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生之犢

第二章 初生之犢

「噓噓過來這兒!有好東西給你!」

「喂!你們別吵他讓他自個兒選!」

大廳里人聲喧嘩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俱帶歡容好似有什麼喜事一般人頭鑽動中數十人擠在一張圓桌旁盯着桌上一名小小嬰兒。

那嬰孩倒也沒三頭六臂只見他圓圓一張臉白胖紅潤趴在滿桌物事之中神色甚為獃滯。桌上左置筆硯紙墨、四書五經右見盔甲木刀、兵法軍符文的武的都有。再看黃秤桿、紅算盤放置中間卻是商人用的器械。

士農工商、儒道僧法百來樣東西把圓桌塞得滿了直是應有盡有。那嬰孩置身其中茫然地望着四遭嘻笑不絕的人群似不知他們為何圍在自己身邊。

那嬰孩啊啊傻笑往前爬行忽然摸到了一隻筆桿隨手握住了。

「拿起來了!拿起來了!」那嬰孩聽了眾人的喊叫登時一驚忙把毛筆扔了開來又往前爬動不休。桌邊一名少*婦大怒高聲道:「你們別吵!我兒子本來要拿筆桿兒的全都是給你們嚇的!」

眾人急忙閉上了嘴臉上卻都掛着笑。都說母子連心難得喜獲麟兒當此「抓周」關頭也難怪她替兒子緊張了。

古有禮俗嬰孩周歲之時父母尊長便會藉「抓周」習俗看看嬰孩歡喜什麼物事也好明了這孩子日後的性好成就。此時中國民風尚文尤重功名身分是以父母多盼小兒能在抓周時撿樣文房四寶也好討個彩頭。

眾目睽睽目不轉睛只盯着嬰孩瞧。那孩子神情呆傻往桌心爬入一路穿越筆硯紙墨卻都視而不見陡然間那嬰兒見了婦人穿的肚兜似乎有些好奇竟爾停下身來跟着低頭去望。那少*婦如臨大敵就怕兒子伸手去拿霎時連連揮手喝道:「不許碰那個!快快走開!」那嬰孩聽了娘親的喊叫反而啊啊歡笑更把肚兜提在手上好似要穿將起來。

那少*婦見了兒子的舉止登時慘叫一聲驚道:「不行!不行拿啊!」

眼看少*婦淚眼汪汪面色慘白旁觀眾人紛紛哈哈大笑道:「淑姐啊這下可恭喜你啦!生了個風流浪子哪!」那少*婦淑姐掩耳大叫:「不算!不算!這鬼東西是誰放進來的?哪有人這般缺德?」

一人噗嗤一笑當即越眾出來歉然道:「對不住這肚兜是我放的。」

淑姐轉目一瞧這人約莫二十來歲生得是唇紅齒白模樣俊俏正是表弟楊紹奇她越想越氣霎時哭出了聲:「紹奇我和你有什麼仇幹麼這樣整你外甥?嗚嗚……嗚嗚……你這表舅是怎麼做的?」楊紹奇面色尷尬忙咳了一聲道:「我只是看桌上全是書本一時好奇便放了些旁的物事進去沒想……沒想……」身旁一人介面道:「沒想這小小嬰兒好生了得已是個登徒浪子啦!」眾人聞言又是大笑起來。

淑姐往身邊一名婦人撲去靠在她懷中哭道:「二姨媽表弟欺侮我兒子你要給評評理啊!」說着頓足嗔語硬是不依。那中年美婦皺起眉頭望着楊紹奇搖頭嘆道:「看看你真沒半點樣子怎不學學你哥哥……二十歲的人連進士都中了還這麼頑皮?」

楊紹奇聽了母親責備知道不好多說當下吐了吐舌頭向那少*婦道:「淑姊是我錯了這件肚兜就送給令郎算是賠禮了你說好不好?」眾人望向那名嬰孩只見他真把肚兜套上了身淑姊看了兒子的醜態更是放聲大哭。

中年美婦嘿了一聲有些怒了嗔道:「還敢貧嘴!這般不學好!等爹爹回來看他怎麼罰你!」當下低聲安慰只盼外甥女別再啼哭。

眼看錶姊哭泣不止楊紹奇也知道這個禍闖得不輕他咳了一聲上前勸道:「淑姊快別哭了這抓周做不得準的你可別當真。」那淑姊嗔道:「你自己是進士大官當然不在意了卻把我兒子弄成……弄成……」她也不知該說什麼往兒子看了一眼只見他興高采烈兀自把玩女子的褻衣忍不住又大哭起來。

楊夫人忙安慰道:「別哭了。紹奇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抓周真做不得準的。你可知紹奇小時候抓的是什麼?」淑姊淚眼汪汪沒好氣地道:「他那麼會讀書還能抓什麼?不是筆桿便是書本了還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么?」

楊夫人微微一笑吩咐管家道:「老蔡取那隻木箱來。」不多時那管家老蔡急急搬過一隻木箱珍而重之的送到楊夫人面前。眾人心下好奇都在等著看。

楊夫人微微一笑從箱中取出一件物事道:「淑媛你張眼瞧瞧這是什麼東西?」

淑姊驚呼一聲急忙伸手接過見是一張木製花臉卻是小童拿來玩耍的京劇面譜。

楊夫人笑道:「那年紹奇什麼不好撿偏偏挑了張花臉譜他爹爹見了可沒氣煞了。當場便要打他一頓呢。」管家湊了過來陪笑道:「可不是嗎?那年老爺氣急敗壞說家裏出了個戲子要活活打死小少爺。天幸夫人眼尖一看花臉上有個八卦印記認出是諸葛亮徒弟姜維的面譜趕忙向老爺說了咱們小少爺才沒給打壞哪。」

淑姊哦了一聲拿起面具左右瞧了瞧霎時破涕為笑向楊紹奇橫了一眼道:「看不出來你還是諸葛亮的徒弟呢?」楊紹奇搖頭笑道:「別取笑我了。人家的師傅是卧龍我的師傅是個老學究怎好相比呢?」他頓了頓微笑又道:「只是說來奇怪年紀越大越是覺自己歡喜唱戲你們可要聽我來段空城計?」

