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敵當前

第一章 大敵當前

夏日午後雨過天青泥土兒透著香地下還濕答答地。

藍天若海明亮如鏡看這萬里晴空好似被雨水洗透了涼風徐吹更是沁爽宜人。這般好日頭恰是遊山玩水的時節不然便縮身檐下小憩片刻也不失為一件妙事。

※※※

當然得先把這討厭傢伙攆走才成。

眾弟子皺起眉頭凝視院中的怪漢。那是個大鬍子看他軟倒椅上半躺半坐眼神兀自飄忽腳尖更是搖啊抖地滿臉悻悻無賴神色。

這不只是個大鬍子而已還是個該死至極的大鬍子。

說來荒唐方才這怪漢大搖大擺地跨入莊裏屁股朝練武場的教頭椅一放便大剌剌地坐了下來。幾人去趕他老兄兩隻怪眼半眯半睜既不開口說話也不理睬旁人好似天將府是供人納涼的茶水鋪他老兄腿酸了便進來歇上一歇。

這怪漢模樣狂妄任誰看在眼裏心裏都會不喜弟子們不知如何處置這名無賴只好請今日輪守莊院的十師叔出面了。

※※※

「天成師叔。」

高天成點了點頭示意弟子們退開。他定下心神凝目打量來人。

眼前這條怪漢蓄著絡腮鬍亂污穢胸前衣衫敞開露出滿是黑毛的胸膛看來若給這傢伙一柄丈八蛇矛便是圖畫里的莽張飛了。

高天成咳了一聲冷冷地道:「朋友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怪漢伸手撓腮歪嘴扭鼻把腳抖了抖看這個神氣全沒把高天成放在眼裏自然也沒把話兒聽進耳里。

「混帳東西!」左右弟子大怒欲狂紛紛上前叫罵高天成舉手攔住了。天將府非只是武林世家尚是朝廷冊封的地方望族還沒打聽清楚對方的來歷誰都不該妄動。

「朋友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高天成耐下性子把話再問了一遍對方不知是裝聾作啞還是失心瘋癲仍是不應不答。高天成脾氣再好火氣也犯上了。他把臉色沉下森然道:「這位朋友高某人明白說了這裏便是淮西天將府十二天將的總舵。你現下擅闖我庄一會兒咱們勸你不聽休怪動手傷人!」

「淮西天將府」五字一出怪漢面色微微一變喉間咳了咳似要開口說話眾弟子暗喜在心天將府聲威遠播果然名號才一出口便能懾走群小鼠魂。眼看對方讓步高天成自也面掛微笑頷道:「閣下既然識相我們也不為難你還請站起說……」

那個「話」字未了一口膿痰朝臉面吐來高天成吃了一驚急使鐵板橋閃避嘴邊「話」字陡成「哇」字險些把痰吃到嘴裏。

高天成心下大怒來人如此狂妄何須多言贅語?事關臉面這怪漢存心挑釁今日唯有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讓他直的人進來躺的屍出去誰要惹火十二天將誰便倒大楣這便是高家天將府的規矩。

高天成大喝一聲右足頓地點落力道出身形彈上半空跟着左足閃電探出直往怪漢胸口印去只等對手離座閃避他便半空急使一個迴旋化左為右來個飛燕倒剪將這該死的不之客當胸踢死。

「颼!」一聲輕響劃破長空。

有暗器?

高天成面色慘白身子一轉急忙落下地來傲人絕技「秋燕剪」沒曾使出反給人將了一軍。他強做鎮靜正想開口說話忽見額頭長長的幾條絲垂落在眼前迎風飄動。

高天成心底毛他不敢移動身子僅吊起眼珠向自己頭上看去。

一根亮白的雪雉羽毛定在自己的髻上那是只白羽長箭。

箭簇晶亮箭羽隨風迎顫在頭上晃動不休高天成倒吸一口冷氣敵手好高的箭法方才他出絕招「秋燕剪」身形急轉其勢頗哪知這隻冷箭竟能正面穿透髻看來敵手非只準頭驚人時機拿捏更是絕妙。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那怪漢有恃無恐果然是有備而來。高天成揮了揮手示意眾弟子退到屋檐下免遭冷箭偷襲。

