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恨此身非我有

第五章 當恨此身非我有

此行遠去烏斯藏難免舟車勞苦不只哈不二疲憊不堪到得後來連那歐陽勇、陶清都是面有菜色。眾人中只有言二娘神采奕奕她雖是女子但自幼出身軍旅馬背上驍勇作戰根本不把這點辛苦放在眼裏平日裏起得早睡得晚盡在催促眾人趕路。遇上露宿野外時更靠着她守夜巡邏秦仲海看在眼裏心下自感佩服方才明白為何陶清的年紀大過言二娘卻仍尊她一聲大姊了。

路上眾人問起止觀來歷方知他是白龍山的一位住持與方子敬多有來往但要細問其他事情止觀話卻不多都只淡淡幾句交代過去並不熱絡。他對言二娘等人甚為平淡但對秦仲海卻極是敬重平日言談舉止絲毫不敢怠慢。哈不二等人看在眼裏都是嘖嘖稱奇想來方子敬的面子很大才讓止觀如此恭敬。

眾人由蘭州至西寧越巴顏喀啦山入朵甘衛此後穿越青海行走驛路大道沿邊入藏。從二月出來到前藏之時已在四月春暖時分。

前藏已位高原之上雖在四月暮春時節氣候仍極寒冷此地世稱千湖之國放眼望去草原遼闊一片湖光雪影盡收眼底好似塞外一般。但天邊群峰連綿不斷高聳巍峨有如巨人俯視大地卻又大大不同於北方曠野的一望無際。除此之外路邊行走的野獸更是前所未見讓人嘆為觀止。

止觀沿路解釋風景道:「烏斯藏地勢奇高位在岡底斯山、唐古拉山之間藏語稱「姜唐」意思便是北方高地。中國朝廷在此設有烏斯藏都指揮使參贊軍政事宜。」他知道秦仲海曾是朝廷猛將熟悉軍政當下便舉目來望等他開口評論。

秦仲海頷道:「烏斯藏確實有都指揮使不過這官兒是誰咱也不識、過去咱們這些武將只要犯了大錯或是得罪了人往往便給送來烏斯藏駐守。明裏陞官暗地是幫你送終。」哈不二驚道:「送終?怎會這樣?」秦仲海笑道:「這地方最多和尚喇嘛每日裏阿彌陀佛來善哉善哉去久而久之你老兄還不嗚呼哀哉一命歸陰么?」眾人聞言都是笑了起來。

此後十餘日眾人深入藏地只覺地勢越加高聳非只風土人情透著神秘便連景觀也是大異其趣。第一個察覺的便是天空的不同頭頂藍天全無雲彩遮蔽望去深邃湛藍橫亘萬里陽光更是耀眼刺目日夜溫差猶大。再一個便是空氣既干且冷稀薄異常若是貿然大口吸氣不免一陣乾咳。

言二娘等人身懷武功便連小兔子也有內力護身氣候雖然異常眾人卻是不以為意。但秦仲海可慘了他身體殘疾體力虛弱方入藏時還能說笑幾句但時候一久便感難以支撐高山氣候煎熬之下整日裏頭暈燒吃什麼吐什麼癥狀奇多晚間更是徹夜難眠。

高地氣候奇特藏地飲食更是怪異眾人每日吃喝胃口甚差。天幸哈不二是個道地廚子只要有米有火他便能燒出上等菜肴替眾人解饞這才沒弄出病來。

好容易到了拉薩眾人便在旅店打尖稍事歇息。止觀會說藏語凡事便由他出面言二娘等人倒是省了不少氣力。諸人稍一住定哈不二等人聽說城裏有大昭寺、小昭寺都是興高采烈嚷着要去觀光。小昭寺供著尼泊爾公主帶來的八尊佛像大昭寺更與中國淵源深刻寺里供奉著唐代文成公主帶來的釋迦等身鍍金佛極其珍貴。

難得入藏眾人自都過去寺廟參拜了。卻只秦仲海一人動彈不得言二娘聽說大昭寺靈驗便也過去祝禱為秦仲海求了平安之後便足不出戶專在客店裏陪伴。止觀知道秦仲海身子難受便替他抓藥開方。秦仲海性命雖然無礙但每日裏燒傷風除了吃藥吃飯以外大半時候都在睡覺。

離閑拉薩后眾人搭乘牛車便往日喀則行去他們本從青海帶來十來匹駿馬但入藏之後馬匹習性與高冷寒地不和根本難以行走。此行便換上了氂牛這種怪牛平地見不到身上長滿長毛體型碩大料來也只有這等怪物才熬得起高原嚴峻無比的氣候。

行近日喀則風景變得更怪神峻高山已在眼前遍地更是佈滿冰河時時可見。晚間在荒郊過夜那高山便如天神般鳥瞰大地更讓人心存敬畏。

這日氣候忽變轉為酷寒歐陽勇在前座駕車更是大叫起來眾人心下好奇紛紛下車來看陽光照映只見眼前一道蜿蜒冰川森若藍帶綿延數里不絕。止觀微笑道:「這便是大名鼎鼎的絨布冰川。再往下走咱們便能見到冰塔林了。那可是畢生難見的奇景諸位可要好生賞玩方不負上天賜下的奇景。」哈不二早已疲憊不堪聽了賞玩兩字立時嗤之以鼻低聲咒罵:「什麼冰塔火塔我只想早些回家。」

這夜便在冰河旁紮營眾人從蘭州出至今已走了兩個月有餘諸人神疲力乏紛紛倒卧在地。陶清雖然穩重此時卻也按耐不住問向止觀:「大師啊過兩日便能見到方老師了吧?」

止觀道:「前些日子我差人過去打聽方老師已離開扎布倫什寺現下應在山裏。咱們還得趕上幾天路。」哈不二等人聽得還要趕路無不暗暗叫苦可是口中又不便頂撞只得苦着一張臭臉在那兒唉聲嘆氣。

日子不是說了那方老師要帶我們去找「神山聖水」他便是去辦這件事么?」

止觀口宣佛號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誆語這件事小僧只是聽方老師轉述。是否真有其事不敢妄論。」言二娘「啊」了一聲尖叫道:「你……你說什麼?沒有神山聖湖?」

