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到家

176 到家

回到縣衙,顧攀問了他們兩句怎麼沒回來吃飯,便轉入正題:「煉子,算起來我們也在這住小半個月了,該家去了。」

顧煉剛剛接過翩翩給他倒的一杯溫茶,聽見這話頓覺手中像握著一塊冰疙瘩,半個月如在夢中,今日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被打醒,他的臉色霎時變得十分蒼白。

緩緩喝下一口茶,他笑着,有些機械道:「好,不過現在都巳時了,天也不好,明天一早再走吧。」

顧攀看出來侄子的不舍,覺得他一個人在外面容易想家,也就笑着答應:「不急這一天,明天走也行,你啊也別想家,你爹娘還說過了夏就來這裏和你一起住呢。」

顧煉強笑着點頭,他真正不舍的盼望的都只有一個人,可他不敢說,甚至是越來越不敢表現出來。

顧煉一天沒心情辦公事,只要一想到明天翩翩就要回去,他甚至都覺得往後的日子都將會如今天這麼陰沉。

每一刻鐘他都想看着她,此時想起春試之時,顧煉心中異常後悔,當時若再努力一點,就能每日都見到翩翩…

顧明月感覺到大哥的心情低落,便也不再出門閑逛,而是給他收拾屋子準備吃食,還特地把張媽叫過去,將大哥喜歡吃的幾道菜一一教給她。

中午的時候,有一對兄弟因為分家產的事敲響了縣衙外的大鼓,顧煉不得不離開,然而心情很差之下,就將這對父母還在便因為爭家產而鬧到公堂上的兄弟一人打了十大板,然後攆他們回去聽候父母安排。

大庸倒是鼓勵兄弟多的人家早日分家別戶,可家中老人不同意的,也需另當別論。

回到后衙,顧攀好奇是什麼官司便問起來,聽到侄子的處理,不由笑道:「就該一人打幾板子,父母在,那家產怎麼分就得聽父母的,若人人都像這兄弟,不服爹娘安排就吵到公堂,還成什麼樣子!縣衙豈不都成了過來告狀的人?」

顧煉聽他爹娘說過,當初二叔之所以去夏府當侍衛就是家裏大旱吃不上飯,大伯三叔都是比較受大奶奶疼愛的,哪一個都捨不得推出去,便話里話外暗示二叔外出謀生,一家人是靠着二叔的月銀度過那個災年的。後來二叔出來成家,大奶奶便做主給三兄弟分了家,二叔就得到幾間茅草房的屋子。然而無論當初被推出去,還是後來分家,二叔都沒有一絲的不滿,還靠着外出走鏢一點點翻蓋了那幾年茅草飯。

更把翩翩養得這麼好,顧煉看了顧明月一眼,笑着點頭:「二叔說得極是。」

晚上,顧煉沒怎麼睡,透過窗外盯着外面的天空,希望刮來些烏雲,好在明天下一場大雨。

然而一整晚,外面都明星熒熒,天色泛白時,他吐口氣站起身,換上一身新衣,走出書房。

顧煉到時,顧攀正帶着歐陽端套馬車,他便笑道:「二叔,我送送你們吧。」

「不用」,顧攀說道,「你衙門裏的事不少,再說那山上現在乾乾淨淨的,也沒啥危險。」

「有事我下午回來處理便好」,顧煉也上前幫着套馬車,「怎麼着也得把你們送出許縣的地界。」

顧煉堅持要送,顧攀最後也只得答應。

來時東西很多,回時就只有一板碧玉豆腐和幾隻烤鴨,馬車很是輕巧,顧攀便只套了一匹馬,另一匹打算讓歐陽端騎着回去。

「爹,我做點飯,咱們吃過再走吧」,顧明月拿着手提包出來。

「好好」,顧煉繃緊的心神略松,「翩翩,二叔,吃過早飯再走比較好,不然路上只能啃乾糧。」

顧明月卻不是怕啃乾糧,她其實也很不舍,只要一想他們三個走了,縣衙里就剩煉大哥一人,心裏就酸酸的。

雖然還有豐收他們三個,但他們和家人卻是不一樣的。

早飯過後,已是日上三竿,顧煉覺得時光簡直一晃而過,他想說今天也不早了還是明天再走吧,可看二叔放下碗就去趕馬車,他便把話默默咽下。

不論早晚,這一天都是要經歷的,又何必拖拖拉拉?

