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一生

159 一生

「這小孩子,你怎麼說話的?」齊嬤嬤忙上前斥道,顧熠朝她做一個鬼臉,便拽著父親跑開了。

夏雪被顧熠這句話說得一口血膈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好半晌不願瞅那塊木頭疙瘩一眼。

但想到今生變化最大的就是顧家,她便強忍着怒氣,坐在桌邊來來回回檢查那塊木頭做成的東西。

這塊東西大部分是木頭做成的,只有一小部分銅鐵,夏雪翻來覆去研究一個時辰,卻也沒看出這是做什麼用的。

顧煥這是才做好,根本沒有在機頭上安針線,非是靈透異常之人,很難看出它的用處。

蕊兒看看沙漏,上前提醒道:「小姐,時間不早了,您休息吧。」

揉揉酸澀的眼睛,夏雪點頭,吩咐道:「打兩盆溫水來。」

這裏洗漱使用的東西再好,也不及展府方便,這些日子來,她睡前都只能洗洗腳洗洗臉。

幸而顧明月不知從哪弄來的好香膏,才沒讓她的手臉乾燥起皮。

想着這些,夏雪眼中的恨意便又聚集起來,上一世讓她的生活那般不幸,今生她要把這些不幸統統還給顧明月。

蕊兒端水進來,差點沒被小姐的眼神嚇得摔掉水盆,結結巴巴道:「小姐,水,水來了。」

「放那吧」,夏雪揚起下巴,淡淡說道。

在蕊兒的服侍下洗漱過,夏雪躺在帳子裏,聞着淡淡的清香味道,臉上流露出幾分疲憊之色。

蕊兒輕手輕腳地把燈拿到外間,很快就吹熄燈燭,在外間新加的小床上睡下。

夏雪卻是翻來覆去,許久睡不着,因為顧明月即將回來,前世種種,又在她腦海中翻騰起來。

月色入戶,流黃照帷。

夏雪苦笑一聲,她從來沒覺得,前世那個被展孟冬忽視了三年的妾室顧明月,會成為她以後最大的噩夢。

那年,憑着一手被當朝首輔盛讚的綉技,夏雪嫁給時年剛升任吏部侍郎的展孟冬,十里紅妝鋪滿長街,不知引起多少閨房女子的艷羨。

婚後,夏雪和展冥居住在帝京,兩年後她平安誕下麟兒,而展冥的官位則一升再升,從戶部侍郎到都統江北大營,後來秦家因為牽連到科場舞弊案中,吏部尚書秦由被貶到蜀地,尚書之位由展冥繼任,江北大營亦由他都統。

即使那時曾經盛讚夏雪綉技的康九廷已經被罷,王相和掌權,卻也沒有一個人敢對她有半分不敬。

夏雪覺得她和展冥最美好的時光,就在那三年。她的兒子一歲時,展冥的祖母去世,不過半年,她婆婆就帶着幾十個家眷來到帝京。

從那時起,夏雪平靜的生活一去不復返。

展夫人以她嫁進展家三年才只生育一子為由,把身邊的大丫鬟指給展冥做妾,而他,那個她夏雪深愛的男人,竟然沒有拒絕。

展冥從妾室房裏出來的第二天,夏雪淚流滿面地質問他,「孟冬,你可還記得當初誓言?」

展冥默默,轉身便走,足足有半個月他才在兩人睡前對她道:「成婚前的話我都記得,雪兒,這一輩子我會讓你幸福無憂。」

「無憂?」夏雪頓時冷笑,「你那妾都要騎到我頭上來了,我還怎麼無憂?」

展冥輕嘆一口氣,拍拍她的肩膀道:「明日我會告訴母親,讓母親管教於她。」

夏雪縱然心中百般不滿,卻也只得就此作罷,但展夫人就是為了抬那妾壓她,又豈會管教?

