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殺了我好嗎

第424章 殺了我好嗎

那個艷色的女子盯着畢再遇看了許久,忽然問他:「你,還記得多久以前的事?」

畢再遇不明所以,他想,她這是要和他聊天么?她想得到什麼樣的答案?

他小心地回答:「從記事起,幾乎都記得。」

那女子慘然地笑起來:「真是好。可憐的我,竟然完全不記得過去的事了。」

畢再遇忍不住反問:「過去,是多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女子以手扶額,雪白的發垂落在臉前。

這一刻,她根本不像是那個活而不死的世間至高,更像是個失意的普通女人:「我不記得有多久了。想來,應該也有一些刻骨銘心的事罷。」

畢再遇覺得奇怪:「既然刻骨銘心,又怎麼會忘記?」

「哈哈。」那女人狂笑起來,「是啊,我原也認為既然刻骨銘心,又怎麼會忘記。但是,記憶,真的抵不過時間。」

畢再遇啞口無言。

在一個活了三千多年的人面前,他沒有足夠的膽氣和自信去推翻她的定論。

三千多年,便是不斷轉世,也有十幾二十次了,十幾二十次的人生以後,你確定還記得第一世的事?

不用十幾二十次,十年二十年,那逝去的一切,就漸磨漸平。所有你認為此生難忘的愛與痛,無不進了時間的絞肉機,化為齏粉。

「殺了我!」她突然低聲地哀求。

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已然抓住他的消聲手槍往自己身上打了一槍。

他目瞪口呆。

然而接下來的震驚唯有更甚:她身上的彈孔迅速地自動癒合,「叮」,那顆子彈從入體的地方退了出來,掉在地上!

原來人們說刺殺她是不可能的任務,並非只因為無法穿越她的多重防線!

那女人艷美的面容曲扭:「我忘記了,都忘記了……我愛過誰、恨過誰,如何成了這番模樣,全都忘了……可嘆我已經活夠,卻連死都不能。」

她的眼神忽然凌厲:「要麼死,要麼給我去做一件事!」

畢再遇在這瞬間感到對方手上傳來的力量,她將修鍊了幾千年的內家真氣向他威壓過來,他覺得自己立時就要被她的真氣吹成人皮氣球,

他知道,若不點頭,他將在這無上的真氣強灌下全身爆開……

他只能點頭,不,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幾乎想要撲下地、俯在她的腳邊,聽她任何差遣。

「我聽說了你們的計劃,這計劃很了不起。」天音般的聲音在頭頂飄渺,「你們早了我一大步,很了不起。」

畢再遇額頭的冷汗又再冒出。

而那個聲音仍在繼續:「……你從我這裏毫髮無傷地回去,一定會成為中堅力量。以你今天穿過我二十八道防線的身手,以及面對我的從容,你一定能找到那個時候的我。」

他很困惑,她到底想要他做什麼?

「找到那個時候的我,在我成為現在的我之前。殺了我。」女人冷冷地說道。

接着,他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便暈了過去。

那女子沒有給他任何解釋,就把他送回了他進到禁地的入口。

她一點都不關心畢再遇回到組織要如何交代,若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那也沒有本事完成她的任務。

所以,自生自滅吧!

…………

龍崗山上,畢再遇在滿山石佛間對青二十七說出這一段過往。

青二十七沉默之餘,便想到,是因為如此,他才會一意地讓自己跟着暮成雪。

機緣巧合,他手中握有了兩條終將匯合的線索,他早就預見到青二十七與暮成雪的碰撞,必然會指引最後的結局。

聽畢再遇說完這一切的那刻,青二十七真的恨極了他。

…………

時間撥到三千五百多年以前,青二十七與暮成雪吊在火山洞的半空,那引起腥風血雨、妖異現世的不死神果,就在她們十數丈之處淡淡地發着光。

青二十七全力而出的一劍,卻在刺中暮成雪的剎那間頓住:明知道怎麼做才最好,可是她,還是做不到。

她對暮成雪下不了手,卻因為收勢不住,生生地被自己的力道所傷,嘔出一口鮮血。

暮成雪把火折丟下地去,拿住了青二十七握有魚腸劍的手:

