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到了第二日正晌午,縣城裏的那蜘蛛樓里張燈結綵,大門口只見轎馬不絕的,邊上百姓路過,聽聞是楊知縣賀生辰,宴請本縣豪紳大戶,若是從前,必定是暗地裏吐一口唾沫,再咒罵一番的,只如今因了這楊知縣頗得民心,他逢壽辰,請客收禮也是人之常情,不但不多說什麽,反倒是圍在了外面看熱鬧。

又有好事的不知從哪裏拿來一掛鞭炮,劈里啪啦地放得熱鬧,那些昨日裏收到了請帖過來赴宴的,見蜘蛛樓邊上圍滿了百姓在嘖嘖稱道的,一下自覺被邀赴宴,也是面上貼金的事情,連頭都抬高了不少,叫身後小廝捧了禮盒,趾高氣揚地進去了。

木縣丞和衙里的文書在那酒樓雅座的樓梯口設了個接待處管收禮。第一個到的是城北陸官人,家有良田千畝,在州府里又開了幾家鋪子,身後跟來的僕人呈上了禮盒,木縣丞數點了下,見是二十錠十兩的雪花銀,先是高聲唱了出來,提筆記下了。

待陸官人得意洋洋抬腳要上樓了,木縣丞按了楊煥先前的指點,和邊上那文書嘀咕著道:「鄰縣知縣大人的老娘上月過壽,當地鄉紳送禮,聽說最薄的也有四百兩。」

文書應道:「可不是嗎?莫非楊大人竟連個老太太也不如?」

兩人說話的聲音雖似是壓低了,只又恰巧能叫那陸官人聽見,那腳立時便停了下來,急忙轉頭低聲吩咐了那僕人一番,打發了回去,這才賠笑着道:「出來得急,這跟來的小廝又是個沒腦筋的,竟是落了些壽禮在家中,這就叫回去取了過來另增。」

這陸官人上去了,待下個雷老爺過來,收了賀禮,木縣丞又吆喝着道:「記下了,方才陸官人送了四百兩,這位雷官人三百兩。」

那雷老爺一聽,急忙道:「錯了錯了,我送的是五百兩,這就回家拿。」說着一邊擦汗,一邊急匆匆地又出了酒樓。

這在外面圍觀的眾人甚是不解,見過大擺生辰宴的,只這邀請到的客人走馬燈似地進進出出,出來時又必定是臉色發白,雙目發直,久久不見宴席開宴的,倒是少見了,不明所以,四下里不禁低聲議論起來。

受邀的客人們來來去去折騰了好幾回,日頭都早偏了天正中了,收禮一事才算了結,一十六位尊客也按了座次一一坐定,忍住了飢腸轆轆,隻眼巴巴等著知縣大人現身。

茶水添了一道又一道,幾個平日裏沉迷酒色,底子弱些的,餓得便是有些頭暈眼花了,都齊齊將目光看向了坐上的陳老爺。

那陳老爺昨夜裏和婆娘商量了半夜,瞧著如今這知縣年輕,行事也沒從前那知縣狠辣,本是想着送個五百兩,合五百貫錢,比從前那知縣過壽時雖是少了一半,只應也差不多能應付過去了。

哪知到了這裏,卻是聽聞自己前面那賈家的都送了六百兩,自己這五百哪裏還敢拿得出手,急忙回了家又添了一百,等他要送出去,居然被告知那賈家的已經增到了八百,氣得咬緊了牙關,只得又走了一趟,最終送了一千兩,合一千貫,這才算是上得樓來。

此時坐在這裏,光氣就氣飽了,暗罵這小白臉的知縣瞧著笑咪咪地,心黑起來竟是絲毫不亞那前任,哪裏還有心情吃飯?見眾人都望着自己,只哼了一聲,虎著臉一語不發。

「哎呀,諸位父老前輩,在下衙門裏公務纏身,來遲了來遲了,還請諸位父老們見諒。」

眾人正等得百無聊賴,不知這楊大人葫蘆里賣什麽葯的當下,突聽樓梯口響起了陣急促的腳步聲,又聽見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知是楊知縣來了,精神一振,急忙都站了起來,臉上擠出笑,迎了過去,一番客氣寒暄亂紛紛下來,這才又各自坐定了位置。

楊煥方才在後衙中與許適容正一道吃過了飯,又喝了她親手泡的蜜棗茶,飽得直打嗝了,這才慢吞吞地過來的。

此時見這雅座里的桌上除了茶水,別無他物,驚訝道:「這縣丞姓木,人也當真是木頭腦子了,我早就叮囑過的,今日縣衙里公務忙,小爺我過來會遲些,叫不必等我,待諸位到齊就開宴的,他竟是如此怠慢諸位,實在是可氣可惱!」

陳老爺方才雖是掛了臉在生氣,只此時也早就收拾起了心情,急忙笑應道:「今日大人是壽星,又公務纏身,我等怎敢不等大人到就開宴的,那豈非喧賓奪主了。」他話音剛落,餘下眾人便立時紛紛點頭附和。