展冥不在府里的時候,她吃過多少排頭?然而展夫人卻每每在他回來後事無巨細地向他告狀,夏雪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得那麼多錯處。

那天展夫人又當着夏雪和一眾下人的面向展冥說她哪哪不好怎麼怎麼故意頂撞,夏雪強壓不滿,回到屋裏卻實在忍不住,抓起桌上的一杯茶狠狠砸在地面上,展冥卻就那樣對她發火了:「我母親縱是愛挑人錯處,卻從不空穴來風,雪兒,你自己也該反省一下。」

「我便是給端杯茶,你母親也能找出我一百點不是」,夏雪當時便再也忍不下去,針鋒相對道:「你還讓我反省?我從來沒有伺候過這麼多事的老太太,就連我那個繼母,也不如你母親事多。」

展冥揉揉眉心,笑道:「是嗎?可是她在我家的時候,我娘一年找出來的錯,也不如你這裏一個月的多。」

「她?」夏雪怔住,她看向笑容中帶着幾分苦澀的男人,不可思議道:「展冥,你在說誰?那個曾經被你抬到展府做妾的顧明月?你竟然拿我和一個妾比?還是你後悔了?覺得我不如她會討你娘歡心?」

夏雪不記得當時他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只知道他很快便離開他們的院子,而後一連半月都沒有踏進房門一步。

夏雪也由一開始的生氣悲傷,變成了後來的恐慌擔心,她去穆蘊家做客,見到他依舊是平平淡淡冰冰冷冷,他才娶不到一年的妻子對她依舊非常熱情,她心中的不安才稍稍褪去。

後來是因為兒子生病,她和展冥日夜守着,他們之間才漸漸開始說話。

可是那年除夕夜,展夫人一句話,卻把這種假象完全打破了,她看着滿桌子菜肴,忽然就感嘆道:「當年明月還在咱家的時候,我說一句你喜歡吃肉末蛋羹,她便連着好幾天都是一有空閑去廚房學着做,你過年時回家,她總會做上那麼一碗,提前放在離你最近的位置。多少年了,你身邊沒一個人有她這份心。」

夏雪和展冥是坐在一起的,她聽到這番話臉上的笑頓時就十分僵硬,余光中看到他竟抖得連一雙筷子都拿不住時,她便是連一個僵硬的笑都擠不出來了。

夏雪覺得,那個老惡婆就是不想讓她好過,都這樣了,她嘴裏的話卻還沒停:「早知道就不該送她走,除了身份比不上…」

說到這裏,她卻又搖頭不再說話。

言外之意不就是她比不上顧明月對孟冬上心嗎?

夏雪恨得差點沒把手中的筷子直接掰斷,而從老惡婆說過這些話之後,他竟連飲十幾杯,顫抖的手才緩下來,這之後,他一筷子菜都沒吃,除夕夜喝了個酩酊大醉,連第二天宮中的宴會都差點錯過。

那年沒出正月,她就和展冥便發生了大小不下十次口角,比他們成親五年來的所有爭執都多。

夏雪知道癥結所在,可她不敢提,因為那個人到穆蘊府中大半年就沒了,當時展冥曾沉默好幾天,那時她不覺得是因為那個女人,可這一出后,她便知道他那時的沉默就是因為那個顧明月。

不甘心自己的生活只能幸福五年,夏雪去前院堵住了那段時間吃住都在書房的男人,放軟姿態對他說:「孟冬,我知道錯了,我以後都不頂撞娘了,我也會學着為你下廚房,你別不理我,好不好?」

展冥靜默片刻,拂開她的手,說道:「我沒不理你,只是最近比較忙。」

夏雪狐疑地盯着他,然後緩緩點頭,交代道:「那我不打擾你了,晚上你回房睡吧。」

展冥答應,之後的生活平靜下來,可夏雪卻再也沒見過他發自真心的笑意,他常常會在書房忙到很晚才回房,有時甚至直接遣下人說一聲很忙就直接睡在書房。

夏雪才只有一個兒子,老惡婆又虎視眈眈地盯着,她便不得不時常小意討好展冥,後來更是直接對他說:母親催得緊,咱們再生一個吧。

話說出來之後,夏雪覺得羞恥至極,作為一個妻子,她竟到了對丈夫說這句話的地步。

然而她卻不後悔,因為接下來連續一個月,展冥和她夜夜都有房事,直到她被診出喜脈。

十個月後,夏雪生下一個女兒,十幾天後,展冥的下峰為了討好他,給他送來一個琵琶女。

展冥很喜歡聽她彈琵琶,一個月內,往往十天都歇在琵琶女那裏。

夏雪恨妒交加,不知道她明明十分美滿的婚姻,為什麼會到如今這般地步?而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在那夜除夕,都是那個老惡婆,非要提什麼顧明月,打那之後,展冥就變了。

