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揍人

225 揍人

「哎,好」,佈滿皺紋的手搭在年輕有力的手臂上,面色微黑的富態老太太踩着凳子下車來,抬頭看看高大的府門,拍著孫子的手道:「還是我們素兒出息,奶奶這輩子可沒什麼遺憾了。」

黃家能有這麼大的產業,均是從黃素祖父年輕節儉下來的,黃素的祖父是個十分勤快的人,活了五十四歲,沒睡過一天懶覺,每天都是寅時起床,便背上竹簍沿着村裏通向鎮子的大路鏟牛馬糞,回來吃過早飯就扛着鋤頭到田裏勞作,這般的幾十年如一日。

老爺子的身體很健康,五十多歲還沒有多少白頭髮,卻在黃素兩歲那年,夏日的某天早晨,安安穩穩地毫無預兆地離世。

那時黃家已經在臨縣置辦起一些地產,家境漸漸好起來,黃素的父母帶着他在縣裏居住,老夫妻兩個則照顧著村子裏的田地。

老爺子的死誰都沒有料到,黃老太太傷心的小半年沒緩過來,後來還是他們那兒據說一個能通陰陽的人告訴她,你家老頭兒是到地府當官去了,黃老太太才漸漸不那麼傷心。

孫子高中探花后,黃老太太更對自家老頭兒在地府當官那話深信不疑。

本來黃素和他爹在回鄉祭祖時就要接老太太到帝京來的,只是老太太覺得自己一個農村老婆子,到帝京除了給孫子丟臉還能幹啥呀?便擺手不來。

後來孫子和吳府的二小姐定親,老太太更是高興地不行,把她藏了二十多年準備給孫媳婦的東西收拾好,便跟着過去接她的兒子一起過來了。

來到帝京才發現,她這個農村老太太確實土得不行,連孫媳婦家裏的管事婆子都比她有氣度。

而那孫媳婦雖然表面對她尊敬有加,老太太卻看得出來孫媳婦其實很不屑一顧她這個老婆子。

因此,把珍藏二十幾年的兩套金銀頭面送給孫媳婦,老太太就不顧孫子兒子的挽留,帶着幾個老下人又回鄉下去了。

這次中元節,黃素跟父親回去給爺爺以及黃家長輩上墳,老太太之所以跟着兒孫過來,一是她覺得自己有年紀了是該好好享受了;二是中元節前那晚她夢到了老頭子,老頭子嘆著氣對她說,咱素兒以前相中的那姑娘多好啊,那個不孝子竟然不同意,合該是我們家沒福!

醒來后,老太太心裏就犯嘀咕,老頭子莫不是說若然是個好的?只是那若然他根本沒見過啊,風一吹就倒,還動不動地犯病,哪是什麼好孫媳婦?

念叨起來這些,黃老太太對兒媳婦的不滿越發高漲,嫁到他們家好幾年肚子都沒動靜,有動靜了吧還只生素兒一個。雖然家裏有好幾個庶子女,但隔着肚皮出來的能真心對素兒好?

而這個兒媳婦呢,素兒還沒長大,就把她娘家妹子的女兒接過來,打的什麼主意以為她看不出來?

若然如果是個好好兒的姑娘,黃老太太也不說什麼了,眼看着她就是一幅折騰人的身子,能不能生孩子還不知道,讓孫子娶她有啥用?光圖她臉好看會念書?

那丫頭的爹是舉人又能怎麼樣?為了給他娶個娘家顯達的媳婦就非得犧牲孫子的幸福?

好在,她家孫兒是個有出息的,悶不吭聲就成了探花郎,還被吳府的二小姐相中,將來要娶的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黃老太太想到這些,覺得吳二小姐心裏不屑她這個老太太也算情有可原,畢竟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小姐,哪能一點傲氣都沒有?