這麼告誡著,顧煉的臉色好看許多,他讓豐收去通知幾個衙役牽馬準備,便帶着顧明月出門,一路上不管瑣細地交代許多。

「煉大哥,你怎麼比我娘還啰嗦」,顧明月聽他說了一段,忍不住打斷,「反正許縣離家裏不算遠,有機會我們再來看你。」

顧煉一下子摟住她往懷裏抱了抱,卻搖頭道:「還是別來回跑了,盡讓我擔心,等我想你…們了,我回家去。」

顧攀聽見,問道:「你能隨意離開許縣?這不是要算擅離職守!」

「短日內沒關係的」,顧煉笑道,扶著顧明月道:「上車吧,回家以後不要再出遠門了,大哥想想就擔心。」

「嗯」,顧明月乖巧答應,轉身卻忍不住吐了吐舌頭,遭遇到歐陽端警告的一眼,她忙低頭鑽進車裏。

一路不停,顧煉直送過了朝霞山五六裏外。

「煉子,你回吧」,顧攀長吁一聲停下馬車,對一旁的顧煉道:「這路叔都走熟的,你不用擔心。」

「煉大哥,回去吧」,顧明月掀開車簾探出頭來,笑道:「再送就晌午了。」

「嗯」,顧煉看看前路,打馬到車邊,摸摸翩翩的腦袋,再次道:「回到家乖乖刺繡,哪都不能去了!」

「遵命」,顧明月拱拳點頭,「你也要好好當官啊。」

顧煉笑了,這才抬頭對顧攀道:「二叔,這幾個衙役,讓他們跟你們一起回去吧。」

「不用」,顧攀擺手,「我這一身功夫,再加上阿端,護著翩翩有餘了,人多反而是累贅,你縣裏的活兒也不少,讓他們都跟着你回吧。」

「是啊,你自己回去我們也不放心的」,顧明月說道。

顧煉沉默片刻,點頭,他停馬在原地,直看着那輛馬車漸漸消失在平原上,才失魂落魄地調轉馬頭。

輕裝馬車,再加上一匹快馬,這日天黑前顧攀就帶着閨女走出一百多里路,天色剛擦黑,他們就繞到幾裏外的一個小鎮子上休息了。

輕裝簡行的,顧攀也不着急,第二天直到太陽半露,才叫上女兒和歐陽端吃過早飯出發。

穆蘊這時剛剛下了早朝回到府中,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換官官服,門外有人稟道:「爺,李夫人和夏小姐來了?」

李青?夏雪?這女人不是被她那繼母嚴嚴實實地關在夏家祖宅嗎?怎麼又跑出來了,還和李青一起到他府上?

「先上茶,我馬上過去」,穆蘊揮退丫鬟,自己系好衣帶,拿柄摺扇便出門而去,未進客廳就笑道:「青姨,您這特地登門,有什麼事要吩咐啊?」

「從小你就嘴皮」,李青放下茶杯,笑道:「照含彰這意思,我沒事還不登你這門了?」

「我可沒這麼說」,穆蘊笑道,隨即向夏雪拱拳,「夏小姐,許久不見。」

許久不見!重生而來這麼多天,好不容易裝着病重拿錢打點了老宅那幾個僕婦,得以到帝京來,再次見到穆蘊,前世那個愛她至深的男人,夏雪一下子就忍不住紅了眼眶,起身輕施一禮:「含彰…好久不見。」

李青看看這二人,笑着點頭。

穆蘊卻在看到夏雪眼中的神情時,渾身惡寒,手背上都起了雞皮疙瘩:這女人是不是有病?怎麼那眼神好像爺負了她一樣。

長這麼大,穆蘊雖然沒碰過女人,但各種各樣在他跟前獻殷勤逞才華目光傳情的真不少,可卻沒哪一個能比這個夏雪更露骨的。

真他媽的,如果不是默念著翩翩,他恐怕又要吐了,穆蘊輕咳一聲,端起茶杯啜了口,正色道:「青姨,你們此來有什麼事便直說吧。」

李夫人微皺眉頭,總覺得剛才穆蘊的那句話有點不客氣,「是這樣的,雪兒病中還撐著身子刺繡,這不剛剛綉好一幅傲雪寒梅圖,又想起你在仕途不顯,便要給你送來,讓你送給那康相打點一下。」

