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彌足深陷(加更)

34.彌足深陷(加更)

在他二人說話之時,滄淵也正盯着那補天石,倒並非因為好奇,而是他隱約有種感覺,那被雲陌封在補天石里的魔源,與連日來蟄伏在他身上的東西有密切聯繫。

此時,他足下一癢,一條軟物順着小腿遊了上來。他伸爪一掐,將它牢牢扼在掌心。正在考慮要不要直接掐死,汐吹微弱地掙扎了一下,細聲細氣地道:「魔尊大人,先前是屬下冒犯了您,屬下已知錯了,只要您肯幫屬下從那塊石頭裏出來,屬下定當為您鞠躬盡瘁…….」

滄淵的慢慢加大手勁,掌心湧出森森寒意。

「您的元神和記憶,您都不想要了么?您現在不幫我,不幫您自己,等您的師父帶補天石上了天庭,重歸神位,您可就追悔莫及,只能仰望着他的背影痴心妄想了。」

上天庭?

滄淵朝身旁看去,見楚曦正與靈湫四目相對,嘴唇翕動,似乎在說些什麼,他豎起雙耳,卻竟然一個字也聽不見,心下不禁生出一股惡火,手勁稍稍鬆了幾分。

汐吹立時順着手臂躥上他肩頭,耳語道:「您若是不信,屬下這便教您破解傳音密術的法門,您不如親自聽聽,您師父和那姓靈的背着您在說些什麼,如何?」

滄淵眯起眼,點了點頭。

此時,不知是誰問:「這真的是補天石?」

雲槿笑道:「諸位若不相信,可以上來親手摸一摸。」

「我來!」

「聽說摸一摸補天石,能沾仙氣,對修為有所提升!」

「我也來!」

「諸位且慢,容老朽先看一看。」

說話間,一個鶴髮鬚眉的長者從那桌長樂門的器修中站起來,走到那補天石前,伸手摸了一摸。

而後,他忽然出手,扣住了雲槿的手腕。

「夫人,不知為何,老朽覺得這補天石甚為眼熟,不像是蓬萊島能夠孕育出的,倒像是老朽多年以前,曾在那座被滅了的瀛洲島上曾見過的金行補天石。」

全場霎時炸開了鍋。

「瀛洲島?不是那個曾經被魔物入侵,如今荒了的鬼島么?」

「可不正是,聽說那裏曾有仙脈,所以招來了魔物!」

「錯!明明是島主秦悅修魔,在島上殺嬰,禍害島民…..」

「對,對,我記得當年還是四大仙山掌門聯手去剿滅的!」

「風木長老這會兒是什麼意思?難道這補天石是蓬萊島主派人從瀛洲島偷挖來的?」

「呸,亂講什麼,蓬萊島主怎麼可能幹這樣的事?」

「就是,那島早荒了,別說偷挖,就算明著挖也不可能有!」

雖是議論紛紛,卻也有一些人已面露敵意地盯住了雲槿。楚曦心道,看來這瀛洲島應該就是雲陌的故土,依夢中之景來看,其中還隱藏着一段頗為複雜的淵源。

雲陌面色淡然:「風木長老這是何意,晚輩就不懂了。無論長老有何疑惑,晚輩向你解答便是,晚輩的夫人懷着身孕,還請長老和諸位莫要為難她。」

另一個聲音道:「只怕不是身孕,而是身附邪物罷。」

說話的正是地爻派的虯須道士,他這一起身,地爻派的一桌道士全站了起來,連帶着旁邊摘星門的劍修都面色不善起來。

此數人圍着雲槿與那補天石,形成了一種逼迫的陣勢。

「呵呵,」雲陌此時卻竟笑了一聲,「邪物附身?又是這般說辭,諸位長輩自己聽着不覺得愧對良心么?」

風木臉色微變:「你……什麼意思?」

「聽不懂?」

雲陌手指一彈,但見雲槿手臂已一個詭異的角度扭了過來,攥住了風木的手,咔嚓一聲,竟將整條胳膊都撕了開來,當場血濺三尺,卻立即凝結絲絲紅線,眨眼間便扎入其他三人四肢之內,將他們如提線木偶般緊緊縛住。