這時夏雪的生活已經糟糕透頂,她的兒子漸漸懂事,卻只和那老惡婆親厚,看見她卻往往理也不理,女兒還只能躺在襁褓中哇哇大鬧,對她半點安慰都沒有。

後來一同吃飯時,夏雪便總忍不住暗裏刺展冥寵妾滅妻,而他一開始還解釋說他留在琵琶女那裏只是聽曲放鬆心情,後來卻是連聽都懶得聽。

無奈之下,夏雪再次找到穆蘊,穆蘊當時已有隱隱把持朝政之勢,或許是朝事費心,他瘦得雙頰凹陷顴骨高聳,盯着人看時,竟讓人有種被惡鬼注視的感覺。

夏雪強忍着,才能在他的注視下斷續的把自己的處境說出來。

聽完她的話,穆蘊勾唇一笑道:「這次我怎麼幫你?把那個琵琶女要過來?照你說的,展尚書天天待在她那,他捨得給嗎?」

夏雪不自覺絞緊手中帕子,眼中淚光閃爍:「那我該怎麼辦,含彰,我如今的生活,沒有哪個女人能受得了!你一定要幫幫我。」

「雪兒,你放心,我怎麼捨得不幫你呢」,穆蘊從座位上起身,在她臉頰上輕輕拍了拍,清冷的語氣中卻莫名帶上幾分誘惑,「我手邊有一個和那個女人很像的貨,想個轍讓她到你府中,和那個琵琶女爭寵,等到琵琶女斗敗,我再讓貨回我府中,如何?」

「含彰,你說的那個女人,是…」夏雪面色發白雙唇顫抖。

「雪兒,你太愛裝傻了,我說的就是從你家後院到我後院,很快就死掉的那女人啊」,穆蘊哈哈笑道,「別說你不知道,展孟冬早在劉大人娶妾的宴席上見到過貨了,當時還想替那件貨贖身,後來又去找過那貨幾次,你作為展家主母,真能一點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夏雪咬牙,暗道一聲陰魂不散,穆蘊的話讓她很不安,沉默片刻卻終於點頭道:「含彰,你要告訴那賤貨,讓她最好不要生出什麼非分之心。」

「這個自然」,穆蘊笑着離開。

兩日後,展冥回家時,身後果然跟着一個面帶淚痕的女子,夏雪聽到僕人低聲談論,便急忙跑到前面去看。

那的確是一個,和顧明月很像的女子,但比起她來卻要貞靜許多。

夏雪擦擦眼角不覺流出的眼淚,強裝歡笑上前迎接:「夫君,這又是哪位大人送來的妹妹?」

「夫人,你誤會了」,展冥平靜說道,「她叫玉蘭,因為做錯事便被主家發賣,我見她可憐,這才帶到家中。我不會收她,在為她找到安身之處前,我會先讓她在母親那伺候,你不用管。」

夏雪愣住,直到展冥帶着那女子走向後院,她也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不是因為顧明月才冷落她,單單就是看上那名琵琶女了?

