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

第1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

南熙,皇城京州,妓院醉花樓。

夏風輕輕吹起床榻的帷幔,露出一截玉臂皓腕。膚如凝脂,冰肌玉骨,可以想像出這女子是如何麗質天成。

可大煞風景的是,那本該無暇的手臂之上,竟然佈滿了深深淺淺的傷痕,好似簪子所划,有的已然脫了痂,有的尚且猩紅刺目。

小丫鬟琴兒坐在床畔,一邊垂淚,一邊給主子上藥,抽抽噎噎地說着話:「小姐,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赫連公子今晚便要成婚了,倘若他真心顧念你半分,又怎會任由你被那妒婦欺凌?」

玉臂上傷痕纍纍的女子閨名「晗初」,年華十五,是醉花樓的頭牌花魁,素有「南熙第一美人」之稱。

此刻這位美人正躺卧在床榻上,神色憔悴、面色如紙。但那美而不妖、艷而不俗的含煙之態如此出眾,宛如一朵濯清的白芍,精緻得藏也藏不住。

聽聞丫鬟琴兒的勸解,晗初並沒有回話,只是雙眸無神地看着帳頂,有如一具艷屍,了無生機。

晗初想不明白,緣何一月之前還與她鴛鴦交頸的赫連公子,竟會忽然棄她而去,甚至連半句解釋都沒有,只派了小廝來通傳一聲,他要成婚了。

他是她的第一個入幕之賓,也是唯一的一個。原以為這般的纏綿歡情永無休止之日,可如今,那些山盟海誓終成了過眼雲煙。

赫連公子,竟是逢場作戲嗎?

曾經在小樓前等了足足一月,風雨無阻只求一睹芳容的,是赫連齊;

曾經一擲千金,尋來稀世珍寶博她一笑的,是赫連齊;

曾經坐懷不亂,對她溫存愛憐有加的,是赫連齊;

而如今,任由她被未婚妻子肆意欺凌的,還是赫連齊。

那個她滿心滿意放在眼裏的儒雅男子,時至今日所留給她的,唯有這滿臂的簪痕,和他妻子的惡毒凌辱。

晗初曾以為自己逃脫了青樓女子的悲慘宿命,可事實擺在眼前,她仍舊沒能逃得開那四個字的魔咒——負心薄倖。

斜陽漸漸吞沒了最後一抹黃昏,也帶來了一室黯淡。

今夜的醉花樓格外清靜,只因是簪纓世家赫連氏與當朝後族明氏的聯姻之日,皇城內的侯爵公卿、達官顯宦皆去參加了這場隆重的婚宴,一睹兩大家族共結百年之好。

赫連齊、明瓔,從此夫妻一體、休戚相關。而她晗初,不過是供人婚前消遣的一個賤妓,甚至連下堂妾都算不上。

婚儀,此刻應當開始了罷!當隱忍已久的濕意劃過眼帘,晗初終是累了,倦了,便也緩緩闔上雙眸……

「啪嗒」一聲脆響傳來,琴兒手中的藥瓶跌落在地。她睜大雙眼看着榻上的晗初,忽而驚恐地大叫出聲:「小姐!小姐!你醒醒!你別嚇琴兒!」

許是這叫聲太過刺耳,只見晗初的長睫閃了閃,她彷彿想要極力睜開雙眼,卻到底沒能抵得過昏沉的意識。

「吱呀」的開門聲便在此時響起,一位年約三十餘的嫵媚婦人匆匆入內。琴兒看見來人,如遇救星一般迎了上去,開口問候:「風媽媽。」

這被喚作「風媽媽」的婦人乃是醉花樓的鴇母,十年前也是南熙風月場上的翹楚,奈何紅顏衰落,又不願委身做妾,只得改行做了老鴇的營生。

此刻風媽媽已箭步走到晗初榻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立時蹙眉質問琴兒:「怎麼這樣燙手?你是如何照顧她的?」