四周頓時一片騷亂,見自家掌門性命攸關,一眾年輕弟子們俱是想出手,又不敢貿然行動。

那虯須道士白了臉:「你,你們二人都修了魔道?」

風木雖丟了一邊手臂,倒還有掌門威儀,扭曲著臉道:「雲島主,你年紀輕輕就已超凡脫俗,為何要助紂為虐?」

雲陌冷笑道:「助紂為虐的,難道不是在座諸位?」

「你什麼意思!」

「放開我們掌門!」

幾個劍修率先衝上來,還未出手,便被數根紅線撕成了碎片,全場駭然,一時未有人再敢輕舉妄動。

「看來是不記得了,我便提醒提醒你們,十年前,三位德高望重的掌門共同討伐瀛洲島秦家,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把秦家滿門屠盡,是全忘了么?怎麼,如今還想打着一樣的旗號,再讓蓬萊島也消失掉?不過,這就不勞你們費心了。因為,我已經親自動過手了。今日的晚宴,尚還可入口么?」

「不會是人肉吧?」

「噁……」

周圍霎時響起一片乾嘔之聲。

風木的臉色也變得煞白:「你是,你難道是秦家人?」

那被稱為「徐掌門」的琴修驚道:「怎麼可能?」

底下又有人怒道:「你們秦家自己修魔,荼害無辜嬰孩,居然還要大肆報復,當真十惡不赦!

「多行不義必自斃,日後必有天收!」

「罪大惡極!」

「我們一起上,不信對付不了他們兩個!」

一些人蠢蠢欲動,卻沒有一個敢真越雷池一步。

「你們很驚訝么?三位,你們說,秦家人到底是不是咎由自取,罪大惡極?」雲陌面色平靜,手指一分一寸的收緊,控制着雲槿拉扯線陣中三人的四肢,三人痛苦萬分,仍是動彈不得。

楚曦在一旁看着,心下滋味複雜,也有了一番猜測。所謂正邪之分,遠非表面之上呈現的。

其中那虯須道士先堅持不住了,□□道:「實話說,我當年臼懷疑秦家……並非自己修魔,是遭人所害,可是……」

風木長老厲喝:「雙環長老,這麼多弟子在場,你休要為老不尊,大放厥詞,敗壞了我們的名聲!」

雲陌手指一撣,紅線一緊,將他另一邊手臂也撕了下來,風木當場癱倒在地,一頭白髮上染滿鮮血,模樣頗為凄慘。

徐長門道:「冤有頭債有主,這仇你要報,也應找雲寒報,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挑起的,我們當年不過是協助罷了!」

「協助,好一個協助。」雲陌又道,「雙環長老,你沒說的,我我來替你說。可是,等你們發現的時候,已經殺了秦家半數人,為了維護你們門派的臉面,又被雲寒帶到仙脈之處,發現了補天石這樣的無上至寶……於公於私,放過秦家,都沒有好處,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剩下的秦家人,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干老小,趕到一群魔物巢中,任他們被吞噬殆盡。」

四周的喧嘩聲一下子小了下來,許多人沉默著,不知是因震驚而說不出話,還是難以開口,另一些人則面面相覷,似乎感到不可置信,卻也沒有立刻出聲駁斥的。

「只有我,被偷偷跟來的雲槿所救,僥倖……活了下來。只不過,被雲寒封住了記憶,活得生不如死。」

他在說這話時,雲槿一直微笑的臉,終於出現了一點其他的表情,那雙空靈的眼睛裏,冒出了一絲微弱的痛楚。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把我們全殺了么?」