展冥果然說到做到,不過半個月,就讓人找到了那女子唯一還在的兄長,見那兄長還算妥帖,第二天就送金十兩讓這兄妹二人走了。

夏雪跌一個大跟頭,後來穆蘊又讓人過來找她要貨,她費盡言語討好,穆蘊那邊才表示貨丟了就丟了吧。

可夏雪知道,他只是故意為難她,想要和她多一些交集而已,不管怎樣,她背後都有穆蘊。

兩年後,琵琶女終於被夏雪斗走,那是展冥奉命去滁州一帶查實災情,此去沒有幾個月根本回不來,當天傍晚夏雪就命人堵住通往老惡婆的院子,帶人捉住正和情郎幽會的琵琶女,直接送上三百兩銀子讓牙婆帶到胡地轉賣。

看着那間空掉的院子,夏雪終於舒了一口氣,幾個月回來后,展冥肯定早就不記得琵琶女是誰了,就算記得,事情早已過去,她隨便就找十幾個借口能應付。

三個月後,小廝興奮地喊著進府,說老爺的馬車已經進城,馬上就到家了。

夏雪聽聞,急忙忙靜面梳洗換衣,早早就在門口等候,然而從那輛漸漸靠近展府的馬車上,卻先跳下一個梳着雙鬟的小姑娘。

「纖纖,莫要調皮」,骨節分明的大手緊跟着挑起帘子,展冥隨即下來,他滿目笑意,牽住女孩子的手交代道:「車還沒停穩,磕到可沒人替你疼。」

「展大人,你好啰嗦,我小心着呢」,女孩子笑着吐吐舌頭。

展冥抬手點點她的額頭,看見站在門口的夏雪時,他也只是微怔,笑着對她介紹道:「這是纖纖,會在府中常住一段時間。」

夏雪只覺頭暈眼花,扶住身旁的丫頭才沒有倒下,她強忍眼淚問道:「孟冬,是常住一段,還是一輩子?」

展冥卻似沒看到她的異樣,他摸摸女孩子的頭髮,笑道:「自然是一段時間,待纖纖及笄,我還要送她出嫁呢。」

女孩子忙搖頭,躲開他的手給夏雪福一禮,才對展冥道:「展大人,我不嫁人。」

展冥寵溺笑道:「傻纖纖,女孩子怎能不嫁人?」

夏雪覺得他的笑容刺眼至極,當初就是他們成親那晚,他的笑容也不及今天的半分,這個女孩子就這般得他心?

纖纖?夏雪心裏默念,卻猛然停住,顧明月的小名,是翩翩,而今他出去一趟帶來個纖纖,有這麼巧合嗎?

直把跟着展冥出去的小廝來來回回敲打好幾遍,夏雪才知悉事情的前因後果:那女孩子原本不叫纖纖,她叫二丫,她家人因為災年沒有吃的,就要把她賣掉,她哭喊著不跟人販子走,正巧大人到那個村子巡視災情,遇見了便讓人給那家人幾兩銀子,叫他們莫要再賣女兒。

二丫卻不再回家,一直跟在我們車後面,前後跟着大人跑了七八個村子,大人一開始還堅持讓小的們把二丫送回去,有次大人在一個村裏下水看那水稻情況,上來時腿上趴了一隻水蛭,那二丫當時便衝過去拿手把水蛭給大人拔了下來,她自己手上倒被水蛭吸著甩不下來。後來不知怎麼,大人就不再勸說她回去,當天還去二丫家一趟把她賣了下來,這一路上更是…她說什麼應什麼要什麼買什麼。

小的們也不知道老爺怎麼想的,請夫人莫要再罰我們了,能想到的我們都說了…

夏雪聽罷眼前便是一黑,半晌后才在醫婆的治療下緩緩睜開眼睛,然後她就看到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的展冥。

夏雪張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然而心裏卻在嘶吼:顧明月你死都死了,為什麼還要纏着他不放,你這個賤人…

見她醒來,展冥便立即站起身,吩咐醫婆好好照顧,然後就毫不猶豫地大步離去。

夏雪還未病癒,關於展冥有多寵愛那女孩的話已明裏暗裏聽到不少,他下衙后帶那女孩子去聽戲、吃街邊小吃,他還讓人給她請來女夫子,每日必抽出時間差問她學了些什麼,他特意帶她去帝京最好的鋪子做衣裳打首飾…

