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心思

172 心思

山腳下火把烈烈,二十幾名手執長槍的士兵神情一絲不苟地守着入山口。

呂鱗讓夥計們去收拾鏢車,就一直焦躁不安地在這一片走來走去,眼見着大半個時辰過去,山上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實在忍不住,便客氣地去問顧煉留下來的那個衙役:「這位官爺,你們用不用派人上去接應一下?」

李明也是有些不安的,這位顧大人雖然才上任不到一月,比著之前那個只想老老實實地干到任滿就送錢打點調走的老爺要好上不止一點,他着實擔心大人會出意外,只考慮片刻便點頭道:「我帶幾個人到山上看看,這位老爺,你讓你那些夥計幫忙警戒一下。」

雖說土匪都跑到山上去了,但大半夜難免會遇到其他意外。

「好說好說」,呂鱗連連點頭,「我會讓家人幫忙注意著的。」

「大人?」李明剛帶着人進山走不遠,就看到不遠處有火光,試探著詢問一聲,那邊很快跑過來一個身着公服的兄弟,滿臉嚴肅地看着他,李明心下一咯噔,剛想問是不是大人出什麼意外了,就見那小子抬起根手指噓了噓:「李哥別喊,大人的妹妹睡著了。」

李明掏了掏耳朵,衙役再次點頭,又對旁邊的幾個士兵道:「兄弟們都動靜小著點兒,大人這妹妹可是他的寶貝疙瘩,吵醒了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顧煉一行走近,李明便知那小子說得一點都不誇張,大人的臉色十分陰沉,然而當他不經意側頭看向趴在他肩頭熟睡着的小姑娘時,眼中竟還能流露出幾分笑意。

李明一抖,當即大氣兒也不敢出,等大人走過去就帶着人悄沒聲地跟上。

一路靜悄悄,除了時不時傳來兩聲夜梟鳴叫,甚至連腳步聲都察覺不到,但剛出山,安靜就被打破了。

「沒事吧」,一看見人影,呂鱗忙腳步匆匆接過來,不過他看侄女趴在那顧煉背上沒什麼動靜,儘管心中咯噔一下,還是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

顧攀搖搖頭,「沒事」還沒說出口,一直緊張不安的林芙蘭看到他們,也急急跑來,話語里還帶着顫抖的哭音:「翩翩,翩翩沒事吧…」

顧煉猛地抬眼看向她,眼神中的兇狠嚇得林芙蘭直直連退數步,他無聲道:「閉嘴。」

輕輕的腳步聲從面前走過,沒人留給林芙蘭一個眼神,她木獃獃站着,直到呂家的夥計過來喊她:「林姑娘,進縣了。」

能夠坐人的馬車只有一輛,顧煉沒有騎馬,把熟睡的顧明月從背上放下換到臂腕里,一語不發地登上馬車。

歐陽端上前兩步,想要說什麼,顧攀對他道:「你也到車裏歇著,我來駕車。」

歐陽端點頭,掀開車簾上去,看到顧煉小心翼翼地把熟睡的明月護在懷中,他嘴角綳直,低聲道:「顧大人以後還是注意下自己的言行,否則對她不好。」

顧煉瞬間抬頭,眸如利劍。

無聲對峙中,林芙蘭眼眶紅紅地掀起車簾上來,對上顧煉的目光時,她的身子又是一僵。

馬車轆轆走起,林芙蘭看着對面自她進來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的男子,後悔之情一點點擠滿胸口,她當時不該害怕丟掉清白,不然怎麼會落到現在人都不理的處境?

聽着翩翩的呼吸漸漸有些沉重,顧煉低下頭,緩緩地一下下摸着她的額頭,輕聲在她耳邊一直重複著「翩翩不怕,沒事了」。

林芙蘭咬唇轉頭,豆大的淚珠控制不住地一直往下掉,她忍不住想,如果被土匪抓走的是她,他也會這般溫柔待她嗎?