止觀見她神情惱怒忙咳了一聲改口道:「聖湖之說小僧也曾聽人提起此事應有無疑。」言二娘性子甚直聽他一下東、一下西一時茫然睜眼轉頭只看着陶清全沒了主意。陶清心思機敏見言二娘望着自己已知她心有疑竇卻又不知如何探問當下便由他啟口探話說道:「敢問大師在下過去人在中原也曾聽說一些烏斯藏高僧的神妙傳說都說藏聖法力無邊能夠起死回生不知是否真有這等事?」

止觀寧定心神頷道:「這個自然烏斯藏乃是佛國自多神通之力。無須懷疑。」說着手指遠方道:「從這兒出便會見到無數神奇山峰洛子峰、卓傲友峰、瑪卡魯峰、納木那尼峰、無一不是險峻神異絕非人跡所能至。山裏高人無數自也能幫着治病。」

陶清心下起疑問道:「大師咱們不去神山聖湖了么?」

止觀咳了一聲道:「心若誠便是土石也是神山:心若不誠神山也不過是土石而已。」

眾人聽他打起謎語來了心下無下懊惱。止觀先前說得好聽好似隨他離去秦仲海便能藥到病除哪知現下人到了烏斯藏一提什麼神山聖湖卻沒有半分着落。

言二娘越想越氣怒目去看止觀只見他低頭念經-幅道貌岸然的樣子。她抓起一顆石子便往火堆扔去那石子撞上炭火啪地一響一塊木炭陡地彈了起來直往止觀臉上飛去正是絕招「雙喜燕子」。止觀吃了一驚急忙側頭讓過。

陶清聽他說法不斷變化先是納木那尼峰的神山聖水現下又順着自己的話頭變成和尚高僧過來醫病他冷笑一聲當下站起身來道:「大師你真的識得方老師么?」

此話一出已近破臉言二娘知道陶清性子沈穩此刻這般說話那是真的犯了疑。哈不二等人一路走來早巳氣悶之至當下各自抓了兵刃已將止觀圍住。

止觀見了這勢頭知道自己要槽這幫反賊過去反逆出身殺人放火稀鬆平常若要下手殺害止觀真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一件。止觀審度局面知道只要一個不慎自己便會慘死當場他合十禮拜道:「二娘且聽我一言。」

言二娘本已暗恨在心聽他叫喚自己只把懷中飛鏢拿了出來冷冷地道:「大師有何吩咐?只要不是騙人的一切都好說。」說着夾住飛鏢自在指縫間把玩藉着火光看去藍澄澄的飛鏢滿是劇毒實讓人心悸難當。

一片肅殺間止觀輕輕地道:「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

言二娘陡聽說話登時全身劇震陶清、哈不二等人也是大為震驚一時你看看我我看看

你臉色陰晴不定。言二娘喘息良久顫聲道:「你……你怎會聽過這兩句話?」

止觀嘆了口氣道:「聽過密十一么?」言二娘倒抽一口冷氣與陶清對望一眼兩人都見到對方眼神中的詫異。

言二娘投入怒蒼山時年方稚幼僅十四歲上下雖不曾參與軍機卻曾聽兄長言振武提過怒蒼山在江湖上設有一個隱密幫會名為「密十一」專門打采各方聲息買賣情報。只因職責涉及樞機是以「密十一」的把子身分極為隱密除秦霸先本人與幾名樞機頭領外無人得緣識荊。方才止觀說出的那兩句話「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便是怒蒼山毀敗之日小呂布與言二娘的道別之言想不到居然給止觀知道了他若非山寨的頂尖人物絕無可能知道。止觀藉此托出身分果然立即讓人信服。

止觀淡淡一笑道:「過去我為總寨主辦事山上沒幾個人認得我山寨毀敗后朝廷倒也不曾過來擾我在下看破紅塵索性出家為僧。嘿……今日有緣相見卻也不枉了。」

言二娘淚水盈盈悲聲道:「大師……你……你知道我夫君的下落么?」

止觀輕嘆一聲眼看言二娘如此痴心目中登時現出憐憫。只見他嘴唇輕動伸手出去朝地下一處指去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言二娘心中震蕩隨他的手指望去霎時只見地下倒著一名男子看他身上蓋毛毯兀自沉睡不醒卻不是秦仲海是誰?

言二娘顫聲道:「大師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止觀法相莊嚴說謁道:「一切愛憎會皆以因緣故你已經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言二娘心中大慟登時放聲大哭。陶清一旁聽着深知止觀點化之意眼看他三言兩語便解開言二娘多年心結心下也是暗暗佩服當下拱手道:「大師既是自己人咱們信得過你。」說着向哈不二等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把兵刀收起。

陶清多年追隨言二娘怎不知她外剛內柔的性子?言二娘多年尋找丈夫不果眼看這生便要守寡到老抱着貞節牌坊入土也是上天垂憐年前一場惡鬥卻讓這位烈性佳人與秦仲海照面了。

言二娘是么妹嬌性長年寂寞之餘其實早想找人依靠待見秦仲海英風爽颯模樣看似粗魯卻對自己十分溫柔照護心中竟然動情之後開立客店退隱江湖等節多也是受了此事的啟。陶清看在眼裏暗暗感慨自也希望她能早些找到歸宿省得再受苦難。

也是機緣巧合眾人在懷慶定居之後居然又與秦仲海見面了。喜的是秦仲海早巳脫離朝廷成為逃犯兩人若要結合一個是造反寡婦一個是落難將軍身分再相偕不過。可惜的是秦仲海武功全失終身殘廢不免讓喜事蒙塵。也是為此陶清拼着性命不要也要隨止觀走這一遭總要治好秦仲海的傷勢為止也好讓大姊後半生喜樂平安。