耳聽眾人大聲叫好楊紹奇伸出兩指身子一兜身段放了出來但見他面目俊白模樣十分漂亮楊夫人卻一把攔住皺眉道:「不許唱了。你爹爹才說過你的怎麼又忘了?」

眾人一聽之下便知楊遠家教嚴峻不喜小兒子沉迷旁門左道果見楊紹奇嘆了口氣頷道:「好吧不唱便不唱那也沒什麼。」原本清朗的臉龐現出一絲落寞好似有些感傷。楊夫人微微一笑道:「這才是娘的心肝寶。」說着握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別要難受。

※※※

便在此時忽聽大門開啟卻是有人回府了。此時天落大雨眾家丁急忙撐傘出迎腳步聲雜沓一人行入院中廳上眾賓回去望只見一名男子身着官服緩緩行來看他俊眉星目右手舉著油傘。正是楊家大少爺回來了。

淑姊今年二十有三雖說早已出嫁生子但此時一見表哥走入院中還是忍不住臉紅心跳隱隱有着喟然之意。她眼望楊夫人低聲問道:「二姨媽肅觀表哥做得那麼大官人家都叫他風流郎中他……他抓周時拿的是什麼東西?」

楊夫人眉頭皺起道:「什麼風流郎中別叫他這個外號我一點也不喜歡。」

淑姊臉上一紅心裏反倒生出盼望適才兒子抓的是肚兜八成也是個風流人物倘若長大以後真有楊肅觀一半的英挺傑出她這個做娘的真可要心花怒放了。她拉着姨媽的手纏道:「姨媽快快說嘛肅觀表哥小時抓的是什麼?」

楊夫人禁不住煩將木箱再次打開只見箱裏擺着一本書見是孔夫子的論語其它別無長物。淑姊啊了一聲將書本拿了出來道:「他……他抓的是本書?」

淑姊隨手翻閱只想品評幾句霎時一樣東西從夾頁中滑下其狀甚小眼看便要落地一旁管家目光甚銳忙把東西抄在手裏。楊夫人面露不豫快手便將書本奪回跟着從管家手中取回物事慎而重之地夾回書去。

淑姊一旁看着只見那瑣物狀呈圓形約莫指甲大小好似是只布鈕扣她滿心好奇便想多問兩句但察言觀色中二姨媽神色好似不大自在。淑姊心生警覺忙把話吞了回去。

※※※

不知是誰說過的婦道人家若當亂世第一要緊便是覓個如意郎君替自己找個好歸宿;若不可得那便退而求其次找個能彰顯貞淑的高尚之地以成淑女之道。

貞淑、賢淑這些字眼對於氏來說便是她一生的寫照。

嫁給大學士楊遠匆匆已過數十載。昔年家中赤貧於氏含辛茹苦販制羊皮維生終於結識當年風流倜儻的楊遠。日後兩人結縭二子成材終於苦盡甘來了。尤其長子更是名聞遐邇的「風流司郎中」更是羨煞了世間的賢妻良母。

人生至此夫復何求不正是這句話么?楊夫人心裏這樣想着嘴角含笑替兒子把髻攏起母子倆同坐窗邊小几陽光照來倆人一般的膚光勝雪一般挺直秀氣的鼻樑讓人一望即知他倆是對母子還是一對天下最漂亮的母子。

楊夫人望着鏡中的愛子比起他弟弟楊肅觀顯得老沉許多低頭思索時俊美中更透出一股智能來。這樣的男兒怎不讓女孩兒愛煞?

楊夫人滿面柔情在愛兒面頰上輕輕一吻緊挨着他坐下。問道:「剛才淑媛還問呢前些日子你不是和顧家小姐好么?怎地好端端的她卻和別的男孩定親了?」

楊肅觀咳了一聲道:「娘可別多心。顧大小姐是孩兒頂頭上司的愛女平日對她噓寒問暖本屬應然孩兒絕沒別的用意。」楊夫人淺笑搖道:「別來那套大公無私的官場文章。你爹爹人又不在這兒別跟娘說這些。」她倒了杯熱茶送到了愛子嘴邊喂着他喝了一口問道:「觀觀跟娘說你到底有沒有意中人?」

楊夫人出身江南說起話來輕聲細氣不管兒子做了多大官、長了多少歲只要四下無人她還是稱呼愛兒的小名。那個觀觀兩字第一聲高第二聲短更是加倍親昵。楊肅觀不以為意接過了茶杯搖頭道:「娘別煩惱。我二十好幾的人了什麼事打理不來?婚姻的事哪還需要您操心?」

楊夫人斜覷了他一眼溫婉一笑道:「你啊打小讀書考試、練武做官都有你爹爹管着娘沒別的事好想當然挑你婚姻大事煩惱。」她把愛子的稍梳理了道:「上回你三舅提的事情你意思究竟怎麼樣?」

楊肅觀把茶杯放了下來頷道:「也好便依舅舅意思請淑寧表妹上家裏住一陣吧。」

楊夫人大為歡喜摟住愛兒的頸子笑道:「淑寧好生乖巧娘老早便有這個撮合意思你三舅幾次向娘提娘怕你不高興始終沒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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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自述說房門忽地推開一名老者踏步入內神情嚴肅異常。楊夫人放開兒子急忙站到几旁與兒子分得遠遠的。楊肅觀輕抖官袍站起身子向老者微微頷喚道:「爹爹。」

來人約莫五十來歲雖過半百模樣仍是十分清秀正是五輔大學士楊遠「風流司郎中」之父。楊遠撿了張椅子坐下端起茶碗向夫人看了一眼示意她出去。楊夫人知道夫君有事交代愛子當下不敢久留便自轉身離房。