反正不管咋樣,黃老太太看吳二小姐比若然強一百倍,因此夢裏老頭子說什麼孫子以前看中那姑娘多好什麼的,她就擔心若然再把孫子和吳二小姐攪攪散了。

老頭子說的什麼好姑娘,黃老太太沒想到別人去,孫子和若然一起長大,當初和吳府親事定下前,據下人們說,她這孫子還為了若然不同意,是兒子兒媳再三勸說,吳二小姐又願退一步,孫子才勉強點頭。

哦,對了,下人們還說,「定親前,表小姐哭着對少爺說,只要少爺以後的仕途好走,讓她受多少委屈都甘願。少爺當時好像有些生氣,看了表小姐一眼,轉身離開后就同意了。表小姐知道后傷心欲絕,少爺卻連去看看她都沒有。」

如此看來,孫子是喜歡若然的,只是這姑娘身子太弱,黃老太太一百個不願意孫子娶她。

至於做妾什麼的,她倒不管,只要不佔著孫子的正妻之位就行。

黃老太太坐在客廳主座上,看着過來給她請安的若然,滿意點頭:「懂事的好孩子,快一邊兒坐着吧」,示意長年伺候她的一個老媽子扶若然起來,老太太繼續關懷地問她:「身子怎麼樣,還動不動就喘?家裏村子那邊有個養蜂的,他家出的蜂王漿帝京這些大藥鋪都比不上。我每天都配着蜂蜜喝上一勺,瞧瞧,都六十多了,身體比你們也不差。我來時帶了兩罐子,等會兒讓人給你送去一罐,你喝喝看。」

「謝謝老夫人的好意」,若然起身施禮道謝,對於老太太話里話外地嫌她身體差暗恨不已,「但是然兒現在吃着段醫婆的葯,不好吃別的,要辜負祖母的一番好意了。」

「是啊母親」,黃夫人為外甥女兒說話,「然兒現在每天地針灸葯湯,的確不太適合再吃別的。」

黃老太太哼一聲,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了口,輕輕放下茶杯,看向不發一語的兒子,說道:「蜂蜜蜂王漿都是滋養補身之物,有人還專門在治病的時候吃呢,怎麼說不適合吃?糊弄我婆子沒見過世面呢?」

說着站起身來,「要是不歡迎我,我這就回鄉下去。」

「娘」,黃老爺看夫人一眼,什麼話都沒敢說,上前扶住老母親道:「夫人她不是這個意思,若然這病瞧許多大夫了,好容易這個有點起色,她也是擔心有什麼差池。」

「擔心得腦子都不會轉彎了?你去問問,誰不知道蜂蜜是補身體的好東西,尤其適合咳喘的人喝!」黃老太太嘆口氣,「我知道,你這個媳婦看不起我和你爹地里豬圈的轉悠,我就不該來。」

「奶奶,您肯定誤會了」,黃素扶著老太太坐下來,「我爹也經常下地去豬圈轉悠的,我娘要真是看不起也最該看不起我爹啊。」

孫子一開口,黃老太太的怒氣頓時消散大半。

「老夫人,您息怒」,若然眼中卻已是淚珠滾動,「都是然兒不好,每次都讓大家因為我這個病起爭執。」

黃夫人拍拍她的手,向老太太道:「母親,兒媳的確是過於擔心若然,沒有對您不敬的意思。這樣吧,待會兒叫來段醫婆問問,能不能給然兒吃這個…」

「罷了」,黃老太太擺擺手,坐下來拉住孫子的手,「別人都嫌奶奶的東西不幹凈,素兒該不嫌吧?」

「娘…」黃老爺搓手,不知道哪哪都好的老娘和妻子為什麼一對上就硝煙滾滾的,「咱們誰嫌您的東西不幹凈了。」

「老夫人」,若然的眼淚啪嗒啪嗒直掉,「然兒真的沒有。」

「我們怎會嫌奶奶不幹凈?孫子這些日子挺累的,奶奶的蜂王漿我剛才就想討要,只擔心您捨不得給啊」,黃素笑道,「既然若然不能吃,都便宜我吧。」

黃老太太頓時眉開眼笑,「好東西奶奶自己不吃也要給你放着呢,說什麼捨不得?走吧,到我住的地方看看去,順便把那些給你的東西讓下人們都搬到你院子裏去。」

「好」,黃素點頭,扶著老太太走出客廳。

祖孫二人說說笑笑地走遠了,黃夫人長舒口氣,對若然道:「你別放在心上,回去安心地養病吧。」

這個老太太哪次來不借題發揮地吵嚷幾句,若然暗裡冷笑,還不是不滿意她?她若是放在心上,豈不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看看,這個鐲子好不好?」黃老太太讓下人們把她給孫子專門整理的一箱子東西搬走,便從懷裏掏出一個手帕子包裹着的東西,打開后,只見裏面是對兒翠綠的玉鐲,「前段時間奶奶去鎮里逛,在人家那首飾鋪子裏,一眼就相中了這個。你拿着,送給你媳婦。」