「是啊含彰」,見到穆蘊皺眉,夏雪忙道:「康相一向喜歡搜集天下奇珍,我這幅傲雪寒梅圖雖然不大,卻是在薄紗上綉成,想必還入得康相眼,能幫到你一些也是好的。」

傲雪寒梅圖是夏雪在前世時的得意之作,圖還是新婚不久后她讓展冥畫的,儘管夏雪深恨展冥,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的一手畫技,傲雪寒梅那種艷極逼人的感覺,天下間恐怕找不出第二人能比得上他。

前世展冥毀了她一生,那麼今生的補償就從這幅傲雪寒梅圖開始吧,她夏雪還要一點點毀掉他的仕途。

夏雪知道穆蘊的能力有多強,只要他願意,幾年以後直接出任宰輔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然而她依據前世朝堂上的變遷計算好了一切,卻沒想到第一步就偏了方向。

穆蘊看也沒看一眼夏雪拿出來的綉圖,淡淡笑道:「夏小姐一直深居綉帷恐怕不知,本官現在已經是禮部侍郎,仕途如何能稱不顯?康相的確好奇珍,不過我卻不愛投到哪一派,所以夏小姐的好意,我也只能道聲多謝了。」

夏雪被這一番話說得措手不及,忙抬頭看向李青。

「蘊兒啊」,李夫人拿帕子壓壓唇角,「雖則侍郎是不小的官了,可這禮部,你便是坐到尚書之位,那也是個閑職,要知道一個禮部尚書可連戶部的侍郎都不如。」

穆蘊眸色一沉,片刻后雖然恢復正常,言語間卻明顯冷淡許多:「青姨,多謝你的關心,只是我這樣就滿足了。」

李夫人:…她剛才故意說到戶部,就是暗裏提醒這孩子別忘了他那爹還是個戶部尚書,要想為他母親正名,他不往上爬能行嗎?

「含彰,我不相信你就只有這點理想」,夏雪突然開口,「我們一起長大,你是和我見外嗎?」

「哎」,穆蘊打開摺扇,緩緩搖著,「你說話要注意用詞,我們怎麼就一起長大了,被人聽到可是要誤會的。」

夏雪笑道:「我一個女子都不怕誤會,含彰你怕什麼,哦…」,她不動聲色地試探,「燈節時我見你和那位,曾在青姨那裏賣過刺繡的顧姑娘一起看燈,你是不是怕她誤會啊。」

穆蘊看向夏雪,內心一警,面上卻無事而又隨意道:「爺確實怕她誤會,怎麼,還得特意跟夏小姐解釋一番?」

他竟然想也不想就承認了!夏雪猛然握緊雙拳,眼中的憤恨霎時涌動起來,含彰也變了,也被顧明月那個狐狸精給迷惑了。

不,她不是狐狸精,她定是被邪物纏身了,否則為何跟她接觸過的人都和前世不一樣?

穆蘊清清楚楚看清夏雪眼底的算計,暗裡冷笑,只要敢動手,就別怪爺整得你哭爹喊娘!

李青之前就聽夏雪說穆蘊好似看上了那顧明月,當時就氣得不行,此時穆蘊親口承認,她更惱怒非常:「蘊兒,你前程似錦,怎能把後院裏放一個大字不識的農女?憑你現在的身家、官位,再拼搏兩年,便是娶康相的獨女…」