一字字一句句都把夏雪的心扎得生疼,他們自己的兒女,他都未曾這樣關心過啊。

強撐著剛剛病癒的身體,夏雪去找了老惡婆,病懨懨哭訴道:「孟冬已經是被那個女孩子迷得暈頭轉向了,有這麼一個什麼來歷都沒有卻什麼都能得到最好的比著,我的一雙兒女在府里怎麼待?」

展老夫人不喜歡夏雪,卻非常疼愛孫子孫女,展冥剛一下衙,她就讓人把他叫過來,又是說理又是發火的訓斥大半天。

展冥只是敷衍而過,對纖纖的寵愛和看重依舊故我。

展老夫人後來把手伸到纖纖那裏,還沒剛讓她吃了相剋的食物腹瀉不止,展冥就第一次朝母親發了火,然後不顧天黑夜晚,親自拿着帖子去請了太醫過來。

纖纖好轉后,展冥進出便都帶着她,就連晚上睡覺,也是一個在裏間一個在外間。

夏雪百計施展不得,再去找穆蘊,又常常去三次不能見一面,她就這麼水深火熱地過了兩年,那個女孩子終於及笄。

在展冥的百般保護疼寵之下,女孩子長得很好,卻常讓夏雪恨不得將她撕碎,她不止一次撞見他們,他跟那小蹄子說話時,臉上眼裏全都是笑意,便是當初對她,也不及這疼寵的半分。

夏雪恨得簡直想要生啖其肉喝其血,但她最恨的,還是顧明月,那個女人活着時纏着她的男人,死了卻還不放過,就是讓顧明月下十八層地獄,也不能讓她心中的恨意舒展。

她日日禮佛,求得就是讓陰魂不散的顧明月時時刻刻在地獄受鞭笞錘楚之苦。

那日春光遲暮,百花凋零,夏雪處理完府中事宜,聽到小丫頭回報展冥帶着那賤人在花園作畫,她便讓人過去老婆子那裏去抱兒子女兒,她想讓他看看他們的兒女,問問他可還記得?

但人回來道:「老夫人說小公子正在聽先生講課,小小姐睡着呢,不必急在這一時讓他們去見老爺,夫人若想去,就自己去。」

這些年大家都看得出來老爺和夫人的不合,來人就把話說得很不客氣。

夏雪當即便狠狠一個耳光甩了過去,起身後吩咐道:「掌嘴,讓她學學該怎麼說話。」

人還未走遠,啪啪的巴掌聲便一道緊接着一道想起來,那人連呼痛的空當都沒有。

這邊腥風血雨,花園裏卻是分外靜謐,一陣風過後,無邊花瓣飄落枝頭,一株梨花樹下,身着常服的男子正坐在石桌旁提筆作畫,衣着艷麗的少女趴在一旁看着,時不時問他兩句什麼。

夏雪站在一棵樹后看着他,這才驚覺,自己與孟冬竟已有許久沒好好看過對方,韶華芳齡時期的情意,好似那枝頭的梨花,一陣風過就這麼什麼都不剩了。

「展大人,你畫的這個一點都不像我」,女孩子不滿的聲音突然傳來,驚醒夏雪心神。

「我畫的就是你啊…」展冥抬頭,下意識的話略微頓住,「纖纖。」

「這個不算」,女孩子搖搖頭,抬手就要把畫紙扯走。

展冥的臉色卻突然沉下來,他把宣紙紙折起來放到衣襟里,揉揉眉心,語氣冷淡道:「你自己去玩吧。」

樹后的夏雪無聲冷笑,再被寵著又如何,不過是一個替代品!