琴兒頗有幾分委屈,便語帶哭腔地開口回道:「是小姐不讓請大夫……」

「胡鬧!」風媽媽大怒地呵斥琴兒,眼角又瞥見了晗初手臂上的傷口:「誰弄的?」

至此琴兒終究不敢再隱瞞下去,唯有戰戰兢兢地回話:「是……赫連公子的未婚妻子,明家大小姐。」

風媽媽聞言,面上閃過一絲心疼神色,又問:「她折磨了晗初幾次?」

「前後三次。」琴兒語中的憤恨之意再難隱忍。

三次!這傻丫頭竟被明瓔那個妒婦欺辱了三次!風媽媽頓覺怒意橫生,好似一隻護犢的母獸。

然而只一瞬之間,她已很好地控制了情緒,沉聲對琴兒命道:「沈公子眼下正在花堂里喝酒,你去將他請過來。」

琴兒立刻領命而去。

風媽媽這才看向榻上昏睡的晗初,不禁輕嘆:「當初你執意要選赫連齊,我便勸過你。赫連世家百年鐘鳴鼎食,他又是嫡子嫡孫,如何能迎你過門?怕是連做妾也不夠身份……」

說到此處,風媽媽語氣微黯:「那明瓔是什麼女人?當今皇后的親侄女,皇城裏出了名的驕縱跋扈,她怎能容忍未婚夫君和青樓女子廝混?你若當初聽了我的話,選了九皇子做入幕之賓,必定不會落得如此傷心。」

風媽媽正兀自對着床榻感嘆,但聽身後開門聲已再次響起。

她轉過身去,恰好瞧見一角湖藍衣袍步入屋內,沈公子面如冠玉,器宇軒昂,卻偏偏帶着一副弔兒郎當的神色,沒個正經。

風媽媽瞥見他衣襟處的嫣紅口脂,故作曖昧地笑了笑,才低低央求道:「公子行行好,為我這寶貝疙瘩診一診脈罷。」

沈姓公子英挺的眉峰輕挑,瀲瀲的目光散發着幾分漫不經心。他顯然知曉榻上的女子是誰,卻好似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調侃地笑拒:「怎麼?她為情所傷?要死要活?」

「都什麼時候了,公子還說風涼話!」風媽媽有些着急地道:「晗初被明家大小姐三番五次欺凌,人已去了半條命。我哪裏還有功夫再去請大夫呢!勞煩公子給瞧一瞧罷。」

風媽媽邊說邊觀察沈公子的神色,果見他眉頭一蹙,流露出幾分關切之意。她不禁微微自得,到底沒有看走眼,這人對晗初是有心思的,也不枉自己特意請他過來。

如此想着,風媽媽便主動撩起床榻的帷幔,將那一張絕美的、慘白的容顏露了出來,又對沈公子勸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晗初再也耽擱不得了!」

沈公子盯着榻上那張天姿國色的憔悴容顏,終是沒有再拒絕:「風媽媽出去罷,容我安心診治。」

風媽媽連忙笑着應承,示意琴兒與她一同退下。兩人守着晗初的屋門,等待沈公子的診治結果。

屋內靜得聽不見一絲動響,有些令人遐想的詭異。

不過須臾,沈公子已推門而出,劈頭蓋臉對風媽媽道:「她若再這般作踐自己,即便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說着又將一個瓷瓶遞到她手上,囑咐道:「塗在她手臂上的患處,一日兩次,不會留疤。」

風媽媽接過藥瓶,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屋內,試探著詢問:「晗初如何了?」

「她已經醒了。」沈公子的面色越發不好看,沉着臉斥責:「赫連齊還算是個男人嗎?」他最後撂下這句話,便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風媽媽一直看着沈公子的背影消失在樓道拐角,暗自松下一口氣。她帶着琴兒返回屋內,一眼瞧見晗初正靠坐在床榻上,雖然仍舊精神不濟,好歹人是清醒了。

風媽媽這才有了些怒意,正待開口呵斥晗初自暴自棄,豈知晗初卻先一步開了口,聲若蚊蠅,無比細膩溫婉:「媽媽息怒,我知錯了。今夜之後,絕不再為赫連齊落一滴眼淚。」

「你記得便好。」風媽媽的聲音冷起來,全然不復方才的心疼與嗟嘆:「青樓女子要將情愛看得淡一些,你風華正茂、艷名在外,以後還會遇上更好的。」

風媽媽停頓片刻,硬起心腸戳晗初的痛楚:「不是清倌兒也沒什麼,只要沒懷過孩子,總還有出路。」

聽聞此言,晗初的臉色立刻又煞白兩分。

風媽媽看在眼中,疼在心裏,語氣也隨之軟了下來。她輕輕撫過晗初手臂和腕上的傷痕,耐心勸道:「你的琴技聲名遠播、世人盛讚,可別為了一個赫連齊壞了手藝。」

風媽媽邊說邊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好生將養身子,總得把『南熙第一美人』的頭銜給保住了。半月之後,你要重新掛牌接客。」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上一章下一章

第1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