黃素眼中閃過一絲苦笑,接過來道:「讓奶奶費心了。」

「不費心」,黃老太太笑着指指外面,道,「去吧,現在給人家送過去。」

黃素收起鐲子,無奈搖頭:「孫兒還有很多事情要忙,什麼時候遇到吳小姐再給她吧。」

「什麼吳小姐?」黃老太太故意板起臉道,「都定親多長時間了,還是喊名字親近,那丫頭不是叫絲語嗎?以後你都叫人家絲絲吧,這才像是未婚夫妻的樣子。」

黃素好笑,正要說什麼,小丫頭進來稟道:「老夫人,少爺,吳小姐來了,聽說老夫人剛到,正往這邊來拜見老夫人呢。」

「哎,好」,黃老太太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問周圍的下人道:「我穿着這件衣服,不給我孫子丟人吧?」

「不丟人」,下人們齊聲笑答。

黃素卻覺得祖母越老越像小孩子了,便也跟着哄她。

說話間,吳絲語身後跟着一串下人走過來,進門就朝老太太施了個大大的晚輩禮:「絲語見過老夫人。」

「快起來」,黃老太太連忙親自扶起,打量兩眼,笑道:「瞅著倒是比上次見面時瘦不少,年輕人可不能不拿身體當一回事,好的補的每天都得吃着。」

吳絲語扶著老太太坐下,笑道:「絲語記下了,老夫人面色紅潤身體康健,一看就是保養有道。」

「我啊,沒什麼保養的」,黃老太太順勢將手搭在吳絲語手臂上,坐到椅子上再抬手時,竟不料手上的老繭勾出一縷絲線來,頓時尷尬不已:「瞧我這個老婆子,剛見面就把孫媳婦的衣裳拉壞了,稻兒,快拿針線來給絲語補一補。」

這可是自己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專門請帝京技藝最好的裁縫做的,今天才上身啊!

看着手臂上柔軟光滑紗料上的那片兒毛邊,吳絲語心疼不已,面上還是強帶笑容,搖頭不在意道:「沒事的老夫人,不用麻煩您的丫頭,我回去找專門的人縫補吧。」

「瞧這事兒弄得」,黃老太太更加尷尬,心裏嘀咕看着頂好的衣服,怎麼這樣不經刮拉?「在哪家布莊買的,我讓人再去買一身來。」

「不用」,吳絲語笑道,「我來拜見老夫人,走的時候還要帶衣裳嗎?」

站在下首的大丫鬟也笑道:「就是啊老夫人,那樣旁人該嘲笑我家小姐不懂事了。再說,這件衣服是讓裁縫特做的,布莊可沒有賣呢。」

一直無話的黃素這時看吳絲語一眼。

「就你多話」,吳絲語攥了攥手帕,斥責丫鬟,「我與老夫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大丫鬟忙低頭後退。

「別訓斥這孩子」,黃老太太不在意地笑道,「孩子說得對,還不興人說話了?來,素兒,你剛才不是跟祖母說,在咱們鎮上特地買的那個玉鐲子是要送給絲絲的?絲絲不就是絲語這孩子嗎?怎麼人來了你又沒動靜了?」

黃素微怔,轉瞬明白祖母的好意,老人家是覺得他對吳小姐太疏淡不好吧!遲疑片刻,他把玉鐲拿出來,遞給吳絲語:「看看喜歡嗎?」

慕白在他家人跟前,都是喚自己絲絲嗎?

