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夢十年

有人說，人生就像一場遊戲，不能存檔。

但在方傑的遊戲旅程中，卻有一個永遠也跨不過去的關卡。

那段無解的歲月，揮之不去，每每徘徊在他的夢境中。

夢！在青春懵懂的少男少女們眼中，是一種唯美浪漫，無限憧憬的誘惑，但對於已經過了做夢年齡的方傑而言，這玩意，真TMD該受詛咒！

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哪一天不是從噩夢中醒來，大汗淋漓，身心俱疲。

一頭是黯淡星空下支離破碎的夢，一頭是光明與陰暗交織的社會中，一片狼藉的生活。串聯在一起，晝夜交替，日復一日……這種強烈而持久的折磨，換了誰能受得了？

但從來沒有一次夢醒時分，像今天這樣痛不欲生。

鼓脹得快要爆炸開的腦袋，像是堵滿了車的高速公路，不僅掏空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活力，連靈魂行走的空間也所剩無幾……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傑的意識才漸漸回復。他吃力地將眼睛擠開一條縫，一張模糊的臉龐，透過鏡子映入眼帘。

形象漸漸清晰，那是一張年輕的面容，細皮嫩肉，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嘴角帶着叛逆的壞笑，半眯的眼神，一副目中無人的架勢。活脫脫一個不學無術，心比天高的紈絝公子哥。

方傑完全傻住了：這傢伙，怎麼越看越眼熟啊，這不是十二年前的我么？恩，難怪這麼帥……

十二年前，那是人生中最後的一段美好時光。那時老爸還在開公司，叔叔是風頭正勁的副區長，我讀高三，是出名的敗家子，遊手好閒，欺男霸女是哥的行為準則和人生目標。

多麼美好的生活啊……只是好景不長，方家的命運急轉直下。

那個該死的多事之秋……

哎，往事不堪回首，我一定又做夢了，恩，一定是……

「不爭氣的東西！又在睡覺，你上輩子是懶漢投胎啊！」一個凶神惡煞的聲音在方傑的耳邊響起，這個熟悉而久違的聲音，讓方傑的心裏一震。這不是老爸標誌性的怒吼么？

幻覺，一定是幻覺。

過去近十年的時間，老爸就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怎麼可能罵人？這種標誌性的怒吼，只能停留在方傑的記憶中了。

方傑永遠忘不了十二年前的那個深秋，官場上正步步生蓮的叔叔被多年的老朋友楊樹林出賣，背後下了黑手，然後被革職調查，遠大前程毀於一旦；父親的公司隨即受到打擊，很快破產。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方家被不斷地打壓，趕盡殺絕。

方傑的父親變得痴痴獃呆，而母親也由於驚嚇患了重病，不久就離開了人世。隨後嬸嬸出了車禍，原本自稱「天真爛漫美少女」的表妹，也不哭也不鬧，只是時常一個人喃喃自語，獃獃地盯着天邊，一站就是幾個小時，方傑看在眼裏，感覺到一把利刃在心裏肆意絞動……

好好的一個方家，轉眼就家破人亡。

方傑事後調查得知，楊樹林只是浩大官場中的小泥鰍，本身掀不起什麼浪頭，之所以能夠成功上位，是因為依靠裙帶關係，攀上了權勢滔天的王家。此後仕途一路順暢，直到十年後不小心陰溝里翻了船，被情婦舉報，多年來每一筆的賄賂都記錄得詳詳細細……

但即便證據鑿鑿，最終的處理結果也不過是免職。誰知道等風頭過去，會不會捲土重來呢？對於混上了這個層面的人物，法律的準繩往往都是打活結

…….

前塵往事一幕幕浮現，走馬燈一般在方傑的腦海中穿梭。

猛然間的一聲爆喝，卻拉下了記憶的閘門。

「耳朵聾了，老子跟你說什麼，沒聽見？」

怪哉怪哉，記憶中的怒吼，似乎真的不是幻覺……

方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點精神，這才發覺自己似乎是撲在一張實木的書桌上，桌上堆著厚厚一摞的書，《高中物理》，《黃岡名師教案》，《1997年高考英語真題》……咦，怎麼儘是這種書？昨天才從明胖子那順來的《PLAYBOY》哪去了，虧大了！還沒來得及翻兩頁呢……

再看看房間，雖然裝修都是嶄新的，但無疑有些過時。牆壁上的仿瓷塗料，天花板上掛着的吊燈組，鋁合金的窗戶……窗邊還貼著一副海報，長發飄逸的巴蒂斯圖塔，正半跪於地，作勢手握鋼槍，掃射天下，凜然如戰神。

耳間，隱隱約約，還從各個樓層傳來一陣打了雞血般興奮的歌聲：「GOGOGOOLEOLEOLE!」

這是什麼樣的夢，居然如此真實？方傑使勁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痛得一激靈。真不像是夢啊！

「先人板板，還不看書，還在東張西望，你要氣死老子啊！」一個大耳刮子，脆脆地甩在方傑的臉上，辣辣地生疼。

我靠，太過分了，打人不打臉！叔可忍，嬸嬸不能忍！

方傑捏緊拳頭，齜牙咧嘴地抬頭一看，一下子愣住了：面前這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面孔，不正是老爸的么？

難道，難道他從痴痴獃呆的抑鬱狀態中恢復過來了？

頭髮也黑了，鬍鬚也淺了，與以往滄桑的面容相比，至少年輕了十歲！

方傑的心裏，升起了一股難以名狀的興奮：老爸又K人了！呃，為什麼要用這個「又」字……

在方傑的印象里，老爸的形象只能用兩個字來概括：暴君！

他的教育方式有三種：打，不留情面地打，不問青紅皂白地打……方傑的童年和少年，就是在棍棒下渡過的，他曾經十分抗拒，甚至是厭惡這個凶神惡煞的老爸，父子關係非常緊張，出演過好幾次離家出走的鬧劇，甚至還聲明要斷絕父子關係……

