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寧夏驛站

第1章 寧夏驛站

陝西承宣布政使司寧夏驛站

呼呼的北風,吹得人心裏發瘮,大風捲起的落葉與細沙,風鈴般掃過陰暗的低空,雖然還是初冬,這裏已經相當的陰冷,好像隨時可能迎來一場大雪。

一溜八間連體的土牆茅草屋,土牆外面的泥土耐不住寒風冷雨的侵蝕,脫落得就像是牛皮癬,靠近中間的正門東側,牆體上還有數道近乎垂直的裂縫,從上到下,幾乎和牆體一樣高低。

屋頂上的茅草,早已失去原色,褪變成雜亂的枯白,被寒風一吹,腐爛的枯草葉,像柳絮一樣飄飛起來,頓時籠罩了整座房子。

這八間低矮的茅屋,正門幾乎一樣,朱漆早已褪盡,變成枯黑色,與初冬的草木一樣令人覺得蕭瑟,也許它們根本就不曾享受過大紅大紫的待遇。

左手第三間房子,門半掩著,一名有些駝背的老者,剛剛從裏面出來,他微微嘆息一聲,又回首向屋內看了一眼,搖著頭悄無聲地離開了。

屋內有一張用木板和土塊支起的簡易床,床沿距離窗戶不過三尺,床上躺着的年輕人,身上蓋着一床散發出汗臭的破棉被,只有半個腦袋露在外面。

他因為喝醉了酒,在床上昏睡了一天兩夜,醒來后卻是不眠不休,也不吃喝,兩眼一直獃獃地盯着房頂上已經漏風的頂棚。

午後,氣溫上升了稍許,但依然乾冷,外面似乎就要結冰了。

老者捧著一個木製托盤,托盤早已失去原來的顏色,有幾處好似火燒過的墨黑,盤內有兩個白面饅頭,兩個蕎麥窩頭,還有一碗青菜湯。

老者剛要推門進屋,卻被恰好路過的驛丞楊隆叫住:「老孫頭,他到底怎麼樣?」

「驛丞大人,鴻基一直不說話,只是看着屋頂發獃,除了呼吸和眼睛偶爾眨巴一下,就和……」老孫頭的聲音比楊隆低多了,可能是擔心床上的年輕人聽到。

楊隆皺着眉頭,細密的眼睛下意識眨巴了一下,「可別死在驛站,到時候少不得還要陪上一副棺材。」

「驛丞大人……」老孫頭想要反駁兩句,奈何胳膊抗不過大腿,他吞了口吐沫,咽下要說的話。

楊隆的臉色瞬間變得比這初冬還要陰沉,「老孫頭,告訴李鴻基,無論如何,他明天必須離開驛站,現在驛站的糧食緊張,他一個已經被裁撤的人,不能再白吃了。」

「驛丞大人,鴻基現在的狀況……」

「那是他的事,他已經不是驛站的人了……」楊隆忽地發現,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倚門而立,兩道寒光,如匕首般投向他的雙目。

楊隆不覺打個寒顫:「李鴻基,你……」

「驛丞大人放心,明天,我一定會離開驛站。」李鴻基幾乎是一字一句,因為中氣不足,話未說完,已經微微氣喘。

「那是最好,上頭撥給的糧食,是按照驛站的人數,驛站沒有餘糧供養閑人。」楊隆的聲音,比寧夏鎮的初冬還要冷酷,話剛說完,便不再回看李鴻基一眼,自顧回到他的驛館。

老孫頭待楊隆去得遠了,才將李鴻基拉進裏屋:「鴻基,你已經兩天三夜沒吃飯了,這些饅頭,趁熱吃了吧!」

「老人家費心了!」李鴻基也不客氣,先是灌了口菜湯,再拿起窩頭,三兩口吞下,當他拾起白面饅頭的時候,卻有些遲疑了,「老人家?」

「鴻基放心,我早已吃過了,」老孫頭還打個飽嗝,「哎,整個驛站,只有鴻基肯叫我一聲老人家了。」

「你年紀大些,尊敬也是應該的。」李鴻基看了眼白面饅頭,大約是腹中飢餓得緊,他到底還是吃了。

老孫頭的臉上,就有些欣慰,「鴻基,怎麼辦?要不我和驛丞大人再說說,先緩上兩天!」

「不,」李鴻基搖頭,「我已經被裁撤了,自然應該回去,待在驛站也不是長久之計!」

「鴻基,你這身子……回去怎麼辦?有什麼打算嗎?」老孫頭的臉上,儘是憂慮。

「老人家不用擔心,我還年輕,有的是力氣,應該餓不死。」李鴻基將最後一掰饅頭吞下,又喝光了碗中的菜湯,感覺胃裏好受多了。

「哎,這年頭……」老孫頭只有搖頭嘆息。

李鴻基抹了一把嘴唇,他倒是樂觀多了,「老人家,驛站其他的人呢?」

「都走了,裁撤的人早在前天就走了,現在的驛站,連同驛丞與我這伙夫,只有六個人。」

「奧,」李鴻基應了聲,「那朝廷欠的餉銀呢?發了多少?」

老孫頭搖頭,「沒有,一文都沒有。」

「啊?」李鴻基大驚,連欠的餉銀都沒有,更別指望遣散費了,他家在米脂,距離寧夏鎮可是有數百里,沒有餉銀做盤纏,他如何才能回家?