回到縣衙,顧煉把顧明月安置到了自己的房間里,讓人叫來日常負責給他做飯的張媽照顧她,又讓衙役把縣裏最好的醫生和醫婆請來給她輕手輕腳地診治檢查。

一切都安排好后,已經是後半夜,顧煉坐在床邊盯着她安穩的睡顏看了會兒,便起身直接去處理那些還沒死的土匪。

天色平明,顧煉看着問出來的口供冷冷一笑,這些都是有關朝霞山上兩大匪首藏匿家眷地點的信息,敢動翩翩,就要付出代價。

想到她崩掉紐扣的衣衫,青紫斑斑的手腕,他差點將手中的紙張揉爛。

筆不停輟地連寫五六張緝捕令,蓋上官印,顧煉叫來楊河,直接吩咐:「你帶幾人,按著緝捕令上的地點給這幾縣縣令送過去,請他們幫忙把這些通匪之人拿下,然後押到許縣來。」

楊河大概瞅了眼緝捕令上的內容,身上的白毛汗都豎起來了,至多是監禁幾年的罪狀,在大人的「妙筆生花」下竟直接成了流放漠北。

但他不知道,這還是顧煉筆下留情的結果。

「有問題嗎?」顧煉的聲音冷而平靜,楊河立即拱拳道:「屬下馬上就帶人去辦。」

「去吧,不過不用着急,本官給你兩個月時間」,顧煉站起身,帶着笑意道:「只是勿要有漏網之魚。」

「屬下明白」,楊河緩緩鬆了口氣。

「下去吧」,顧煉擺手。書房裏還有個小側間,他經常辦公晚了就直接歇在這裏,因此卧具衣服都很齊全,進去換下身上掛了兩道口子的官服,顧煉一身勁裝出門。

「煉大哥」,林芙蘭眼泡浮腫地追到大門口,「你要去哪裏,昨晚你一夜沒睡…」

「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管?」顧煉停下腳步,側頭,斜飛的眼中滿是厭惡,「記住,你還沒進我顧家大門呢。」

林芙蘭頓時滿臉通紅,如果不是門外還站着十幾個衙役,她絕忍不住眼眶中的淚水。

上前兩步,她聲音顫抖:「煉大哥,我知道我錯了…」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顧煉已跨馬帶着十幾騎離開。

「我真的知道錯了」,林芙蘭抬手捂臉,淚珠順着指縫流下,「可我當時真的是很害怕啊,就不能原諒我這一次嗎?」

拿着掃帚過來掃地的老僕見這姑娘一大早就在門口哭,心裏便覺得有些晦氣,可這是昨晚大人帶來的姑娘,老僕也不好說什麼,咳一聲道:「姑娘,這一大早上的,您回屋裏再睡會兒去吧。」

抹掉臉上的淚,林芙蘭轉身走了,只要翩翩不怪她,煉大哥也就不會再怪她了吧。

然而細想其中情由,林芙蘭又不是一點怨懟都沒有的,明明那土匪說是要抓翩翩的,明明翩翩一點事都沒有,明明她是煉大哥的未婚妻而翩翩只是一個隔房堂妹…

她有錯嗎?為什麼所有人都怪她?

如果翩翩和她易地而處,那土匪要她換翩翩,顧叔和呂鏢頭恐怕想都不想就會把她推出來吧!

林芙蘭苦笑一聲,她和煉大哥確定要訂婚之後也沒有多少時間相處,翩翩是早就被他疼愛着的,這時他自然向著翩翩。

為了求得顧明月原諒,林芙蘭找到衙門裏的廚房,從那些帶給煉大哥的東西中拿出一隻處理乾淨的雞放到鍋里燉了起來。

「小姐?」顧明月剛剛翻過身,就聽到一道柔和的聲音:「現在都日上三竿了,您還不起床啊?」

「你是誰?」顧明月睜開眼睛,看看屋裏的環境,又看向站在床邊的一個四十上下的婦女,「這裏是許縣縣衙嗎?」

「正是」,張媽是一個長相溫柔的婦人,笑着上前把半開的帳子掛好,「我是大人雇來做飯的,您喊我張媽就行。小姐,您從昨晚到現在可整整睡了五個時辰呢,快起來洗漱一下吃點東西吧。大人昨晚再三交代我好好照顧您的,可不能把您餓著了。」

顧明月聽她說話輕聲細語的,態度也很是親切,就笑了笑:「我爹呢?」

「您說的是那位顧老爺?顧老爺也來看過您好幾遍了,見您一直不醒,剛出去叫大夫了」,張媽從桌上捧來一套湖綠衣衫,滿臉笑意:「這是大人早就給您準備好的衣服,我來幫您穿吧。」

「這個不用」,顧明月聽到她爹去叫大夫了,心裏無語無語的,昨晚醫婆給她擦藥時,她迷迷糊糊地都知道,大夫後來又把了脈,還說沒什麼大事呢!