此刻場中只余自己一人敵方隨時能放箭暗算說來局面大大不妙。

雖然處於劣勢高天成卻沒慌他是能爭慣戰的老將不是沒見過大場面。他把心靜了下來凝視遠方覷著庄前綠油油的一片竹林。

這片竹林好生茂密乃是二十年前宗主親自栽種而成多年繁衍之下竹葉蒼翠青綠風過竹稍知了蟬鳴蟬兒求偶聲此起彼落盛暑中讓人煩躁盡去。

平常時候這片林子讓人流連忘返但在這個要緊關頭竹林卻成了決死戰場。

高天成明白竹林里隱伏濃烈殺機敵方箭手正在林間深處窺伺自己……

一聲斷喝響起高天成雙足輕點立時往後飄開三尺只要能退回檐下脫離對方冷箭挾制一會兒憑着己方人多勢眾定能將這幫不之客一網打盡。

眼看便要退出場外咻咻幾聲連響亮光接踵而來眨眼間大批箭簇已到眼前!這幾支箭彷佛天上冒出勢道快絕高天成不知如何閃躲心慌之下只得凝力不動。

腳邊爆出四聲響幾似同時出竟無先後分別。高天成冷汗直流低頭望着身周只見四支飛箭透土立地恰恰射在自己腳邊。只見正前、正後、身側左右各有一支四箭彷佛事先以墨斗計量各距身子三寸已將自己圍在正中。

須臾間他的身子竟已被箭網包圍!

高天成心下瞭然放箭之人無意殺他但他若再敢妄動下一箭便會透胸而過。

高天成又驚又怒他凝目望着大鬍子顫聲道:「你……你們到底要什麼?」他堂堂一個天將居然在自家門口嘗到這等羞辱盛怒之下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怪漢雙目圓睜喀啦一聲大響胯下竹椅已成粉碎。他緩緩起身伸出食指定向廳內照壁眾弟子又驚又疑急忙回頭去看。

午後陽光閃耀廳內兩道光輝閃耀宛如明鏡高懸。高天成愣住了:「你要子母陰陽刃?」

怪漢點了點頭兩手交握指節喀喀脆響入場以來第一回開口但刺耳的交待卻只把眾人的火氣給激了。

「咱們殺上一場不然乖乖交出東西。你們幾位……」怪漢環顧眾人聳了聳肩:「沒第三條路選。」

※※※

從沒見過這麼狂的事……

打出道以來還沒見過誰在天將府這麼說話。高天成握緊雙拳額角青筋突起怒氣讓他的眼珠突出臉色漲得紅中帶紫「小……小子!」他的聲音被怒氣切得斷斷續續「淮西天將面前你……你也敢這麼囂張?」

那人摸了摸臉頰上的鬍鬚眼皮緩緩蓋上他不必說話蓋上的眼皮已替他說了千言萬語。高天成望着眼前的無賴漢也不再多說什麼不該說話的時候那便閉上嘴。

高天成心下明白眼下他孤身在場暴露於敵方刺客的箭網之下已然形同人質天將府高手再多也不能下手圍攻這名怪漢。

高天成咬住了牙此局絕非無解你有箭手天將府威鎮淮西使陰的刺客還少了么?

風過竹林林間傳出悉悉嗖嗖的響聲高天成面色陰沉心中喃喃祝禱:「三哥拜託你了。」

※※※

嘎……

弓弦撐開石彈子已然滿弦只等破空飛出。

十二天將不是擺着好看的「撫遠四大家淮西高天將」景泰十四年天將府隨軍遠征怒蒼與河北祝鐵槍、嶺南趙醒獅、山東宋神刀一同血戰沙場四大家犧牲無數人命終於換來滿門富貴高家先人受封關內侯從此退隱歇手不問武林事。哪曉得虎落平陽今日竟被瘋狗咬上門來。

「神彈子」高天業秉住呼吸縮身林間只等一個滿弦弓便要將敵方箭手除去。

先前弟子倉皇來報說有高手入庄滋擾終於驚動了這位「神彈子」。十二天將各有所司高天業行三人如其號正是天將府中最擅暗器的好手。來人既以暗箭下手那便是「神彈子」出手的時候了。