自此一事眾人已知止觀絕無惡意便只隨他西去不再多言又走數日地勢漸高崎嶇異常諸人不知止觀意欲為何難免心中生疑但對方既與山寨淵源極深倒也不便直言逼問只有任他帶着走了。

這日山路陡峭牛車行走困難行到一處地方已定動彈不得。止觀便道:「方老師便在不遠處這就請諸位下車步行吧。」眾人聽了吩咐魚貫下車歐陽勇體型高大便由他抱着秦仲海。

陶清見眼前荒山冷雪一片寂寥登時皺眉道:「這是什麼地方?莫非便是大師說得神山聖水么?」止觀搖頭道:「那倒不是。咱們身處的地方人跡罕見比起納木那尼山的神山聖水還要讓人崇敬。」哈不二心下隱隱害怕忙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止觀伸手向上一指凜然道:「珠母朗瑪便是此行終點。」說着合十頂禮向天膜拜。

眾人隨他的眼光看去霎時紛紛驚叫出聲。此時恰在午後山頂天空湛藍並無雲霧遮蔽眾人看得清楚此山狀做錐形基地雄偉坡道高險陡峭山峰直達天頂好似一塊通天大冰柱一路破天而出直逼穹蒼。

此山如此險峻豈是一個高字了得?眾人瞠目結舌心下只感震駭。

眾人正看間一股猛烈寒冷的山風刮來那風帶着冰雪直如刀割一般眾人見峰頂處白蒙蒙的想來定有狂風暴雪肆虐心下更是暗自害怕。

止觀解釋道:「珠母便是女神之意朗瑪譯為第三咱們要去的地方世稱神女第三峰也就是方老師、天絕僧等絕頂高手尊為「齊天」的險地。」

哈不二掩住了臉面放聲叫了起來:「齊什麼天啊!每天都是山啊峰啊我可受不了啦!方

老師到底在哪裏!快叫他出來見徒弟啊!」止觀手指連綿山峰微笑道:「方大俠人在山中咱們一會兒攀上山去便能見到他了。」

哈不二聽了這話登時慘叫一聲軟倒在歐陽勇懷裏哀號道:「不去了不去了這山高成這樣誰能爬得動?你們喜歡自管去爬吧!」陶清看那山峰高達天頂心下自也暗暗駭異他知輕身功夫有限萬難攀爬得上搖頭便道:「止觀大師秦將軍身體有病禁不起這等勞苦你能否請方老師下山一敘?」

止觀搖頭道:「對不住方老師反覆交代定要秦將軍攀緣入山這才能夠見他。幾位若不願去自管沿冰川折返到絨布寺歇腳。等我們下山回來自會找諸位會合。」

哈不二沒好氣地道:「好話可是你說的我這就回去。」說着抓起毛毯便又跳回牛車去了。

言二娘一把攔住皺眉道:「費了幾個月的光陰好容易來到這裏哈兄弟快別鬧了。」她望向止觀自行道:「我這兄弟上不了抬盤大師不必理會咱們這就走吧。」止觀微微頷背起行囊便要往山道走去。

言二娘正要跟上腳步猛聽哈不二大聲叫道:「大姊!要去你只管自己去可別再把咱們幾個扯進來了!」言二娘又驚又氣回怒道:「你說什麼?」

哈下二大聲道:「打懷慶遇到這殘廢你便好生偏心你眼裏就只他一人全不為弟兄們着想!大姊我明說了你根本不配做咱們的頭兒!」

言二娘氣得險些沒暈去怒道:「你哪來的膽子!這樣跟我說話!」

哈不二滿臉不忿倒似豁了出去只聽他氣憤憤地道:「好容易我們在懷慶開了客店安定下來你卻為了這個姓秦的先把店燒了後來又到處東奔西跑簡直是莫名其妙!」說到氣憤處把身上毛毯往地下一扔竟已翻臉了。

言二娘給她這麼一陣數說只氣得全身抖淚水更已盈眶止觀見他們內鬨起來自知不便多言只管走得遠遠的等他們商議之後再行說話以免更添爭吵。

陶清見言二娘眼眶紅似要哭泣他是這群人的第二把交椅自須出來解圍當下緩頰道:「哈兄弟當年秦將軍救過大家的性命咱們這般辛勞也是為了報恩。大姊這麼做哪裏有錯了?」

哈不二眼眶一紅大聲道:「什麼報恩?大姊早把小呂布忘得一乾二淨擺明的只想嫁給這殘廢子!她以後相夫教子生兒育女哪會記掛咱們幾個弟兄的死活!」陶清大怒道:「你胡說什麼快快住口了!」說着向歐陽勇使了個眼色兩人便伸手來拉。

哈不二閃了開來大聲道:「金毛龜你還看不透么?大姊以後是人家的老婆了再也跟咱們沒半點關係!女人就是女人:心裏沒有弟兄只有相好男人!大家今天把話說清楚這就分手吧!」他說到激動處淚水落下已在號啕大哭。

聽了這話眾人都是面色尷尬言二娘更是心如刀割一時淚如雨下。這四人中以哈不二年紀最小也最是依戀言二娘早先在懷慶看她對秦仲海的神態心裏便有醋意之後他見兩人越來越是親昵眾弟兄又有搓和之意更是心懷不忿終於找機會作出來了。

陶清怒目望向哈下二喝道:「你這張嘴沒半點分寸!走開!」他走了過去勸向言二娘

道:「大姊你別去理他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咱們現下上山要緊……」

言二娘嘆了口氣當下抹去了淚水搖頭道:「陶兄弟我對不起大家害你們受苦了。」

陶清眉頭一皺正要勸解匆見言二娘仰起頭來望向高山嘆道:「弟子言二娘今日向天誓我若自行嫁人出賣弟兄……」

陶清聽她忽爾這般說話定是要罰下毒誓他心下大驚急忙拉住大姊立時便要阻止言二娘舉袖將他甩開大聲道:「我言二娘若自行嫁人對不起弟兄叫我這輩子……」

她喊得聲嘶力竭正要罰出毒誓-個雄渾的聲音從車蓬里緩緩響起介面道:「教你這輩子永遠平安喜樂再沒半分煩惱。」只見一條大漢緩緩爬出車裏正是秦仲海來了。

哈不二陡見他來立將小老弟的哭態收拾了換上了小霸王的嘴臉哼了一聲冷笑道:「勞什子終於醒啦!」

秦仲海不去理他自管走到言二娘身邊低聲道:「二娘你帶着弟兄全數在山下守着我自個兒上去成了。」言二娘尚未答話哈不二已是哈哈大笑他指著高聳入雲的峭壁笑道:「憑你嗎?沒有咱們一路帶着你連山腳都來不了要怎麼爬上去啊!」

