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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自動隨機防盜章,72小時自動解除。「是,仙師。」

「我道號沖禹,你可以稱我為真人。」

「是,真人。」楊五妮兒安靜的走過去坐下,不聲不響。

倒是個安靜的孩子。沖禹真人便打量了她幾眼。衣衫雖然乾淨了,卻破破爛爛。這還在其次,關鍵是……看起來,真不怎麼樣!但凡美人,多要佔一個「白」字。正所謂一白遮百丑,便是相貌普通的女子,一旦皮膚白凈了,相貌都像是提升了幾分。若了偏黑些,就像是降低了幾個檔次。

楊五妮兒這一年來,一是為了強健身體,二是為了為家裏幹活和覓食,每日裏上山下山,生生將自己曬得如黑炭一般。一眼看過去,第一印象就是——好醜的丫頭!楊五妮兒不是不愛美,只是在生存困難的面前,愛美這件事,只能往後放。

沖禹愈看愈是堵心,扭過頭去,又嘆了口氣。

楊五妮兒抬眸看他。

「真人……」

「嗯?」

「你也要睡覺嗎?」看沖禹側目,她坦然看着他道,「我以為仙人是不用睡覺的。」可席榻上卻有錦枕絲被。

沖禹無語:「便是神仙,也要休憩。何況我們只是修仙之人,說到底,還是人,自然是要睡覺的。」

原來如此。原來,也是人啊……

也是人的沖禹真人已經閉上眼睛,雙膝盤攏,兩手掐訣,五心向天,打坐起來。看起來並不想與她多說話。楊五妮兒便閉上嘴,拉過絲被蓋在身上。被衾柔軟還帶着香氣,楊五妮兒轉生以來,腦筋清醒也不過兩年時間,再摸到這些在前世十分平常的東西,卻感覺像是過了許多許多年似的。她舒服得喟嘆了一聲。

明知沖禹不太想與她這個小村姑多話,但她疑問埋在心底已久,一直無人能夠解答。此時仙人在側,她翻了個身,盯着嵌在牆壁里的淡青色的玉石——船里明亮如晝,便是這些玉石在發光,她忍了又忍,終究是太想解開心底疑惑,終於輕聲的喚道:「真人……」

沖禹睜開了眼睛,皺眉看她。

「真人,以前有小仙長到我們村裏來收弟子,也是說我一竅不通。」她雙手揪着絲被,看起來像是個真的好奇的孩子,「一竅不通,到底是什麼意思?」

沖禹微感意外,看着她,頷首道:「人生而有竅,是為靈竅。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開三竅,靈氣便可於經脈中產生循環,是為周天。周天運轉,便可溝通天地,修鍊道法。」

楊五妮兒懂了:「所以我……一個靈竅都沒開?」

沖禹微微點頭。

「那我就是不能做仙人了?」

「不能。」

楊五妮兒小手攥緊被子,把半張臉掩住,只露出一雙眼睛,輕聲問:「那真人帶我去仙門作甚?」

沖禹一愣,看着黑不溜秋的小丫頭。她的臉埋起來,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沒那麼難看了。那眼睛烏溜溜的,直直的看着他。他忽而不自在了起來,皺起眉頭,板着臉道:「多話!快睡!」

拒不回答問題。

楊五妮兒垂下眼眸,過了片刻,又道:「真人……」

沖禹道:「作甚?」

「我這般一竅不通的人,常見嗎?」

「萬中一二。」沖禹道,「便是凡人,也多會開一、二靈竅,開了三竅的,便已有了修鍊的資質。小門小派的,三竅之人便會納入門牆。像我宗門,自來對資質要求頗高,七竅以下者概不收錄。」

聽起來像是個很高端的宗門……

「真人,咱們宗門叫什麼名字?」

「長天宗。」

「真人……」

「早些睡去,還要趕路。」

「我餓……」

「……」

很應景的,一竅不通的凡人肚子裏咕嚕嚕一陣響。沖禹捏捏眉心,才想起來自己去時,那農人一家將將開飯,自己丟下一匣黃金便帶着這孩子離開了。她是凡人,自然是會餓的。他鬆開抱訣的手,搓搓手指,正準備拿出些東西給她吃,忽然面露尷尬之色。

