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心智

第98章 心智

「大人,草民一時糊塗,將大人看做……看成與他們一樣的一丘之貉,草民知錯了,草民任憑大人責罰,就是殺了小人,也不冤枉,」曹建終於底下了倔強的頭顱,聲音也是低了少許,「但幕後並沒有主使,乃是草民自己的主意,一切全是小人之過。」

「沒有主使?」李自成把玩著剛才行刺的那柄短刀,在刀刃上吹了口氣,刀刃發出「嗡嗡」的響聲,「這柄短刀,如此鋒利,應該能值幾兩銀子,要是賣了,可以換回好幾石糧食,或是幾件像樣的衣服。」

「那是,這柄刀……」曹建頓時發現不對,不敢再接下去,臉上也是漲得通紅。

「是呀,有這樣一柄好刀,為什麼不換件衣服?」李自成冷笑道:「曹建,這是你的刀嗎?」

「這……」曹建頓時說不出話來。

「你千方百計維護別人,卻不知道被人家當了槍使,」李自成面如寒霜,目似冷劍,「你以為他真的在幫助你?哼……被利用了還不知曉!」

「大人……」

「我且問你,你積貧這麼久,他可曾關心你死活,資助你分毫?」李自成狠狠瞪了曹建一眼,然後迅速移開目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他雖然許你好處,讓你來行刺,你可知道,無論你是否行刺成功,都是難逃一死,再多的好處,也要有命花才行。」

「大人……」曹建奮力掙脫按住他的士兵,以頭點地,他雙手被縛,腰身弓成大蝦似的,「草民恨不能早受大人教誨,但草民許下諾言,絕不吐露半字,草民情願一死謝罪,求大人成全。」

「胡言亂語,」李自成恨恨地道:「你不但被矇騙,還要助紂為虐,你若是刺殺了我,那些向你一樣受窮的工匠,還有孤苦的百姓們,還有什麼指望?」

「大人……」曹建抬起頭,眼中已是滿腔淚水,他強忍住悲憤,死死不讓淚水流出眼眶。

李自成知道曹建面臨着痛苦的抉擇,他也有些不忍,但內鬼不除,將來西寧難得安寧,「你可知道,他為何讓你刺殺於我?」

「為什麼?」曹建此刻的語氣,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靜起來。

「因為我當了他貪墨的道路,擋人錢財,如殺人父母,所以他才要置我於死地,」李自成繼續道:「為了一己之私,竟然置他人的死活不顧,本大人整頓西寧衛,他竟然不知悔改,還要變本加厲,這樣的人,值得你賣命嗎?你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你死不瞑目的父母,還有許多與你一樣貧賤得難以生存的人,你,真的希望看到一個乞丐滿地走的西寧嗎?」

「大人,」曹建的眼角滴出一顆豆大的淚珠,「我可以告訴你誰是幕後主使,」他像是做出了巨大的決定,緩緩站起身,霧蒙蒙的雙眼裏早已失去神采,鱗片似的上衣像是蝴蝶在翩翩起舞,「幕後主使乃是指揮同知李二條!」

恰在這時,何小米上前,在李自成的耳朵邊低語幾句,李自成點頭,待何小米退回原處,李自成方道:「曹建,你說出幕後主使,只是表明你的態度,實際上,兇手此刻已經伏法,要不要瞧瞧?」

「大人能否告訴草民,你是如何知道幕後主使就是李二條?」曹建眸子逐漸變得乾爽,開始恢復了一絲神色。

「很簡單,我要召見工匠的事,除了我的親兵,只有衛里的幾位軍官知道,從昨晚到現在,這麼短的時間,能將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帖,此人地位、能量一定不低,此刻李二條正在大廳喝茶,你要不要過去瞧瞧?」

「不了,」曹建的視線一直定在李自成的臉上,在搖頭的同時,眼中的神色一點點褪去,「曹建不能早見大人,受到大人教誨,實在是此生最大的憾事。」腦袋緩緩低垂,就在眾人認為他情緒低落的時候,曹建忽地眼露精光,身子一震,使出吃奶的力氣,向李自成面前撞去。

眾人大驚,連沈道都差點呼出聲來,這個曹建,說得好好的,為何又要和大人拚命?何小米除了剛才和李自成說了幾句話,目光一直盯在曹建身上,下午出了刺客的事,他一直感到內疚,無論如何這樣的事情不能重演,否則他這個親兵統領也不必做下去了。

就在曹建向李自成面前撞去的同時,何小米和身向曹建撞去,他來不及拔刀,就是採取同歸於盡的法子,也要保護大人周全。

曹建身上縛著繩索,雖然使了全力,速度上還是慢了許多,被何小米一撞,頓時兩人都倒在李自成面前的方桌下,兩側的親兵趕緊上前,一面按住曹建,一面扶起何小米,何小米尚未看清形勢,口中兀自大叫:「不要管我,保護大人!」

