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情似有情(下)

第9章 無情似有情(下)

(作者鄭重聲明:本中出現的任何人和事均與現實無關,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章昭自負殺過四人,正值年少氣壯,卻在面對老道士的時候,連一點斗意都提不起來,沉默幾息之後,長嘆一口氣,大丈夫有可為有可不為,坦承道,「老道長說的對,我確實是剛殺過人。」

「你究竟為何殺人,可否詳述?」

接下來,章昭就將自己和隔壁李家多年來的恩恩怨怨說了個透徹,包括一些自己從父親、姐姐口從得知當年判案的隱情;以及李家通過違規從農信社借貸大量資金用於自家多處商業門面購買,並製造假賬作成賬面虧空,從而貪污掉借貸款發家的事情;以及姐姐的意外身亡和李家的關係,直到如今自己手起刀落,一口氣殺掉李家四名男子的事實。

章昭心中早就苦悶多年,今時一朝吐盡鬱氣,不由得大口喝酒,吼道,「老天有眼,終叫我今天大仇得報!」

這聲嘶吼伴着山中風雨交加,倒有幾分豪邁情懷。

老道士笑道,「小哥倒是個好人才,忠孝仁義禮智信佔了個全,不錯不錯。」

章昭一愣,哪有誇獎殺人的,難道自己聽錯了,「老道長說的是我?」

「正是你。聽你說來沒錯的話,那你報國從軍便是忠、為親報仇就是孝、不殺婦幼即是仁,不傷無辜當是義、墳前祭拜也是禮、忍辱多年卻是智、直抒胸懷乃是信。忠孝仁義禮智信你都全了,你不是人才誰是人才?難道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爺?」

「我可是殺了四個人,犯了國法!」

「那又如何?《禮記.檀弓》中寫道:子夏問於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寢苫,枕干不仕,弗與共天下也。遇諸市朝,不反兵而斗。」

章昭聽不懂,「老道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讀書少,不懂。」

老道士笑着解答,「子夏是孔丘的一名弟子,有一天,子夏向自己的老師提問,『請問老師,對於殺害父母的仇人,應當採取什麼樣的態度?』孔丘就回答,『我會枕着盾牌睡在草墊上,不想着去做官,而是時刻以報仇為念,與仇人不共戴天。無論市集還是朝堂之上遇見了仇人,有傢伙操傢伙,沒傢伙就赤手空拳往死里打。』」

孔丘就是孔子,這個章昭還是知道的,聽完這話,頓時張著嘴巴驚訝道,「孔子真的說過這種話?這不是崇尚暴力嗎?」

老道士又說道,「暴力權和復仇權是上天公平賜給每一個人的權利,只不過,現今是法制社會,人們將這個權利移交給了官府,由官府來代為公正執行。但是,如果結果不公、其論不正、百姓不服,他們終究還是會拿回這個本該屬於自己的權力的。」

「孔子也講復仇?不是以和為貴嗎?」張昭記得別人說過,儒家是堅守中庸之道,提倡仁愛,跟復仇一點關係沒有啊。

「儒家之中也有各種派別,其中就有公羊一派,最著名的就是公羊高寫的《春秋公羊傳》,極力宣揚復仇論。」

「其中就說到,國家君主的仇必須報,曰:君弒,臣不討賊非臣,子不討賊非子。意思就是你不為國家君主報仇你就不配為人臣子。還有,國讎百世可復。國讎遠高於家恨,涉及到民族尊嚴和國家榮譽,作為臣子的任何時候都要想着一雪國恥,哪怕國讎已經過了一百代。國君卻一體代代相傳,尤其是作為現任國君,必須要為之前受到恥辱的國恨復仇。」

「最後一個,臣可向君復仇。如果做臣下的沒有罪責,被國君冤枉殺害,則臣下之子可向國君復仇。你說這種言論激不激烈?」

老道士說的淺顯,這下章昭立刻明白了,這是在赤果果主張復仇啊,「可是這樣你殺我,我殺你,都打着為父母君上報仇的名義,天下不就亂了嗎?」

「不!公道自在人心!法不得人心才會亂,你為親復仇必須要有個能說服天下人的理由,要有正義性,公羊派認為國讎百世可復,但是家恨不能延續,只能在一代人中解決,不可禍及子孫無辜。你剛才說了你的故事,想不想也聽我老道士說兩個小故事?」