秦仲海聽了嘲諷並不怒只往哈不二斜睨一眼。哈不二本在出言嘲笑忽見秦仲海目光威嚴森然哈不二見了這眼神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明知秦仲海是個殘廢決計打不贏自己卻還是嚇了一跳他懼怕之餘急忙縮到歐陽勇背後不敢再說了

言二娘聽了秦仲海的說話只是又驚又急忙拉住他驚道:「怎麼成?這山峰那麼高你是上下去的讓鐵牛兒背你走吧!」

秦仲海微微一笑示意言二娘退開。他走到山峰旁伸手摸了摸山壁只覺山壁滑溜地勢又是垂直陡峭此山滿布冰雪正是大名鼎鼎的珠母朗瑪秦仲海縱然完好無傷要爬這山也非易事何況此時武功盡失毫無氣力?

秦仲海沉吟半晌忽然脫下外衣蹲地脫靴跟着雙手扶著山壁赤腳起身。

哈不二縮在歐陽勇背後低聲笑道:「看哪他要飛上去。」

秦仲海聽了譏諷陡地狂吼一聲雙手各抓一塊尖石嘶嘎怪響中雙肩已在用力只想把身子撐起來哈不二嘻嘻一笑正想再出言嘲諷匆聽喀啦一聲秦仲海肩頸傷處暴開那傷處本已逐漸癒合此時卻又破裂出血霎時已染紅了背後刺花在眾人的驚叫聲中秦仲海靠着這股怪力身子竟然緩緩撐起。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言二娘更是大驚失色正要上前暍止止觀卻走了過來他攔住言二娘搖頭道:「讓他爬別傷了人家的自尊。」言二娘聞言止步一時嘴角緊泯兩手反覆糾纏竟比她自己攀爬還要難熬。

在眾人的注視下秦仲海緩緩向上攀去。他琵琶骨已穿照理不能這般使力但他靠着一股硬氣居然一寸寸往上攀爬每當身子下墜他便張開大嘴死命咬住岩壁尖角右腳足趾頂住岩石

這才撐住巨大身體。哈不二看在眼裏縱然敵意再深也不敢再出言嘲諷。喃喃只道:「怪物……這傢伙真是個怪物……」

萬籟俱寂中只聞山風呼嘯其他別無聲響。此時秦仲海已爬上十來丈陡然間一陣狂風刮來他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便摔落下去眾人見狀都是大驚失色言二娘更急忙奔去接應。

便在此時一條繩索從山頂飛降而下套中秦仲海的腰間登時阻住了下墜之勢。眾人大吃一驚不知是怎麼回事止觀卻是微微一笑道:「方老師在北坳處等着我們。他怕大家爬山辛苦這才放了繩索下來咱們這就上去吧。」

他簇唇作啃霎時又是一道繩索降下正落在眾人面前。哈不二低聲咒罵:「討厭鬼明明有繩索早不放晚不放卻偏偏選這時候放。」此時眾人紛紛攀緣而上歐陽勇斜了哈不二一眼嗚嗚低吼兩聲似問他願否上去。哈不二呸了一聲嘟著一張兔子嘴往前一跳便也攀爬上去。

有了繩索倚仗攀山自然輕鬆許多那繩索中間打結一塊塊突了出來有如腳蹬一般腳下既能使力攀緣更是加倍容易了。

也不知攀了多久只覺風勢越來越大幾次把繩索吹得打橫飄起天幸眾人身懷武藝只牢牢抓住繩索這才沒給吹落下去。秦仲海倒是輕鬆省力他身子給繩索吊住不必用力便能緩緩上升哈不二心下生羨只想跳了過去抓着繩索順勢上峰但此時身在高處他輕功根柢有限自也無膽去試了。

攀爬許久距山腳已有數百尺之高眾人攀爬已久已感支撐不過一見眼前有處平台急忙攀上歇息。諸人疲累之餘俱都在地下各自氣喘不休連那止觀功力不弱也在打坐順氣。

過了半晌止觀調勻氣息他將秦仲海扶起手指前方低聲道:「秦將軍你師父就在前面過去找他吧。」眾人聽了這話都知方子敬已在眼前連忙抬頭去看只見前方不遠處又有座峭壁上頭小小一方平台看來「九州劍王」便在那兒了。

哈不二驚道:「老天爺!又要咱們爬了么?」止觀搖了搖頭道:「方大俠只見秦將軍一

人還請快些過去吧。」

秦仲海仰天大叫單腳跳躍直直奔向峭壁霎時身子撲上峭壁便如瘋狗般亂咬亂爬起來。

先前秦仲海之所以能爬上懸崖十來丈靠的全是一股血氣只因言二娘被兄弟責難秦仲海不願她受人輕侮便死也要替她出頭也是為此儘管病體孱弱殘肢斷腿仗着血性仍能逐步爬上。只是此刻不比剛才雙肩非但流血不止全身氣力更已用罄要他如何能有寸進?