「唔……」

小村姑捏著被子,眼巴巴的望着他。肚子裏的咕嚕嚕的聲響一陣接一陣,顯是餓得狠了。

再搓搓手指,手中憑空出現了一隻玉瓶。沖禹尷尬道:「我辟穀已久,身上從不攜帶食物,這個……這個糖豆你先吃着,且墊墊,明天找個城鎮給你買些吃食。哦,這還有兩個野果,味道也是不錯的。」

玉瓶閃著青色的柔和光澤,拔開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散了出來。什麼糖豆,分明就是她今天吃過的能生肌肉骨的靈藥!不說這靈藥的神奇,光是這瓶子,拿回去賣掉,都能換來楊家一年的口糧了!

上輩子養尊處優的貴婦,轉世以來就一直過着吃不飽肚子的貧困生活,非常懂得惜福的道理,毫不猶豫的就把靈藥帶着瓶子揣進自己懷裏了,只拿起那果子吭哧咬了一口!味道一般,只求充饑吧。

小村姑並不知道,在她看來十分珍貴的靈藥,不過是下下品的回春丹。沖禹閑來無事,平時帶在身上,在門中時逗弄仙鶴當作用來餵食的零嘴。反倒是那兩隻野果,是沖禹在野外發現的五十年生的野生靈果,可以入葯。

長天宗里天材地寶多的是,沖禹看到了,隨手摘下,也並不放在心上,只當是野果子一樣扔給楊五妮兒充饑。可這若是讓楊五妮兒之前見過的幾個「小仙長」們看到了,五十年份的野生靈果就被這小村姑當野果子下肚,那必然要心痛得捶胸頓足!

楊五妮兒用「野果」勉強消了飢火,翻了個身背對着沖禹躺下。船里非常安靜,隱隱能聽見船外的風聲。小小的樓船在夜空中飛行得十分平穩,一點感覺不到晃動。

楊五妮兒望着沖禹投在牆壁上的影子,思考着剛剛獲取的信息。她果然……是不能修鍊道法的嗎?轉生在這樣一個以追求仙道為尊的世界裏,「不能修鍊」這樣的天賦體質,還真是讓人……惱火又無奈啊。

長天宗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沖禹帶她這樣一個一竅不通不能修行的人回去又有什麼目的?沖禹不想告訴她,她也沒能力逼問真相。但沖禹逃避的態度讓她明白,在長天宗等着她的絕不會是什麼好事。可現在身在百丈高空之中,逃也不能逃。退一萬步講,即便她逃了,能逃得掉嗎?沖禹一開始是怎麼找到她的?是不是還能找到她第二次?

她躺在那裏,全無睡意,腦中紛沓至來的全是不能解答的疑問。想來想去,現在的狀況是明知前路有險,卻束手無策。如此弱小的她,面對沖禹這樣的修士,只能是我為魚肉,人為刀俎。想也沒用,還不如好好休息,養精蓄銳,見機行事。

她於是閉上了眼睛,慢慢的,竟真的睡著了……

沖禹聽着她呼吸漸漸放長、平緩,睜開眼看了看那絲被下隆起的小小身體。還是個孩子啊!

沖禹真人嘆了口氣,輕輕搖頭。

楊五妮兒這一夜睡得還算安穩。錦褥柔軟,絲被溫暖,甚至可以說是她轉世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了。只是早上醒來餓得厲害。

實在撐不住,她掏出昨晚沖禹給的「糖豆」打開吃了一粒。清香沁入心脾,一股暖意散入四肢百骸,身體感覺有了力氣,但——咕嚕嚕!!!很遺憾,這生肌肉骨的靈藥並不解餓。

楊五妮兒無語的看着沖禹。後者不知道是打坐了一個晚上,還是早起又開始打坐。本來一副靜心凝神樣子,看着還挺有幾分仙氣兒,讓楊五妮兒這點動靜一吵,忍不住睜開了眼睛,正對上小村姑譴責的眼神,不由尷尬道:「你且等等,馬上就到了……」

相處時間雖短,沖禹這人卻並不讓人覺得害怕或者厭惡。這稍稍減輕了楊五妮兒對將要面對的未知的擔憂。

「真人,有洗漱用具嗎?」她問。

修士雖然可以辟穀,也能隨時使個清凈訣什麼的清潔自己,但……不刷牙不洗臉什麼的,也不至於吧?

