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反動

第四十四章 反動

未改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楚軍雖然數敗秦軍,可秦軍卻越戰越強。戰爭之外,他隱隱感覺到了戰爭背後的天命。存在即合理,如果秦制不合理,它為什麼會存在?秦國為什麼能壯大?

譬如商鞅與吳起的變法,商鞅變法人死法存,吳起變法身死法滅,兩國變法的差異體現出變法背後的天命——如果秦國是整個天下,那變法就是秦國的天命;如果楚國是整個天下,那不變法就是楚國的天命。

如今這個天下,變法此起彼伏一百餘年,各國爭相變法,若是沒有變法的天命,為何各國皆變法?秦國變法成功戰無不勝、越戰越強;關東諸國爾虞我詐,爭相賄秦。若非存在秦制統一天下的天命,秦國為何能逐步壯大,又為何連連慘敗還能死中得生?

秦國如魚得水,左右逢源,楚國離開東地就不斷碰壁。哪怕現在郢師勢如破竹攻破嶢關,新編師旅的士卒也無時不想着回家,且逃者不絕。這是把他們當同袍看待,不加約束的結果。可這又何嘗不是天命不在楚的具體體現?他們只適合人人告奸、斬首升爵的秦制,不適合榮譽至上、親如兄弟的楚制。士卒如此,天下便不如此?

如今的楚國特立獨行,似乎不應該存在於人世間。秦國雖然人人唾罵,但秦國庶民真正反抗過?不全生,毋寧死,秦國治下他們自殺過?沒有,都沒有!剛剛被征服的韓人、剛剛被征服的趙人、剛剛被征服的齊人,他們都迅速融入秦國這架戰爭機器,成為上面的螺絲釘。

不管心中如何地不願意,不管多麼不想承認這個事實,熊荊越來越明白一件事情:秦制才適合統治這片土地,楚制早已不合時宜。換而言之,就像此時沔水上的兩軍舟師,趙政做的事情再殘酷也是順應天命,自己做的事情再偉大也是逆天而行。

秦軍舟師南下,大司馬府緊急擬定對策。諸多訊文連續發到嶢關,就是想要知道他的意見。可惜他沒有意見,從早上到現在他僅僅是沉默下來、安靜下來,思索一切。而思索的答案就是:趙政是順應天命的進步者,他是逆天而行的反動者。

如果年輕十歲,他不介意做個逆天而行的反動者,但把他兩世活過的年月全部加起來,他已年過五十。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很清楚個人確實可以營造時勢,但那是借勢造勢,絕不是背勢造勢;他也清楚如何才能順勢,然而他做不到,楚國也做不到。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他想起孔子的時候,庄無地和淖信走了進來。

「時日將晚,敢請大王回訊。」庄無地小聲揖道。今日本該是出藍田穀的日子,可惜從早上起,幕府都未曾下達出谷的軍命,也未曾通報陳倉道的戰情。

「無訊。」熊荊看着他道,目光無比清澈。

「無……」大王從早上思考到現在,結果卻是無訊,庄無地和淖信都錯愕不已。

「聽天命,盡人事。大司馬府、成通處置已托,寡人無訊。」熊荊緩緩說道。

「可、」淖信上前一步,上前發現自己逾禮,又退了回去。

「大王既言盡人事,」庄無地沒有淖信那麼激動。「大王又為何不盡人事?」

「寡人如何盡人事?!」熊荊苦笑。「不與秦人議和,乃是朝決定策;秦人造出五槳大翼,非楚國所能阻;秦人故布疑陣,然知彼司仍在戰前偵破秦人虛實;成通龐暖欲行關門之計,未必就不可行,秦人動作雖早,然魚關上游險阻無數……」

激動中,熊荊一口氣把上面的話全說了出來,臉色苦笑更甚。「楚國所行之事並無錯謬,諸臣將卒亦無懈怠,這已是盡人事!」

「然若成通戰敗……」熊荊激動,庄無地也有些激動。大澤之上己方戰舟不及兩百艘,秦軍戰舟『遮蔽沔水、數不勝數』,他如何不擔心。

「若成通戰敗……,遠隔千里,我等又如何能讓成通不敗?!」熊荊大聲反問道。

「大王……」雨季飛訊不通,即便飛訊能夠連通沮邑,又能怎麼樣?秦軍一過魚關,楚軍就必須與之決一死戰,不然就要失去南鄭盆地,同時也將失去巴蜀。熊荊的話擊碎庄無地最後一絲憧憬,他語帶悲色的喊了一聲大王。