「殺了你們,我都嫌手臟。我要你們在試煉大會上公開承認你們所犯之錯,洗刷秦家冤屈,並且當眾自廢筋脈,宣佈退隱,以慰秦家枉死之人。」

楚曦心下一跳,心道,原來如此。

當年並非雲陌想將蓬萊島上的所有人都獻給靨魃……

他要的只是報仇雪恨。

而靨魃藉此機會,禍害了眾人。若依靈湫所言,他後來還幫過自己對付靨魃,想必心中也有悔意。

此時,那徐掌門苦笑了一下,長嘆了一口氣,道:「當年之事,我其實也心中有愧,只要你肯放過在座諸位的性命,我答應你。」

沒了雙臂的風木卻不肯示弱:「徐掌門!」

虯須道士也道:「我也答應你!」

雲陌指了指風木,饒有興味地挑起眉頭,啜了口酒:「那好,你們在這裏聯手把他殺了,我就饒過所有人性命。」

風木忽而抬起頭來,看着雲槿,凌亂的白髮之下露出一隻困獸般充血的眼睛,喘息道:「槿兒,伯父是最疼你的,你不記得了嗎?你就甘心為這惡徒所控?」

雲槿眨了眨眼,頭一歪,嘴角仍噙著笑。

「他早就已經死了。」雲陌淡淡的說道。

不知是否因自幼便畫人的緣故,楚曦只覺得他的表情很哀傷,也很寂寞。可是,他看得出來,雲槿還有知覺,還有感情,只是雲陌看上去並不知道而已。

——又或者,是雲槿根本不想讓他知道。

楚曦突然想明白了。

照雲陌對雲槿的態度,萬萬不會是他殺了雲槿,恐怕,是雲槿後來知道真相后自殺了。靨魃需要利用怨氣奇重之人,雲陌大仇得報,又捨棄不了雲槿,自然已非最佳選擇。試問這島上,還有誰比雲槿怨氣更重?

「既然風木長老說很疼槿兒,那麼一定願意好好照顧他了。」雲陌的目光落到雲槿的身上,柔和起來,可那種溫柔讓人不寒而慄,「槿兒,你餓了一天了吧?」

雲槿很順從地點了點頭,拉開大氅。

他微凸的腹間驟然隆起,衣衫爆裂開來,露出一個佈滿利齒的血盆大嘴。只是一口,就把風木的頭齊頸咬斷,剩下一個光禿禿的身子倒了下去。

虯須道長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徐掌門亦是雙腿一軟,若不是有傀儡線吊著,他們恐怕已經成了一團爛泥。

楚曦強忍着反胃之感,仔細盯着雲槿的臉,見他雙目睜得大了一些,但轉瞬又恢復了微笑的常態。

這一刻,楚曦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雲槿在假裝自己是一個傀儡。

「靈真人,我懷疑,是雲槿放出了靨魃。」

「我也這樣懷疑。」靈湫點頭道,「絕不能讓他們去試煉大會重現當年之景,靨魃一定是那個時候出來作亂的。靨魃的魔源現下雖封在補天石里,但隨時都可能出來,我們必須先發制人,將它搶到手。」

楚曦奇道:「不應直接摧毀更為保險么?還是……」

靈湫搖搖頭:「補天石是隕石積聚仙氣形成,難以損毀,所以雖能封住魔源,也能夠極好的保護魔源,我先前想不通為何靨魃幾百年前就已被消滅,為何還能苟活於世,今日才知曉緣由。既然如此,只能將補天石上交天庭,送入天禁司封存,才能杜絕後患。」

「天庭?」楚曦微愕,他前世既是神,對天庭理應很有感情,可此時甫一聽見,他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問道,「所以,你必須要儘快將補天石帶回天庭?」

「不是我。是你。」

楚曦又是一驚:「我?」

靈湫眼神篤定:「待會你全力配合我,我儘力控制住局面,你一搶到補天石,丹朱會帶你們走。」

「可我一介凡人之軀,怎麼上天庭?」

滄淵聽得一清二楚,心下一沉。

——真的上天庭?

「蓬萊仙台,那裏是個捷徑,你曾為上神,飛升成仙要比尋常人容易得多。等你到了天界,若我沒及時追上來,你便去問問掌燈神司在哪兒,將補天石交給他。」

——飛升?