事實證明,修士也是刷牙洗臉的。沖禹果然隨身帶有洗漱用具。他取了新的齒木和牙粉給楊五妮兒。那牙粉用完,口氣清新怡人,比在楊家用的粗鹽好太多了。楊五妮兒刷完牙,面不改色的把牙粉揣進了自己懷裏。還趁機問:「真人,這些都是憑空變出來的嗎?」

沖禹失笑:「當然不是。是放在我隨身的儲物法寶里,需要用的時候隨時拿取便是了。」

儲物法寶?明白了,空間裝備。楊五妮兒點了點頭。

小船又飛行了一陣,沖禹說:「走,去給你買些吃食。」說完,看了一眼楊五妮兒身上已經破了好幾處的粗布短衣,補充道:「再換些像樣的衣服。」

他抱着楊五妮兒離開小船,在空中便把船收了,直接御空而行,在一座城池中降落。楊五妮兒下了地,四顧看了看。在空中她就看到這城池規模不小。下到地上更覺繁華。樓閣店鋪鱗次櫛比,街道寬敞乾淨,行人熙熙攘攘。

她看見了好幾個修士,或者御劍,或者乘坐飛行法器,在街上降落,也有走着路,忽然祭出飛劍或者法器,直接飛走的。周圍的人都視若無睹,顯然習以為常。並不像她們村裏那樣,對「仙人」們畢恭畢敬、膽戰心驚,唯恐觸怒了仙人。

她對這世界知之甚少,又是第一次離開出生的山村,身邊有沖禹這麼個脾氣看起來還算溫和的人相伴,自然不想放過,看到不懂的事情便張口就問:「真人,這裏的人都是修士嗎?」

「怎麼可能。」沖禹失笑,「這等凡人城池,自然是凡人居多。要到宗門治下的城池,才會修士多過凡人。」

「凡人城池?」

偏僻之地的窮苦山村裏,愚夫愚婦,很可能一輩子都沒進過城。楊五妮兒年紀這樣小,對世事常識一無所知,沖禹也不覺得奇怪。他脾氣溫和,素來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也不覺得煩,牽着她的手沿着繁華街道邊走邊說:「這城歸屬俗世某國,自有國主。在大宗門境內,亦有許多城池,不歸屬任何一國,直接奉宗門為主。」

說着,已經走到一家酒樓門前。門前知客極有眼力,帶着一臉熱情的笑容便迎了上來:「仙師來了!仙師要雅座還是包間?」

沖禹原想說要包間,瞥見楊五妮兒,又改口道:「雅座即可。」

知客便唱道:「仙師兩位,樓上雅座——」

沖禹也就罷了,一看便是氣度不凡的修士,稱一聲「仙師」本就是應該。楊五妮兒不管是自下往上看還是自上往下看,都是個黑不溜秋衣衫破爛的小村姑,知客硬是能唱出仙師「兩位」的喏,實在是相當敬業。

「高高在上。」楊五妮兒收回目光,答道。在凡人中,其實很容易分辨修士。凡人和修士走了對面,低頭避讓的是凡人,昂首挺胸,腳步毫不停留的,是修士。

在凡人中,修士高人一等。

「凡人看修士,也只能這樣看。」沖禹道,「實則修士看凡人,看的是『氣』。修鍊道法的人,身周總會有靈氣凝聚。一個人身周一絲靈氣也無,只能是凡人。」他說完,看了楊五妮兒一眼。覺得她不像一般的村童那樣蠢笨,很有幾分靈慧之氣,可惜了一竅不通。轉念又想到,自己辛苦尋找的可不就是一竅不通之人,她若不是,他才麻煩。

食物很快上桌,一碗白粥,四五樣小菜。比起楊五妮兒在自家吃的那些食物,自然是精緻昂貴得多。楊五妮兒餓了一晚,卻怕吃猛了傷了腸胃,先慢慢的喝粥,待胃中舒適許多,才動起筷子。

將將吃飽之時,忽聞異聲。抬頭一看,一隻紙鶴扇動着翅膀,自窗外飛進來。在沖禹面前盤旋了一周,落在他的指尖上,再也不動一下。樓梯上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很快,幾個穿着一色勁裝的男子抬着著幾隻箱子上得樓來,略看一看,便徑直走到他們桌前。