楊遠氣定神閑提起茶碗徑啜一口似在享用滿口清香。楊肅觀守在一旁卻是端立不動看他兩眼直視前方渾不似平日的從容瀟灑想來楊遠的家規定是森厲無比。

良久良久楊遠終於放下茶碗他眼望愛子道:「人生在世習文練武所求為何?」

楊肅觀低頭向地答道:「所求無他力爭上遊而已。」楊遠神情甚是嘉許又道:「居家待人官場處事所重為何?」楊肅觀輕輕嘆了口氣答道:「侍父如君奉母以孝取財求官之際當局不能迷。」

楊遠拍了拍手微笑道:「很好。不愧爹爹多年苦心教導。」楊肅觀躬身道:「肅觀不敢忘父親教誨。」

楊遠眯起雙眼喝了口茶水道:「爹爹自小對你嚴厲全是為你的前程着想你得多忍着點。」說着站起身來拉住楊肅觀的手掌牢牢握住了。

他父子兩人修長身材高矮一般楊肅觀給父親的目光逼視竟有些不自在當下別開頭去目光不願相接。他俊美的臉龐帶着笑容但表情有些僵直似連呼吸也要停頓。

楊遠看了他的神色忽地笑了笑將手緩緩鬆開道:「你自幼替爹爹在少林寺出家十八歲才返回京城難怪咱們比尋常父子生份多了。」

楊肅觀欠了欠身道:「觀兒今年二十五六早已長大成*人不再是不懂事的孩子請爹爹不必擔心。」

楊遠微微點頭他上前一步將窗扉掩上。霎時之間舉掌重重往桌上一拍喝道:「你還說你懂事?到底有什麼事瞞我!」茶碗禁不起震蕩立時滾落到桌下打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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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急轉直下楊肅觀雖是沉穩老練之人臉上還是閃過一陣驚詫霎時舉起雙掌往後飄開三尺師門心法更已瀰漫全身。陡然間想起眼前這人是自己父親實不必如此戒備忙放下雙手調勻氣息回話道:「觀兒不敢有事隱瞞爹爹請爹爹息怒。」

楊遠冷冷地道:「肅觀啊肅觀你爹爹一生經過了多少大場面才幹得這個五輔大學士。你心裏藏着事情還想瞞住我么?」楊肅觀聽了這話身子忍不住一震拱手低頭間只是不言不語。

楊遠穩住了脾氣他上前一步面向愛子冷冷地道:「打你替柳侯爺辦事開始爹爹看在侯爺面上就沒管過你什麼事。你給說說今日爹爹為何這般氣憤?」

楊肅觀嘆息一聲道:「因為「他」很要緊。」

楊遠頷道:「好你也知道「他」要緊那爹爹得問你……」他頓了頓語氣神態極其冰冷。「告訴爹「他」……人呢?」

楊肅觀閉上了眼搖了搖頭道:「孩兒方才說過那日沒找到「他」。」

楊遠大怒欲狂喝道:「沒找到「他」?那日明明是你先趕到秦家大宅為何還找不到人?肅觀啊肅觀你這孩子打小說謊需知你瞞得過柳昂天卻瞞不過我楊遠!」說到憤怒處手掌高高舉起旋即便要一掌拍落直朝愛子面上擊去。

楊肅觀不擋不避只昂向天雙目緊閉。眼看這掌便要打下楊遠陡地醒了。他停下手來兩手放上兒子的肩頭嘆道:「對不住爹爹一時心急老毛病又犯了。看在你娘的份上別來怪爹爹好么?」

楊肅觀面上閃過一陣陰影道:「爹爹孩兒對您一向言聽計從絕無欺瞞之處。那日我雖然急急趕去但卻找不到那人的蹤影。」他嘆了口氣搖頭道:「爹爹孩兒本領再大也不知「他」上哪兒去了。您若是不信我也沒法想。」

楊遠聽了這話一張臉變得冰冷僵直若非眼珠微微轉動便似座石像一般。

良久良久楊遠深深吸了口氣道:「好你既然這麼說話爹爹便信得過你。這件事到此為止。」說着握住愛子的雙手面露慈祥之色。

楊肅觀躬身道:「多謝爹爹。」他迴避了父親的握手側開身子自在一旁垂手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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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遠見兒子面色難看便拍了拍肩頭以做安慰。他走回几旁提杯喝了口茶水道:「先別說這些了。昨晚靈音和尚到府找你究竟有何大事?」楊肅觀將目光撇向一旁輕聲道:「天絕師尊托師兄傳訊要我回去少林一趟商討朝廷局勢。」

楊遠面露佩服之色頷道:「天絕大師化外之人還能先天下之憂而憂真是了不起。」他微微一笑側頭望着愛子道:「過幾日你娘要做壽家裏有些事情要忙你早去早回也好替爹爹打點。」楊肅觀頷道:「孩兒知道請爹爹莫要掛心。」

楊遠微微一笑良久良久終於緩緩起身已要離開了。

楊肅觀平素泰然自在但處在父親面前卻始終恭敬拘謹。他搶在父親前頭推開了門躬身等候。忽見楊遠停腳下來側目笑道:「兒子啊昨日爹爹在宮裏見到一道機密奏章你想知道詳情么?」

楊肅觀心下一凜躬身道:「爹爹愛護觀兒倘若您覺得孩兒該知必會提點。」他這話甚是厲害既不開口相求也不出言回拒只把話推了回去。

楊遠聽了說話登時微笑頷道:「這奏章是關於你的你當然該知道。」

楊肅觀雖然精明此時也不禁微微一奇他只是個五品官員既非六部尚書也非內閣學士卻不知這道奏章為何提到自己。當下只望着父親眼神中滿是疑問。

楊肅觀湊過頭去咬耳道:「孩子你終於出頭了。柳昂天上書朝廷說自己病體沉重不能任事。他一力薦保要皇帝連升你一十二級好讓你代理征北大都督之位。」

楊肅觀滿臉愕然霎時如同五雷轟頂已是作聲不得。

楊遠望着愛子微笑道:「國家中樞死生之地半點輕忽不得。你日後多加小心爹爹會從旁邊輔助你的。知道么?」

楊肅觀沒有正面回話把頭撇開了躬身道:「爹爹慢走。」

※※※

極品大學士轉身離開反手掩上了門房裏只餘五品郎中一人。

很靜聽不到別的聲響當然也不會有人在旁窺伺。楊肅觀倒了杯水正要去飲忽然間他面上現出了憤慨奮然將手上茶杯砸出噹啷一聲大響茶杯碰上牆壁瓷屑紛飛伴着無數水花全數灑在地下。