言二娘見秦仲海狂吼不止身子卻是一動不動她心下惶急顧不得止觀先前的吩咐當下一個健步奔出來到秦仲海身邊將他放在自己背上便往懸崖攀去。

止觀看在眼裏卻也不來阻攔只搖了搖頭嘆道:「病由心中起……身體殘廢也就罷了倘連心都殘了便神仙也救不得……」

陶清等人聽不懂玄機禪語只眨了眨眼不知如何回話。言二娘背着秦仲海靠着雙手攀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氣喘吁吁地來到平台。

言二娘抱着秦仲海此時兩人身在高處風雪交加四下霧氣茫茫絲毫不見方子敬的人影。她見秦仲海上身**滿是鮮血只在顫抖不止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當下提聲便叫:「方老師!你在哪裏啊!」

她叫了良久風聲勁急哪裏見得到半個人影更無人回答自己言二娘搖了搖頭又慌又急間只見山壁內側有處洞穴似可躲避風雪當下將秦仲海搬入洞裏先躲上一陣再說。

兩人行入洞中只見洞裏黑暗深邃此時雖在白日仍是伸手不見五指。言二娘打着了火褶彎下腰去只想找些枯枝幹柴好來生火取暖。

言二娘正自探看匆見前方立着一雙腳直直站在自己面前看來竟有人隱在洞中。言二娘心下大喜不及細看抬頭便喚:「方老師是你么?」

火折映照那人的面貌映入眼帘言二娘登時傻住了眼前那人不是方子敬卻是一名小小孩童只見他垂看着自己目光黯淡臉上神情甚是悲戚。

言二娘大吃一驚:心道:「深山峻岭怎麼冒個孩子出來?」她心下詫異手上火褶便要落下正在此時一隻手緩緩伸出一把接住了火褶。言二娘定了定神撇眼望去只見秦仲海趴在自己肩上看他痴痴望着那名孩童好似傷痛至極。

言二娘驚道:「怎麼了?你識得他?」

秦仲海悲聲道:「他是我大哥!」驀地淚水奪眶而出。

言二娘見他忽然落淚又稱一名稚童為兄忍不住吃了一驚不知這孩子究竟有何古怪。她轉頭去看火光照下只見那孩童面色慘白臉上覆蓋薄冰腰間更有處傷口似是槍彈所傷。洞中雖然火光黯淡那傷處深入臟腑仍是清晰可見。言二娘霎時懂了原來這孩童早已死去只因身在雪山寒地屍才得以保存不壞。

陡見冰屍言二娘縱然戰場出身:心中仍感驚駭她全身抖顫聲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孩子究竟是誰?」

匆聽洞外傳來一聲嘆息道:「秦文長秦文遠一長一幼兩人都是秦霸先的公子。這孩童便是秦文長死時年僅十二歲。」陡聽說話言二娘急急回頭過去只見一名清秀高瘦的老者跨入洞來手中提着一隻火把正是「九州劍王」方子敬到了!

言二娘當年也曾在山寨待過自然認得這位絕頂高手猛一見他登時又驚又喜脫口喚道:「方先生!」

火光明艷映得洞中一片血紅。方子敬將火把插入岩縫行到那孩童身邊道:「當年我趕赴秦府想將你全家接出來誰知還是晚了一步。滿門老小中只活了一個孤兒文遠那便是你了仲海。」言二娘心下震動:「果然秦將軍是老寨主的兒子本名還叫做文遠。」她側目去看秦仲海只見他緊泯嘴角低頭不動臉上神情極是痛苦。

方子敬指著那孩子道:「仲海這裏站的便是你親哥哥。三十年來我沒讓他下葬便是待你知悉身世后能來此地與他相認。」他取出三隻火褶一一點燃放在地下說道:「這孩子死時只有十二歲倘若還活在世上也該有四十來歲年紀了。你從未祭拜過他現下拜吧!」

言二娘細看那孩子的面孔只見他雙目迷濛臉上滿是痛楚想來死時心裏定有什麼不舍她原本甚是害怕這具童屍此時心中隱隱出了憐憫之意倒也不再覺得害怕。

秦仲海緩緩跪下仰望那名孩童忽然之間鼻端出現一股泥澀的氣味這味道好生熟悉那是青苔的味道他在秦家大宅時便曾聞過。秦仲海腦中一片暈眩霎時煎熬難忍竟然嘔吐出來。

言二娘吃了一驚急忙上前扶住秦仲海抹著嘴邊的穢物低頭咬牙想起家門怨仇無一得報霎時滿面都是復仇怒火厲聲叫道:「師父!我大哥死得這般慘我便算丟了性命也要殺光仇家讓他滿門雞犬不留!」

方子敬搖了搖頭嘆道:「你說這狠話前先抬頭看着你兄長。」

秦仲海心下一凜仰頭望着那小童冰霜凍結那孩子面上肌肉早已僵硬但神色中那股悲憫不舍還是清楚可見。

方子敬道:「看出來了么?他死前在想些什麼?」

秦仲海身子震動怔怔地道:「我不知道……」

方子敬嘆道:「這孩子年方稚弱死時不過是個小小兒童。憐他如此年幼生命走到最後一段路:心裏卻還掛記着一人。那人比他更加弱小可憐猶在襁褓之中……仲海啊仲海你告訴我這孩子掛記的人是誰?」

秦仲海心中震蕩已極霎時淚如雨下大哭道:「大哥!仲海已經長大成*人回來看你了!」

秦仲海滿面淚水大聲叫喊緊緊抱住那孩童的屍身。他身子長大那孩子給抱在懷裏真似嬰孩一般。言二娘深受觸動忍不住也是哭泣出聲。

秦仲海抽噎難忍他顫抖著右手欲待撫上兄長的眼皮但手上就是抖得厲害竟然蓋之不下。方子敬緩緩伸出手去按住秦仲海肩頭一股溫和的內力行去登讓他不再顫藉着火貪一刀的熱氣那孩子僵硬的眼皮慢慢軟化終給秦仲海闔上了。

眾人心下感傷各自低聲祝禱忽然之間只見那孩子雙目滲出清水看在眼裏彷彿流淚一般。三十年前他捨命帶走的嬰孩如今已長成猛虎般的高壯男子回來此地祭拜自己。這孩子倘若地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眾人雖知這是冰雪為熱氣所逼這才融解滲出但此時此景這兩行清淚陡地滑落真如顯靈一般眾人看在眼裏都是為之鼻酸秦仲海更是放聲大哭。言二娘心下凄然便也過來祭拜一番。

埋好了屍眾人走出洞外此時已到傍晚山風凜冽太陽西沈遠處五寶大雪山繽紛瑰麗真似寶玉一般。崖下雲海千里變幻莫測。當此美景言二娘卻無心多看她攙扶著秦仲海見他滿面肅殺神情猙獰言二娘心下暗自害怕不敢多隻言片語。