「見過真人。」為首之人叉手行禮。「昨夜收到真人的傳音符,便將東西準備好了,請真人過目。」

「放下即可。」沖禹道。

那人揮了下手,身後幾個人便魚貫上前,將箱子放在一旁,又垂手退下。

「真人可還有什麼吩咐?」

「無事,自去吧。」沖禹道。

那些人便恭敬後退幾步,才轉身離去。

楊五妮兒看了沖禹一眼。

昨晚睡前她和他說了幾句話,感覺他性情頗為平和。今晨他們又熟了幾分,說話便又隨意了些。他對她,也很是和藹耐心。

可他對那些人說話,惜字如金。語氣淡淡,神情淡淡。那種淡淡的樣子,楊五妮兒雖然只見過幾次,卻印象極其深刻,正是修士對凡人最正常的態度。適才那些人,肌肉結實,步履矯健,的確都是習武之人,卻也的確都是些凡人。所以沖禹驅使他們為他奔波,對他們的態度卻透著一股子漫不經心。

可她也是凡人。甚至,還不如大多數的凡人,能開一竅、兩竅。她是個一竅不通的凡人。為什麼對她,反而親切和藹?

這種和藹親切使她在清晨的短暫片刻中忘記了她和他的不同,可現在,兩人之間的巨大差異又回來了。她再不會忘了,她想。

她放下筷子,給自己斟了杯靈茶。聞着便茶香誘人,啜了一口下肚,腸胃間說不出來的舒服。明明是這麼好的東西啊……她看了一眼沖禹面前只飲了一口便再沒碰過的茶杯,垂眸。大約,對她來說已經很好的東西,對這位真人來說,卻可能是粗劣難以入口吧?

待那些人退去,沖禹將幾隻箱子收進他的儲物法寶,問楊五妮兒:「可吃好了?」

楊五妮兒點頭。沖禹便招來跑堂的,丟給他幾顆淡青色的小玉珠。跑堂的面露喜色,點頭哈腰的恭送「兩位仙師」下了樓。走出酒樓,沖禹便將楊五妮兒抱起,一飛衝天。

楊五妮兒被風迷了下眼,再睜開,繁華的城市已經在腳下。她扒著沖禹的肩膀向下望,街道似棋盤,屋宇林立,黑色的密集移動的螞蟻似的小點,是街上的行人。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看到的第一個城市,只吃了一頓早飯,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就要離去了。

耳邊沖禹安慰道:「宗門轄下,也有許多城市,以後再給你逛。眼下須得儘早趕回去。」說完,還拍了拍她的背心。

其實真的是個性情溫和又溫柔細心的大叔呢。

楊五妮兒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真的村姑,怎麼會為這個失望。她所在意者,不過是沒有機會多獲取一些這裏的信息罷了。

沖禹停在半空,又取出了他的小船。小船迎風變大,這一次卻跟昨晚不一樣了。昨晚的小樓船十分小巧玲瓏,船上房間雖然寬敞,也只是一間罷了。這一次船身卻比昨晚大了數倍不止,船上一間小房變成了兩層的樓閣。推門進去,是個大廳般的房間,一側有樓梯,二樓有數個房間。

對楊五妮兒來說,不過就是另一種技術的壓縮空間罷了。但她現在的身份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若太過平靜,未免叫人生疑。便「呀」了一聲,道:「變大了。」

那事若成,這丫頭且要在小師弟身邊待上一些時日,若什麼都不懂,難免畏縮,惹得小師弟不喜,到底不美。沖禹便解釋道:「我這法寶有九重變化。平時我一人用,便只展開一重,現下不過是展開了兩重而已。若九重全展開,可納千人。」

楊五妮兒心想,那可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她便「哦」了一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其實相對於一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鄉下小女孩,她的反應還是太平靜了。好在沖禹已經許多年沒有接觸過凡人,身邊的人也沒有誰會為這些事表現得一驚一乍,竟也沒發覺有異。只覺得這女娃娃雖也因為好奇問些問題,卻已然算是十分安靜乖巧,不惹人厭。小師弟性子有些冷,這種安靜的性子應該會對他胃口,真是再好不過了。