楊肅觀軟癱椅上伸手掩住了臉面狀甚疲憊。

很寂寞的感覺沒人相信他……

陽光映來斜照在挺直的鼻樑上。陰影下的嘴角微微抖也許是悲傷也許是憐憫也許……也許那裏還有別的心情那是連他自己也看不到的顏色……

※※※

卻說那夜大雨滂沱秦仲海燃起狼煙召集昔年弟兄歸山言二娘怕火勢熄滅本在一旁守護哪知秦仲海居然趁著兩人獨處時光在烽火下向她求婚。言二娘又羞又喜胡亂逼問之下便也胡亂答應了。

秦仲海是個痛快的人自從坦白心事以來便把言二娘當作情人從此再無顧忌。只是言二娘不比他這般爽直平素兄弟們相處時還算鎮定但每逢兩人獨處時言二娘總感彆扭每一醒起秦仲海將成自己夫婿莫名間便生許多女兒羞態。要她過來反倒退後妄想親嘴耳光賞出伸手欲摟嬌軀更見飛鏢射來。真讓人哭笑不得了。

※※※

自放起狼煙以來情勢已然險惡異常朝廷兵馬隨時會殺上山來但說不定舊日弟兄念在情份上也會及時趕來助陣秦仲海等人為表誠心便輪流駐守山腳等候過往弟兄。

這日風和日麗除項天壽留在山上外其餘諸人都到山腳等候兄弟。哈不二、陶清更準備了美酒佳肴只是足足等了一個上午仍沒半個人影出現。

眼看午時將屆言二娘秀眉微撇道:「真是怪了。守了幾天卻還沒人過來難不成是烽火不夠旺么?」秦仲海抬頭往烽火台看去但見火勢撲天而起勢道雄烈便在里許之外也當清晰可見他哈哈一笑搖頭道:「火頭夠旺怕只怕是情義忘了。」

言二娘聽他這麼說不禁微微一嘆倘若弟兄們真箇薄情寡義這番舉事不免前功盡棄等朝廷兵馬打來怕連這個總寨也守不住了。

正想間忽聽馬蹄聲響哈不二驚喜不已叫道:「誰說弟兄們薄情?你瞧這會兒不是有人來了?」他滿面歡容便要往前迎去。陶清將他一把拉住慌道:「不忙過去說不定是朝廷兵馬過來呢。」

哈不二聞言心驚急忙停步他提起腳跟眺望只見遠方煙塵瀰漫似有軍馬到來。慌忙再看只見為一人身着軍服腰懸直刀果如陶清所料真是朝廷的人馬到了!

哈不二又驚又怕忙道:「怎麼辦?大軍殺來了咱們要逃么?」言二娘哼了一聲抽出柳葉刀立時便要上前殺人。秦仲海見他們舉止無措登時咳了一聲道:「大夥兒稍安勿躁照朝廷用兵的規矩這些人應是探子只是過來察看情勢的。且放他們過來我一會兒有話要問。」

秦仲海出身柳門自知朝廷如何用兵言二娘等人給他叫住了只得凝步不動各自守在道旁。

過不多時當先軍官駕馬行來猛見一條大漢懶洋洋地坐在大石上旁邊還站着一名美女、幾名怪人。眾人先是吃了一驚隨即喝道:「你們這些人打哪來的?那烽火可是你們放的?」哈不二一心想出風頭當下跳了過去學着秦仲海的模樣登時戟指叫罵:「你們幾隻狗子聽好了!咱便是怒蒼山的哈不二早些夾着尾巴滾爺爺可以饒你們一命!」

耳聽哈不二說得兇狠眾軍士面面相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便你這隻兔子也敢稱什麼怒蒼土匪?真箇笑掉大牙了!」帶頭軍官嘆道:「真是荒唐了咱們勞師動眾卻遇着瘋子唉……可真鬧笑話了。」

眾人訕笑聲中哈不二自是驚怒交迸只在那兒破口大罵。

眾軍官本想察看情勢也好立些功勞待見山腳只聚集三五隻無名小卒忍不住感到掃興。想來這些無知妄人打聽了怒蒼山的名字便也在那兒學人據山稱反。帶頭軍官白忙一場只在咒罵不休待見言二娘頗為貌美想起上司性情好色便道:「好了大家把這個女賊抓回去總算能交差。」眾人答應一聲各自駕馬圍攏。一名高大漢子叫道:「小娘皮!你叫什麼名字啊!」

言二娘聽他們言語輕薄心下大怒欲狂只想出手殺人卻聽秦仲海沉聲道:「二娘你退下。」

言二娘聽他語氣帶着殺氣心下一凜知道秦仲海要親自出面說話便退到一旁守候。

秦仲海此時雖已造反但他過去替朝廷征戰多年軍中人面極熟出手時多少留些香火之情絕非見人就殺的狂徒。只是這幫軍官調戲婦女犯了忌諱秦仲海看在眼裏已有下手殺害的念頭。他攔在道上沉聲道:「你們是哪個衛所的長官是誰?」

一名軍官聽他說話口氣沉穩好似也是朝廷的人忍不住一驚道:「你是誰?」

秦仲海面上殺氣大盛眯起了眼冷冷地道:「你家長官沒教過你么?與人說話須得下馬方不顯得無禮!閉嘴、下馬然後通報名字上來。」

那軍官聽他說話口氣直如長官教訓部屬忍不住怒道:「混蛋!你是什麼東西!敢跟我這般說話!」秦仲海嘿嘿冷笑道:「想問我是誰那便照老規矩。閉嘴下馬然後自報姓名否則你等調戲婦女照軍紀論定斬不饒。」