楊煥朝着四方作了個揖,這才笑道:「多謝諸位父老賞臉抬愛,這就開宴了。」說完一聲吆喝,那早就等在下面的蜘蛛樓夥計立時便端了菜肴,一邊吆喝,一邊上菜。

「白煮菘菜!」

「鹽水鹵菘菜!」

「黃芽炒菘菜!」

「豆腐拌菘菜!」

「姜醋菘菜!」

那菜一道道送了上來,座上諸人的臉色也是越來越差,綠得便和那盤子裏的菜葉差不多顏色了,待都上完了,楊煥拿了筷子,挾了片白菜塞進了嘴巴,嚼了幾下,這才笑咪咪道:「諸位父老,吃,請吃,勿要客氣,就當自家一樣。」

那陳老爺、陸官人、雷老爺皆面面相覷,心中齊齊大罵這小白臉坑人不賠命,從前那知縣雖也是強收壽禮,只擺上桌的到底還有魚有肉,哪知這京里來的小白臉,摳門竟是摳得到了要死的地步,滿滿一桌,通通是那最賤價的菘菜!

「吃啊,諸位怎的不吃?莫非是嫌棄這菜色,不合諸位的牙口?」楊煥「啪」一聲放下了筷子,虎了臉道。

陳老爺一驚,急忙拿起了面前的筷子,挾了一大筷子的黃芽菘菜,放進了嘴裏咽了下去,這才賠笑着道:「大人,這桌菜甚是別緻,我只顧看,竟都忘了吃,方才吃了一口,果然味道極好,比平日裏那些魚肉的還要鮮美。」

余者眾人亦是拿了筷子,紛紛挾了面前的菜往嘴裏送,滿席一片讚歎之聲,楊煥這才轉怒為喜,坐着看眾人吃菜。

「楊大人今日乃是壽星,為何卻不動箸?」方才餓狠了的陸官人掃光了自己面前的那盤豆腐白菜,緩過了一口氣,這才討好地問道。

他不問則罷,一問,卻見楊煥長長地嘆了口氣,面現愁容道:「諸位父老,實不相瞞,方才我來得晚,為的就是近日裏本縣這修築海塘的事情,心中實在是愁煩哪。」

陳老爺見他滿面悲苦之色,急忙勸道:「大人只管放寬了心,聽說縣裏自願去做那民夫的無數,到時都拉了過去修築便是,大人何來愁煩?」

楊煥嘆道:「人是有的,愁的便是個銀錢的事。」

座上諸人本都是個個面露關切之色,待聽到銀錢二字,立時便都往後縮了下,鴉雀無聲起來。

楊煥掃了眾人一眼,又嘆氣道:「州府里明明只下撥了五萬貫的錢,卻非說是給了我十萬貫,硬要照了十萬貫的銀錢去修海塘,這五萬的空缺,叫我去哪裏填補?若補不上,這海塘修不好,日後查起來也是個叫人牙疼的事,和我家夫人熬了一宿沒睡,商量來商量去,說總是個於民有益的好事,便是砸鍋賣鐵也定要湊上這銀錢。到如今,連我家夫人的頭面都拿去當了,也不過湊了不到一千貫,早都投進這無底洞了,如今家中窮得不行,沒奈何今日才委屈了諸位,把這壽筵弄成了個白菜全席宴,想的也不過是從牙口裏摳下幾個錢去修塘。」

陳老爺與眾人面面相覷,也不知是誰起頭贊了聲好,立時雅間里便讚歎聲一片,個個都朝楊煥翹了拇指,贊他品性高潔,一心為民。

楊煥笑咪咪聽着,突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掌拍在桌上道:「小爺我最是戴不得高帽的,承蒙諸位這般贊我,今日就索性再高潔到底了,方才諸位送我的賀禮,這就都歸了縣衙銀庫,用作修建海塘!」

他話音剛落,那不知什麽時候也上了雅間的木縣丞,立時便大聲嘆道:「楊大人為我青門百姓一擲千金,竟連眉頭都不皺下,真乃我等效仿之楷模!」

陳老爺諸人一怔,半晌才反應了過來,心中都是暗罵,這丟出去的又不是他自己的錢,自然眉頭不用皺了,只面上卻俱是露出感動之色,紛紛點頭稱是,席間一片唏噓感嘆之聲。

「諸位,今日楊大人慷慨解囊,在座的方才都說了,要效仿一二的,不但是祖宗有臉、子孫有福的大好事,亦是我青門眾多百姓之福啊!」木縣丞一邊說着,一邊已是從邊上文書的手上接過了紙筆,朝着陳老爺道:「不知陳老爺欲捐多少?」

陳老爺臉一陣青一陣白的,愣了半晌,硬是說不出話來,楊煥到了他跟前,拍了拍肩膀,笑咪咪道:「我初來之時,陳老爺不是要送我那憐憐、惜惜姊妹的嗎?真是對妙人啊,只可惜被我家那母大蟲給攔了,小爺我沒福消受,又抬了回去。陳老爺彷似說買那憐憐、惜惜費了五百貫的,如今也不必多出,小爺我就替你作個主,也不用多,就那憐憐、惜惜兩個的身價,你瞧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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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法醫辣手摧夫記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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