吳絲語不覺間微紅了臉頰,無聲伸出一截白嫩豐腴的手腕子來。

黃素垂著的另一隻手握了握,卻只覺重地抬不起來。

「傻小子,發什麼愣呢?」黃老太太笑着提醒,「快給絲語帶上,祖母跟前不用不好意思。」

黃素沉默,在吳絲語抬頭看向他時,應了聲「是」,拿起玉鐲,面無表情地握住吳絲語的手腕,一一給她戴上去。

「謝謝你,慕白」,吳絲語的目光放在翠綠的玉鐲上,聲音輕輕,「這對手鐲我很喜歡。」

黃素後退一步,對老太太道:「奶奶,您休息吧,我們出去了。」

「去吧」,感覺到孫子和吳小姐之間的親近許多,黃老太太放心地點點頭,「去景色好的地方走走。」

「嗯」,黃素答應,囑咐下人們好好照顧老夫人,便轉身離開。

吳絲語笑着向老太太道過別,腳步輕快地隨後出去。

她就知道,總有一天她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慕白」,出來老太太居住的小院兒,吳絲語叫住黃素,「第一樓後面的蓮湖中熟了很多蓮子,我們一起去摘吧。」

「今天下午我要開始寫本朝文人傳」,黃素說道,帶着幾分抱歉,「恐怕沒時間陪你。」

吳絲語摸著腕上的玉鐲,忍不住問道:「你明明…為什麼在我面前要對我如此疏遠?難道你還怪我當初,堅持和你定親?」

黃素當時處於幾方夾擊中,吳家遣的說媒人登門時,他早就對自己未來的婚姻不抱什麼期望,吳絲語有意於他,表妹又哭着說許多隻要他好什麼都願意的話,他只覺好笑諷刺,從頭至尾根本沒插片言。

後來父母、表妹達成一致,說他和吳絲語定親最好,黃素便點頭任由他們說了算。

他當時想,娶誰不是娶?

所以他沒有什麼立場怪吳絲語。

然而黃素對吳絲語的反感,是從她總故作無意地提起翩翩時開始的。

她是什麼意思,他豈能看不出來?

早在明確地知道自己和翩翩不可能時,她就化成了他心裏最痛最不可碰觸的地方。

吳絲語卻總是故意刺激他,他便越來越不耐煩與她相處。

見黃素定定站了會兒即抬步離開,吳絲語一下子掐緊腕子上的玉鐲,還是這樣…那麼給她的玉鐲又算什麼?

如此劣質的玉鐲,她身邊的丫鬟都不戴,她卻因為是他給的而決定好好珍惜啊。

「慕白」,吳絲語突然出聲,笑道:「昨天我遇見翩翩了?你知道她和誰在一起嗎?穆蘊,就是那個逛青樓逛掉官帽子的穆二少爺。翩翩竟然和他定親了,我看她挺想做官夫人的樣子呢。如果不是趁那穆蘊現在最低迷的時候和他定親,穆蘊起複后,她可能坐不上正妻之位。」

黃素開始只是腳步微頓,後來乾脆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地看向吳絲語,他突然輕笑搖頭:「沒想到吳小姐也是此等愛嚼舌根之人,你去找愛聽閑話的人聊吧,我的確很忙。」話落便大步離開。

「黃素」,吳絲語追上兩步高聲喊道,他卻連步子頓都沒頓一下。

「怎麼好好兒的出門,眨眼間就把人家吳小姐惹哭了?」問話間,黃老太太已經走到書桌前,看到上麵攤開的宣紙時,她不由怔了怔,繼而略帶匆忙地轉到書桌內,指著紙上還未畫出五官的少女道:「這是誰?素兒的心上人?」

黃老太太看得出來,這根本不是吳小姐或者若然的身量,難不成夢裏老頭子說的另有其人?這事兒還真奇了!

「誰都不是」,黃素放下畫筆,緩緩捲起宣紙,「奶奶,我和吳小姐的事你不用操心。總歸日後不會少你的孫媳婦便是了。」

「真當老婆子我年老眼花呢」,黃老太太低頭在書桌旁盛畫軸的圓肚兒青花瓷缸中撥了撥,隨手拿出一軸打開,就見上面畫着個坐在花叢中的少女,少女的眉眼神韻,甚至連耳邊幾根凌亂的髮絲都被描畫得細緻異常。