顧明月笑道:「張媽,你先出去吧,我一會兒就好了。」

「好的」,張媽把衣服放到床邊,抬頭看了眼顧明月,頓時就哎呦一聲,「府衙里的蚊子太多了,看把小姐給咬的,我去給您拿葯。」

顧明月莫名所以,穿衣服時才看到小手臂上一個大紅點,可能睡着時被咬的,她現在也不感覺癢,便也沒當一回事。

張媽卻是很快拿着藥膏轉回來:「這是回春堂做的藥膏,塗上去不僅能止癢還有防蚊蟲的功效,小姐快擦擦。」

「謝謝你了張媽」,顧明月正在洗臉,「放到桌子上吧,我一會兒就擦,其實現在一點都感覺不到癢了。」

張媽把藥瓶放到桌子上,轉過身去收拾床鋪,「小姐皮膚白得就跟那雪一樣,那一片紅印子,任誰看了不心疼得緊…」

張媽邊收拾邊說話,好一會兒都不帶停的,顧明月便也笑聽着,洗好臉就坐下來沾些藥膏塗在手臂上,胳膊上方還有兩個,她正挽著袖子擦藥膏,林芙蘭端著一碗冒着熱氣的湯走進來。

「翩翩,你醒了?」她把碗放在桌子上,坐在旁邊,有些尷尬道:「身上沒什麼大事吧?顧叔給你請大夫去了。」

雖然那時不怨林芙蘭,顧明月卻再難和她親近起來,她笑笑,平淡道:「我沒事。」

「翩翩,你怪我嗎?」林芙蘭垂下頭,淚珠滴在手背上,「昨天,我只是太害怕了,那人那樣羞辱我…我現在回想,都覺得沒臉見人,說了些什麼話我都不記得了,翩翩,你千萬不要因為這個和我生氣。」

「況且」,林芙蘭抬手抹掉臉上的淚珠,帶着幾分埋怨道:「若是歐陽端把我也一起帶出馬車,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顧明月擦藥的動作頓住,她不想跟林芙蘭爭辯什麼,昨晚的情景真的說不出誰對誰錯,可她卻聽不得對阿端的埋怨:「阿端只是普通人,沒有四隻手,怎麼能把兩個人同時帶出來?」

「是啊,所以說是我活該」,林芙蘭笑道,「如果帶着護衛的是我,那一定是先救我的。」

顧明月皺眉,站起身道:「你如果覺得是我們沒保護好你,你可以去向煉大哥說。」

一大早跑到這裏向她告阿端的狀,沒聽說過疏不間親嗎?

張媽聽這兩位姑娘的話不對勁兒,便腳步輕輕地出了門,一個自稱是大人的未婚妻,一個是大人看得如眼珠子一般的妹妹,待會兒吵起來,她還真不知幫誰好。

林芙蘭一下子握緊雙手,苦笑道:「翩翩,你明知道煉大哥更疼你,我對他來說是什麼?不過是個一時興起要定下的未婚妻!因為你被匪徒抓走,他連看我一眼都不耐,我還能跟他說什麼?」

這意思是我們姓顧的一家人欺負你一個了?顧明月深吸口氣,想起林弛在海外對她的各種照顧,淡淡道:「我不想聽你說這些。」

「翩翩,我也不是要說這些的」,林芙蘭叫住就要出去的顧明月,「昨天你被帶走,我就一直在後悔,幸好那匪徒還算守信,你好好的回來了…你能原諒我昨天的話嗎?」

如果不是穆蘊讓人跟着她,又及時趕來,現在的她會是什麼樣的?顧明月眼光冷冷:「不可能。」

「翩翩,你沒事不是嗎,為什麼不能原諒我?」林芙蘭激動地站起來,眼中淚光不斷,「那個匪徒說,如果你不去,他就要把我…先奸后殺,你不一樣啊,你還沒長大,歹徒根本不會對你一個小女孩…」

「這話你問問自己的心,你信嗎?」顧明月驀然轉身,目光凌厲地看向林芙蘭,一字一句問道:「林芙蘭,你信嗎?」

林芙蘭無措地躲開她的目光,一直重複:「你還小,你還小啊,我馬上就要嫁人了,不一樣的。」

「小就是理由嗎?」顧明月冷笑,「還是你覺得,我還沒及笄,就算真的被人怎麼樣了,那過兩年及笄的時候誰還會記得?你怕那種傷害,我也怕,所以請你不要一直強調我還小。事情已經過去,我不會再提,不會怪你的做法,但也不會像你說的原諒你,再和你像以前那樣相處。」

話落,顧明月轉身出去,林芙蘭怔怔,繼而快步追出,拉住顧明月的手腕就跪下來:「翩翩,我求求你,你原諒我吧,煉大哥那麼疼你,不然他也不會原諒我的。」

林芙蘭的話又急又快,顧明月卻差點被氣笑,果真就如爸爸說的,人性是最經不起考驗的東西,以前她怎麼會覺得林芙蘭和林弛是一樣的自尊自強的人?