「那個摔掉兩顆門牙的女人?」不待李青說話,穆蘊擊著扇柄失笑,「青姨,別說兩年後,就是現在,那種女人我也看不上。還有,我的婚事,就不勞您費心了。」

「蘊兒你」,穆蘊從未這麼不給她面子,李夫人頓時氣得嘴歪,「我也是為你好。」

穆蘊聳肩,不想和她們再多說,便起身道:「青姨,可要在寒舍用午飯?」

「好好」,李青一聽這趕人的話,擺手道:「以後你的事,我是再也不插手了,別到後來為你好卻連半個好都撈不到。」

夏雪低聲勸道:「青姨,您別生氣,含彰知道您是為我們好」,她說着看向穆蘊,「含彰,我和青姨先走了,這幅傲雪寒梅圖你還是留下吧,總歸有用到的時候。」

「不必」,穆蘊一個眼神,旁邊侍立的小丫鬟立即過去把綉圖捧起來遞到夏雪面前。

夏雪強忍氣惱,「含彰,你到底怎麼了,要跟我們分得這樣清楚?」

「我還好奇你這人到底怎麼了?」穆蘊掏掏耳朵,「這話說得好像我和你多熟似的?夏小姐,你還是把你的東西收走吧,再僵持下去,雙方只怕都不好看。」

「這個穆蘊,莫不是升任個三品侍郎,就開始張狂了」,一路不停地走出穆家大門,李青才臉色難看道:「竟然三句話沒到,便給我甩起臉來!」

夏雪低頭不語,內心的焦灼不安卻差點將她淹沒,看來,不先除掉顧明月,她的計劃就別想推動起來。

穆蘊雖是比前世認識顧明月早了,還和她有了交集,夏雪卻不覺得他會對顧明月有多少感情。

他那樣的人,不是共同經歷過患難時光,怎麼可能把一個女人放在心中?所以她現在還有很大的機會。

「青姨」,夏雪斟酌著道,「我覺得那個顧明月很不對勁兒,你說她一個小農女,到哪去學綉技?莫不是撞了邪吧!」

「這話,她那堂姐顧秀冉也說過」,李夫人揉揉眉頭,「可好好的,她又沒害人,你說她撞了邪,頂多有人當作奇談傳說一陣而已。」

夏雪沉吟片刻,說道;「我倒有個辦法…」

明媚的春光中,一道長長的隊伍蜿蜒在鳥語花香下,這些人儘是奇裝異服,有高壯勇猛的武士,邊走邊跳的異域美女,面目莊嚴地盤坐在駝車上的和尚,最末尾則是十幾籠子的珍奇異獸。

他們一路而來,引得大庸百姓夾道看稀奇。

「據說從西域而來的那八國使者已經進入臨縣,距帝京不足二百里」,禮部堂內,尚書周大人縷著鬍子道,「含彰,你和居平帶兩百士兵去迎迎。」

穆蘊和另一位侍郎高居平拱拳稱是。

周尚書笑道:「盡量禮遇那些使者,不過他們若太傲慢的話,也不用客氣,好了,收拾收拾今天就出發吧。」

八國使者全都是西域一路的,最先只是酒海邊的一個小國仙游國王派了三名和尚一隊士兵來大庸進貢,然而仙游國使者路上經過大大小小十幾個國家,對他們這趟行程感興趣的不少,更有直接派使者和他們一道過來的,這才增加到八國。

而朝廷二月時就接到了八國使者入關的消息,沒想到他們這一走,竟走了兩三個月。

出來禮部衙門,高居平就搓着手笑道:「聽說這一行來的還有離國公主,其美貌我大庸女子無可敵者,咱們過去迎接,也能先飽眼福。其他的本官也不敢想,但能娶個公主身邊的丫鬟做小妾便足矣。」

「那我就先恭喜高大人一聲了」,穆蘊笑道,「離國只是一個彈丸小國,一國公主的地位恐怕還比不上朝廷三品大員家中的女兒,此來很可能是要和我大庸聯姻,皇上不一定看得上,高大人如果有意娶那公主,也不是沒可能的。」

本來還笑着點頭的高居平聽到此時忙擺手,「這個卻不成,在下的正妻又沒犯什麼錯,總不能休妻再娶吧。」

話說完高居平才察覺說錯了話,抬手打了打嘴巴:「含彰,我一說話就容易禿嚕嘴,你別和我計較。」

心頭陰鷙翻攪,穆蘊沉默一笑:怪不得都四十了還是一個禮部侍郎,一個小國公主而已,竟然還想以正妻娶之?真是可笑!