「小青,你根本就殺不了我。因為你太過心軟。若你真想殺我,剛才只要割斷繩索,這幾百丈之地摔下來,我哪裏還有命在?」

青二十七不得不承認暮成雪說的是對的。

她有一萬次的機會可以殺暮成雪,但是她絕對殺不了暮成雪。

她不見得比誰差,但必然敗在自己手下。

暮成雪又道:「……可是小青,你要明白,誰想殺我,我都不可能束手就縛,至少要和他拼一個同歸於盡。

「唯有你,如果你真想我死,我一定成全你,皺一皺眉頭我就不叫暮成雪!」

火折落到地面,激發出更為明亮的光。

青二十七看見暮成雪含笑的臉,知道她所言不虛。

只有她能殺得了暮成雪。畢再遇正是因為如此,才把這件任務交給自己的吧?

青二十七不說話,暮成雪突然抓住她的手把魚腸劍往自己的方向刺。

青二十七急忙運起內力,與暮成雪奪劍:「不,不要!我不想殺你!」

兩人相持不下,暮成雪問道:「你不殺我,真的可以嗎?」

「我只是……不要再有人死。」青二十七的眼淚掉了下來。

暮成雪怔怔地看着她晶瑩的淚珠:「你這眼淚,是為我流的么?」

青二十七搖頭:「暮成雪,不要執著於那東西,我不想你成為那樣的妖怪!」

暮成雪靜默不語,半晌道:「如果我非要不可呢?」

青二十七:「那我只好……」

「殺了我么?不,小青,你不會殺我。你不忍心殺任何人,何況是我。」暮成雪頓了一頓,似乎極是為難。

終於,她說:「我謀劃了這麼久,恨天恨地,盡心儘力;你能讓我想一想么?我可以為你的這些眼淚,想一想。但是答應我,不要再哭了,不要再哭。」

青二十七從朦朧的淚眼裏看她,這時火折的光抖了一抖,滅了。

青二十七選擇相信她。

但隨即,暮成雪身上的氣場突然變了。

「來了。」她說,抬頭向黑暗看去。

青二十七也感覺到繩索的異狀。

青二十七猜得到來者是誰。

她從地面下到洞中前,沒有安排人護法掠陣,似乎毫不在意那樣是否會置自己和暮成雪於死地。

她不是疏忽,是故意。

她很清楚誰會尋蹤而來,她就在這裏等着他們來。

如果他們不來,她反而會覺得意外。

來的必然是桑維梓,她的十六姐;而桑維梓的身後,必然是畢再遇。

所以沒完成桑維梓所託的段舞才借口生病避開,並且拉着楚樂一以免他涉險。

而青二十七明知道段舞的小心思卻不道破道、甚至縱容段舞,那是因為她認為,他們這些人遲早要面對面地來個決斷。

爭個你死我活,或是握手言和。

此時此刻、此地此景,正恰當。

這是他們這些異化在時空裏的人的事,與段舞無關;最好也與鐵了心留在這個時空生活的楚樂一撇清。

現在,他們來了!

青二十七與暮成雪對視一眼,抓住軟紅十丈便往下躍,暮成雪則暫時不動,靜靜等待沿繩而下、勢如黑鷹的那人。

冰凌般的花朵繼續開放,花中的陰影,是愈加深重了。

青二十七的身形如電,直撲那世間絕美,就在這個瞬間,她竟然走了神。

對她來說,下洞取花並不艱難,難的是到達此地的過程。

如果沒有被刻入腦中的地圖,她不可能找到這裏。

而在她腦中刻寫的地圖,是她那位「父親」的傑作。

自從基本上把過去的事記起,青二十七就對自己那位「父親」十分好奇。

只嘆當時年紀小,又是長期與母親生活在一起;他們見面的次數不多,她連他的長相都不記得了,更不可能去了解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他從何處得知這三幅圖,他得到這三幅圖后的目標何在?

他或許來自一個與青二十七經歷的兩個時空都不同的時空——這世上到底有多少個不同的時空?