沖禹牽着楊五妮兒的手上了樓,隨手推開一扇房門:「你就睡這間吧。」昨日是席地坐卧的古風,今天展開第二重,就變成了螺鈿桌,雕花床,垂紗帳的奢靡風。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又柔又軟。

沖禹把幾隻箱子取出,掀開看了看,把其中一隻推過去:「給你置辦了些衣物。」又指著床后說,「要沐浴洗澡,這邊是凈房。」

又指著兩隻箱子,告訴她:「這裏面是吃食,你自取,不須再問我。」說罷,還掀開給她看……

然後,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個……哦,對了,丫頭,你叫什麼名字?」沖禹尷尬道。

「……楊五。」是的,五妮兒是家裏人叫的小名兒,楊五妮兒的大名其實是叫……楊五。嗯,差別不大,但還是有點差別的。比如,她現在可以被叫作楊五妮兒,總不能五六十歲,滿臉皺紋的時候,還被叫作楊五妮兒吧。

「那個……小五,樓下倒有廚房,你……會燒飯嗎?」

楊五看看兩大箱子米面糧油肉菜——都是生的,淡定的道:「會。」

沖禹鬆了口氣。他昨夜發了個傳音符給宗門在此地的勢力,要衣要物要食,卻因辟穀多年,久不沾煙火,忘了說一句要制熟的能即食的食物。結果對方給了兩大箱生食。幸好小丫頭自己會燒飯,不然又要耽誤時間再折騰一趟。

沖禹收了那兩隻箱子,道:「這個我放到廚房去,你若餓了,自去廚房烹飪。」看了看她身上破舊還爛了洞的衣服,道:「先將衣服換了吧。」說完,便自下樓去了。

楊五關上門,打開沖禹指給她的那隻箱子,滿滿一箱全是衣服,鵝黃柳綠的。她黝黑的小黑手放上去一比,被鮮艷嬌嫩的顏色襯得很有喜感。原來那會餓著肚子,只求吃飽,全不在意。這會不愁吃穿了,楊五看着黝黑的皮膚,也是有點堵心。只能慢慢養了。

翻了翻,好容易翻出一套顏色不那麼嬌嫩的。還想再找找看,卻發現上面半箱倒都是合她身量的女童衣裙,下面半箱卻全是成人的尺寸。打開另一隻箱子,卻都是些鞋子襪子、汗巾腰帶、釵環首飾、頭油脂粉之類的。鞋襪亦是有兩種尺寸,女童和成人。

她收拾出一整套合適的衣物,繞到床後去了沖禹所說的「凈房」。

木製的浴盆,木製的馬桶,架子上有銅面盆。柜子打開,柔軟的大布巾顯然是做浴巾用的。然而水怎麼辦?

楊五打量了一下,浴盆和面盆上方都有兩根銅管,上面有可以扳動的手柄。兩個手柄上都刻有紋樣,一個水波的符號,另一個是水波上面還有像雲一樣的紋樣。難道……不會吧……

楊五試着扳動手柄。水波紋樣手柄板開,下面的銅管里便流出涼水。水波雲紋的手柄扳開,下面銅管里流出來的是冒着熱氣的熱水!真的是冷熱水管呢!

在窮苦山村裏過了近兩年農耕樵獵的原始生活的楊五瞬間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亂感。

不管怎樣,能舒服的洗澡,能有乾淨的新衣,單就生活水平而言,與一天之前她過的生活相比,可謂是天翻地覆的變化。可是天上不會掉餡餅,她眼下享用到的這些,需要她在將來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楊五系好衣帶,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裏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暫且用不到,有幾盒膏狀的東西,聞起來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開試了試,很舒服,應該是護膚品。嗯,這裏叫面脂。對着銅鏡好好擦了一層,希望能把曬得黝黑的皮膚拯救回來。

頭髮半干,便找根髮帶先隨意扎在腦後。長期營養不良,導致她的頭髮稀疏發黃,長得也慢,不算太長。

下了樓,不見沖禹,她摸了一圈,找到了廚房。廚房裏有水缸水盆,冷熱水管配得很齊全。灶台上有熟悉的手柄,刻着火焰的紋樣。試着拉動一下,灶里「騰」的就燃起了火苗。再往下拉一截,火苗還能變得更旺。