使陰耍狠刺客暗殺江湖可屬他內行。

大敵當前高天業眼角往兩方飄移竹林左側隱藏他的九師弟「撲天鏢」高天羽右側縮着他的十二師弟「火蒺蔾」高天芒同族弟兄各佔東北西三角三人聯手禦敵其利何止斷金?管他敵人技法再高也要給他們一舉掠倒。

「神彈子」回去看校場此時場內情況未曾有變高天成依舊站立不動看他鎮靜自若當知大援已屆畢竟師兄弟多年默契非常。

一片肅殺中怪漢與高天成都沒說話兩人只是僵持不動這廂「神彈子」師兄弟以三對一也與刺客相互對峙。

僵局已成誰都不能妄動。高天成身處射程之內隨時都會挨上一記冷箭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敵人若要貿然箭必會暴露身形屆時高天業賞出彈子自能將敵人爽快了帳。局面如此險峻驚惶也是無用只能看誰率先出手難了。

※※※

良久良久雙方都沒有動靜。

人家耐得住性子「神彈子」老練過人也不至束手無策。對方既無動靜便看自己能否洞燭先機搶先一步找出敵人藏身方位。高天業定下心來回望向場內打量著師弟腳旁的四隻飛箭。

箭尾指向何方便是敵人藏身之所。高天業凝目細看便要把刺客的埋伏處找出來。

好了得……高天業暗暗讚賞這四隻長箭不偏不倚恰把師弟圈在核心看那四株箭尾各朝東西南北四方彷佛是從四個不同方位出箭來人隱藏射箭路徑箭法果然匪夷所思。

箭法若神時時別出心裁這是失傳已久的「春藻箭」。

「嘿嘿厲害是厲害可也太過匠氣了。」高天業心中生出冷笑刺客為瞞藏身之處竟讓箭尾分朝東西南北四方東是正東西是正西南是正南……準頭雖精箭法雖高可惜做得太過火了。要麼箭頭偏一些要麼箭尾歪個分毫這番做作反給高天業看出端倪。

以地形度量竹林中能使出這種高箭法的處所除了最高的那株綠竹外別無其它地方……

武林廝殺未必藝高者勝。所謂「鬥智鬥力」這個智字還在力之上。看來對方刺客一定年輕過於賣弄箭法反讓神技泄了自己的馬腳。「神彈子」嘴角泛笑雙目如鷹掃過林間深處細細搜索蛛絲馬跡。

赫然間茂盛竹林中露出了衣衫一角果然是在最高的那株綠竹上。高天業冷笑一聲將彈弓對準過去。

六枚鋼珠兜在指縫間中食兩指將松未松雙肩不用力鋼珠湊在眼旁等衣衫一角與珠兒貼合神技「六連珠」便會驗證高天業的神彈美譽。

便在此時一聲細微響聲傳過左手三丈外一人搶先出手。只見紅光撲天一物直朝刺客藏身處飛去。

高天業暗暗喝采來物如火艷紅那是高天芒的「火蒺蔾」他也看到了敵手的蹤影。

紅物翱翔「火蒺蔾」勢道猛烈沖入敵人藏身處眨眼間斷竹斬枝竹林坍塌中「火蒺蔾」兀自向前飛行不墜。

天將府流傳十二樣絕技所謂明九暗三「鋼彈子」、「火蒺蔾」、「撲天鏢」三樣正是十二天將的三大暗殺絕活。以力道來說十二師弟的「火蒺蔾」從來都是第一。高天業微笑頷知道師弟的武功更上層樓了。

他閉上雙眼鬆了口氣師弟既然得手自己也能休息片刻了。他將彈弓鬆開當下便要飛身下地前去察看敵人屍。

正要離開竹林忽在此時只聽一聲慘叫入耳高天業心下一凜立時凝住身形。

不太對勁「火蒺蔾」出手已有半晌怎還有慘叫聲出?他靜下心來傾聽周遭聲響。忽然間冷汗從額頭墜下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

林間還有一股殺氣瀰漫這氣息濃冽冷酷好生緊迫。

暗器不同於拳腳拳腳仗的是手沉力大、應變快急暗器講究的卻是腕松肩弛、心靜如水正因刺殺敵人全在遠處進行有時殺了人尚且不知敵手樣貌更不知對方傷勢如何正因如此生死直覺遠較心思反應要緊。