一直到出發,高居平都有些訕訕的。

出了帝京五六十里,天色漸黑,穆蘊打馬到高居平左近,拱拳道:「高大人,在下想到那邊散散心,明早再來匯合,如何?」

「沒問題」,高居平正覺得抱歉呢,聞言問也不問就笑着答應了,「穆大人,我們便在這裏紮營,明早辰時再出發,你盡量不要錯過點兒,咱們明天務必得接到八國使者。」

「多謝高大人」,穆蘊說道,隨即便呵馬朝西南方向而去。

官道旁的一個小茶寮中,顧明月正在喝茶吃點心,歐陽端仰頭灌進去一杯茶,便拿了幾塊點心牽着馬兒到旁邊的草地上找吃的。

顧攀喝着茶和茶寮老翁閑話,茶寮內還有幾個行商模樣的人。

夕陽灑下,大地儲存了一天的熱量開始回返,四周野花的香氣更加濃郁。

卻有噠噠的馬蹄聲突然打破這一份靜謐美好,彎著腰徘徊在官道邊鏟牛馬糞的老者忙後退著躲避。

「穆蘊?」顧明月看到騎馬而來的人,驚訝不已,剛站起身,卻又想到什麼似的坐下來,繼續捧著茶杯喝茶。

「顧叔,你們怎麼在這兒?」穆蘊同樣表現的十分驚訝,只有在接到丫頭疑惑看來的目光時才流露一分笑意。

「穆大人,你這是…」顧攀見這穆蘊還穿着官服,便知其或許是公務在身,也不多問地忙邀他坐下,「喝杯茶歇歇腳。」

茶寮老翁見到一位身着官服之人過來,提着茶壺的手都有些發抖,將一個凳子擦了又擦,小心道:「大人,快請坐,小老兒這就去給您沏一壺新茶來。」

「不用」,穆蘊擺手,直接坐在顧明月旁邊的長凳上,「就這茶給本官來一杯。」

說完,他看向顧明月,笑道:「翩翩,你們這是到哪去?」

別這麼明知故問行嗎?不知道為什麼,顧明月特想把杯子裏的茶潑到他臉上。

顧明月不說話,顧攀擔心惹怒這穆大人,雖說含彰脾氣很好,但當着這麼多人,人不可能一點面子都不要,便忙道:「我們是從許縣那邊過來,這正是要回家。」

「原來如此」,穆蘊點頭,滿腦袋地不明所以:翩翩怎麼又成了不想理我的樣子?他咳了聲,笑道:「走這一路想必很累吧,你們準備在這旁邊的村莊歇宿?」

「是啊」,顧攀也發現自家閨女有些不對勁,看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太沒禮貌,呵呵道,「這到帝京還有三四十里,不好趕太長時間的夜路。」

顧明月看向穆蘊,問道:「穆大人怎一人到此?」

穆蘊見她肯說話,立即就笑了:「這不是八國使者馬上就到帝京了,我和另一位禮部官員過去迎迎,天色將黑,隊伍在那邊紮營休息,我便出來轉轉。」

八國使者?顧明月眼中閃亮,竟然忘了,這可是前世很熱鬧的一件事了,那些人在帝京住了兩三個月才走,他們走的時候朝廷還送走三個官員之女去和親,軍隊一直護送到粟裕關百里之外。

因為有朝廷軍隊,還吸引了不少去西域走商的商人同行…

顧明月第一個想法是,這下有機會去西域了,第二個想到的便是,前世她到穆府沒多久,就聽說穆蘊收到別人送的一個妾,而那個妾正是這次從西域過來的一位公主身邊的侍婢,長相艷絕,據說舞姿與那公主不相伯仲,而穆蘊也很寵那女子,連紫韻在那女子跟前都吃了一回癟。

當時穆蘊擁有的女人越多,顧明月越是放心,因為他就沒空來找自己麻煩了!可現在卻不知為何,顧明月覺得心塞不已。

「翩翩?」穆蘊眼看着她的臉色從明到暗,不知怎麼就心虛得發慌,「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怎麼看起來?我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了」,顧明月懶得再看穆蘊,直接起身道:「爹,咱找村子借宿去吧。」

顧攀看看自家閨女,再看看同樣跟着站起來的穆大人,他再大咧咧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然而還是無事般朝穆蘊拱了拱拳:「穆大人您忙,我們就先告辭了。」

「哎,翩翩」,穆蘊追了兩步,卻見她頭也不回,他只得停下來,片刻後轉頭,向茶寮里兀自聊天的三個客商看過去一眼,繼而無事般走開。

這三人分別是甲三,乙二,和亥二,易容、搜集信息、暗殺,他們三人組合起來,就是團滅一支小型隊伍也不再話下。

一路上跟着顧姑娘,三人覺得簡直不要太簡單,亥二還說和度假沒兩樣,但接收到爺看過來的那冷冷一眼,三人齊齊打了個寒戰。

「爺」,昏暗的柳樹蔭下,站在背陰里的爺就和一隻擇人而嗜的惡鬼沒什麼兩樣,被派作代表來回話的甲三差點嚇哭,「顧姑娘好好的,什麼危險都沒有遇到。」

「什麼意外都沒有?」穆蘊淡淡問道,「前段時間她還對我不錯,怎麼幾天不見,卻完全和我劃清關係的樣子?」

「屬下也不知道啊」,甲三差點條件反射地跪下,擔心被人看到引起懷疑這才強強忍住,「出了許縣,連着在許縣的時候,顧姑娘都很開心的。」

穆蘊的臉色登時漆黑一片,甲三忙打嘴,「也不是,那個顧煉的未婚妻弄鬼說顧姑娘把她推到荊棘里時,顧姑娘倒是很生氣的樣子。」

可那和爺也連不上啊!