所有未知,都是神秘;不能因無法解釋而否定它們存在。

在紛亂的思緒中,青二十七到達谷底,輕輕擷起那朵冰凌般的花。

她本以為自己會直接毀掉它。

但是她沒有;甚至突然覺得她應該獨自前來,撇開其他人,包括暮成雪。

青二十七無法解釋自己的心態。

當把這世上最奇妙的果實置於手心,她突然間升起一股強烈的想要佔有它的慾望。

長生不死,真是天底下最大的誘惑之一。

它現在就在她的手心,只要吞下它,世界唾手可得。

她不是想要別人在千百年後還能記得自己么?

她不是並不情願作為弱者存在么?

吞下它,讓她所有仰視過的人,都跪在自己的腳邊!

她替代暮成雪成為世界之王,她不會像暮成雪那樣抹殺和否定自己的過去,她可以建立一個更美好的世界!

青二十七熱血沸騰,又如落冰窖。

她拿着那朵冰凌般的花,魔怔住了。

「錚!」

「叮!」

最終,暮成雪與桑維梓對戰換招的兵刃相碰之聲驚醒了她。

青二十七點亮火摺子,黑暗的洞穴里陡然一明:那對各具風姿的武林中最美的女子交纏在一起,如同正在跳一曲繩之舞。

桑維梓身法靈動有致,水紅色的裙裾繞着繩子旋轉飛揚,好似飛仙。

她愛美,即便是當年還是青十六的身份、必須穿制式相的衣服,她也能從平凡的服飾中穿出自己的味道。

而暮成雪衣物精短,她在雪山中困住三月,她無心無力也沒機會好好打扮,不過她並不在意。

外在打扮於她來說,不是非要不可的存在,她打扮,是因為有需要;若無此必要,她便視之如浮雲,關鍵在於最後達成目的。

反映在各人的武功上,也秉承了各人的風格。

桑維梓的流星鏈半是虛招半真攻,舞得咻咻有聲,間或以鏈纏繩,人借飛鏈之勢,以繩索為軸攻進避出,鏈頭藍幽幽的飛鏢不斷往暮成雪招呼。

暮成雪則全身附於繩索之上,隨繩而動,唇齒間咬了一柄鋒利短刀。

她的拳頭最厲害,但人在繩上,施展不開。只能一手攀繩,一邊在桑維梓飄飛的衣裙間伺機進攻。

當青二十七點亮火折之時,暮成雪正行險,雙足絞繩,穩穩蹬於繩上,雙手既然解放,便再無遲疑,出刀削桑維梓的流星鏈。

桑維梓慌亂中折腰一個鷂子翻身,險險才避開這招。

「別打了!」青二十七出聲。

這兩個女人,青二十七對她們都具有極為複雜的情感,一個是敬重中有怨恨,一個是惺惺相惜中有害怕與不憤。

她們以命相博,是青二十七所不願見。

可是那兩人哪裏有停手的意思?

青二十七一着急,大聲地道:「你們再不停手,我就毀了神果!」

此言一出,她們撤刀的撤刀,收鏈的收鏈,皆向青二十七望來。

青二十七不由暗暗冷笑,原來,原來,原來她們在意的還是這天下至寶!

原來自己在她們的心中,竟是一文不值!

她真是太看高自己!

既然如此……神果在她手中,何愁她們不投鼠忌器?

青二十七心中冷意升騰,笑道:「這裏很暗,有什麼好打的,要打,上去打!快點,你們先上去!」

兩個女子聽她如此說,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青二十七催促道:「上去!難道要我說第三次?」

她們對視了一眼,不再堅持,一前一後,往上攀行。

青二十七抽出魚腸劍,把神果生長之處搗了個爛,叫它再也生不出果子。

掌中冰凌般的花朵有點枯焦的氣色。

青二十七剝掉花瓣,將花中果實收於袖中,然後借軟紅十丈之力沿繩而上。

一路上升,今次青二十七並不着急,而是享受這上升的過程。

身體離地面愈來愈高,她亦覺得自己的心愈來愈高,彷彿正在從黑暗升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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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門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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