高天業暗暗感到不祥他不敢移動脖子就怕頸椎響聲會暴露身形。他移轉眼珠以餘光去看地下。

果然……高天業淚眼朦朧深深自責……重傷倒地的不是什麼面生的敵人而是自己的師弟「火蒺蔾」高天芒……

高天業又痛又驚咬緊牙關知道自己中計了。

適才露出的衣衫一角不過是敵人的陰謀用意僅在引出己方人馬。可憐高天芒眼急手快反倒先一步中箭。恨只恨自己身為三師兄卻不曾提防在先反讓師弟中了暗算己方折了一員大將他卻連敵人的身影也沒看到。

高天業鼻樑皺起現出了怒痕。每回他要殺人前便是這個模樣。他把彈弓再次拉滿瞳孔緊盯竹林中央點子未必知道敵方有三人埋伏只要這名卑鄙刺客現身落地前去察看高天芒的傷勢自己的連環六珠旋即出敵人勢將死無葬身之地。

「嘿……」

果然有人飛身出來高天業雙目光手指便要鬆開眼看鋼彈子便要激射而出霎時之間心下震驚手指再次收緊。

來人身穿青衫那是他的九師弟「撲天鏢」高天羽。看他面帶喜樂兀自不知「火蒺蔾」已倒猶想過去察看敵人屍。

高天羽年輕識淺暴露了自己的身形敵人只要一個冷箭放過他便要一命嗚呼。

要喝住他么?高天業猶豫了。此時自己若要呼喚師弟聲響出暴露位置自己定會先一步遭殃等他倒地了師弟功力淺弱決計無法替他報仇天將府恐怕要一敗塗地。

「天羽三哥對不起你只有請你做餌了……」高天業把彈弓拉得滿弦高天羽若是中箭倒地他也會看出敵手蹤影替師弟們手刃大仇。

竹林間鳥叫蟲鳴午後流風徐徐吹來猛聽破空聲響飛箭已然射出高天羽必死無疑!

高天業咬緊牙關怒目看向聲響來處。破空聲起於竹林西北約莫十六丈外「神彈子」凝目細望果見竹林高處附着人影。

竹葉濃密幾非人眼所能辨識但「神彈子」何等功力區區十六丈遠近怎能讓他束手?手指微松六枚鋼珠接連射出全數往竹林飛入。正中一顆擊碎竹干後頭一顆瞄向敵身其餘四顆分打上下左右六彈連珠無論敵手怎麼閃躲決計擋不下這手絕技。

「狗賊便宜你了……」靠着九師弟捨命換來的良機才讓「神彈子」一舉得手。高天業輕聲嘆息淚光閃動中眼前浮起了手足相互扶持的陳年往事。

高天業搖了搖頭低頭去看兩位師弟的屍體霎時間忍不住愣住了只見「撲天鏢」好端端的蹲在地下手上抱着師弟高天芒正在替他包紮傷勢。

高天業滿心驚詫只是一頭霧水:「這……這是怎麼回事?」

忽聽弓弦聲響背後有人拉了滿弓聲響僅在一丈遠近。高天業滿心驚詫斜目去看背後只見一名漢子面帶微笑提弓對着自己的后心。

可恥啊可恥又中計了……高天業氣得七竅生煙索性轉過身去凝視着強敵。

眼前的刺客長得很端正白白凈凈的含笑望着自己。高天業輸得很不服氣不知敵人是怎麼覺自己的他目光直瞪視着敵人好似要噴出怒火一般。

那刺客見他目光帶恨登時笑了笑嘴角一努示意高天業朝他腰際看去。

高天業心下一凜急忙看去赫然間一條繩索進入眼帘這索極細極柔色做深綠便與竹葉相似。也難怪自己沒看出來。

高天業暗暗心驚沿線看去盡處卻在一張輕弓上距己恰是十六丈。

難怪九師弟沒事。敵人藏身遠方卻用繩索來拉動弓弦這箭毫無準頭九師弟自是完好無傷只是可憐了自己……敵方一切佈置安排只為引得「神彈子」出手。等最強的刺客倒下「撲天鏢」、「火蒺蔾」兩人功力淺薄自然手到擒來。

高天業嘴角擠出一絲苦笑霎時間翻身後仰一個觔斗翻出直往下頭躍去。

肩井一痛飛箭射入肩頭高天業縱聲狂叫示警聲如同水銀瀉地須臾間震驚了整座莊院。

情不得已只有驚動宗主了唯有頭牌天將方能擋下這群不之客……

※※※

天威出馬高家天將第一人!