很好,很方便。

楊五熄了火,覺得腹中飢餓起來。找了找,只看到裝着米面糧油的箱子。她把食油調料都取出來擺放在外面,卻找不到裝着蔬菜魚肉的箱子。轉了一圈,發現廚房裏還有扇窄窄的小門,像是有個小套間。門上的紋樣看起來有點像她家鄉的傳統紋樣里的冰裂紋。

想到這是一個人不藉助任何工具就可以飛上天的世界,楊五淡定的拉開小門。一陣冰涼的白氣撲面,裝着菜肉蛋的箱子果然被沖禹放在了小套間里。很好,沖禹真人的私人豪華交通工具,不僅有浴室廚房,還配備冷庫。

取了兩樣青菜一些肉,楊五挽起袖子,準備做飯。切菜的感覺很生疏。在楊家,怕燎到她,是從來不許她在做飯時靠近灶台的。這倒沒什麼,關鍵是……

她持着刀,忽然恍惚……

有多少年沒親自下過廚了?自從嫁給了那個男人,好像再沒下過廚了吧?

嫁給那樣的一個男人,過的是別人想像不到的奢靡生活。住的是宮殿般的大宅,吃的是最上等的食材,一件日常的衣裙能花掉一個普通人半年的薪水。更不要說他給她的那些珠寶禮服、奇珍異玩。只有她想不到的,沒有他給不起的。還有身為他的妻子,不需對任何人低頭的尊貴身份……

這樣的生活,她若說這不是她想要的,簡直是矯情到要死吧?所以,她從不說。

能理解她的,只有家人和她的好友。但他們都無能為力,甚至……當了推手。

一個人的幸福和一個星球的未來,孰重孰輕?

廢話,當然是後者。

犧牲她一個人的婚姻,換取母星的未來,即便是她這個當事人,即便是在那個世界已經死去,到了現在,連她自己都覺得,那真是一場……非常划算的交易啊。

想像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四周反倒是靜了下來。連那大貓喉間時不時發出氣囊鼓氣般的嚕嚕聲都消失了。

楊五妮兒睜開了眼。兇殘的大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團焦黑的屍體。方才那隻將她逼入了絕境,幾乎要了她命的可怕走獸,已經變成了一坨焦炭。微風起,那一坨黑炭粉化,隨風飛散。

楊五妮兒的目光追着那些黑色粉塵,慢慢向上看去,終於看到了……半空中憑風而立的男人。

每每提及那些來山村裏選拔弟子的修真者,楊家夫婦倆就總是一口一個「仙人」。可楊五妮兒並未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什麼飄逸出塵的仙氣兒。實際上,在楊五妮兒的眼裏,那次見過的四個年輕修士,不過是些倨傲的年輕人罷了。可以稱之為「修仙者」,但若稱為「仙人」……實在是差得遠了。

而現在,楊五仰著頭,一隻眼睛讓血糊了,只用剩下的一隻眼仰望着那浮在半空之人——淺灰色的長袍隱隱現出華麗的暗紋,對襟廣袖,衣帶隨風拂動。這人面如冠玉,頜下三縷長須,烏黑的頭髮綰在頭頂,插一支造型古樸的木簪。

無論是相貌還是氣度,都讓人觀之可敬,又望之生畏。楊五妮兒仰望着這男人,心中不期然的就浮出了「仙人」這個稱呼。

只是此時,這位氣質出塵的修仙者正皺着眉頭俯視着她。

楊五妮兒想起身,才稍稍一動,左肩就一陣劇痛。這是脫了臼,一般人都能疼得哭,她剛才處在高度緊張的情緒中,沒感覺到,這時放鬆下來了,頓時疼得頭冒冷汗。

一雙灰色的絲履出現在眼前,氣度不凡的男子輕輕落在地上。他左掌張開,憑空「托」著一個像是盤子似的東西。右手袍袖一拂,楊五妮兒左肩突然劇痛了一下,隨即疼痛就消失了。脫臼了的手臂已經接上了。