「什麼?」穆蘊目光冷厲,「她又受傷了,讓你們跟在她身邊時,我怎麼交代的?」

「不不是」,甲三搖頭,「是那個女人自己摔倒荊棘里,說顧姑娘推她…」

甲三到現在還不明白那女人怎麼想的,扎自己…她就不怕一個意外毀了容?

「這樣嗎?」穆蘊轉着拇指上的扳指,冷冷道:「你們可給了那女人自作自受的懲罰?」

「乙二說,等回到顧家村再行動」,甲三說道,「在許縣,恐會牽連到顧姑娘。」

穆蘊這才露出幾分滿意表情,讚許點頭,「除此之外別無他事?」

「沒有了」,甲三堅定道,「真的沒有了。」

這就奇怪了!穆蘊左思右想也不知道為什麼,之前他把丫頭救出來,丫頭對他的親近之情便是一個說話的聲調都能令他察覺,而剛才他卻十分清晰地感覺到丫頭對他的排斥甚至是厭惡。

穆蘊無論做什麼都成竹在胸,這次卻真的有些發慌。從他頻頻為丫頭擔心,不怕暴露的危險派李掌柜跟她出海,現在更是派出庚辰組的人跟着保護她,穆蘊就知道他栽得比想像中更徹底,顧明月從心到身必須屬於他,潛息跟着乙二留下的記號找到丫頭借居的人家,一直強撐耐心等到亥時,他才翻身進去丫頭所在的房間。

出乎意料的,穆蘊剛一進去就聽到丫頭毫無睡意的聲音:「穆蘊,你怎麼又來了?」

顧明月裹着被子坐起身,看着那個翻窗進來的黑影,心情複雜至極,既有因自己無緣無故對他生氣而產生的不好意思,畢竟今生這個人幫她不少,同時卻又忍不住一陣陣泛到心頭的氣惱。

她都不知道為什麼,為前世的事現在生氣,反射弧要不要太長?對穆蘊要不要太不公平。

在顧明月思緒飛轉間,穆蘊已經半蹲在她對面:「翩翩,你真在生我的氣?」

顧明月驀然從糾結中回神,熟悉了黑暗的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他的輪廓,她沉默著,心頭卻無異於隆隆雷聲滾過:「我竟然喜歡上穆蘊,就因為那一次被他救了下來嗎?顧明月,有前世種種警惕,你竟然還敢動心!馬上給我忘掉…」

和穆蘊,她能無異狀地做朋友,再成為枕邊人卻絕不可能,更遑論對他動心。

顧明月眨了眨眼睛,笑道:「含彰,你在開玩笑吧,我好好的,為什麼會生你的氣?」

「真的?」穆蘊察覺到她的態度一下子轉變,雖然是恢復了以前的狀態,他心口卻莫名煩躁,忍不住抬手想摸摸她的臉,卻不料她一下子躲開,還無事般朝他揮手:「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穆蘊深吸口氣,差點直接把她壓在身下辦了,丫頭簡直比他以前經歷過的所有難事加起來都難,他常常就不知道她那小腦瓜里在想什麼!

「你睡了我再走」,穆蘊的聲音充滿輕鬆笑意,反正丫頭沒真的排斥厭惡他了,原因可以慢慢找。

顧明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過對穆蘊這點還是放心的,別看他經常隨意進她屋,不該動的不該說的他從來不做,「好吧,那我睡了,你早點離開。」

穆蘊聽出來丫頭語氣里的放心,欣慰地笑笑,果然翩翩還是信任他的,繼而擰眉,翩翩的防備心也太低了吧!