不,她的確自尊自強,對人也友好大方,如果不是因為這次的事,顧明月實在不會想到她是這種人:自己的清白重如生命,傷害沒真的造成就該被原諒?

顧明月搖頭,抽回自己的手腕:「那是你們之間的問題,想求得顧煉的原諒,你不該從我這裏下手。」

不過,顧明月覺得林芙蘭真是想太多,顧煉或許會一時怨林芙蘭,畢竟自己是他的堂妹,關係還不錯,可他們二人卻是未婚夫妻,恐怕不過三日就會和好。

「翩翩,我們以往關係那麼好」,林芙蘭聲音哽咽苦澀,「我求求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你沒看到,煉大哥昨晚看我的眼神,他簡直恨不得我去死啊。」

她說着就大哭起來,幸虧縣衙除了張媽、掃地老僕和一個跑腿小廝就沒什麼人,否則這位沒進門夫人的臉面就得丟個乾乾淨淨。

顧明月卻沒有一絲動容,這種能附和著匪徒一起把她往坑裏拉的人,即使她再無奈,即使她是自己的親姐妹,顧明月也不可能原諒。

「如果真如你說的,顧煉看你的眼神是恨不得你去死,那我看在都是女人的份上奉勸你一句,這樣的男人你最好別嫁。」

顧明月說完就快步離開,後面卻清晰地傳來林芙蘭的哭聲:「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他,若不然,我怎麼會那麼害怕失去清白?我怕他嫌棄我啊。」

顧明月皺眉,腳下的步子卻更快,她剛才說的的確是真心話,前世讓她明白一個道理,不管一個人為人如何,但若不能把愛人放到心中最重要的位置,這樣的人就不值得結為伴侶。

固然顧煉是因為站她一邊而對他的未婚妻怒目相向,但站在旁觀者立場,顧煉這種情緒若一直持續,那就是未婚妻在他的心中重不過家人,這樣的人還堅持嫁,不是明等著吃苦嗎?

然而顧明月現在站的不是旁觀者立場,她走到縣衙門外,再聽不見林芙蘭的聲音時,滿心裏都是在罵顧煉眼瞎,讀書那麼好,怎麼看人就不行了?

顧明月搖搖頭,決定不再多想,林芙蘭那麼喜歡顧煉,自然會將他看得很重,若是面對危險,那肯定是寧可自己涉險的。而她和林芙蘭只是朋友,面對危險,她當然以自己為重了。

「明月」,正想着,歐陽端的聲音在上方響起,「你怎麼蹲在這裏?剛才我聽到主院那邊有說話聲,林芙蘭找你去了?」

顧明月仰頭看了歐陽端一眼,「你還有傷,怎麼不在屋裏歇著?」

見她不說,歐陽端也不追着問,單腿彎膝,和她一起蹲在縣衙門口的石獅子邊:「都是一些皮肉傷,不妨礙我活動的。」

「那也要好好養著」,顧明月輕輕戳了戳他兩隻手上的白傷布,「你啊,以後不要再像昨天那樣,為了救我就什麼都不管了。他們那麼多人,你一個人跟過去,多危險啊。」

歐陽端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沉默片刻還是道:「沒有顧叔我恐怕那天就被狗咬死了,顧叔讓我保護你,我的命就是你的。」

「你是不是傻啊?」顧明月瞪他一眼,見他眼神堅定半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她再次戳了戳包裹的厚厚的傷布,「這樣吧,你今年十五了吧?」