纖纖有些不安,她知道她剛才過份了,不敢再鬧他,哦了一聲便起身提着裙子跑開。

跑過小橋,突然看見展夫人,纖纖忙停下來,慢步走過去,輕施一禮道:「見過夫人。」

夏雪盯着她,直過了片刻才問道:「剛才我家夫君,畫的是誰,你可認識?」

「我沒見過」,纖纖搖搖頭,卻又低聲說道:「不過她長得比我好看一些,我好幾次聽到展大人做夢喊過翩翩,我猜剛才展大人畫的就是她。」

「是嗎」,夏雪勾唇一笑,「那你知道孟冬為何會給你取名纖纖,又為何會對你這般好嗎?」

纖纖猛然看向她,眼中有一層不太明顯地水霧,她說道:「我知道,因為我說話和翩翩很像。」

夏雪一下子抬手甩在她臉上,「既然知道,你還賴在他身邊做什麼?犯賤嗎?」

「我只是想陪着大人,」纖纖捂住臉,略帶哽咽道,「他想翩翩,我像翩翩,我陪着他,那他就不會難過得睡不着覺了。就算夫人罵我,我也要留在展大人身邊。」

「一樣的賤人」,夏雪突然間面目猙獰,她欺進一步道:「顧明月,你別想再陰魂不散纏着我家,孟冬說了,你及笄,就把你嫁出去,知不知道他給你選的夫君是誰?展家最有出息的下一輩,展旗,我也不管你嫁誰,只要你快點滾出我家。」

纖纖搖頭後退,「我不信,昨天他還說,讓我好好考慮,如果我定要嫁給他,他會娶的。你說的不算,我要去問展大人。」

她說着便轉身跑開。

夏雪聽罷恨極,抬手就要抓她衣袖,自己卻一下子被帶了個踉蹌,身形不穩地落在橋下的水流中。

「冥兒,今天你必須好好管教這個丫頭」,展老夫人面色難看地坐在正廳,把桌邊的杯子一手掃在地上,「連主母都敢謀害,長此以往可還了得。」

「母親,纖纖說了,是夫人要拉她沒拉住,自己掉下去的」,展冥把女孩子擋在身後,聲音平板毫無波動:「如果不是夫人沒站穩先掉了下去,恐怕落在水中的就成纖纖了。」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寵這個丫頭?」見到兒子這幅模樣,展老夫人氣得連連拍打桌角,「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是怎麼笑話的:展大人下了衙哪也不去,就回家給自己養媳婦呢!你兒子都六七歲了,你想娶小妾,哪不能找個?非養著這個不知哪來的野丫頭?」

展冥笑笑,語氣卻疲累至極:「娘,兒子這一輩子,就這麼點念想了,外人怎麼說,我聽不見也不想管。」

展老夫人怔住,好半晌才拍著桌子直道「作孽」,最後她側臉擺手道:「滾吧,以後別讓這個丫頭在我跟前晃,你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展大人,今天都是我不好」,纖纖小跑着跟在展冥身後,聲音低低。

展冥頓住腳步,轉頭看她一眼,道:「以後遇見夫人,別往她跟前湊。」

「不用行禮嗎?」

「不用」,展冥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你得好好的。」

纖纖勾起唇角,見他臉上冷意褪去,便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撅嘴說道:「其實是夫人說展大人已經給我找好了婆家,我才急着想回來問你的,夫人在那個時候想拉我,可我的勁兒比她大,反倒是她沒站穩。」

展冥笑了笑。

「展大人,昨晚你不是說如果我非要嫁你,你就會娶我嗎?」纖纖抬起頭,又小心地問道,「您沒有給我找婆家,是嗎?」

「纖纖,你嫁給我不會幸福的」,展冥嘆口氣,看着一園子暮春之景,滿目空茫,「展旗對你也有好感,他的學問為人都很好,你嫁給他日後才不會後悔。」

「我只想陪着你」,纖纖堅定地搖頭。

展冥苦笑一聲,他轉頭揩掉眼角的冰涼,「你再好好考慮兩晚,明天國子監休假,展旗會過來,你跟他出去玩兩天,然後再告訴我結果。」

纖纖遲疑片刻,終是點頭道好。

然而兩天後,纖纖卻是在後院的一口水井中發現的。

展冥看到被泡到走形的屍體,當即便讓下人去叫官差將展旗鎖了過來。

展旗被鎖來時正在國子監上課,聽到官差的話全程都是蒙的,進門不期然看到地上遮著白布的屍體,想到昨天還鮮活的女孩,眼中頓時酸澀不已。

展冥直接通知大理寺的人到府上驗屍,又對展旗進行詢問,不過半個時辰就排除了他的嫌疑。

「大人,接下來還查不查?」過來檢驗的官員早就看出其中貓膩,此時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展冥遙遙看向主院,狠狠吐出一個字:「查」。