「道長請講。」

外面風雨雷電,山中破廟中,卻又一老一少就著美酒肉菜聊得火熱。

「華夏吳越之地有個地方叫做慈溪的縣,它得名於東漢一個『母慈子孝』的小故事,而故事的主人翁叫做董黯。」

「董黯自幼喪父、家庭貧困,與母親黃氏相依為命,終年打柴換錢,侍奉母親。有一次黃氏生病了,想喝家鄉大隱溪的水,董黯家因為瀕臨姚江,海水返潮入侵導致附近的水味苦澀,不適合直接飲用。於是董黯就每天步行二十多里去打水給母親喝。黃氏因此心疼董黯,董黯就想辦法在外婆家旁邊修築了一間陋室,讓母親暫時搬過去養病,每天汲水供母,直到母親的病得以好轉。」

「真是一名大孝子啊~」章昭聽到這裏,不由得感嘆道。

「董家附近有個鄰居叫做王寄,雖富而不孝。有一次,王寄的母親見了黃氏說,『我的家境比你好,但身體卻不如你,這是為什麼?』黃氏回答,『我家雖然貧窮,但是兒子待我很好,我的心情每天保持愉快,身體自然就好了。』王母聽了,回家就責怪兒子,她希望自己兒子能以董黯為榜樣做一個孝子。」

「可是沒想到王寂非但沒把母親的話聽進去,反而心中將鄰家黃氏懷恨在心。有一天,王寂趁著董黯不在家,就入屋把黃氏打成了重傷。董黯知道后,跪在黃氏床前痛哭,『兒子不孝,讓母親遭此大罪。』黃氏說,『這事不怪你,都是我自己失言造成的。』不久之後,黃氏因舊病新病交織難愈而去世。董黯悲憤交加,他便想着立即報仇,但是又想到鄰家情況同自己家一樣,王父早逝,王母只有王寄這一個兒子,如果現在自己就殺死王寄,那等於也要了王母的性命,他於心不忍。於是他就隱居在山中給母親守墓,睡覺時也旁邊放着斧頭,表示不忘此事。」

「終於,過了好些年,王寂的母親也死了。於是董黯得知消息后就下山殺了王寂,然後去衙門自首。這個殺人的案子是大案,案情又複雜導致民聲鼎沸,當地的地方官不敢決斷,於是就上報給當時的天子漢和帝。天子聽了這件事,立刻下旨赦免了董黯殺人的罪行,反而因為他的品德要徵召他做官。但是董黯拒絕了,最後終老於大隱溪附近的山中。後來,人們就把大隱溪叫做慈溪,最後慈溪就成了華夏吳越之地的一個縣名。董黯為報母恩,顧及親情,多年後殺人自首,算是大孝,地方都用這件事來命名,你說師出有名的復仇算不算正義?」

章昭聽到這裏,喃喃道,「這是古代的事情,不適用於現代社會吧~」

「好,那老道士再為你說個近代的,這次是一個女兒為父報仇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民國時期,那時軍閥長年混戰,華夏大地民不聊生。」

「道長請講。」

「那是1926年,北洋軍閥張宗昌的部下猛將施從濱遵從上令和孫傳芳開戰。孫傳芳得勝,他不顧周圍人的勸阻,將戰敗被俘的施從濱梟首於蚌埠車站,還令人在白布上用紅字寫上『新任安徽督辦施從濱之頭』,並暴屍示眾三日。」

「這施從濱只有一個女兒,名叫施谷蘭。父親的死,給她帶來了無盡的悲痛,她說,『父親如果是戰死沙場,我不能拿孫傳芳做仇人;但他殘殺俘虜,死後還懸掛我父親的頭並暴屍侮辱,我與他不共戴天!』並作詩明志,『被俘犧牲無公理,暴屍懸首滅人情。痛親誰識兒心苦,誓報父仇不顧身。』」

「施從濱的同鄉施靖公時任閻錫山部的諜報股長,表示願意出頭為施從濱報仇,施谷蘭二話不說,立刻委身下嫁於他。可惜多年之後,施靖公晉陞為旅長,早已忘卻當初的諾言,施谷蘭再三提出為父報仇的提議之後被拒,毅然與其一刀兩斷,帶着兩個兒子返回娘家。施谷蘭有感於十年中空付出許多心血而父仇未報,吟詩一首『翹首望明月,拔劍問青天。』並由此改名為『施劍翹』。」

「真是個奇女子!」章昭聽到這裏,不由得拍手感嘆起來。

「施劍翹原本是個家庭婦女,自幼纏足,男人靠不住,那就自己親自動手。她通過手術放開了纏足,並每日苦練槍法。後來打聽到孫傳芳兵敗去天津做了寓翁,於是立刻動身趕往天津。」