歐陽端道:「十六。」

「好,十六」,顧明月無奈,「你這命給我五年就成了,到你二十的時候,你的命就是你自己的,行不行?」

再重的厚恩,五年也報完了吧。

歐陽端垂眼,她長長的睫毛小扇子一般刷過他的心頭,清澈到底的眼中全是他的影子,對他的關心也是那般清澈…

歐陽端內心不由苦笑,我那麼說,只是為了能夠光明正大地跟在你身邊,不過二十就走也好,那時你肯定找到了另一個能陪你一輩子的男人。

「你們倆個蹲在這縣衙門口做什麼」,顧攀遠遠看見自家閨女那不優雅的蹲姿,太陽穴就忍不住突了突,「回家去,讓大夫給你們都把把脈。」

主院屋裏,大夫閉眼診脈,片刻后收回手,一邊示意另一位病人坐過來,一邊對顧攀道:「顧老爺,貴千金身體已沒什麼大礙,不過你若不放心,再喝兩天的安神湯劑也可。」

顧攀連連點頭:「聽大夫的,那就喝,我閨女有點心悸之症,昨天又受到些驚嚇,真的沒問題吧?」

大夫知道這是縣太爺的叔,所以言語態度都極為客氣:「顧老爺儘管放心,沒問題。」

「好好」,顧攀搓手,「您給我這侄子再仔細瞧瞧。」

沒機會說話的顧明月拉拉父親的袖子,低聲道:「爹,我不想喝葯。」

「閨女,這個葯必須得喝」,顧攀同樣低聲道,「爹昨兒還喝了兩碗壓驚葯呢,你怎麼也得喝兩天安神湯,這個不太苦,爹待會兒去給你買點果脯,聽話。」

顧明月無語看向窗外,怎麼這一覺醒來,在爹跟前像是小了七八歲?

「爹,你身上的傷什麼時候換藥啊?」看到外面明亮的太陽,顧明月突然轉過頭,「我給你換藥。」

「爹自己就換了」,顧攀搖頭,「你是不是才起來,吃過東西沒呢?」

「我早飯午飯一起吃」,顧明月笑着晃晃父親的胳膊。

見這顧老爺請來了大夫,張媽也就跟了過來,這時便笑道:「飯菜就在廚房裏溫著呢,老爺小姐什麼時候吃都可以。」

顧明月問道:「煉大哥一般都忙到什麼時候?」

「這個可說不準」,張媽道,「大人很是勤勉,有時午飯都直接在外面吃,今早是帶着十幾個衙役走的,怎麼也到後半下午才能回。」

顧煉回來時,果然已經是後半下午,他一回來,就到主院去看顧明月,然而她卻不在,顧煉眼中頓時帶上幾分躁色。

「豐收,小姐呢」,出來院子,看到往大門口去的小廝,顧煉立即叫住了他,「不是讓你在家裏聽候吩咐,你這急忙忙地上哪去?」

「大人您回來了」,豐收忙把小姐給的一塊水果凍填到嘴裏,轉過身笑嘻嘻道:「小姐在廚房呢,給您做了好大一桌飯食,這不差小的出來看看您回來沒。」

顧煉聞言,唇角浮現笑意,隨即又繃住了,「她好了嗎就敢下廚房?」說着氣勢洶洶地向廚房而去。

豐收笑着跟在後面,昨兒對小姐那麼好,他才不相信大人是真的生氣了呢。

果然,大人到廚房看見小姐,不過兩句話就滿面笑容的,還捏了一個蝦肉丸子放到嘴裏,剛才的氣勢就跟人錯覺似的。

「許久沒吃到翩翩做的菜,我真是想得食不下咽」,顧煉笑道,繼而又捏了一個蝦肉丸子。

顧明月看見了忙道:「煉大哥,你洗洗手先。」

「好好」,顧煉笑着答應,轉身去找洗臉盆,「真是個管家婆。」

「煉大哥,水」,林芙蘭這大半天也收拾好了心情,端著洗臉盆看向顧煉的目光盈滿柔柔笑意。

顧煉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得乾乾淨淨,錯身經過林芙蘭便到外面直接搖水洗手。

呂鱗和夥計裏面幾個老資歷的都在廚房坐着談笑,見此,談笑聲停下一瞬才繼續響起。

顧攀轉頭看了一眼,卻什麼都沒說。

林芙蘭尷尬無比地就那麼端著水盆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繼而轉身,快步走出廚房。

顧煉洗過手又洗臉,聞到林芙蘭帶來的一陣淡香,他眼中閃過厭惡,當初怎麼會覺得這麼個女人有翩翩的影子?

「豐收,拿布巾來」,顧煉直起身,朝廚房喊了聲,林芙蘭剛張開的嘴又閉上,眼眶卻忍不住又紅了。

豐收已經麻溜地拿着布巾跑了過來。

「大人,小姐給我們做的主食…」豐收聲音里都是雀躍,但當看到林芙蘭紅紅的眼眶時,他連忙閉上了嘴巴,遞上布巾就轉身跑回了廚房。

「有什麼事吃過飯再說」,顧煉仔細地擦着手和臉,只說這一句話,便沒再看林芙蘭一眼大步走開。

林芙蘭捂住又忍不住流出眼淚的眼睛,她這個未婚妻就連他一個堂妹都比不上嗎?到這時還生她的氣?難道真要讓她沒了清白他就高興了?