此行軍官足有三十來人聽秦仲海說得狂又見對方僅五人其中還有個女子實在勢孤力單之至紛紛大笑起來罵道:「這渾人哪裏冒出來的?當真滑稽哪!」

言二娘忍耐不住大怒道:「大膽!他便是昔年朝廷四品帶刀統領、當今怒蒼山主秦仲海你們說話時可得小心!」

帶頭軍官地位不到怎知眼前這人便是當年柳昂天麾下的猛將秦仲海他打了個哈欠笑道:「什麼怒蒼山主?便這三五隻不成材的孤魂野鬼也敢稱什麼大王么?」眾人聞言再次大笑起來。言二娘又氣又恨取出了鋼鏢立時便要動手。

便在此時忽聽遠處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幽幽地道:「怒蒼山主是誰……誰是怒蒼山主……」

這聲音悠長蒼涼初話時僅在遠處但說不兩句聲音卻越來越響場中眾人無論是朝廷軍官、抑或是怒蒼群豪心中都是一凜。眾人轉過頭去日正當中一頂軟輿緩緩行來前後各四名挑夫擔着正中端坐一條白大漢看他身披斗篷盤膝而坐膝間平置一柄大鐵劍雖然沉默無語但一股威儀油然而生讓人不自覺地心驚怯步。

言二娘、哈不二等人見了這名白老者登時歡呼起來。言二娘欣喜之下便要上前相認哪知走不數步卻給人一把拉住了她轉頭去看只見一人含笑望着自己那人身穿袈裟光頭禿頂身形頗見瘦小正是前些時日一同前去烏斯藏的止觀和尚。

言二娘大喜道:「大師也來了?」止觀微微頷卻把她拉到了一旁。言二娘不知他所欲為何正想開口去問止觀卻豎指在唇示意噤聲。言二娘自知有異當下默守一旁靜觀其變。

※※※

眾軍官見那老者忽爾到來先是一驚待見他只幾名轎夫相隨登又狂妄起來一名軍官駕馬上前喝罵道:「老頭你是哪條道上的?這般年紀不在家裏等死卻跑來這兒鬧什麼……」那老者置若罔聞他雙目低垂道:「誰是怒蒼山主?」

這話先前便已問過那軍官呸了一聲道:「老頭!爺爺便是怒蒼山主你待要如何?」

那老者虎吼一聲猛地抬起頭來雙目凶焰暴射而出。那軍官先是吃了一驚但想起己方人多精神復又一振笑道:「怎麼?爺爺是怒蒼山主你聽了不服氣么?」

那軍官正自訕笑忽聽頭頂風聲勁急他抬頭急看只見一柄鐵劍狂斬而至宛如烏雲蓋頂那軍官驚得面無人色他身帶雙槍一見黑影當頭噬來急忙提槍去擋。

轟地一聲響雙槍與鐵劍相接登時斷做四截那軍官連哀號也不及出連人帶馬便給劈為一團爛泥鮮血飛灑怵目心驚。

那老者深深吸了口氣轉望着眾人森然道:「誰是怒蒼山主?」

言二娘、哈不二等人與他目光相接心下都感震驚一時盡皆退後。

眾軍卒見同伴慘死一時又驚又怒帶頭軍官提聲喝道:「狗賊刁民竟敢殺害朝廷命官?大家準備弓箭把這人射死了!」眾人慌忙答應當下彎弓搭箭刷刷連響中無數弓矢便朝那老者射去。

箭雨繁密那老者卻是視若無睹只聽他仰天大吼:「誰敢自稱怒蒼山主!給我站出來了!」他提起鐵劍迴旋一劈伴隨着霹靂般的吼叫聲塵煙瀰漫中只見地下升起一道沙幕高達丈許眾人未曾見過這等怪象紛紛尖叫起來馬嘶人號中無數箭矢撞上沙幕紛紛墜地那老者兀自狂嚎不休好似妖魔一般。

過了良久嘯聲止歇四下噠噠聲密如雨點那沙幕彷佛暴雨一般終於落回地下。眾人心驚膽跳各自湊眼去望只見沙地上給鐵劍砍出一道深溝縱橫直達一丈敵我雙方見了這等威勢俱都面無人色只在暗自抖。

※※※

眼看那老者彷佛妖怪一般誰還敢動上分毫說個一字半句?那老者面帶殺氣望着帶頭軍官冷冷地道:「是你自稱怒蒼山主?」說話間翻身下轎便朝帶頭軍官走去。

這老者身材高大目光生威眼看一步步走來好似要張口吃人一般帶頭軍官大驚自知死無葬身之地急急翻落馬背雙膝軟倒拱手求饒道:「大王不關小人的事!」其餘兵卒見狀也是嚇得心驚肉跳一時全數滾落馬背只管跪地不動少時更有啜泣聲傳出。

那老者傲然上前冷冷望着言二娘等人道:「是誰自稱怒蒼山主給我站出來了。」

陶清、哈不二等人雖想答話但給這老者一瞪全身只感冷到口的話便又吞了回去。言二娘自來膽氣毫勇正要上前說話一人已搶到前頭沉聲道:「朋友有話沖着我說。別找旁人麻煩。」這人氣度沉穩神色絲毫無懼正是秦仲海來了!