「施劍翹通過各種途徑打聽孫傳芳的外貌、口音和活動,最終定下了復仇計劃。」

「1935年11月13日,正是講經日,前來聽經的孫傳芳端坐在佛堂中央。施劍翹移到前排靠近孫傳芳。待眾居士閉目誦經之時,施劍翹悄悄拔出勃朗寧手槍,對準孫傳芳的後腦勺射出了第一發子彈,緊接着又朝他的太陽穴和腰部各射一槍。槍聲響后,佛堂大亂,施劍翹將提前準備好的《告國人書》和身穿將校服的施從濱照片拋向人群,大聲宣佈自己的姓名及行刺目的,並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決意自首。」

「自首之後,施劍翹不諱事實,直陳了自己殺人經過和原因。按照當時的法律,施劍翹的行為應判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甚至死刑。在法庭上,施劍翹詳細陳述了自己艱難的復仇歷程,最後說道,『父親如果戰死在兩軍陣前,我不能拿孫傳芳做仇人。他殘殺俘虜,死後懸頭,我才與他不共戴天!』」

「這件謀殺案在當時引起了極大轟動,報章雜誌爭相報道,民眾紛紛稱讚她為『女中豪傑』、『巾幗英雄』,要求政府特赦。終於,施劍翹在入獄11個月後被國家發出全國公告赦免,予以釋放。最後施劍翹隱居西蜀,並在抗戰時期,為國傾囊捐出三架飛機,你說她是不是豪傑?」

「是!」

「當不當得喝上一杯?」

「必須喝,道長我敬您一杯!」

...

「可是現今社會,百姓尋求公正的代價實在是太高,要靠自己搜集證據,上告官府毫無音訊,甚至受到打擊報復,我實在是無路可走啊。」

「你的故事我聽了,你不是沒想過尋求公正,十年來你家多次求助官方,卻被屢屢推脫,這才使得你走上復仇道路。正義也是有代價的,假如有一戶人家,種了蘋果樹,這棵樹的一根樹榦長到了鄰居家的園子裏,然後有蘋果落在了那裏。請問,這落在鄰居家的蘋果,應該屬於誰?」

「應當是屬於種蘋果樹的人。」

「可是,這種樹的人想要拿回蘋果那就必須闖進別人的院子,再進一步,如果別人的院子也種有蘋果樹呢?糾紛就產生了。」

「道長的意思是?」

「現在的問題,是公正的解釋權利被掌握在一小部分的人手中,他們拉幫結派,官官相護。一件事情的處理,百姓要走各種正規程序,層層上報,千難萬難,而他們只要相互說句話就可以解決,這次你幫我,下次我幫你,大家一起陞官發財。他們制定法,他們解釋法、他們執行法,但是誰來監督法呢?一系列過程弄來弄去都是他們自己人,百姓沒權利查問,這就產生了矛盾。」

章昭越聽心越驚,這可是反言啊。

「就事論事,剛才說的都是一小部分人在做錯事,但是就因為他們披着著官員的身份,所以這個矛頭就被百姓盲目地轉向了官府。朝廷和官府決不能為他們背鍋,朝廷和官府不是這一小撮人的私有財產,他們妄圖將其與自己捆綁在一起,利用職權為自己謀私利,為朝廷和官府抹黑,這才是他們該死的理由。」

「道長,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老道長呵呵一笑,「你倒是服過兩年兵役,練過武嗎?」

「道長會武術?」

「想不想見識一下武與法並存的時代?」

「武術與律法不衝突嗎?」

「武能強身,更能強心,只有身心強健才能繼往開來。」

「武功再高也抗不過槍彈啊,現在已經是科技時代了,個人武力早就沒落了,再說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也架不住人多啊。」

「誰說的?章昭,我與你有緣,今日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武。」

說完這話,老道士眼睛微閉,笑道,「那邊的好戲已經開鑼,章昭,可願隨道士去看個熱鬧?」

章昭喝了不少酒,膽氣自然十足,「敢?怎麼不敢?只是我現在恐怕已經被全城通緝了,恐怕走不出這四岥山。」

這話還沒說完,章昭就看到老道士隨手一揚,那篝火邊烘烤的衣服褲子就飛了起來,將自己全身包住,緊接着眼前一花,就感覺自己雙腳離地,耳邊傳來呼呼風聲,不知往何處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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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摘星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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