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逆臣(三十三)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逆臣(三十三)

此間的戰時內閣籌備會議,不過區區五人而已。陳凱之所以在與李定國言及、在寫給鄭成功的信中僅僅提到了這五個人,除了他們各自的身份具有代表性外,更重要的是他可不打算找上一大群人過來,在戰時內閣還沒開張時就鬧出太多無謂的事端出來。

南京未下,籌備會議就要快刀斬亂麻似的將最重要的批紅權的細則敲定下來。他和其他文官不一樣,鄭成功在江浙的兵力並沒有什麼優勢可言,他必然是要儘快順流而下的,哪有那麼多時間浪費在與一群人爭權奪利上面。

甚至就連這五個人也都是他精心挑選過的——文安之在永曆棄國后鬱鬱而終,郭之奇和張煌言皆是被俘后拒絕降清而從容就義,甚至就算是錢謙益這個一度做出過令世人痛恨行徑的人物,亦是多年來為抗清大業傾盡家資,以至於從富可敵國的東南文壇盟主到最後淪落到了要賣文為生的地步,最後亦是在永曆被殺、鄭成功和魯王先後辭世的接連噩耗中憂鬱成疾,以至含恨歸天。

不可否認,他們確實都有着截然不同的訴求,比如錢謙益渴望首輔的寶座。但是,透過歷史,陳凱很清楚他們無有一人是那等為了個人或是黨派利益可以敗壞國事的傢伙。即便是郭之奇,此前與他矛盾極大,可無論是當年在新會,還是最近的這兩年,亦是可以為了國事而放下個人的成見而傾力相助。

五人相聚不過這三四日而已,可彼此間的交流卻始終處於一種主動去理解對方意圖,並願意做出妥協的狀態。這是一種非常良性的交流狀態,陳凱不敢相信哪怕再多出幾個人還能保持這樣的狀態。他是如此看待的,他相信其他人的心底同樣對這樣的狀態深感安心。

就這麼商議了兩日,光是批紅權那樣完全可以糾結個十天半個月都無法達成一致的議題,起碼現在已經算是有了一個大體上的意向,其中的細則也得到了有效的充實,剩下的最多就是再添補、修訂部分細則,儘可能的確保其盡善盡美,便可以正式頒佈。

原本的,眾人以為接下來的議題也會像批紅權和內閣首輔的擇人般快速敲定下來。然而,陳凱的一聲「我反對」卻將他們的美夢瞬間戳破。

「竟成但請直言。」

主持會議的錢謙益開口,陳凱便重新起身,向眾人行了一禮:「首先,我想問諸君兩個問題,為何本朝言官位卑而權重,為何本朝言官向來授予那些敢於直言極諫的文臣?」

這兩個問題,對於久歷官場的他們而言其實都不難回答。前者,無非是朱家皇帝大小相制的手段,用位卑的小官來制衡掌握大量行政資源的高官;而後者,則更是廢話,言官言官,當然是要用那些敢說話的官員,總不能用一群鋸了嘴子的葫蘆吧。

但是,陳凱此言即出,錢謙益立刻就反應過來:「竟成是怕所用非人?」

「牧翁睿智。」錢謙益的反應速度確實出乎了他的意料,這位老先生真不愧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了,一句話便搞清楚了他到底想說什麼。

拱手一禮,陳凱便繼續說道:「甲申至今,已有十六年之久,崇禎一朝的給事中,現在還活着的最年輕的怕是也四五十歲的年紀了吧,還能剩下多少敢於直言的衝勁兒,這個實在因人而異。但是,我只說一點,大明這些年與韃子交鋒,大半的年景都是絕對的劣勢,甚至五年前閩、晉兩藩收復閩粵兩省,也強強只是在東南挽回了些許局面,這天下仍舊是大半為韃子所據。那些曾經的給事中當中,有多少已經降了韃子,有多少乾脆閉門不出,安心做個遺民,而那些始終堅持效忠大明的,想來不是殉國了,便是已經官職不低了吧?」

這是個現實問題,不僅僅是崇禎朝,弘光、隆武、邵武、魯監國朝,這些朝廷土崩瓦解得實在太快了,與崇禎朝的情況差不太多,甚至就算是永曆朝的初期也一樣適用。

「張將子當年就做過吏科給事中……」郭之奇一聲驚詫,眾皆愕然。

誠如其所言,郭之奇曾經的老下屬張孝起在甲申年還是廉州府推官,後來因為抗清被李成棟俘獲,關進了大牢等死。結果他還沒怎麼着呢,李成棟先反正了。於是,張孝起就被釋放了出來,還被永曆朝廷任命為吏科給事中。那是永曆三年的事情,而現在已經是永曆十三年了,整整十年過去了,張孝起早已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此前還做過高廉雷瓊四府巡撫,堂堂的正二品大員,怕是也沒辦法「貶」回到正七品吧?

與張孝起同批的那些給事中,死的死、降清的降清、當遺民的當遺民、還有做和尚現在都已經做到了主持的,召他們回來幹什麼,是在六科廊里敲木魚啊,還是以「我大清不同意」為理由以封駁戰時內閣下達的聖旨!