那老者森然道:「你便是怒蒼山主?」秦仲海微微一笑道:「我可沒認那是旁人封我的號做不得準的。」那老者面上閃過怒氣暴喝道:「狂妄!」

驀地黑影一閃一物當頭劈下眾人大聲尖叫:「小心啊!」

火光竄動當地一聲巨響眾人耳中劇痛卻不知生了什麼事。眾人定睛看去只見秦仲海單手提刀已然架住了那道黑影。旁觀眾人看得明白那黑影卻是一柄大鐵劍劍長九尺若要立在地下怕比常人還要高上一個頭重劍夾內勁之威奮力斬落着實讓人駭然若非秦仲海神功已成絕無可能擋得住這等剛猛劍法。

那老者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好刀法這就是「火貪一刀」?」秦仲海聽他叫破自己名號登時把刀一收拱手道:「正是在下。敢問先生高姓大……」

「名」字未及出口那老者舉起鐵劍劍風狂嘯中直向秦仲海橫切過來秦仲海見來劍氣勢太強當即力灌左臂單手硬接這一劍。

刀往劍來當然巨響中一股剛猛怪力撞上自己的臂膀秦仲海面上閃過紅光雙足灌下力氣斷喝一聲這才撐住了身體。

那老者將鐵劍收起冷冷地道:「知道我是誰了么?」

秦仲海連番與他重劍對撞哪會不知此人來歷?當即吐出一口濁氣道:「無愧「鐵劍震天南」之名前輩劍法果然了得。」

※※※

來人正是「鐵劍震天南」李鐵衫。自離天山以後眼看奸臣當道中原無光李鐵衫心灰意懶便率著門人弟子在西域定居。本想在異國了此殘生哪知前些日子止觀差人傳訊言道怒蒼山有意復振霸業他聽說此事便率門人弟子一同返回中原察看情勢。此刻便是他與秦仲海的第一回會面。

李鐵衫雙足跨開以劍做杖兩手按在劍柄上仰望怒蒼神火。日頭高掛天際輝映他老邁深刻的臉龐更似當年雄距怒蒼的猛將氣勢。只聽他一字一頓緩緩地道:「朋友你我雖然素昧平生但今番你既燃起聖火老夫身為昔年五虎之一便不能置之不理。」

秦仲海聽他說話爽快心下大喜忙拱手道:「承蒙高義在下不勝之喜。」李鐵衫斜目望向秦仲海冷冷地道:「先別謝我想要老夫入伙須先回答一事。」

秦仲海咳了一聲道:「前輩但問無妨小子據實以告。」

李鐵衫白眉豎起仰望天際看他神情嚴肅當在回思往事。場中眾人不敢打擾都在靜靜守候。除了狂風呼嘯便只眾官兵抽抽咿咿的哭聲送入耳中更讓人心添驚懼。

過了半晌李鐵衫吐了口長氣森然道:「制霸天下所用者三:一曰天二曰勢三曰德。昔年山主秦霸先天勢德三者兼備終得成就局面雄霸中原一十四年。你今日想舉兵稱反須得告訴老夫天勢德三寶你有哪一條?」

秦仲海給他這麼一問忍不住愣了。自己殘廢斷肢命運乖離天命是差得遠了再看形勢己方只三五隻小貓卻要與朝廷數十萬大軍開戰那更是空空如也。偏生自己又是狂嫖爛賭之徒如要談德望那更是緣木求魚了。

秦仲海尷尬一笑搖頭道:「抱歉得緊這三樣東西我統通沒有。」李鐵衫愣住了睜眼凝視着眼前的青年竟不知該說什麼。秦仲海見他面色難看當下雙手一攤聳肩笑道:「你別生氣咱們上山起兵但求一場痛快什麼天人鬼怪的我真的半樣也沒有。」

李鐵衫見他飛揚跳脫凡事渾不在意心下已不舒坦待聽他說話口氣隨興忍不住眼中慍起怒火戟指罵道:「大膽狂徒!你既然一無所有怎敢上山稱反?這些弟兄隨着你豈不如孤魂隨野鬼?你說你想舉山復寨卻是憑什麼?」

李鐵衫怒聲大喝震得諸人耳中嗡嗡作響。只是此問雖然嚴厲卻干係了山寨日後的進退方策言二娘、哈不二等人看了李鐵衫的神態俱都感到心驚。陶清、止觀卻留上了神要聽秦仲海如何回話。

秦仲海見他氣得厲害怕他中風了忙將手上鋼刀舉了起來乾笑道:「老哥彆氣好啦我有這個。」

李鐵衫怒極反笑喝道:「好狂的小子!咱們便過個兩招!」

當下更不打話他脫下了衣衫露出背後一大幅刺青見是只猛虎上書「恰如猛虎卧荒丘潛伏爪牙忍受」。那猛虎額上卻刺了個「南」字。

李鐵衫提起鐵劍眼中殺氣騰騰秦仲海二話不說當下也除去外衣露出了背後的飛虎刺花見是「他日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秦仲海橫刀在胸凝視着李鐵衫二人相距丈許各自凝運內力。

※※※

眾官軍知道高手便要過招深恐被他兩人的刀風劍氣波及萬分恐懼間只跪在地下抖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此時項天壽聞訊也已趕來山腳觀看兩大高手過招眾人屏氣凝神就等他二人分一高下。

言二娘哪有心思理會誰強誰弱一見他倆莫名其妙地殺了起來忍不住驚道:「這是幹什麼?怎地打起來了?」心驚之下便要奔去阻止止觀急忙拉住低聲道:「二娘莫急。李莊主只是想試試秦將軍與他交個心你別去打擾。」

言二娘聽了這話兀自感到驚惶。項天壽走了過來微笑便道:「二娘這不像平常的你哦。」言二娘心下一醒知道自己太過挂念秦仲海的安危竟爾忘了寨里的規矩。往年山寨弟兄見面自要列座排名這「以武會友」便是一等一要緊的大事了。且不論來人是否加入山寨秦仲海若不露個兩手日後卻要如何服眾?