茶杯落在地上砰然碎裂,夏雪臉色蒼白地問道:「老爺他真的還要繼續查?」

齊嬤嬤滿頭冷汗地跪在夏雪腳邊,聲音顫抖:「小姐,咱們該怎麼辦?要不,您去求求穆大人吧,讓他給壓住,老奴這般年紀了,早一天晚一天沒什麼,可您還有少爺和小姐啊。真要被老爺揪出點什麼,您以後怕是再也不得和少爺小姐見面了。」

「含彰已經兩年不見我,我只怕他這次也不會見」,雙手緊緊攪在一起,夏雪在房裏來回走動,後悔當初不該對穆蘊那般絕情,她突然停住道:「我直接去求孟冬…」

齊嬤嬤立即趴在地上哭喊:「老奴必死無疑啊。」

夏雪心中反感,剛才還表忠心,此時卻又這般姿態,她靜下心思考片刻,覺得齊嬤嬤後面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若此時掀開,孟冬定然不會讓她再見兩個孩子一面。

「我去找余香」,夏雪突然拍手,「余香和我一向交好,定會想辦法讓我見含彰一面。」

夏雪有一段時間沒見過顧余香了,穆府的人進去通傳后,好片刻才有一個瘦得骨架子一樣的女人出來迎接,她頓時嚇得連連後退兩步。

顧余香見到夏雪卻像看見救命恩人一樣,撲過來緊緊抓住她的手,哭道:「雪兒妹妹,救命,含彰他瘋了,他每天都在換著花樣折磨我們,我就要撐不下去了,你去勸勸他吧,他一向最聽你的勸了。」

夏雪心頭一跳,如今的穆蘊,哪個敢在他面前說一個不字?聽說,年前,他把穆家的那位繼夫人直接弄到邊關當營妓去了,穆重四處託人,卻沒有一個敢站出來說話。

更有人私底下在笑話穆重,因為不知道怎麼傳開的,穆蘊早就把顧幽雁那個女人給玩爛了,現在想扔,他卻還帶着綠帽子四處求告。

所有關於穆蘊的傳言,都是不堪的,可是夏雪聽到時卻不覺得害怕,因為她隱約知道,他之所以會這樣,和她之前對他的絕情拒絕有關,後來還讓他幫着弄走了顧明月。

含彰曾說要娶她,他那麼喜歡她,而她不僅拒絕,還給他塞女人,他的性情會怎樣大變也可想而知?