再後面的那批給事中,又趕上了永曆朝廷被孫可望軟禁安龍。有的失蹤了,有的死了,其中兵科給事中張鐫、吏科都給事中徐極便是徐極便是死於十八先生之獄。

等到永曆九年李定國救駕,永曆朝廷進了昆明城,便又任命了一批給事中出來。比如兵科給事中胡顯等人,不是已然脫離了永曆朝廷,便是乾脆陪着永曆南狩緬甸,就算是想召回怕是也沒戲的。

見得眾人默然無語,陳凱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當即便對眾人笑道:「上個月,代理廣東巡撫的兵部右侍郎廣東按察使曹從龍給我寫了封書信,提到有個浙江人攀關係攀到了他那裏,希望他能為其向我美言幾句,好謀個一官半職。這人,文閣部和郭閣部應該知道。」

「何人?」

如陳凱所言,永曆朝廷,或者說是南明的現實確實讓他們在一時間難以找到合適的人選。可就在他們絞盡腦汁的想要回憶起何人較為適任之際,陳凱卻突然岔開了話題,眼見於此,郭之奇便直接開口問道,結果得到的答桉竟令他當即便是一驚。

「金堡。」

這個名字,曾在永曆朝廷中樞任職的郭之奇怎會不知:「那廝竟還活着!」

工科左給事中金堡與左都御史袁彭年、禮部侍郎劉湘客、吏科給事中丁時魁、戶科右給事中蒙正發背靠楚黨的督師何騰蛟、留守瞿式耜,及東勛的李成棟、李元胤父子,在朝中結黨營私、把持朝政,被稱之為「五虎」。這金堡便是在黨同伐異時跳得最凶的,號稱五虎中的虎牙。

等到永曆朝廷從廣東肇慶,也就是那時候東勛的地盤逃到了西勛陳邦傅的地頭廣西梧州,這群傢伙便很快就在政治鬥爭中被吳黨擊敗。當時聯名上疏揭發五虎罪狀的十四名朝臣中便有時任禮部侍郎的郭之奇、兵部侍郎的程源和戶科給事中張孝起,這三位現在也都仍在永曆朝廷中任職,其中郭之奇現在更是就坐在這裏。

郭之奇拍桉而起,已然是怒不可遏,他是萬萬沒有想到,金堡那個奸佞竟然活得好好的不說,還有臉向陳凱討要個一官半職。

「此事,你怎麼說?」

眼見着郭之奇如此憤怒,陳凱卻是冷笑道:「金堡其人,被朝廷治罪后便跑去了廣州,在一座寺廟裏剃度出家。正巧,韃子的平南王爺尚可喜甚喜與和尚交流,他便趁著這麼個機會給尚可喜上了一份《平南王元功垂範》,由此得到了尚可喜的資助,去了韶州府的丹震寺作了主持。許是看我當年和晉王殿下、郭閣部、連制軍一起將尚可喜剮了,所以這四五年便沒敢冒出頭來。現在眼見着大明有望中興,就又按捺不住心裏那份的騷動了。」

陳凱滿臉都是譏諷之色,口中不見一字惡言,卻滿滿的儘是惡意,顯然是對其人極為不屑。任用,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若是他們此刻召回舊任給事中,金堡在獲罪前恰恰就是工科左給事中,他們是用呢,還是不用。用,誰能保證這個傢伙不會像當年那樣禍亂朝政;不用,難免不會被人惡意解讀為吳楚黨爭的延續,喪失公允的地位,於戰時內閣的名聲又是一弊。

「竟成,方才有所失禮,抱歉。」

「無妨,就金堡這麼個貨色,也就是求到了曹從龍那裏,若是直接來見我,搞不好我便送他繼續給尚可喜講經去了。」

見得陳凱如此態度,郭之奇道了謙才重新落座。而此時,陳凱轉而看向文安之,這位與金堡並沒有太多交集的前內閣首輔顯然對其也沒有什麼好印象,只是不似郭之奇這般反應激烈罷了。

陳凱記得,永曆朝廷前期在朝中有吳楚黨爭,地方上則有東勛西勛之爭,後來楚黨的何騰蛟、瞿式耜與李家父子的東勛派聯合,吳黨便只得與西勛陳邦傅聯手應對。前者在中樞便是「五虎」,在地方上便是何騰蛟、瞿式耜及李家父子;而後者,在中樞則是大學士王化澄、朱天麟,地方上則是堵胤錫和陳邦傅。

東、西二勛是切實存在的,楚黨亦然,唯獨是所謂吳黨,實際上是在政治觀點上區別於楚黨的朝臣集合,他們大體上是傾向於聯合闖營、西營這樣的農民軍抗清的,與何騰蛟、瞿式耜等人所持的觀點、對待那些前流寇的態度截然不同。

文安之雖未與金堡有過多少交集,又是瞿式耜舉薦入閣,但是對王化澄、朱天麟的人品頗為信任,對於與闖營系明軍關係密切的堵胤錫亦是頗多稱讚,從個人的政治觀點上也同樣是傾向於聯合那些曾經的流寇抗清。

此間,陳凱以金堡為例,指明給事中任用非人的害處,亦是指出了現階段確實沒有太多合適召回的人選。對於陳凱的反對,文安之至誠君子,自也不會為了些許面子便要死撐到底,便乾脆認了下來。

「那麼,竟成以為,該當如何擇人?」

「我有三法,可解此局。」說到此處,陳凱環顧一周,方才繼續言道:「其一,便是開科取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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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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