方子敬端坐大石之上他面向雲海忽地雙臂張開朗聲道:「天下!」

秦仲海凝目眺望夕陽西照晚霞映得四下血紅一片群山彷佛染血直如地獄一般。秦仲海心有所感霎時放聲狂嘯脫口喝道:「天下!」言二娘聽他忽霹靂吼聲登時嚇了一跳心驚之間卻也不敢放開手只管低頭忍耐。

眾人沉默良久方子敬神色肅穆道:「命中注定的怎麼也逃不掉仲海當年你執意要投效朝廷現下可曾後悔?秦仲海閉上了眼回思十年往事眼前浮起眾多好友的面孔他睜開雙目搖頭便道:「大丈夫生死無悔何況弟子十年間痛快度日今日縱使殘疾一生亦無後悔之處。」

方十敬伸手入懷取出一團破布扔向秦仲海此時山風強勁刮面如刀那東西卻仍緩緩向前飛行足見方子敬功力深厚至極。

秦仲海伸手揪住將破佈展了開來言二娘急忙湊頭來看待見旗面上寫着一個血紅的「怒」字登時大吃一驚叫道:「這是怒蒼軍旗!」

方子敬緩緩點頭道:「這面旗幟便是秦霸先留下來的遺物自今而後由你保管。」

秦仲海望着布旗神態甚是激動卻又不知該收到哪兒只緊緊抓着不放。言二娘面帶憐憫嘆道:「來把旗子給我吧。」當下輕輕扳開秦仲海的手掌將旗幟收入了懷裏。」

方子敬凝視愛徒道:「你本名叫做文遠。仲海二字乃是為師替你取的名字。你可知其中含意?」他見秦仲海搖頭便伸出食指在地下寫了道:「伯仲叔季仲這一字點明你上頭還有個兄長。海這一字裏頭有個母親便是要你記得死去的親娘。」他凝視着秦仲海問道:「現下你得知身世可要改回本名?」

秦仲海長到三十幾歲方知名字竟有如此深遠的含意甚且牽涉了家門血仇他心下感慨咬牙道:「親人血仇:永銘在心。仲海二字弟子終生不改。」

方子敬不見喜怒復又道:「怒蒼山創立十四年以來你父親曾經來看過你三次他親手送來這面軍旗的那年你只十四歲大那也是你父子最後一次相見」秦仲海心下一凜道:「我父親來看過我?」

方子敬點了點頭道:「每年中秋前後師父都會給你些銅板讓你去鎮上市集玩要你還記得么?」秦仲海回思童年不由嘆了口氣低聲道:「記得。」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那時你每回拿了銅板定要去買什麼?」秦仲海嘴裏似乎生出一股酸甜味道頷道:「玫瑰甜糕。弟子打小便愛吃。」

方子敬凝視着他一字一頓道:「那個賣甜糕的男子他便是你父親。」

秦仲海腦中嗡地一響顫聲道:「甜糕大叔這……就……就是他?」方子敬點頭道:「每回你爹爹過來看你便會先在山腳下喬裝打扮再提一擔甜糕過來。趁着你買糕吃的時候便來跟你說上一回話。」

秦仲海獃獃聽着眼前浮現出一個小老頭笑吟吟地遞給自己一塊甜糕秦仲海忽地大笑不止道:「***……難怪那老頭那麼羅唆……哈哈!哈哈!原來是老子的爹啊!」他笑着笑淚水卻從瞼頰旁落了下來。

言二娘一旁聽着只感詫異她低聲問向方子敬道:「老寨主怎麼這般奇怪?他怎麼不點破自己的身分也好父子相認?為何要隱瞞自己的來歷?」

方子敬道:「秦霸先這麼做自有他的苦心。他怕兒子也走上反逆之路終身不能自拔便特意加以隱瞞。怒蒼山之中除我之外便只潛龍軍師知道此間秘密。」

秦仲海收住了淚回想父親一生事迹他上山造反震動群臣又曾官拜征西大都督實是了得的大人物秦仲海滿心驕傲雙手握拳朗聲道:「師父!爹爹很愛我對不對?-

方子敬聽了這話卻沒回答。他仰望峰頂面色卻甚沉重。秦仲海先前那一問本是興之所至卻沒想到師父的神情竟會變得如此。言二娘看在眼裏更是暗暗納悶父親愛子本是天經地義之事不知方子敬何以不言不語:心下只感奇怪。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氣又問道:「師父我父親很愛我是不是?」

方子敬忽地笑了笑他仰望天下第一高峰道:「秦霸先他孤高卓絕便像這座珠母朗瑪又高、又沈、又冷讓人喘不過氣來。他心裏總藏着一些事情沒人猜得透……仲海你父親究竟愛不愛你師父無法代他回答……」說着嘆了口氣目光更見深沉。

秦仲海跪倒在地竟似呆了他隨着方子敬的目光望去暮色下的珠母朗瑪宛若巨人正自俯視着渺小的自己。在天下第一峰面前除了自己的卑微以外還能感覺到什麼?

秦仲海微微苦笑也許這就是他的父親……一個他永遠不能見面的人……

言二娘見他神情黯淡急忙握住大手低聲勸道:「秦將軍我認得老寨主他是個慈祥的人向來愛護晚輩……你是老寨主的親生兒子他定很愛你的……」

晚霞照來四下昏沉秦仲海與方子敬各懷心事兩人都是沉默不語。只有言二娘在那低聲勸慰方子敬也不過來打擾過了良久方才走到秦仲海面前沈聲道:「你過來讓師父看你的傷。」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氣當下緩緩起身。此行千辛萬苦只為過來治傷現下終於到了關鍵時刻想到復原在即不免又喜又怕!言二娘扶著秦仲海便讓他跪在師父腳邊。

方子敬低下頭去察看他肩頭的傷勢看了良久只在低頭沉吟並不說話。

言二娘心下擔憂秦仲海自也又驚又怕深恐師父說出「沒救」二字那自己這生就算完了。

秦仲海等候良久不見師父說話當下鼓起勇氣道:「師父若是有話但請明說。仲海禁得起打擊。」他喉頭乾渴這幾句話說得直是嘶啞之至。

方子敬嘆了口氣道:「既是如此師父也不隱瞞了·你琵琶骨被穿內息不能貫通背俞肩胛諸大穴盡皆受損。左右井蘭、養心、鳳池、肩靈、喬肋不能復用。秦仲海聽了這話一時啞口無言跌坐在地已是面如死灰。