一路心思翻轉,夏雪跟在顧余香身後走到一處名為悼月軒的小樓外。

不知為何,看到樓上掛着的匾額,夏雪渾身就是一個激靈,然而不待她多想,顧余香已經推着她走了進去:「雪兒妹妹,你一定要好好勸說爺,爺最聽你的話了。」

顧余香的話讓她心下稍安,只是還沒走近,就聽偏廳處有不止一個女人的低低呻吟聲傳來。

夏雪只覺臉頰有些燙,她轉頭看向跟在她兩步后滿臉期盼的顧余香,遲疑道:「我們現在進去,會不會不好?」

「不會的」,顧余香卻是滿頭大汗,當即跪倒在地,哀告道:「雪兒妹妹,現在也只有你能說上話了,否則等着我們的就只有一條死路啊。」

想到自己的處境,夏雪握拳,鼓足勇氣走向偏廳,然而看到裏面的場景,她當即嚇得尖叫起來。

穆蘊衣衫半解,斜斜躺在椅榻上,尖叫聲讓他十分不耐煩地把手裏的酒壺摔到了地上。

也不知如何摔的,那酒壺霎時碎裂成一片片聳立的小尖塊,鋪灑在滿地堆積的碎玻璃渣上,七八個正光腳站在玻璃渣上的女子神色恐懼,半步也不敢往那些瓷器的小尖塊上踏。

「跳啊,怎麼不跳了?」斜躺在椅榻上的男人喝一口酒,半眯着眼淡淡問道:「不跳?想去伺候這些大將軍?」

偏廳一側竟是拴著十幾條兇猛獸類,或狼或豹或狗…

這七八個女子紛紛搖頭,即使足下都是鮮血,她們卻依舊像不知疼痛一般,輕盈地舞動起纖柔的身體。

「含彰」,夏雪心驚膽顫地喊了一聲,「你怎麼了?你這個樣子,我好害怕。」

她踟躕著在門外不敢進去,卻又不甘心就這麼離開。

「誰啊?」穆蘊仰頭又灌下一口酒,朝身後的穆寅揮揮手道:「還有漏掉的女人?」

「不,我是夏雪,雪兒啊?」夏雪聽見這話,連忙喊道,「你能出來嗎,我有事要跟你說。」

「雪兒」,穆蘊疑問,「哪個窯子裏的,還是私娼,她欺負過翩翩沒有?」

穆寅停住腳步,低頭解釋道:「爺,來人是展夫人,她應該沒欺負過」。

穆寅只是因為「夫人」二字很陌生而停頓片刻,卻見爺的眼中卻已滿是凶厲,他忙就接着道:「夫人,夫人和這位展夫人不熟吧。」

爺這一個月來就跟瘋了一樣,前幾天瘋狂地找那個好幾年前就已經去世的妾室,大半個月前,開始用這些姬妾以前為難那位夫人的方法折磨她們。

昨天命人把姬妾們按到水中憋氣,誰先出來誰就得受懲罰,至於懲罰手段不言也罷,總之昨天一天沒了五個人。

今天已經沒了兩個,也不知這些人能撐到何時。

說實話,穆寅本來看見這展夫人時是抱着一絲希望的,畢竟爺有時還聽她兩句勸,但此時聽到爺的話,他就知道,最好還是先把展夫人摘出去,否則一品大員之妻被爺玩死,局面恐怕就不好穩定了。

穆蘊並沒有立即說什麼,反而是支著腦袋一邊灌酒一邊在想着什麼的模樣。

一個姬妾體力不支摔倒,穆蘊似才回神,擺擺手道:「扔下去。」

門口,夏雪看到那名姬妾反抗一聲都沒有就斷了聲息,頓時就被嚇得扶住門框癱在地上,強扣着手心才沒有她才沒有暈過去。

穆蘊站起身,赤着腳毫不在意地走過一地厚厚的玻璃渣,血跡在他走過的地方蜿蜒,穆寅不忍地別開眼睛,夏雪卻嚇得牙齒打顫。

這個人不是穆蘊,他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魔鬼。

「你以為就你這副醜樣子也能哄到我?」穆蘊蹲下身,捏住夏雪的下巴左右打量,繼而甩開手,拿出手帕仔仔細細擦拭每一根手指,「爺哄着你玩你看不出來啊?還覺得我愛你,你是得多大臉?然而如果不是你,我的丫頭也不用受那些苦。穆寅,把展夫人請進來玩玩吧。」

他說着轉身,雪白的帕子也落在夏雪腳邊。

夏雪尖叫一聲,從噩夢中醒來,如果不是後來穆寅通知展冥,她的手筋腳筋就會被那時瘋掉的穆蘊用鞭子一點點抽斷。

「不會了,不會了」,夏雪低聲喃喃,「含彰,這一世我會好好陪着你,不會讓你再瘋掉了。」

外間,蕊兒聽到小姐的尖叫聲,連忙點上燈跑打過來:「小姐,您又做惡夢了?」

蕊兒清脆的聲音讓夏雪心中的恐懼漸漸褪去,她重新活過來了,不再是那個丈夫不理兒女不親的女人,一切都還來得及。

「蕊兒,給我倒杯熱茶」,撐著坐起身,夏雪掏出手帕擦試臉上的冷汗,「再拿套新的裏衣。」

------題外話------

虐啊,虐得我心酸酸的,不知道虐到你了嗎?如果虐到了,請相信渣作者一定屏幕一端無良賊笑。不要打我,相信我我寫的是輕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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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錦繡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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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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