但經過了那場劫難之後，方傑才真正理解了什麼是父愛無言，十年來，面對着兩鬢蒼蒼的父親那痴痴獃呆的眼神，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回憶起當年那段又打又罵的歲月……

「爸，你終於正常了，太好了！」方傑抬着略微紅腫的臉頰，卻掩飾不住心中的狂喜。

「先人板板，什麼正常了？老子看你才是不正常！」父親大聲喝斥，抬起手，作勢又要來一下。但眼看方傑不閃不避，反而帶着一點期待的樣子，他的手舉在半空，心裏卻突然升起了一股怪異的感覺：這個不成器的狗崽子，平時這種時候，早就雞飛狗跳地四處躲藏了，今天怎麼高興地跟過年似的……難道是自己剛才一耳刮子，把他的腦袋給扇糊塗了？

手落在半空，始終是沒有揮下去……

動作雖然是沒做出來，但嘴上卻不肯鬆口：「給老子好好複習，馬上就要一摸考試了，要是又給老子丟臉，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不過，老爸話里的「一摸考試」是啥玩意？還有，這屋裏的一切，怎的如此熟悉？當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桌子一角支著的一副台曆上時，世間已經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來表達他內心的洶湧澎湃了。

1998年8月31日！

方傑的見識並不短，也曾經看過不少小說，此時此刻，他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重生？

一個夢，回到了十二年前……

方傑不禁想起了前不久在某網站論壇上看到過的一個大火的帖子：當某一天，一覺醒來，發覺自己正在課堂上偷懶，迎面而來的是老師扔的粉筆頭，你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這個帖子備受追捧，無數被沉重的生活和疲憊的感情擠壓地喘不過氣來的年輕人，被這麼簡單的一個畫面撩動了心弦，青春的回憶一**地襲來，無比地溫馨。

方傑對此倒是沒什麼感覺，因為他覺得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何必浪費表情呢？當然，偶爾在夢中回到過去，也是該死的噩夢。如果非要讓他對自己的過去有什麼憧憬的話，他唯一的目標就是——拯救！復仇！

除此之外，還得有什麼奢求的話，那就是：做一個有理想有原則的——紈絝公子！

沒有想到，一覺醒來，發覺自己正在書房裏偷懶，迎面而來的是老爸的拳頭……人生的際遇，真是奇妙無比。

「小傑，來，休息一下，喝碗雞湯……」這時，方傑又聽到了母親久違的聲音，看見了那張寫滿了對兒子的溺愛的臉頰，瞬間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有多少年了，可曾有人為我熬半碗雞湯？

「小傑，你這是怎麼了」母親張秀蘭的目光，觸到了方傑紅腫的臉頰，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老方，你，你是不是又打孩子了？老娘要跟你拼了！」

如果說父親是走暴君路線的極端，那母親走的就是另一個極端——護犢子。很難想像，母親這麼一個溫婉柔弱的人，為了兒子，居然能不問青紅皂白地在「暴君」面前，彪悍成這個樣子。

更難想像的，「暴君」居然被這氣勢給壓下去了。

「慈母多敗兒啊！」老爸方天成明顯換了一種商量的口吻：「我們家什麼都不缺，就希望這狗崽子多讀點書，他老子是大老粗，吃了多少沒文化的虧，就盼著兒子爭氣點，跟他叔叔一樣，考個大學，咱老方家再出個秀才。但這狗崽子，真是越看越生氣……看老子黃金棒下……」

「給老娘閉嘴！姓方的，警告你，要是再動手動腳，老娘就跟你拼了！」張秀蘭輕輕地摸著方傑紅腫的臉頰，說不出地心疼：「看看你，把我的小傑嚇成什麼樣了！

方天成見到方傑痴痴獃呆地目不轉睛，以及不同以往的表現，心裏沒來由地一突：剛才那一耳光，該不會真的把崽子給打出毛病了吧……

方傑的眼神逐漸凝聚：真的重生了！回到了98年的盛夏，風暴的前夕。

在人生的遊戲過程中回了一個檔，卻沒有絲毫多餘的空間去欣賞曾經的風景，尋覓已漸漸飄散在風中的青澀回憶；想要彌補前生對父母，對叔叔一家的虧欠，想堅持一個紈絝子弟的理想，方傑唯一的選擇，只能重新踏上那條熟悉而陌生的人生軌跡，扼住命運的咽喉。

這是一條難於上青天的道路，更致命的是，留給他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三個月……

與天斗，與人斗！

方傑正醞釀着情緒，父親卻兜頭潑了一瓢冷水：「你自己問問他，從入學到現在這兩年，他到底上過幾堂課？王老師給我打了無數次電話，現在心都冷了。只好說這小子不上課也能考250分，天分真高……」

我靠，不會吧，250，這個分數，太……內涵了！

「哎，這個敗家子！看看人家考650的！」方天成氣急敗壞地搖了搖頭：「你呀你，跟人家楊叔叔的兒子比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急什麼，不還有一年的時間嘛？明天就開學了，是一個新的開始，好好衝刺一下，還是有希望的。」張秀蘭殷切地對方傑鼓勵道：「你叔叔已經打過招呼了，從明天開始，楊波每晚都會幫你補課。」

有點亂。搞錯沒有？

楊波！楊樹林的兒子，幫我補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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