楊五妮兒按住左肩,動動左臂,確認無事,翻身給男人叩首:「多謝仙師。」

不管她前世曾經有過怎樣尊貴的身份,現在,她活在這個世界,只是一個山村女孩,還是個不能修仙的凡人。她已經被父母教導過,在這個世界,修仙者是有着怎樣崇高的地位。作為一個凡人,見到一個仙人下跪叩拜,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這無關她願意不願意,高興不高興。她的爹娘告訴她,如她之前那樣見到仙人不叩拜的失禮,若遇到的是脾氣不好的修仙者,說不定一個指頭就按死她了。

「虧得來的是幾個好脾氣的小仙長。」他們說。

楊五妮兒於是知道了在這個世界,強者對弱者,修士對凡人,原來可以生殺予奪。

那修士看了眼地上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皺着眉。他循着山河盤的指示一路尋找到此,看到山窮水惡的村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要找的人,大約極有可能是個相貌很不怎樣的村姑。可是……就算相貌不怎樣,她……她也不能是個娃娃啊!

他看了一眼黑炭似的楊五妮兒,不死心的伸出右手在山河盤上一拂,盤中沙粒翻動變幻,最終給出的結果告訴他,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楊五妮兒叩首道謝,卻沒聽到回答,她等了幾息,便直起身。那男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他不說話,她便也不吭聲,靜靜的看着他。頭頂忽然一沉,卻是男人伸出了手,放在了她的頭頂。

仙人撫我頂。

仙人又撫我頂。

第二次了。

這一次要輕柔的多,一股柔和的力量自頭頂灌入,一觸即走,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不適的感覺。楊五妮兒睜着眼睛,無聲的看着男人,等待他的評語。果不其然的,聽到他嘆了口氣,道:「果真,一竅不通。」

楊五妮兒微微的感到失望,垂下眼眸。卻聽男人問道:「你多大了?」

她輕聲答道:「八歲。」說完,抬頭看着他。

這個男人殺死了一隻對她來說有着致命危險的兇猛動物,顯然有着強大的武力,但卻並不令人害怕。正相反,他聽到楊五妮兒的回答,表情十分精彩。要讓楊五妮兒找個什麼詞來形容一下,大約就是「蛋疼的糾結」。

楊五妮兒不知道他這種糾結從何而來。

袍袖飄飄的男人面色變幻半晌,終是無奈的認了。

一竅不通之人本就少見,萬中不過一二。純陰之體亦是稀有,和一竅不通的概率不相上下。要純陰之體還要一竅不通,真是難上加難。他奔波了兩年,按照山河盤的指引,找到了兩個純陰之體的女子,可她們都不是一竅不通。

二者兼有的女子,能真的找到,本身就已經是氣運。要錯過這個,下一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遇到,或者,能不能遇到都是問題。更何況,每多等一天,小師弟便多遭一天的罪,經脈靈竅便多受損一分。他們不能再等了。

「你可有父母家人?」他開口問道。

楊五妮兒看了他片刻,答道:「有。」

「帶我去見你父母。」男人說完,伸手想要拉她,卻看到她眼眶破裂,一隻眼睛都被血糊了,臉上也有幾道划痕。身上的衣衫不但勾破了幾處,裸/露的部分磨破了皮肉,血糊糊的,還沾了許多草屑、泥巴。

男人的手便頓了下,手掌一翻,憑空多出了一隻玉瓶。瓶塞拔開,便有一股難言的清香散出。男人倒出一顆藥丸在手心,道:「把這個吃了。」

楊五妮兒沉默了一下,伸出了手。和她黝黑、長著繭子、雞爪似的手比起來,男人的手光潔白皙,簡直稱得上是一雙「玉手」。視覺對比十分強烈。楊五妮兒拿起那顆藥丸,放進口中咀嚼吞下。咀嚼時便滿口清香,片刻后便有一股暖意自喉頭、胃裏散入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服。

她忽覺有異,抬起右臂,便看到袖子磨破之處,在地上翻滾時擦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癒合。不僅如此,在剛才短暫的生死相搏中因為激烈爆發而感到氣虛力竭的身體,彷彿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看她傷口癒合,男人施了個清凈訣。楊五妮兒只覺得有微風拂面,再看時,衣褲雖還是破爛的,卻已經塵屑盡去。摸摸臉,也變得光滑乾淨了。倒真是方便,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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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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