方子敬毫不留情頓了一頓又道:「此傷非只斷骨尚且損傷十二正脈世間無藥石可治。你此生已廢別說使刀動劍便是雙肩使力也不能過五斤日後天寒時風濕酸痛尤其難忍。」

言二娘心生不滿秦仲海便算無藥可救也不該這般明說這不是要硬生生逼死他?她掩住雙耳尖叫道:「別說了!」

方子敬不去理她逕自向秦仲海道:「你雖然殘廢了但性命還留着總算能保存秦家的一點骨血。為師點你一條活路一會兒我命止觀送你離山找處鄉下地方安居從此隱姓埋名傳宗接代再不問江湖事也算盡了為人子孫的孝道。你說如何?」

言二娘聽這條路如此無奈登時啜泣起來。秦仲海聽了師父的規勸卻只抬頭向天兩眼睜得老大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方子敬見愛徒面無人色便道:「你心意如何?」

秦仲海忽地縱聲長笑他斜望方子敬森然道:「師父啊你大老遠把我弄來鳥斯藏便是想說這些廢話么?」方子敬哦了一聲道:「你這麼說話又想如何?」

秦仲海仰天狂嘯厲聲道:「殺!」

言二娘聞言大驚秦仲海明明身體重殘但此刻匆爾脫出殺字竟似鬼哭神號彷彿武林問便要腥風血雨一時間竟讓她冶汗涔涔而下想要說話勸阻卻又不敢。方子敬冷冷地道:「小子你重傷殘廢還想殺誰?江充么?」

秦仲海吐了唾沫在地不屑地道:「狗樣雜碎焉值秦某一刀?」言二娘呆住了喃喃地道:「那……那你要殺誰?」

夕陽滿天照得峰頂一片赤紅秦仲海雙手緊緊握拳暴吼道:「上蒼!」

言二娘尖叫一聲往後退開幾步全身只在抖。方子敬卻是個偏激的聽了徒弟瘋也似的怒吼仍是不驚不懼微笑便道:「你好大的狗膽竟敢頂撞穹蒼上帝?你不怕天譴么?」

秦仲海斜起濃眉回望着師父霎時掀開額上亂露出了血紅的「罪」字秦仲海雖沒說話但意思甚是明白若真有天譴他已經領教過了。

秦仲海仰望蒼天不作一聲。忽然之間只見他虎目紅淚水滾滾而下大吼道「老天爺!我不服氣我不服氣啊!」他內心激蕩只是放聲大喊那谷間迴音不斷滿是悲憤叫聲。言二娘急忙搶上將他一把抱住也是大哭起來。

方子敬靜靜聽着兩人痛哭只是不置一詞。他待秦仲海聲嘶力竭便笑道:「小子別再哭了。

師父教你武功便是讓你成天哭哭啼啼么?·」秦仲海聽了師父的嘲笑霎時怒火燒起把淚水一收反瞪着師父大聲道:「殘廢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當然幸災樂禍了。」

言二娘原本淚流滿面聽了這對師徒的對答忍不住也是目瞪口呆這兩人說話非但毫無禮數甚且難聽無比也難怪秦仲海平日裏總是狂放不羈對誰都是沒大沒小原來對自己師父也是一個模樣。

所謂知子莫若父方子敬與他師徒之親自然深知秦仲海的性子先前那般冷語嘲諷純是要激一激徒弟讓他別再怨天尤人。待見徒弟又恢復勃勃生機當即一笑說道:「要你哭你便笑你這傢伙打小便是個混蛋。也罷你既然不願下山養雞養鴨那為師便再引你一條路走只不知你這小鬼有膽否?」

言二娘不知方子敬還有什麼古怪主意:心裏隱隱害怕。只是秦仲海早想自殺哪管什麼死路活路只要不讓他養雞養鴨什麼都成。他斜目看了方子敬一眼卻是點了點頭。

方子敬微微一笑手指珠母朗瑪道:「不想下來那便上去吧。珠母朗瑪與天同高你心裏若有話想與老天爺說那便爬上峰頂去喊上帝自會聽見你的不平。」

秦仲海聞言震動他順着師父的指端向上看去只見峰頂霧氣飄搖杳無人煙正是與天同高的絕境。秦仲海自知身體重傷萬難攀爬山峰:心驚之下便又往山下探看只見峽谷溪流淙淙綠意盎然卻是一片溫暖祥和。

方子敬見他猶疑當即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微笑便道;「上去還是下來自己選吧。」

四目相接秦仲海見師父眼光中隱隱有着輕視之意他嘿地一聲已知師父在激自己霎時冷笑道:「***師父你要老子爬這鬼山明白說了便是又何必嘮嘮叨叨說這一大篇廢話!」

師徒兩人相互凝視霎時一起放聲狂笑。言二娘不知他們師徒在搞什麼把戲心裏只是擔憂。

營火堆中秦仲海**上身俯身跪地眾人在一旁圍觀只見方子敬取出細長尖針往秦仲海背後大穴一一插下。長針一根接着一根直直通入經脈卻不知要做些什麼。

哈不二滿心納悶低聲問向陶清:「他們到底在幹什麼?這是在治傷么?」陶清噓了一聲放低了喉嚨細聲道:「秦將軍要去爬山。」

哈不二吞了口唾沫驚道:「爬山?爬得還不夠高么?」陶清搖了搖頭低聲嘆道:「聽大姊說秦將軍要攀上舉世第一高峰。」

哈不二嚇了一跳抬頭望向山峰只見峰頂高聳入雲此處已在千丈高地那峰頂又比此處高上百倍哈不二啞然失笑搖頭道:「搞什麼?這山峰高成這般沒事幹啥爬上去上頭很好玩么?還是上面有什麼神仙鬼怪能替這傢伙治病?」陶清面露迷茫嘆道:「聽方老師說如果秦將軍爬上去就可以和老天爺說話。」