顧明月卻是很快陷入睡夢中,夢裏她變成了一隻才出窩的小雞仔,正在草地上努力地刨食吃,天空霎時一片昏暗,她眨眼間便被尖銳的喙給叼了起來,她大喊救命,然而天空中只反覆回蕩着她的聲音,飛了一段時間,她被摔倒一個軟軟的窩裏,這時才看見捕捉她的竟是只翅膀張開足以遮天蔽日的兇惡老鷹。

「我要開吃了」。

穆蘊陰沉的聲音響在耳邊,顧明月頓時被嚇醒,胸口起伏不定,呼吸分外急促,看到周圍的環境時,她才漸漸平靜下來。

天色已經大明,穆蘊不知道何時離開的,顧明月穿衣起身,到外面洗了把臉,暗裏告誡自己:這一世就是喜歡上一個老頭子,也千萬千萬不能對穆蘊動心,否則等着你的就是暗無天日的地獄。

顧明月怔了怔,覺得其實穆蘊其實也沒那麼可怕…她又搖頭,穆蘊就是那麼可怕!

「翩翩,快洗洗臉」,顧攀看見女兒對着洗臉盆又發獃又搖頭的,好笑道:「爹已經套好車了,午前咱們就能到家。」

顧明月答應一聲,將心中的煩亂摒棄。

剛過午時,顧攀就駕着車進到村子裏,和遇見的兩三個村人打着招呼,指揮馬兒一路輕快到家。

顧氏正在盛飯,聽到外面的馬蹄聲,就對一旁的歐陽薇道:「去看看,是不是他們三個回來了。」

「好」,歐陽薇還沒走出廚房門,外面便響起了顧熠驚喜的喊聲:「姐,你終於回來了。」

顧明月被跑過來就抱腰的弟弟沖得後退兩步,好笑地揉揉他頭上的髮髻:「熠兒,你力氣更大了,呦,還長高了!」

「那是」,顧熠自豪地抬抬下巴,「我每天都吃很多,還爬樹…」

「你還敢說」,顧氏笑着出來,瞪了兒子一眼,轉而看向丈夫又笑道:「正好,飯剛出鍋,你們洗洗手去。」

調了一小盆碧玉豆腐的冷盤,顧明月吃過午飯,和母親幾句話便說要回房睡覺去,顧氏知曉一路勞頓,也不留女兒說話。

顧明月雖半個月沒在家,屋子裏卻同她走時沒什麼差別,窗台上的一盆映山紅開得正好,走過去盯着這盆她從山上移栽過來的花看了好一會兒,她才轉身撲到柔軟的床上。

顧氏收拾好東西,坐過來問顧攀:「煉子和那芙蘭咋回事,怎麼說退婚就退婚了。」

顧攀正看兒子的課業,聞言臉色微沉,「路上遇匪了…」

「什麼?」顧氏驚得臉色煞白,旁邊等著父親檢查課業的顧熠也滿臉擔憂地看過來…顧攀忙道:「沒出什麼大事,不過就因為林家那丫頭,咱翩翩差點…」

聽完丈夫的話,顧氏氣得拍桌子:「我說那林芙蘭怎麼見了我總是帶答不理的,原來她路上還做出過這種事,她還有理了!看着她是個好的,誰想到竟是這麼自私的一個人!」

「熠兒,以後不準跟他們家的林疆一起玩」,顧氏說着看向兒子,「哪天你再被他坑了,我們找誰說理去?」

顧攀搖頭:「不至於,那小子人還不錯。」

顧氏還沒反駁,顧熠已經道:「爹,不錯啥,林疆前幾天還要跟我打架呢,說他姐天天傷心都是因為我們家,我那時候還不知道為什麼,就沒怎麼動手,現在知道了,哼哼…」

顧熠心想,到學堂我就得先過去把林疆揍一頓。

「不能跟同學打架」,顧攀嚴肅道,「那小子說什麼你別理會就是了。」

「知道啦」,顧熠匆匆點頭,拿過自己的課業,轉身就跑了出去,「爹,娘,我上學去了。」

顧氏也不放心地追出來喊道:「熠兒,別跟人打架啊。」

「哎」,顧熠答應得好好的,傍晚回來時,臉頰上卻帶着一塊青。

顧明月在石桌旁劈綉線,看見弟弟回來便笑道:「熠兒,快去洗手,爹正烤我們從許縣帶回來的烤鴨呢。」

「嗯」,顧熠半抬手遮著臉,腳步匆匆地就往房裏去,顧明月看過去一眼,放下線起身,直接揪住弟弟的小耳朵,「打架了?」怪不得她才回來也不往她跟前湊呢。

「說吧」,顧明月把弟弟拉過來,坐下,一臂斜撐著石桌,笑問道:「怎麼跟人打架了?哎呦,這臉頰還被揍一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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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錦繡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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