高天業縱聲慘叫頭牌高手聞聲出門看他邁步時雙肩不動左右各執法器相隨此人不愧是頭牌高手一出場便讓十二天將一字排開氣派果然不凡。

天將府佔地廣闊田產連綿直達十來里十二天將同臨練武場更是景泰十四年後前所未見的大事。

這頭牌天將是個白老頭身長不過五尺看似矮小滑稽但他目光略略撇過便讓人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場中眾人肅然無聲只有怪漢還是懶洋洋的一幅愛理不理的神氣。

白老頭打量他幾眼冷冷地道:「瘋刀常飛的兒子?」

怪漢入庄以來不論是誰過來問話從頭至尾盡皆散慢待人哪知此刻聽了白老頭的說話兩眼登時睜得老大:「你……你識得我爹爹?」驚詫之中竟已站起身來。

雙方還沒動手對方隨口一句話便讓怪漢起身兩方形勢孰強孰弱已然分曉。

白老頭聽了問話卻只斜著頸子笑了笑。這幅神態點出他的來歷非比尋常眼前這名怪漢與他天差地遠從武技到氣量那是天王老子與門前守卒的差距。

白老頭鼻中噴出濁氣冷冷地道:「小子不想走你爹爹的老路那便爬出我的庄。」

沒有什麼輕視意思這是奉勸的話。怪漢呆了半晌霎時翻起怪眼怒聲大吼便在此時竹林深處的刺客搶先一步只聽半空傳來咻咻連響破空聲勁急已然放出暗箭。

白老頭翻身躍起半空畫過一道飛影只見他鞋底如弧形掃過踢落了半空射來的四隻飛箭。這招正是「秋燕剪」先前高天成使將出來長箭穿髻而過硬教他丟醜露乖哪知同樣一招在他腳下使來卻有如此驚人的氣象。

高天威把手一伸將四隻長箭抄在手裡冷笑道:「幾年不出江湖花貓都能扮猛虎了!「九命瘋子」常雪恨「火眼梭猊」解滔便你們兩隻不成氣候的小鬼也敢上天將府撒野么?」

咄地一聲怒喝四隻長箭倒飛而出直往怪漢胸前插去箭羽嗡嗡作響去勢快絕與大弓射出的勢道相較竟是不簧多讓。此時兩方近在咫尺怪漢性命已在股掌間。

一個身影閃入場中猛然間怪漢衣領一緊身子忽爾平移三尺亂箭從身旁擦過實在險到顛毫。

場內眾人見怪漢逃過死劫心中都是驚疑不定。凝睛去看但見一條大漢揪著常雪恨的衣領卻是他在剎那間出手救人。這人出手快絕入場、揪衣、救人三式合一沉穩老辣宛如事先排練過無數回。

高天威見了這手硬功夫也知此人來歷非小當下提聲喝道:「來者何人?」

那大漢左手鶴嘴右手蛇形由左到右一掃而過森然道:「前錦衣衛槍棒教頭郝震湘特來領教天將府高招。」

高天威深深吸了口氣道:「湖南的「蛇鶴雙行」?」那大漢把右足向前重重一踏轟地一聲塵土漫天泥沙四起料來這記踏足便是他的回答。

高天威嘿嘿冷笑將外袍解了下來緩緩跨入場中。時近黃昏兩大高手相互凝視都在等著動手出招。

便在此時極遠處傳來啡啡馬鳴高天威心下一凜知道還有人在旁窺探。他抬頭遠眺暮色迷茫中只見竹林外火光隱隱似有千軍萬馬埋伏。風動竹葉現出了一個身影只見一人獨坐馬背這人滿面雍容手提馬鞭正朝自己這方望來。