黃老太太看看沉默不語的孫子,嘆氣道:「這麼多畫軸,奶奶隨手摸一個就畫着剛才那畫上的姑娘,素兒,她真是你的心上人?你怎麼又和吳家小姐定了親?其中都有什麼事是奶奶不知道的。」

「她不是我的心上人」,黃素說道,笑容勉強,「只是同學家裏的妹妹,我覺得她適合作畫,偶爾就畫起來。」

「真的?」黃老太太不相信,但見孫子堅定地點頭,她便不再追問,合上畫軸道:「你一個已經定親的人畫別的小姑娘,對你和這小姑娘都不好,以後不能再畫了。」

「不畫了」,黃素點頭,按在膝頭的雙手卻一寸寸收緊,骨節間白得無一絲血色。

黃老太太離開書房后,立即讓人叫來跟在孫子身邊跑腿的黃享福,還有之前看老房子的齊老漢兩夫妻,一番敲打很快問清事情緣由。

「我讓你看不起鄉下人」。

黃老爺正捧著賬本看今年田裏的收成,書桌上猛地被狠狠砸了下來一棍子,嚇得他直接撕掉一紙帳,抬頭看見氣得直喘粗氣的老母親,他忙驚訝地站起來:「娘,有什麼話您好好說。」

「說個屁」,黃老太太呸一聲,掄起棍子就朝兒子身上打,「你多出息?只比別個多出幾畝地你還要上天啊?不是我孫子出息考了個探花,你還是那個土地主呢。我讓你看不起鄉下人…」

誰攔打誰地將兒子好一通揍,黃老太太才覺得給孫子出了氣,想到夢裏老頭子也說孫子看上的姑娘好,老太太心裏依舊有火氣,老頭子死了還到夢裏給她說滿意那姑娘,這邊不孝兒子卻連給她說一聲都沒就逼着孫子放棄了,她以後到地下怎麼面對老頭子啊!

黃老太太氣得直抹眼淚,黃老爺夫妻甚至黃素卻都一頭霧水,圍在旁邊摸不著頭地勸了半天,老太太才孫子一眼,想說什麼,最終只是擺擺手:「你們都忙自己的去吧,我睡會兒去。」