顧明月吃過午飯便到廚房開始做飯,因為只在廚房找到一條腌肉幾捆青菜,她就知道煉大哥這個縣令做的肯定還不如在國子監那會舒服,便把蒸鴨炸雞溜肉段,粉蒸肉,茄夾以及跟爸爸學的不那麼到家的佛跳牆,都搬上了桌,比家裏過年時做的還豐盛。

菜之外,還有一大鍋酸辣湯,以及十幾盤子的壽司。

考慮到人不少,顧明月每份菜都做得比較多,讓沒到廚房來的七八個夥計,和縣衙里的豐收、張媽、老僕以及門口守門的四個兵湊了一桌。

張媽見大小夥子不少,擔心小姐做得不夠吃,還另蒸一大鍋白面饅頭,開飯時熱氣騰騰地先給主人桌上端上兩盤子,她才帶着豐收去外面吃。

飯桌上,呂鱗對顧攀道:「鏢車都弄好了,明兒我帶人去睢縣,一天就到的事,你留在這裏養傷吧。」

其實顧攀的傷根本不算什麼,呂鱗主要的還是不放心外甥女。

顧攀想了想,道:「我這點小傷沒大礙,在煉子這前前後後都有兵,我也放心翩翩,明兒還是一起過去吧,隊里也沒個功夫好的人。」

顧煉坐在顧明月旁邊,看是邊吃邊問那些新菜肴,其實也注意著那邊的談話,此時就抬頭道:「二叔,你在這養傷吧,衙門裏養著二三百的兵,我明兒調五六個跟着大舅到睢縣走一趟就成。」

「不可不可」,呂鱗連忙擺手,「被有心人知道,還不說你這個縣太爺。」

顧攀也道:「朝廷的兵自家用,影響總歸不好。」

「哪個朝廷官員不是這樣?」顧煉笑道,筷子還給只挑青菜吃的翩翩夾過去兩塊肉,「再說了,我這又不是為自己謀私利,那幾個兵,我每人給他們一百文,也不是白用他們。」

把煉大哥夾給她的粉蒸肉小幅度撥到一邊,顧明月說道:「煉大哥說得對,又不是謀私利,旁人看到義勇鏢局有官兵護送,以後肯定不敢輕易招惹的,我們就借大哥的旗狐假虎威一下嘛。」

呂鱗其實剛才就心動了,此時外甥女這麼一說,便哈哈笑起來,端起杯酒敬給顧煉:「翩翩說得對,我家就借一下賢侄的光了,卻不能再讓賢侄破費,那幾個跟着到睢縣的兵,我就每人給他們二百文,如何?」

「自然好」,顧煉笑着點頭,端起酒杯喝了便專心吃起菜來。

晚飯後,顧煉便讓顧明月回房休息:「你身體本來就虛,下午又忙着給我做菜,早點回去睡覺。」

顧攀也道:「閨女,爹把葯煎了就過去,你先回房洗漱。」

顧明月看看她爹手裏的藥罐子,臉色發苦地點點頭。

「多大了害怕吃藥」,顧煉笑着搖頭,拉着翩翩出來廚房,叫了還在廚房忙碌的豐收一聲:「你去外面的點心鋪買兩斤桃杏脯來。」

顧明月忙道:「不用叫豐收買了,中午的時候我爹已經買過了。」

豐收看看大人,「那小的還回廚房幫着張媽洗碗?」

「去吧」,顧煉點頭。

「昨晚那醫婆說你身上不少地方都有瘀青…」到房間后,看着翩翩興緻勃勃地拿出來一些彩色的貝殼給他看,顧煉卻有些心不在焉,咳一聲道:「縣衙里沒有丫鬟,你自己若是上藥不便,我叫張媽來…或者我幫你。」

顧明月看他一眼,卻只見他面帶關切,神色間十分自然,便擺弄著貝殼笑道:「不用的,都消得差不多了,而且肩膀上我能夠著,對了,大哥,我給你帶了不少純白色的扇形貝殼,你這裏有膠嗎,我給你粘一個筆洗?」

「跑那麼遠,就給我帶這麼些河邊也能撿到的貝殼?」顧煉略去心底那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黯然,抬手摸摸她的腦袋,話語里雖是不滿,臉上卻全是笑意。

「珍珠你要來又沒用」,顧明月說道,「而且我也不是只帶貝殼,晚飯時吃的壽司,還有飯後的椰奶凍水果凍,你都吃過了啊。」

「對了」,顧明月站起身把手提包拿出來,從中掏出一個紙包:「我還帶了一包辣椒種子,大哥你先找人在縣衙後院種上,等入冬時收穫后把種子都弄出來,明年就發給縣裏的農戶種。」

