝台上有個很精巧的妝盒,她前世也算見過手藝上乘的東西,卻沒哪一個能比得上顧明月屋裏那個,而那個男人能做出搖柄水車,妝盒十有*也是他做的。

這麼想着,過來吃飯時,夏雪便問顧氏道:「嬸子,我住那屋裏的梳妝盒,也是顧煥做的嗎?」

「是啊」,盛好一碗粥放到兒子面前,顧氏滿心疑惑,卻面無異常道:「那還是煥子年前給我家翩翩送來的。」

她聽這小姐話說得不對,明明是翩翩的妝盒,她非說是她住那屋裏的妝盒,沒經過宅門斗,顧氏也不是傻子,話里也就強調出來那妝盒是自家閨女的。

她不信這麼一個大家小姐,還能貪自家閨女的一點東西。

夏雪面上僵住,好片刻才笑道:「那這位顧大哥的手可真巧,我在府里也沒見過這麼好的妝盒呢。」

顧熠捧著碗吸溜一口,說道:「夏姐姐,我家裏比你們府上的好東西可多得很,不過那些都是姐姐的。」

這個該死的,夏雪頓時扣緊手心,多少年沒人敢這麼和她說話了?

歐陽薇絲毫不給面子,下一刻便噗嗤笑出聲來。

夏雪勾勾唇,一點不在意的樣子,她自己拿碗去盛粥,倒讓顧氏有些不好意思,瞪兒子一眼便盛起粥送到她跟前。

「謝謝顧嬸子」,夏雪笑道,心裏卻嗤笑一聲,這對夫妻就是這樣,你越客氣他們便越客氣,你若不客氣他們也就非常不好說話。

前世不就是嗎,剛剛投奔到顧府時,顧明月很不喜她,她開始忍讓著還沒事,後來縱容蕊兒跟她懟過兩句,不過幾天顧攀就把隔壁空置的房子租下來讓她們主僕住進去了。

這一世她不僅不會和顧明月起衝突,還會哄着她去纏展孟冬,而她要在這個宅子裏一直住到,含彰來娶她。

晚飯後,夏雪主動去幫顧氏洗碗,她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顧氏哪會使喚她,說兩句話便讓她回房歇著去。

夏雪卻徑直找到顧攀,顧攀正在兒子屋裏看他寫字,見夏雪找來,說起話還支支吾吾的,就不由疑問道:「夏小姐,你有什麼事就直說。」

「顧叔」,夏雪福了一禮,道:「傍晚時顧煥大哥送來的那件東西,能不能給我看看?」

「那是…」顧攀想也不想就拒絕,夏雪卻急忙開口道:「顧叔,我只看看,明天早上就還給您。」

顧攀見她說着就要哭出來的樣子,想想說道:「行。只是別碰壞了,我閨女兒脾氣大得很。」

「嗯」,夏雪咬唇,心裏卻不舒服極了,一個鄉下丫頭,脾氣大?難道還讓她忍嗎?這個顧侍衛看來亦不簡單,瞧這一句話暗藏多少機鋒!

顧熠也放下書,跟着父親去給這位夏姐姐把煥大哥送來的那塊東西搬到姐姐屋裏,走前對她說道:「你小心着看,別給我姐姐弄壞了,不然你再可憐,我姐姐的東西也不讓你碰。」

------題外話------

放心,重生后的夏雪就是個醜劇,別看她挺厲害的樣子,但沒啥威脅力,下一章是她前世經歷的事,有些壓抑吧應該,不過大家不用擔心,都是虐穆蘊和展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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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錦繡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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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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