「是勝是敗,皆有天意。」熊荊嘆息道。「讓太卜祭祀占卜吧。」

「唯。」淖信剛才逾禮,但他很快冷靜了下來。對於發生在一千裏外的一場會戰,自己這些人確實只能等待消息,他答應一聲,便要出去回訊。

「敢問我軍若何?」庄無地也冷靜了下來。

「焚燒棧道,準備拔營。」熊荊神色再度冷峻,簡短答道。

「唯。」庄無地也答應了一聲,這次他沒有半點猶豫,很快便出了大幕。但帳外的將率不似他和淖信這般冷靜,焚燒棧道的軍命一下達,將率就闖了進來。

「大王為何……」衝動的若敖獨行闖入幕府就大聲高問。

「無禮!」長姜怒斥,帳內甲士也盡數目之。

「臣見過大王,敢問大王為何下令焚燒棧道?」鄧遂、養虺、鄂樂等人比他老道,知道行禮之後再反問。

「秦人已造出近千艘卒翼戰舟,舟師將於成通於大澤一戰。」熊荊知道諸將會闖進來,並未責怪。他用最簡單的話語描述當下的現狀。

「啊?!」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秦人怎能造出戰舟?」鄂樂一個勁的搖頭:「不能啊!」

「侯諜親見秦人戰舟,酈司尹以為憑秦國少府工匠和數十萬隸臣,三個月或可造千艘。」熊荊一口氣答道。「假君逯杲今日天明於鴛鶩山下親眼目睹秦人戰舟遮蔽沔水、數不勝數……。

訊文皆在此處,你等一觀吧。」

熊荊說話時大幕里極度寂靜,震驚不安的將率看着鄧遂、養虺等人翻看訊文,他們看完,訊文又傳了下來。

「我軍……」鄧遂本想問我軍當如何,然而不知為何,他突然對着熊荊深深一揖,道:「臣敬受命。」

「臣敬受命!」鄧遂帶頭,帳中將率都向熊荊揖禮,而後盡數告退。熊荊看着他們退下,這不是忠誠,而是信任,將率信任自己能帶着他們再度勝利。可若是成通真戰敗了,自己真能嗎?

一個人的時候熊荊可以冷靜,與將卒處在一起,他的心就會滾燙髮熱,他不能辜負他們!

成通如果戰敗,漢水下游不管,苴地必要死守,大司馬府命令各軍退往苴地而非沔水下游完全正確。只要守住苴地,秦軍無法入川,秦國缺糧的困境就不能接觸。

巴蜀以外,諸水交匯的大梁,南北濟水交匯的陶邑,以及齊國芝罘、東海琅琊港,這些地方都要馬上設備,最簡單的就是在城邑附近沉舟阻塞。

不論造府技術上準備的如何,都要馬上建造或者改裝大翼炮艦。確實,如果在四百米距離上開炮,只要七十七秒雙方就會相撞。如果兩百米距離上開炮,相撞的時間根本來不及裝填再度開火。可有一個事實被試驗大翼炮艦的舟師士卒故意遺忘:如果炮艦不與敵舟相撞呢?

如果大翼炮艦不與敵舟相撞,而是一直與敵舟保持一兩百米的距離,時間就不是七十七秒了。也許七分鐘,也許十七分鐘,也許更久。七分鐘也好,十七分鐘也罷,三槳戰舟都不是風帆戰列艦,它們的船舷板很薄,哪怕是十斤炮,也能打爛它的舟板。

炮艦以外,還早也要迅速多造。成通一旦戰敗,商賈的信心將一落千丈。沒有信心,楚錢將大幅貶值,物價飛速上漲,整個關東都會恐慌,而越恐慌物價就越高昂。不但要加速建造海舟,還要儘快打一場勝仗鼓舞人心,終止恐慌……

餔時起,熊荊開始在楚紙寫出一條條對策,這就是他的回訊,寫到高春太陽落山,才草草寫完。「速傳至郢都!」看着等候多時的淖信,他說道。

「唯。」淖信燦爛的笑起,他覺得自己所熟悉的那個大王回來了。

他燦爛笑起的時候,大澤之上,旗艦上的成通幾欲哭起——上午派去魚關阻截秦軍的最後一艘越人戰舟正徐徐沉沒,以為在幾百裏外的秦軍舟師突然出現他面前。

「稟將軍,司馬將軍言,既已不可退,那便與秦人一戰!趙人陸上水上,皆可勝秦。」飛訊官意會著司馬尚戰舟上打來的旗語,如此稟告。

「稟將軍,公孫將軍也如此言之。」另一名飛訊官說道。

「稟將軍,巴人請戰!」更急切的一個聲音。

上午軍議,雖然已經決定不習水戰的各師退至沮邑,但同時也決定火炮、馬匹、軍資等舟楫也退至沮邑。沮邑本就不是什麼大邑,碼頭有限,以為秦人明後日才南下的諸將讓輜重舟隊先行撤退,他們明日再退,一念之差的結果就是退無可退。

「將軍……」成墨筆直站在成通身後,他沒有指責,只有與全軍同歸於盡的決心。

「叔父…」成夔也在成通身後,他的長弓已經上弦。

「准彼等入陣,務保持隊形。擊鼓!」成通再無沮喪,振奮中他大喊起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荊楚帝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荊楚帝國
上一章下一章

第四十四章 反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