「這是什麼東西?」顧煉打開紙包,拈出一撮辣椒種子,好奇不已,「糧食?」

「不是,是一種調味料」,顧明月解釋道,「那個酸辣湯就放了這個,大哥不是還說味道很好嗎?而且現在燒烤攤在帝京風行,都離不開這個辣椒,我看許縣比我們那裏乾燥,氣溫也高,很適合種植辣椒,到時我跟張家說一聲,讓他們再用辣椒時就來許縣購買,不是給許縣人民找了一個賺錢的路子嗎?」

顧煉看着這些辣椒種子,半晌無言,末了只吐出兩個字:「你啊…」

「我不好嗎?」顧明月故意問道。

「好」,顧煉笑道,神色半真半假,「好得我都捨不得你日後出嫁了。」

正說着,顧攀端著葯碗進來:「翩翩,快趁熱把葯喝了。」

安神葯里有催眠成分,顧明月喝過葯很快就哈欠連連的,顧煉雖然不舍,還是主動離開了:「睡去吧,咱們明天再說話。」

「好」,顧明月說着話都磕頭,模模糊糊把老爹和煉大哥送出門,轉個身到床上裹住被子一秒都沒耽誤地陷入睡眠中。

顧攀見外面月色不錯,時間又還早,就對顧煉道:「翩翩弄得那個麻辣小龍蝦還有一碗,咱叔侄喝兩盅去?」

縣衙後院的清風亭里,一碗麻辣小龍蝦,一壺高粱酒,豐收在一旁伺候着,叔侄二人相對而坐,閑聊些許縣的人情風俗。

「煉子啊」,顧攀放下酒杯,突然道:「有句話,叔不知當不當講。」

顧煉笑道:「二叔,有什麼話你儘管說」,他能猜出來二叔要說什麼,而他一直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好好問問昨天到底因為什麼才成了翩翩代替林芙蘭被抓走,便想聽聽當時到底怎麼回事。

顧攀就把昨天的事大致說了說,隨即嘆道:「林家丫頭被那匪頭抓住,叔也不能說沒有責任,她那時候害怕,叔也理解,可口口聲聲喊我家翩翩去替她,這未免太自私了。慢說還不知道那些賊是不是要抓翩翩,那就真的是沖我閨女來的,她也不能那麼說話。」

咔嚓一聲,顧煉手中的酒杯因握得太緊而碎裂,酒水灑到石桌上一片,他深吸口氣鬆開手,隨意把碎片扔到一邊,拿出帕子擦拭手心的一點猩紅。

顧攀看他一眼,「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家姻,叔說這些,也不是讓你和那林家丫頭生疏,只是讓你心裏有個數,這是個什麼人,以後你為官的,要打交道的人多了,不能見到什麼危險就有個哭着喊著往後躲得媳婦吧。私底下,你說說她。」

顧煉點頭稱是,酒罷回到書房,卻一拳狠狠砸在牆面上,鮮紅的血跡頓時蜿蜒而下。

林芙蘭好個林芙蘭,竟敢如此對翩翩,什麼叫她出了事翩翩和二叔怎麼給我交代?

「你算個什麼東西?」顧煉端坐著書桌后,目光冷然地看着進來的林芙蘭,語氣平靜得沒有一點波瀾,「我讓你來許縣了嗎?被土匪抓走,二叔救你是道義,不救也是你活該。你憑什麼那麼理直氣壯地要翩翩去替你!」

張媽過去說煉大哥找她,林芙蘭以為他已經消氣了,換了根珠釵,揣著滿心的歡喜和忐忑過來,卻不想剛進門就聽到這麼兩句冷酷無情的話。

林芙蘭瞬間淚濕眼眶,想到這一天多來遭受的冷眼和委屈,她哽咽難言,對上男人厭惡的目光,她的心口更像是被塞滿了鉛塊。

「煉大哥,是顧叔跟你說的嗎?」煉大哥和顧攀在亭中聊了將近半個時辰,林芙蘭是知道的,但她卻沒想到,一向寬和的顧叔卻是向煉大哥告她的狀,她抹掉臉上的淚珠,抬眼看向高高在座的男子,「那他一定沒告訴你,我的上衣當時都被那土匪劃開了,那人還說…還說要把我帶到山裏先奸后殺,可如果翩翩過去,他天明就會放人。」

顧煉猛然起身,將桌上的硯台狠狠摔到林芙蘭的腳邊,面色猙獰,怒聲質問:「那你就能讓翩翩去替你?」

「她還小,土匪說了不會動她」,林芙蘭被這樣的顧煉嚇到,捂住臉大聲反駁,「她沒事不是嗎?我不一樣,我很快就要嫁給煉大哥了,不能失去清白。」

「哈」,顧煉冷嘲似的笑了一聲,他邁步過來,掐住林芙蘭的下巴,眸色黑沉道:「那我告訴你,如果你昨晚不要死要活地讓翩翩去替你,就算你被那一群土匪輪著玩了,我也會娶你。可是現在…」