哈不二噗嗤一笑道:「鬼話長那麼大沒聽過那麼蠢的事。」

話聲未畢四道目光瞪來卻是止觀與言二娘怒目來看哈不二嚇得連連搖手不敢再說了。

說話間方子敬插針已畢口中說道:「你琵琶骨被穿經穴已毀內力無法運轉周天。為師現在替你針灸八大輸穴打通內關、公孫、后溪、申脈、外關、足泣臨、列缺、照海貫通十二經常脈與奇經八大脈使你內息暫得通途不受生理所制。」

言二娘聞言大喜道:「可以運使內力?那不是病好了嗎?」方子敬搖頭道:「銀針一起內力便斷。」跟着向徒兒道:「你運氣試試。」

秦仲海調勻氣息從止觀手中取過鋼刀雙手抓住刀柄依言吐納運氣霎時間只聽他放聲慘嚎已然摔在地下身上插針處鮮血長流神態痛楚之極。

言二娘大驚她尖叫一聲便要奔上相扶止觀已將她一把攔住低聲道:「別急方老師有他的用意。」

方子敬命秦仲海爬起道:「十二經常脈與奇經八大脈不相統屬內力萬難通關咱們靠着銀針會合經脈自屬逆天行事只要運氣使力身上便會痛苦異常。」當下再次吩咐:「你若真有決志登頂那便再次使力。為師想看看你的氣魄。」

秦仲海依言爬起他眼望山峰氣愾陡生霎時再次力只聽慘叫聲撕裂夜空彷彿身受酷刑。言二娘不忍再看掩面哭道:「你們師徒倆在想什麼?為何要去爬那險峰啊……」

正哭泣間忽聽眾人大聲驚叫言二娘急忙去看登時低呼一聲只見秦仲海手上鋼刀更已燃起熊熊火光事隔月余火貪一刀竟然重現人間!

秦仲海見她哭泣不止當下忍住了疼痛走到言二娘身邊微笑道:「別哭了你瞧老子不是好端端的?」言二娘又驚又疑又喜又悲顫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一下子好、一下子壞的……」秦仲海哈哈一笑只伸手撫摸她的臉頰神色甚是溫和。

方子敬走了過來拍了拍秦仲海的肩頭道:「你若想攻頂可得盡出。等明日這個時辰你身上的銀針便會自行脫落。屆時變回廢人為師的可就愛莫能助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多謝師父了。徒兒重殘已久能做一天的老虎勝過三十年的殘廢此生了無遺憾。」他轉頭看向言二娘柔聲道:「二娘勞煩您吩咐弟兄替在下準備一壺水幾個飯糰我要過去了。」言二娘顫聲道:「你真要登頂?」秦仲海咧嘴一笑卻是點了點頭。

言二娘心下驚慌大聲道:「你既然要去不如我隨你上峰!」

方子敬攔住了她搖頭道:「這峰頂太險貿然過去有死無生。你不必枉送性命。」

言二娘尖聲大叫怒道:「你也知道上頭險惡那你又為何要他過去你到底安的是什麼心?究竟上面有什麼?有神還是有鬼?」

方子敬眯起了眼淡淡地道:「上面有天。」

言二娘又氣又恨只當自己遇上了瘋子把腳重重一頓霎時掩面奔開。

風聲瀟瀟夜幕低垂只見月光照在珠母朗瑪峰上更顯得凄冷孤高秦仲海臨行在即忽起嘆息之意他轉過頭去向眾人逐一凝視。

眼前這群人奔亡多年無論武功高如宗師方子敬還是低如廚子哈不二三十年來都如喪家之犬一般暗無天日的過活。秦仲海回想自身沈淪的歷程不到半年他從威名赫赫的朝廷命宮搖身一變也成了現下這個亡命天涯的殘廢。他心中感慨良多無限疑惑無盡無奈再再等著解答。

秦仲海向陶清、止觀等人逐一拱手說道:「承蒙諸位高義相助讓在下得見業師感激不盡。倘秦某不得歸來明年今日請焚上一支香便知心意。」

「鐵牛」歐陽勇走了上來遞過一柄鋼刀跟着打了幾個手勢陶清解釋道:「歐陽大哥說這柄刀很是鋒利也許攀峰時有些助益。要將軍儘管拿去用。」

秦仲海點頭稱謝正要縛在腰上忽然方子敬走了上來親手替他縛上腰間。他不願外人見到臉上神情身子只背對着眾人更不瞧上秦仲海一眼只低頭專心縛刀。

秦仲海望着師父的面孔:心道:「其實師父捨不得我卻還怕別人見了笑話。」

他師徒兩人都是倔強傲性名為師徒其實誰也不讓誰。小時候秦仲海與師父賭氣常常三五天不吃飯逼得方子敬把他吊起來毒打但不論如何毒打都是無用秦仲海說不吃便不吃每回方

子敬都靠激將法得手否則秦仲海老早餓死了。

秦仲海回思往事想起師父年老自己若死於道中他晚年必定寂寥難受。秦仲海心下一個激蕩猛將方子敬抱住低聲道:「弟子不能盡孝師父自己保重。」方子敬搖了搖頭囑咐道:「別想這些身外之事只管專心上山。記得珠母朗瑪乃是人間第一聖地沒到峰頂前絕不可半途而廢。」

秦仲海聽他吩咐得鄭重登時微微一笑道:「峰頂上到底有什麼?真***有神么?」

方子敬搖頭道:「你去了便知不必多想。」

此行非但要徒手攀登神女第三峰尚且要在一日內登頂否則路上銀針脫落復為廢人可又徒勞無功了。

時值四月暮春天候變化多端月光照下只見山頂雪花紛飛似有狂風暴雪肆虐眾人看在眼裏都為秦仲海擔憂。

性命堪憂秦仲海卻只笑嘻嘻地不以為意彷彿送死的不是他一般。他左右探看只想找言二娘說個幾句話這女人卻不知跑哪兒去了秦仲海搖了搖頭更不多言霎時左手持杖腰懸鋼刀轉身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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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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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當恨此身非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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