黃素出門,叫來下人們問老太太之前和什麼人說話,下人回說是黃享福和齊叔夫妻。

再想到祖母一直說「看不起鄉下人」,黃素不由搖頭笑了。

祖母是在給他出氣啊。

顧明月決定今天和穆蘊去縣學給弟弟送話本兒和一些吃食。

中元節前縣學休假一天,顧熠和村裏的其他五個孩子一起回過家了。

得知姐姐竟在他這個唯一弟弟不在場的情況下定了親,顧熠表示很生氣。

顧明月當時好笑地說送給他兩本素雪齋新出的話本兒,顧熠才看她一眼,大方地揮手說「算了」。

「姐,你買過話本兒帶着含彰大哥一起去縣學」,顧熠背着手的樣子像極了縣學中的老夫子,「我得好好說他兩句。」

昨天回來時,路過素雪齋,顧明月便讓照康停下車,和穆蘊下去把素雪齋新出的話本兒各買了一本,後來她到家只記得去花房等穆蘊,還是照康卸車喂馬時搬下來交給了照玉。

晚上,顧明月看到堆滿桌子的話本,便和穆蘊挑出兩本適合小孩子看的,決定給弟弟送去。

天亮后穆蘊就無聲離開,先去鎮里等着她。

早起沒見穆蘊過來,顧氏還挺奇怪,吃飯時見女兒神色平靜,倒也沒多說什麼,親事已經定下了,她再對女兒說什麼都沒用。

顧明月喝半碗飯,拿上早起收拾出來的給弟弟的吃食,又提了單裝着兩本話本的手提包,在院子裏和她娘說穆蘊會和她一起去看熠兒,便腳步輕盈地走出家門。

「翩翩」,顧氏跟出來時,顧明月已經走進梅林中了,她只得喊道:「你着什麼急,回來讓照康趕車送你去。」

顧明月回頭,向母親擺手:「娘,不用的,我趁老憨伯的車去鎮上,我和穆蘊說好了,他在那兒等我。你回家吧。」

見女兒說完便轉身走了,顧氏搖頭自語:「這丫頭,女孩子得矜貴點兒,說多少遍她都記不住。看看小薇和鄭勤,人都定下半年了,一起出門的次數還沒這兩個的零頭多。」

正說着,歐陽薇提着一個方方正正的藍布包急匆匆出門來,看見顧氏在門口站着,她不好意笑道:「嬸子,鄭勤讓我今天到鎮上去呢,我去趕翩翩,正好和她一起走。」

顧氏:…

「小薇姐,鄭勤大哥讓你去鎮上有什麼事啊?」垂著腿坐在牛板車尾部,顧明月好奇地問時不時便會抿嘴笑的歐陽薇。

牛板車上只有顧明月、歐陽薇以及鄭家的一個姑娘鄭彩雲。

歐陽薇笑了笑,並沒有多少不好意思,說道:「今天是鄭勤的生兒,雙喜樓忙,他回不來,讓我去鎮里和他吃碗長壽麵。」

「原來如此」,顧明月笑着點頭,「不過小薇姐,我怎麼沒見你準備生日禮物啊?」

歐陽薇不疾不徐打趣道:「你整日想着穆少爺,我坐在你面前準備,你也看不見吶。」

話落,歐陽薇和那個鄭姓女孩以及前面趕車的老憨伯都笑起來。

顧明月扭頭看向綠苗悠悠的田野,覺得這不是個能能好好地進行下去的話題。

牛車晃悠悠到鎮里時,歐陽薇已經和鄭彩雲聊得很愉快,下了車,兩人還約好一起回去,又轉頭問顧明月用不用等她。

「我要去縣裏」,顧明月說道,話未落,歐陽薇和鄭彩雲便都笑着眨眼,朝她擺手:「走吧走吧,我們知道不用等你了。」

顧明月轉頭看見穆蘊,才明白她們兩人為何笑得那麼奇怪,不過她不在意,和她們道過別,便跳到穆蘊身邊。

只是邁步輕輕一跳,卻因幾天來一直練習輕功,丹田內的內力竟下意識被調動起來,腳下生風身體輕盈,如果不是被穆蘊牽手搬拉住自己的手,顧明月覺得她至少要飛起半尺高才能停下來。

發現沒人注意到異常,顧明月鬆一口氣,看向穆蘊:「我好像其實有點笨。」

「不是笨」,穆蘊寵溺地揉了揉她又軟又滑的髮絲,低笑道:「我一開始學會輕功時也是如此,再過幾天就好了。」

顧明月笑了笑,挽上他的臂彎:「我們找個地方吃過飯再去縣裏。」

晨光初灑,鎮里人來人往,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顧明月和穆蘊攜手走在人群眾,纖細美麗的少女,高大俊美的男子,再加上他們之間流動着的脈脈親近感,使每一個走過他們的人都忍不住回頭再三看去。

顧明月扭頭看了眼穆蘊的臉,覺得還是帝京好,帝京的女子見過的俊美男子多,沒有人會像剛才走過去的那個女子,故意停在街邊的攤位旁一眼又一眼地看他。

翩翩身上有股酸甜的氣息,挺好聞!穆蘊握拳抵唇,輕笑,對上翩翩的目光時,笑意更甚。

但片刻之間,他斂起笑意,平靜地掃向她的斜後方。

兩個想找機會和顧明月打招呼的少年郎,立即望天吹口哨,看起來十分無所謂,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兩條腿已經跟篩子似的發起都來。

我們是熟人啊,明月到她姥姥家時經常一起玩的,這麼熟打個招呼也不行嗎?