言二娘嘆了口氣當下不再多言只是靜靜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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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雄一動不動各自運氣凝力只等著招。

李鐵衫全身肌肉奮張頭上白霧裊裊升起跟着緩緩舉起鐵劍這鐵劍本已極重李鐵衫這般舉法更有如泰山壓頂似蘊千斤之力。旁觀諸人見了這等內力自是暗暗駭異。

此時場中除了秦仲海、李鐵衫之外便屬項天壽武功最高。他見李鐵衫功力大進登時微笑頷:「多年不見鐵衫將軍功力更深了。看這千斤鐵劍有誰能擋他一擊?」

李鐵衫提劍過肩眼望秦仲海森然道:「你我動手之前老夫可得勸你一句這柄劍曾斬斷巨岩名動公卿一會兒若要砍落只怕你經受不起小子若是害怕不妨快些認輸。」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不瞞前輩我這柄刀也曾伏獅屠虎邊疆之上立威無數焉有退讓之理?」

李鐵衫本怕下手太重竟爾誤傷了他待見秦仲海自信滿滿頷便道:「既是如此我就不多言了。」

秦仲海微笑道:「好說。請莊主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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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內吼聲暴響鐵劍劈落風聲如雷「當」地一聲秦仲海舉刀過頂單臂接下李鐵衫驚天動地的一斬。這響聲好生巨大隻震得眾人耳鼓幾近破裂。

李鐵衫吃了一驚他劍法剛猛便是當年卓凌昭與之放對也需行巧作弊實不敢正面頂他一劍誰知眼前這條大漢不過三十來歲年紀便能渾若無事地接下這剛猛一斬看來此人確實有些門道。

李鐵衫收起小覷之心退開一步沉聲道:「好了得再接我一劍試試!」他暴吼一聲雙手持劍從左至右橫砍而過氣勢磅礴至極。秦仲海點頭道:「好威風!」他彎膝沉肩立刀身旁又是「當」地一聲大響。

火光四濺剛猛內力對撞李鐵衫只覺虎口一熱鐵劍幾乎脫手他心下暗自詫異想道:「這人好高明的武功到底是何門道?」眼看對手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李鐵衫不再擔憂誤傷對方大吼一聲霎時呼嘯連連揮劍猛攻已與秦仲海激鬥起來。

李鐵衫年歲雖老但他身手矯健絲毫不下少年沉重至極的鐵劍在他手下使開居然輕盈無比攻到快極更是劍光揮舞招式連綿不斷威力卻遠非常劍可比。

秦仲海暗自佩服想道:「這人武功如此了得當不在少林四大金剛之下怒蒼山果然是人才濟濟。」他想多見識李鐵衫的劍法當下緊看門戶專守不攻。

他兩人一使刀一使劍武功強悍至極出劍揮刀時滿天沙塵飛揚足見功夫走的都是最剛最猛的路子這兩般重兵刃遇在一塊兒每回碰撞都震出驚天巨響眾人見兩人武功太過霸道一招一式都足以斬鐵碎金只要稍有不慎便有一人慘死當場。言二娘心懸秦仲海、哈不二、陶清武功有限諸人見場面驚險自都滿頭冷汗。

一旁止觀與項天壽卻心無窒礙難得遇上高手對決便抓緊良機凝目細看他二人招式各以自身武功印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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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到酣處二人已拆百餘招李鐵衫內力雖然深厚但惡鬥之下一柄鐵劍直是使得潑水不入卻也令他真力漸漸不濟。李鐵衫知道久戰對自己不利此戰欲勝定須決當下灌注功力鐵劍已如長槍般刺出面上真氣大盛口中更是呼嘯作響。

項天壽嘿了一聲讚歎道:「毒龍潭!他要使絕命三式了!」眾人多不知李鐵衫武功底細聽了「毒龍潭」三字只是滿面茫然不知高低。

鐵劍出招不是橫砍便是直劈哪來的突刺?秦仲海見了這招「毒龍潭」忍不住吃了一驚急忙側身閃過鐵劍便從身邊擦去相距不過數寸。

九尺劍身穿過一半已到五尺遠近李鐵衫提聲暴喝:「虎橫江!」刷地一聲銳響鐵劍攔腰斬來竟在須臾間轉刺為砍足見劍上真力何等兇猛。

這招「虎橫江」來勢快極秦仲海緊鄰鐵劍相距僅三寸不到若要退後閃避腳步定沒劍快若要縱身躍起不免暴露空門秦仲海咬住銀牙豎刀身側刀劍對撞巨響出霎時便以深厚內力接下這招「虎橫江」。只是大力震來卻讓秦仲海眼冒金星五臟六腑一起翻轉實在難受至極。

李鐵衫毫不放鬆只聽他厲聲喝道:「定軍山!」霎時奮起生平功力鐵劍過頂已如泰山壓頂般當頭斬落。烈風捲來登令四下黃沙飛散端的是駭人至極。

「毒龍潭」、「虎橫江」、「定軍山」合稱絕命三式先以突刺近身再以鐵劍橫身腰斬最後當頭一擊三式連綿快勁急自來無人可擋尤其最後一招「定軍山」更見氣勢滂沱宛若天將下凡直讓人心生驚懼。

言二娘大驚失色正要脫口叫喚猛聽秦仲海縱聲狂吼彷佛猛虎呼嘯鏗鏘一聲大響鐵劍已然盪了開來。「定軍山」被敵刃擊回那是前所未見的事李鐵衫大吃一驚正要出第二劍猛聽秦仲海虎吼連連不待李鐵衫招竟已開始全力搶攻。看他招式大開大闔一刀砍出登生無數巨響正是「火貪九連斬」的神技。

這番刀劍對砍全是硬碰硬的真工夫絲毫沒有取巧餘地。刀劍相交火燙的內力逼來竟讓李鐵衫虎口酸麻。李鐵衫暗自心驚知道對方武功遠在自己想像之上當下急忙奮力抵擋。只聽噹噹連響不斷秦仲海一刀快似一刀重刀斬落正面砍上十尺大鐵劍響聲如雷有如佛寺撞鐘眨眼間鐵劍已被重斬六記。

李鐵衫雖然全力行功此時卻僅能勉力防禦一股又一股的巨力朝手腕撞來鐵劍受力越來越是沉重轉瞬間李鐵衫面色慘白若非靠着一股剛毅支撐早已倒下。

斬到第七記時猛聽秦仲海狂吼一聲大力震來李鐵衫實在抓不住鐵劍手上一松五十斤的大劍登即脫手遠遠飛了出去。秦仲海毫不留情鋼刀飛快斬下第八記口中暴喝道:「中!」眼看李鐵衫性命垂危旁觀眾人齊聲大叫:「刀下留人!」