顧煉厭惡地鬆開手指,後退一步,看髒東西一般的目光落在林芙蘭身上:「你即便渾身上下乾乾淨淨,我卻覺得噁心臟臭。回去告訴你哥,讓他半個月內到我家退親,否則我就讓我爹娘去你家退。」

「不要」,林芙蘭尖叫搖頭,上前緊緊抱住顧煉,泣不成聲道:「煉大哥,你不能這麼對我,我不是故意要翩翩去替我的,咱們定親時,我高興地兩天都沒睡好,你不要我,我會活不下去的。」

「那你就去死吧」,顧煉一根根掰開箍在身後的手指,神情冷漠,「只是不要髒了我的地方。」

林芙蘭沒想到他竟能說出這般無情的話語,一下子神情愣愣地癱坐在地。

「出去」,顧煉轉身到書桌后坐下,平淡道:「明天我會派幾個衙役,把你安安全全地送到顧家村。」

「我不走」,林芙蘭仰頭看向顧煉,「煉大哥,你原諒我這一次,以後我一定千倍百倍補償翩翩,還有,你就因為這件事便不要我,翩翩一定會自責的,還有村裏人,他們會怎麼想怎麼說?」

顧煉冷笑:「你腦子轉得真快,我以前真是小瞧你了,更是瞎了眼,不過你放心,村裏人知道事情緣由,被說的也只會是你。」

「明明事情好好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林芙蘭無措地低聲喃喃,繼而又忍不住哭道:「煉大哥,你別不要我,我做夢都想嫁給你做你的妻子啊。」

「滾」,顧煉翻開一本空白奏摺,提筆沾墨,「不要讓我再說一遍。」

他竟半點餘地都不留,林芙蘭看着男人冷峻無情的眉眼,心中又苦又澀,她好不容易能夠嫁給煉大哥,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捉弄人?

林芙蘭低頭,狠狠咬住下唇,抬手解開上衣,跪爬著過去抱住顧煉的雙腿,雙眼朦朧地看向他:「煉大哥…求你要了我吧,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

正專心寫奏摺的顧煉沒想到林芙蘭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抬腳便把她踹到一邊:「別讓我更噁心,馬上滾。」

「煉大哥」,林芙蘭繼續靠上來,「我只求你給我一個機會,不然我會大聲哭喊的,被人看到,你的官聲就沒有了。」

顧煉皺眉,繼而大笑,他抬腳提起女人的下巴,感嘆道:「林芙蘭啊林芙蘭,我還真是小看你了。你就那麼想嫁給我,即使以後我一根手指頭都不碰你?」

林芙蘭剛才解衣就已經是鼓足了勇氣,那些話也都是強撐著說出來的,聽到顧煉這種輕蔑至極語氣,頓時臉如紅布額頭沁汗。

沉默片刻,林芙蘭閉眼答道:「我願意。」她不能想像,與煉大哥解除婚約后的日子該怎麼過,所以即使前面是火坑,她也要跳。

顧煉一腳將她踹開,嘆道:「你可真比妓女還下賤,滾吧,婚約照舊。」

林芙蘭抱着雙臂顫抖著站起來,儘管羞恥感讓她喘不過氣來,她還是低聲道:「煉大哥,我可以留下來陪你。」

「我說滾,你沒聽懂嗎?」顧煉看她,眼中流動着讓人無地自容的嘲諷笑意,「這麼想要男人,昨天你怎麼捨得從那土匪手中出來?」

「煉大哥…」,林芙蘭被羞辱得頭暈目眩,雙手緊緊攥著領口,話沒說完就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

顧煉嫌惡地起身,喚了豐收過來,指著書房道:「把她給我弄出去。」

「大人,小的不敢」,豐收看到那「她」正是大人的未婚妻,連忙擺手後退,「我去叫張媽來。」

張媽很快過來,看着暈倒在地的姑娘有些手足無措,這大人到底對他未婚妻做了什麼,讓這姑娘哭得滿臉都是淚,哎呦,胸口的扣子還解了,總不能是年輕氣盛想對未婚妻那什麼可姑娘卻不同意?

想到這個可能,張媽連忙幫着把姑娘的衣扣給扣好,大人多好的一個年輕人,就算真那樣了,那恐怕也是一時糊塗,可不能傳出去壞了大人名聲。

------題外話------

不要打我,我也不想寫這麼複雜,不這麼寫又有點突兀……這段馬上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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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錦繡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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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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