「江東帆影」……這四個字在腦中浮起高天威矮小的身子顫動忍不住往後退開一步面色顯得陰騖無比。

左右天將急忙搶上扶住低聲問道:「宗主咱們要硬拼么?」

敵軍壓境天將府勢孤力單恐難與之抗衡。高天威凝視暮色中的敵軍搖道:「送上子母陰陽刃。」陡聽此言眾將盡皆駭然慌道:「使不得!前代宗主千辛萬苦方才奪來這鎮府之寶怎好隨意給人?」

高天威眯起雙眼淡淡地道:「東西怎麼來便該怎麼去。子母陰陽刃沾滿反逆鮮血這種東西多留一日便有一日的禍害。不必多說了把雙刀回給他們。」

眾弟子不敢多言自管飛奔回府不多時便把雙刀送上。

此役雙龍戰天將江東群豪兵不血刃便已壓服強敵更顯堂堂之師的絕倫氣勢。暮色茫茫敵軍已然開拔馬背上的那人有如一尊沉默的神像不動如山可又令人敬畏萬分……

高天威雙手抱胸凜然無語只靜靜目視敵軍向西而去。

※※※

胡天六月草原滄茫似海長城連綿無盡關門正前旌旗招展這裏正是中國駐遼東守軍第一線防地號稱天下第一關的「山海關」。

劉敬叛國以來善穆侯柳昂天次離京赴疆視察防務。皇帝按著朝廷往例遣左御史大夫何大人陪同赴邊權做監軍。

消息傳出柳門眾將皆赴山海關謁上。駿馬一字排開但見柳昂天身邊冠蓋雲集建州都指揮使左從義、中郎將石憑、先鋒黃應等十餘將領陪同身側足見聲勢浩大。

大都督親來視察柳門老將自是精神抖擻賣力操演點將台前大軍數組在前左做藍軍右做白軍兩軍兵強馬壯相互對陣不動。高台上兩名大員凜視操演何大人縮身在左柳侯爺豪笑在右二人目不轉睛專看諸將展示中**威。

嗚嗚號角鳴響殺伐之聲大起將士縱馬飛馳來回作勢衝撞廝殺殺聲震天傳向草原盡頭引得無數邊疆遊民駐足觀看。

※※※

此行演軍耗費不輜所為何來?何大人官場混得久了事理自然看得明白。柳昂天此次忽爾出關矛頭絕非指向韃靼、瓦剌這些蠻夷。近三年北疆天候乾旱韃靼、瓦剌兩國飽受飢荒國內變亂叢生食糧尚且不足何來餘力侵犯中原?

既然如此這回勞師動眾的召集防部究竟是沖着誰來?何大人向來聰明怎會不知其中道理?他望着台下呼號的三軍心中微起驚駭……

刀兵點水工兩個字江充。演軍陣式如此雄壯自是演給這名奸臣看的。用意只有那句話:奸臣你少來惹我。

何大人瞭然柳侯爺明白甚至天下群臣也都心知肚明。柳門真正的敵人絕非韃靼瓦剌這些蠻族更非沿海作亂的倭寇水盜……飛鳥不盡良弓不藏說來可悲外敵一日雄強柳昂天就有一日的地位。

對柳門將領而言真正兇狠的敵寇不在千里之外反在身邊三里不到那寧靜祥和的禁城中才是強敵隱伏之處……

「殺啊!」

台下殺聲大起驚醒了沉思中的何大人他嚇了一跳險些從椅子上摔跌下去便在此時一人伸手拉住了他那人滿面堆笑身形魁梧正是征北都督柳昂天。

「大人莫要驚慌。」柳昂天的笑容很是誠懇白在陽光下尤其閃亮「難得皇上派您同來您可得保重身子要有什麼萬一我可吃罪不起啊。」

柳昂天如此體恤何大人倒不是什麼客氣話何大人與柳門相熟天下皆知這回柳昂天巡邊江充有意遣人監軍哪知皇帝一口回絕提議另遣何大人過來。皇上如此聖明用意自不難明白三足鼎立雖已幻滅但他仍想借重柳昂天。此番遣何大人隨軍出意思便是要柳門諸人安心明白自己地位安穩皇帝對他們這幫武人仍極器重。