李自成剛才面色也是一凜,此刻見曹建、何小米都是無恙,方才緩緩道:「小米,你這一撞,可是救了曹建呀!」

「啊?」何小米頓時壯大嘴巴說不出話來,河馬似的挺在小廳中央。

曹建卻是抬起頭來,目光少見地清澈無比,「大人,草民受人蒙蔽,竟然謀刺大人,又是違背諾言,而今唯有一死贖罪,求大人成全!」

「曹建,你聽信讒言,竟敢謀刺本大人,論罪當誅,」李自成斷喝道,「然而你為本大人所擒,這條性命就是本大人的了,是死是活,該由本大人發落,」頓了一頓,緩緩道:「人要是遇上坎坷荊刺,一死顧當顯示節氣,然而,那些貧困的工匠、流離失所的百姓,又要何人安撫、照應?你嘗過貧困之苦,難道就不希望這些苦人能遇上解救之人?」

「大人真的是匠戶們的救世主?」曹建的臉色煞白,似乎還未完全從剛才的自殺中脫出來。

「本大人從不自詡為什麼救世主,也不知道這個世上有沒有救世主,」李自成悠悠道:「本大人只是知道,盡自己的力量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能幫多少是多少。」

曹建想了一想,眼神中恢復了些許精氣,面色也恢復了原先的棕黑,他忽地跪倒在地,以頭叩地,脊椎骨幾乎彎成一張滿弓,額頭與膝蓋的距離,還不到半步,「大人,草民不再尋死覓活,草民這條命,從此就是大人的了!」

李自成微微頷首,卻是對何小米道:「押下去,嚴加看管,注意不得虐待。」

「是,大人!」何小米不敢離開李自成,今晚讓他提心弔膽了好幾次,只是吩咐親兵們前去安排曹建的事。

李自成待曹建去了,方才看着側首的沈道,「沈大人,幕後主使就在大廳,沈大人不妨一起過去看看!」

「自然要看,自然要看!」沈道慌忙從座位上起身,躬身隨在李自成的側後方,雙手抱拳道:「大人真乃神探,一樁謀刺的案子,三言兩語,問得一清二白,兇手甘願受死,主謀露出水面,屬下佩服,佩服,真是佩服!」

沈道更加佩服的是,李自成在遭受刺殺的當時,不但沒有心理崩潰,而且一氣呵成,將整個案情弄得水落石出,這份心思,整個西寧,當無人能出其右,心中不覺寒氣森森,殊不知李自成正是利用了心理戰法。

遇刺當時,他的心裏恐懼、糾結、憤怒,而兇手因為賭出性命,情緒上更甚一籌,所以及時審問,很容易讓兇手的心裏防線崩潰,審問之初,曹建情緒失控,自然就是心裏防線崩潰的表現,如果讓曹建在監牢呆上一兩日,讓曹建有了足夠的心裏準備,恐怕不會這麼容易讓他徹底繳械投降。

當然,能在遇刺這麼糾結的時刻,果斷作出親自審理的決定,這份強大的內心,也不是常人所能比擬的,和兇手鬥法,不是不能獲勝,就看你的內心夠不夠強大。

李自成微微一笑,「沈大人過獎,是幕後主謀的手段太拙劣而已,不說別的,但論兇手的下場,無論謀刺能否成功,兇手都無法逃脫,只要有了兇手正身,還愁找不出幕後主使?」

沈道點頭稱是,心中卻是不盡贊同,如果兇手刺殺成功,李自成一死,西寧的局勢又將如何,誰也說不清,在重新洗牌中,幕後主使乃是居功至偉,說不定還能一舉上位,再說以兇手的心智,萬一失手被擒,多半還是一死封口,他今晚可是見識了兇手以死明志的決心,退一步說,即使兇手不死,幕後主使也可以讓他在監牢中被死。

更讓沈道驚心的是,李自成在兇手行刺的第一時間,就能準確判斷出幕後主謀乃是衛里的軍官,這份心智,與他及時斷案同樣讓人恐怖,難道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僅僅從一把鋒利的短刀上就可以看出端倪?還是隱藏在衛里高官身邊的人發揮了作用?

無論哪種原因,結果都會讓人恐怖。

李自成和沈道來到大廳的時候,衛里的軍官們已經在各自的位置就坐等了,除了杜有恆去了北川未回,所有人一個不漏,梁文成坐在上首主位右側,虛出的主位自然是等待李自成。

氣氛異常凝重,面前的茶水根本沒人碰過,李自成就在眾人等待、焦灼而又有些不安的時候,緩緩在主位落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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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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