顧明月知道鎮上有一家食鋪的粥熬得很好,帶着穆蘊去吃了。

她沒問他有沒有吃過飯,他也沒問她在家怎麼沒吃飽,兩人坐在一張小桌子旁,喝粥吃包子很開心。

穆蘊胃口很好,吃三碗粥五個包子,顧明月吃一碗粥兩個包子,卻是一起吃完放下了筷子。

結賬時,顧明月又要了十幾個木耳芹菜瘦肉包子,帶到縣學給熠兒和天傲表哥以及村裏那幾人分著吃。

到碼頭上,穆蘊在顧明月還沒搞明白情況時,就帶着她包下一條還未坐上客人的小船。

船載着兩人輕快地滑進江面。

清風不斷吹來,即使天上太陽很大,也十分涼爽。

穆蘊攬著顧明月坐在船尾,感概笑道:「咱們現在就是所謂的只羨鴛鴦不羨仙吧。」

「沒體會過當神仙的感覺,我不知道」,顧明月笑道,「你說,如果有神仙夫妻聽到這句話,會不會覺得很好笑。」

小船掠過江邊堤柳,陽光鋪滿船頭。

穆蘊看着陽光下明亮的女子,笑着點頭:「會」。

因為如果咱們是神仙夫妻,那就意味着真正的永恆,還羨什麼鴛鴦?

心頭猛然一動,穆蘊攬着她肩頭的手握得更緊。

閑話之間,船到花葉縣碼頭停下。

「姐」,縣學門口,顧熠見到姐姐這麼快就來給他送話本兒,還是帶着她未婚夫—將要搶走他姐的含彰大哥—一起來的,當下滿意地點點頭,伸手道:「話本兒呢,我先看看。」

「給,這是我和你姐夫一起買的」,顧明月好笑地掏出話本兒,放到弟弟手上,「閑時再看,被夫子抓到,你的手心兒可要受罪了。」

顧明月給弟弟看的話本兒都是一些有文采故事性強的趣談,其間要麼體現為人應該智勇、守信、講理,要麼體現了善惡有報,另外還有幾篇想像力比較豐富的。

因此她並不擔心話本會給弟弟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

顧熠翻了兩頁,表示基本滿意,這才合上話本,看向穆蘊喊聲:「姐夫。」

「嗯」,穆蘊點頭,直接從荷包里掏出一錠銀子,遞給顧熠,「拿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

顧熠看姐姐,見姐姐點頭,才道謝接過來,接着道;「雖然你拿錢開路,我作為我姐的兄弟,有些話卻不得不說。」

顧明月掩嘴忍笑。

穆蘊握住顧明月的手,也笑道:「那我作為你姐的未婚夫,只好洗耳恭聽了。」

怎麼好像自己的氣勢被壓制了下去?

「咳」,顧熠嚴肅道:「這第一,以後我姐嫁到你家,你不能打我姐…」

「熠兒」,顧明月笑道,「你想得太長遠了簡直。」

穆蘊皺眉,「這個不必你說」,暗想這小孩兒都想得什麼不著調的,哪知眼睛看他像是捨得打翩翩的人?

儘管顧明月好笑穆蘊皺眉,顧熠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縣學內下午上課的鐘聲敲響時,顧熠正好說到最後一條,他神情分外嚴肅:「姐,姐夫,這一條是說給你們兩個的,你們不能趁我在縣學的時候成親,必須在我在家的時候才行。」

「知道了」,顧明月摸摸他的腦袋,認真答應,繼而擺手笑道:「快回去上課吧,放心啊,我和你姐夫不會偷偷成親的。」

顧熠上前抱住姐姐的腰,湊在她耳邊低聲道:「姐,你不要像梨梨姐她們那樣,定親半年就嫁走,姐夫家肯定沒有我們家好。等熠兒長大了,你再嫁給姐夫,姐夫如果欺負你,熠兒揍死他。」

「好」,顧明月笑着點頭,卻覺得眼睛酸澀難忍。

穆蘊臉色黑沉,如果不是一再提醒自己顧熠是翩翩的親弟,他早一腳踹飛這熊孩子了。

「你弟弟多大了!」穆蘊握著顧明月的手,同時伸出另一隻手不著痕迹地在她腰間這拍拍那拍拍,「以後不能讓他抱你。」

翩翩是他穆蘊的,誰都不能抱,她親弟弟也不能!

顧明月眨了眨眼睛,將眼底的一點淚花眨回去,看到穆蘊分外小氣的樣子,笑着道:「我和熠兒都小呢,再說,熠兒又不經常抱我。」

「袖子有點臟」,穆蘊認真地給顧明月拍打有點髒的袖子,渾身透出你剛才說什麼我根本沒聽到的氣息,打過袖子又握着她的手輕緩地揉揉捏捏。

顧明月笑了笑,感覺穆蘊這較真無賴的樣子真有點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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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錦繡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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