「鴻基……怎麼辦?」老孫頭看出李鴻基的難處,但他就是一夥夫,也沒有積蓄,根本幫不上李鴻基的忙。

李鴻基現在是身無分文,平日在驛站,雖然朝廷欠著餉銀,但一日三餐還是有的,現在要光着身子離開,吃飯怎麼辦?住旅店怎麼辦?他一時沒了主意,但李鴻基不願連累老孫頭,「我明白了,老人家,我要收拾一下隨身的物品,明日好早點趕路。」

「那……鴻基先忙吧,如果有什麼需要,隨時來找後堂找我。」

「嗯,知道了。」

老孫頭離開了,李鴻基並沒有收拾物品,他也沒什麼好收拾的,除了幾件衣物,一切都是驛站的,他只有使用權,卻不能帶走。

吃了頓飽飯,李鴻基的體力恢復了一些,面色也不太蒼白了,他仰躺在在板床上,將這些天來自己一系列的遭遇,重新回味了一遍……

天一亮,李鴻基就起了床,冬衣已經穿在身上,他翻看着幾件夏衣,不僅一股霉味,還繁星似的眨巴着眼睛,這樣的衣服穿出去,只怕見得了男人見不了女人,只有一頂舊氈帽看起來還有些順眼。

李鴻基覺得晦氣,他將這些衣服一扔,索性不要了,再將床上的棉被打個十字結,背在身後,預備晚上隨便找個牆角,捲縮在棉被中對付一夜,現在已是初冬,夜晚寒氣逼人,沒有這床棉被,人可能要被凍僵的。

老孫頭給李鴻基送來六個窩頭,可能是高粱做的,紫紅里透著一些亮黑,「鴻基,這是今天的早飯食。」

「老人家,這麼多?」李鴻基懷疑,老孫頭將自己的那一份留給自己了。

「鴻基,吃不掉沒關係,留着路上慢慢吃,這裏離家可是遠著呢!哎……」除了嘆氣,老孫頭只能給李鴻基一個鼓勵的眼神,「鴻基,一路小心了……」

「多謝了!」李鴻基收下窩頭,他打算早餐吃兩個,剩餘的就對付這一天了,「鴻基若是有個來日,定然不會忘了老人家,不會忘了這驛站的一切。」

「鴻基,好好回家過日子吧,」老孫頭已經快要六十了,哪裏指望李鴻基將來的報答,「這世道……」

「將來是否發達,只有天知道,」楊隆突然出現了,他一聲斷喝:「李鴻基,先將驛站的棉被放下來。」

「棉被?」李鴻基剛剛啃了半個窩頭,他將剩餘的窩頭小心地揣進胸口,雙腿叉開,站得四平八穩,「驛丞大人,棉被我可以放下,但驛站欠我的八兩四錢餉銀,可是要還我。」

「餉銀?」楊隆斜斜地睨了李鴻基一眼,「朝廷的銀子都放到遼東打仗去了,你要餉銀,可以向朝廷要,也可以向遼東軍要。」

「你……」李鴻基正在吞咽窩頭,一時說不出話來。

楊隆伸出右手食指,隔空點了李鴻基的腦袋,「向朝廷要餉銀,你敢嗎?」

向朝廷要銀子,李鴻基當然不敢,再說他也不可能見到朝廷的大佬們,「楊大人,我是寧夏驛站的驛卒,餉銀自然問你要。」他正為無錢回家犯愁,對楊隆說話,聲音也就大了些。

「問我要?哈哈,」楊隆仰天大笑,像是聽到了什麼新鮮的故事,「餉銀一文都沒有,老子自己的餉銀還沒着落呢!」

「楊大人,那你為什麼不去向朝廷要餉銀?」李鴻基放低了身段,「我身無分文,如何能回到米脂?」

「怎麼回家,那是你的事,李鴻基,你已經不是我的屬下,」楊隆回頭看了看圍上來的其他驛卒,「他們才是我的屬下,我只關心他們不會挨餓受凍。」

但這些驛卒集體低下頭,沒有回應楊隆。

楊隆討了個沒趣,狠狠瞪了他們腦門一眼,視線又落到李鴻基的後背上,「但棉被是驛站的,你必須留下來。」

李鴻基血氣上涌,「楊大人,你不發餉銀,我就要帶走這床棉被。」

「好膽!」楊隆一聲斷喝,猶如晴天打個霹靂,他猛地向前跨了兩步,左手去搶奪李鴻基背後的棉被,卻飛起右腳,踹向李鴻基的小腹。

如果被這一腳踹上,李鴻基受傷不說,身子非側翻不可,楊隆則可趁機奪下李鴻基背後的棉被。

李鴻基急速抬起右腳,后發先至,截住楊隆的右腳踝,將楊隆的右腳固定在地面。

楊隆的雙腳無法動彈,身子還在俯衝,不覺向李鴻基的懷中撞來。

李鴻基身形未動,左手一記直拳,迎著楊隆的眼眶,因為發力過猛,頭上的氈帽都被風吹落了。

「啊……」楊隆吃痛,一聲慘叫,他雙手捂住眼睛,側身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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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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