何大人思緒煩亂坐立難安恨不得軍演趕緊結束。一會兒照着安排柳昂天定會讓自己去遼東遊覽歇宿屆時鶯啼燕叱、溫柔鄉枕玉胳膊也不辜負自己舟車勞頓的辛苦了。

便在此時草原上奔來一隻馬隊何大人凝目望去只見他們縱馬飛奔好似身有要事不旋踵便至點將台前。

這隊人馬不做軍士服色只穿黑衣勁裝何大人也不是第一回見識自知那是中國駐軍的探子。平常若無急事絕不在人前現身。

何大人生出不祥預感正猜測間只見馬上軍官神情凝重一言不徑自翻身下馬跟着從馬腹的皮囊中取出一道公文急急朝點將台走來。看這情狀當有要緊軍情回報。

腳步聲響起來人一級一級地踏過階梯最後跪倒座前奉上了一道秘密軍情。

何大人撇眼去看只見身邊的柳侯爺霍地起身臉色微微白何大人眼珠骨溜溜地一轉身子開始抖想道:「這下可慘了……緊急軍情來報該不會韃靼忽然狂竟選在這時候出兵攻打中國吧?」

想起了護駕和親的往事何大人的臉色立時泛紫黑。當時四王子叛亂他便曾莫名其妙地捲入西域大戰直到現下還驚魂未定。回憶戰場上的兇險何大人颼颼抖口中不自覺地喃喃自語竟是念起了法華經。

柳昂天接過密報展開去讀霎時只聽他倒抽一口冷氣倒坐椅上顫聲道:「老天爺!」

連柳昂天都在叫喚老天了何大人膽小如鼠豈不連阿娘都要叫出口來?他喉頭滾動冷汗直流心念急轉間已將自己身後事全數安排妥當。大兒子平素精明能幹給他京里大宅小兒子體貼心意那就送他老家田產女兒女婿還算孝順給他們些珠寶字畫變賣……至於天福號的五萬兩私房現銀咳分給三個私生子好了……

咦?送完了?自己辛苦了一輩子怎地什麼都沒留下?

「我不要死啊!」伴隨着這個念頭滿面淚水的何大人一把搶過軍情公文奮力讀出了聲:「嘉峪關守軍急報查西疆忽起不明敵軍分四路迂迴入關直犯西北而去。番兵數約三萬月內至天水。朝廷各路軍馬聞報援。」

何大人呆了半晌忽地抹去淚水連拍心口道:「恭喜侯爺了!」柳昂天斜了他一眼嘆道:「大人恭喜我什麼?」何大人笑道:「嘉峪關是江充管轄的地方蠻夷潛入他的轄地皇上個火氣來個降旨定罪他江太師嗚呼哀哉那我還不該恭喜你柳侯爺么?」

柳昂天微微嘆息道:「何大人你把公文看清楚那隻番軍打破關隘現今開往何處?」

何大人急看而去只見了「天水」兩字這天水無甚奇特乃是西北窮苦地方除了牛羊皮革便是一片荒漠實在沒啥稀奇之處何大人不知柳昂天為何有此一問他略略思索忽然心念一動想到了一處地方。

何大人身子又開始抖顫聲道:「天水城……老天爺他們……他們是去怒蒼山?」

柳昂天不去理他轉望向軍情探子問道:「現下是誰據山造反?可是……可是他么?」

那軍官答道:「侯爺所料不錯正是秦將軍。」

柳昂天長嘆一聲閉目不語。何大人則是嚇得全身亂抖七魂六魄只餘一半。

刑部一場大火燒死了虎林軍統領也把反逆餘孽化為灰燼哪知魔王之子非但不曾死去甚且還在蠢蠢欲動情勢如此緊張也難怪柳昂天要震驚坐倒了。

半年前皇帝立下連坐罪罰倘若秦仲海給人劫獄便拿柳昂天是問。現下這人不只逃出生天居然還更上層樓在那兒聚眾稱反不知皇上狂怒之下柳昂天會有什麼下稍。

何大人搖頭嘆息眼中露出了憐憫望着眼前的柳大都督。

聽得昔年愛將向朝廷挑戰柳昂天沒有怒大吼他只輕輕一笑抬頭望着一片晴空神色竟是十分寂寥。四下一片幽靜只聽他輕輕一嘆道:「霸先公對不起了。」

何大人聽他提起霸先公三字驀地心下便是一凜便在此時他從柳昂天眼中看到了一絲光芒。這光芒並不陌生當今權臣江充、昔年要角劉敬、甚至三十年前在朝為官的武德侯秦霸先這些人的目光都如這般深邃幽遠讓人猜不透他們心中的想法……