汐吹在他耳畔竊竊道:「魔尊大人,我就說罷,我沒有騙您……您師父將這補天石上交天庭,就算立下大功,一定會回歸上神之位。您知不知曉,上神乃是天界的維序者,需無情無欲,無愛無恨,一切蒼生在他眼中,皆是滄海一粟。上神不死不滅,而您呢?鮫人的命雖長,也不過數百年而已,你又能仰望他多久,若您死了,又能讓他……」

滄淵掃了肩頭一眼,睫羽下陰霾密佈,狹眸如電,已經瀕臨暴怒的邊緣。

汐吹識趣地噤了聲。

「好。」楚曦點了點頭,心若明鏡。雖還沒找回作為北溟神君的記憶,他也清楚這責任重大,且他不遑多讓。

只是,他要上天庭,滄淵該怎麼辦?他到底是妖......

此時,雲槿用傀儡線牽着剩下的二人朝庭外走去,靈湫對他道:「我一制住雲陌,你便立即動手。」

楚曦握緊靈犀,握住另一隻手的蹼爪也緊了一緊,滄淵似對他二人即將進行的行動有所察覺。他撓了撓他的手心,低聲道:「待會師父要去搶那塊石頭,你跟着丹朱,師父一搶到手,就會跟上你們。」

滄淵不肯鬆手:「我,要,幫師父。」

沒有「嗷」,態度很堅決。

楚曦拒絕得很堅決:「不行。」

換了別的事他可以依他,但危險關頭不一樣。

感到蹼爪絲毫未松,楚曦沉了臉色:「滄淵,你再不鬆手,會害死師父和這裏所有人的,你希望如此嗎?」

這話語入耳只如萬箭穿心,滄淵一怔,蹼爪顫了一顫。

楚曦剛一抽回手臂,就見靈湫縱身躍出,身型如電,轉瞬落到雲陌身後,一手掐住了他脖子,拂塵一甩,數縷白光猶如飛刀射出,將雲槿身上的傀儡線根根切斷。見他委頓倒地,楚曦抓緊靈犀,御劍而起,朝補天石飛撲而去,這一瞬間,本來癱在地上的雲槿詐屍般起了身!

儘管楚曦對他早有防備,一劍劈去。

不料雲槿動作更快,嘴一張,竟吐出數道紅線,將補天石捲入口中,而後身上斷裂的紅線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向後扯去,整個人便如斷線紙鳶一般墜下了庭台!

楚曦御劍而起,緊追其後,朝山崖下俯衝去的一瞬,卻見一個身影與他同時一躍而下,他起先以為是靈湫,待那是誰,他嚇得三魂七魄丟了一半,急忙飛過去將他一把接住,厲吼道:「滄淵,我不是叫你不要跟着來嗎?」

滄淵死死摟緊他的腰,一聲不吭。

「就這麼往下跳,有幾條命夠你用?」

楚曦拿他沒轍,再看下方的雲槿,哪裏還有蹤影?

他氣不打一出來,不能在半空中把滄淵扔了,也不能就此放棄,只好繼續御劍而下,下方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他甫一看到地面,便停止了御劍,誰料腳下一空,竟采了到柔軟的表面,下一刻,就和滄淵一起落入了冰冷的水裏,這水混合著泥,異常粘稠,楚曦一動,便覺兩個人直往下沉,滄淵摟緊他一個翻滾,霎時一道虹光劃破黑暗,便化出魚尾來,堪堪止住了二人下沉之勢。

魚尾耀出的光芒卻只是眨眼間,就消失在了水面上。

這峭壁之下,竟是一片沼澤。

楚曦不得不承認,滄淵跟來……還真能幫上忙,算不上拖累。

他有些窘迫:「方才,你……沒有生師父的氣吧?」

滄淵扭開頭,壓根不搭理他。

楚曦心裏咯噔一下,看來是真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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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人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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