何大人心下大驚:「這是怎麼搞得?柳侯爺一向忠厚怎麼會有這種眼色?」正想開口詢問忽見柳昂天轉頭過來朝自己看了一眼跟着緩緩閉上了眼。

何大人咦了一聲便在此時幾名軍官走到何大人身前手指慢慢朝刀柄靠去。

何大人額角冒出冷汗牙關上下顫動喀喀作響在這生死絕命的剎那終於知曉柳昂天的意圖了。這位精忠報國的大都督恐怕要學一學姓安的手段……

姓安的很多有笨蛋安道京、神醫安道全、大力士安士容當然還有一個名震千古、令各朝各代君臣念念不忘的人物。那便是大名鼎鼎的三山節度使安祿山。

要問誰才是兩朝元老、國家基石看看台下的十萬精兵就知道了。如要忠奸不分殘民以逞真箇惹惱了忠君報國之士那可不是東廠總管挖挖地道那麼簡單。

漁陽鼙鼓起邊關待我重拾舊河山。

憤怒會燒起什麼樣的火焰征西大都督秦霸先已經展現過了。倘若柳昂天給逼急了怕會走上這條老路。何大人身為監軍柳昂天若要稱反第一個殺得便是他。

何大人全身冷汗涔涔而下眼中憐憫更甚不過這回可不是替旁人憐憫而是替自個兒的命運哀戚。他心中一酸雙膝軟倒跪地哭道:「侯爺!皇上是個聰明人他不會要當唐明皇的你可別做安祿山啊!」長恨歌的故事好生凄清景泰皇帝是個聰明人戲台上的劇碼何其之多什麼不好演他不會要這個角色的。

柳昂天不去理他自向手下喝道:「取繩索來!」

何大人拚命磕頭抱住了他的腿哭道:「不要啊!別殺我啊!」

柳昂天聽他大聲哭嚎忍不住嘖了一聲將他一把扶起責備道:「何大人什麼殺不殺的?您說得是什麼話?柳某忠君愛國怎有謀反之心大人別要誤會了。」

何大人嚅嚅嚙嚙自管低下頭去此刻情勢危急柳昂天倘不擁兵自重皇帝只要下旨奪他兵權定然萬劫不復這當口談什麼忠君報國不免做作了。

柳昂天彎下腰去替何大人拍去膝間黃泥溫言道:「何大人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何大人心下害怕雙手連搖但想起命懸人手又是拚命點頭顫聲道:「大……大人何事相托……」柳昂天將頭上盔甲取下交在何大人手裏跟着從下屬手中接過繩索微笑道:「何大人請你將我押回北京老臣要向皇上請罪。」

何大人茫然張嘴心下只感驚詫。卻聽柳昂天淡淡地道:「我這個征北都督做了幾十年實在倦得很了。此番管教下屬不力自當負荊請罪。唉……還請皇上成全讓我這個待罪之身告老還鄉柳某於願足矣……」

何大人嘿了一聲急道:「侯爺你恁也天真了江充老早巴望接你的兵權你真想退隱也得安排個人選好來接替您的位子……」

說話之間柳昂天已自縛雙手轉朝自己走來看他嘴角帶笑眼神飄往遠方神態竟是十分輕鬆。何大人見了渾不在意的神色方才醒了過來。他急拍額頭暗忖道:「我可傻了人家是以退為進啊!怒蒼山造反各路反賊匯聚本山這當口火燒眉毛誰拿兵權誰倒霉江充便算猴急百倍也不會選在這時候接管兵權。」

薑是老的辣柳昂天兩朝元老城府何等厲害?此番負荊請罪用意自在以退為進。江充想讓柳門與怒蒼山斗個兩敗俱傷自己再來漁翁得利心機必然付諸流水。

正想間柳昂天已然站到眼前只等自己上前押解。何大人乾笑兩聲反往後退開一步。

何大人心下明白柳昂天此番辭去軍權已將燙手山芋扔了出來滿朝文武不管誰沾了恐怕死無葬身之地可千萬別是自己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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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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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敵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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