李鐵衫見這刀來勢快極怕是收不住了只把他驚得面無人色閉目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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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鋒及胸陡然間停了下來李鐵衫睜開了眼只見秦仲海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拱手道:「莊主武功卓絕果然名不虛傳。若非我學了這招「火貪九連斬」怕也不是你的對手。」

李鐵衫見他刀法隨心收自如這重重一斬說停就停武功真是在自己之上不由得駭然道:「好你個小子真已得了方子敬的真傳。」

秦仲海哈哈一笑將鐵劍拾起還給了李鐵衫笑道:「好啦打也打過了李老爹咱們還是廢話少說。您要是看得起姓秦的那便快快上山吧。」李鐵衫聽他把自己叫成了李老爹忍不住呆了過了半晌竟爾哈哈大笑起來。

秦仲海道;「好啦李老爹到底賞不賞光?」李鐵衫一把拍上他的肩頭朗聲道:「就這麼一句話以後山寨要有什麼生意算我一份便是!」

秦仲海大喜喝道:「多謝啦!」他轉頭望向止觀只想來個趁勝追擊當即笑問道:「大師啊您雖是閑雲野鶴但您看在我師父面上可願一同上山助在下一臂之力?」

止觀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提聲喝道:「都出來吧!」霎時遠處行來幾輛大車車簾掀開湧出一批男女或作莊客打扮或做沙彌服色眾人見了秦仲海各自抱拳為禮。秦仲海心下驚喜問道:「這些朋友是何來歷大師可否引薦?」

止觀微笑道:「這些是小僧與李莊主的門人秦將軍咱們連家人弟子都帶來了你說老衲還會不上山么?」秦仲海大喜欲狂狂笑道:「好呀!又湊了一群高手啦!」此時山寨除他與言二娘等人外尚有止觀、項天壽、李鐵衫等高手說來頗有聲勢與一般江湖門派較量更無畏懼之理。

項天壽、言二娘等人與李鐵衫多年不見各自上前問好李鐵衫一掃嚴肅神態對誰都是笑嘻嘻地。言二娘見他盯着秦仲海不放神態有些奇異忙問道:「李將軍你好端端地幹啥儘是瞧着他?」李鐵衫笑道:「我說秦將軍的長相真是難得。」

秦仲海長得流氓也似竟有人稱頌他的長相眾人聞言心下自是大奇。言二娘頗感詫異忙道:「難得什麼?」

李鐵衫笑道:「以前咱們霸先公什麼都好就是長相太過斯文俊秀少了土匪味兒害我老是犯嘀咕。難得他的兒子長成青面獠牙的模樣這下咱們怒蒼山定會日益興旺了!」

眾人聽了這話各自掩嘴莞爾秦仲海也不知該哭該笑只得吐了口痰算是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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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忽聽一名軍官跪地哭道:「幾位壯士既然相聚了可否放小人們回家?咱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大爺們只是小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小實在不能死啊!還早您放我們走吧。」這幾人先前給李鐵衫逼下馬來此時俱在抖哈不二跳了過去每人腦門各踢一腳罵道:「什麼上有老母下有龜孫討饒也不說些新花樣!」

一名軍官給他亂踢幾腳忙道:「有有有這就端新花樣來了。小人左有嬌妻右有美妾實在捨不得死您這就饒我吧!」哈不二呸了一聲正要再罵秦仲海出身朝廷不願這幫武人多受無謂侮辱伸手攔住了道:「諸位是哪個衛所的?」

一名軍官哀哀哭道:「啟稟大王我們是陝甘提督麾下、平涼都指揮使前鋒哨所……」秦仲海打斷他的話頭道:「平涼都指揮使?你們的頭兒可是張方蒙?」那軍官聽他說出自己長官的名號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點頭道:「正是張統領。大王果然淵博。」

秦仲海微笑道:「諸位過來察看必然帶有公文吧。可否拿出來瞧瞧?」

那軍官苦着一張臉低頭把公文榜拿出來了顫巍巍地送上。秦仲海低頭去讀便是一聲冷笑。言二娘見秦仲海面有慍色忙問道:「怎麼了?」

秦仲海把公文送了過去言二娘、陶清等人紛紛湊來讀道:「查怒蒼山煙火再起唯恐鼠輩無知流竄上山令平涼都指揮使張方蒙領軍二千盪滅群小日內回報。」官印處見是「陝西提督江」五個篆字這江提督不是別人正是江充的胞弟江翼。

哈不二怒道:「可惡!居然把咱們當成了鼠輩!實在看不起人!」言二娘見了公文也是怒火中燒看來朝廷不知怒蒼舊部齊聚居然這般輕視他們實在讓人顏面無存。

李鐵衫聽得公文如此寫就登時跨步走來冷冷望向那軍官道:「狗官。把手伸出來。」

那軍官最怕李鐵衫此刻如何敢伸手只在那兒陪笑抖李鐵衫倏地探出掌去已將那人左手抓住跟着匕揮落已將那軍官的手指削掉一塊肉一時鮮血長流。

那軍官驚聲慘嚎叫道:「救命啊!別殺我啊!」李鐵衫哼了一聲提着那軍官的手徑自在公文上寫着:「怒蒼山領秦仲海誥命陝甘兩道文武官員山寨初成欠銀欠餉勒令提督江翼即日送上白銀十萬兩馬匹五千隻以示跪拜之意。欽此。」跟着一腳往那軍官踢落喝道:「把這公文送回去要你們提督自己看着辦。」

那軍官又痛又怕又驚又喜驚的是李鐵衫如此兇狠殘暴直視朝廷如無物喜的是他要自己送回公文那是撿回一條性命了當下率著下屬急急抱頭鼠竄而去。

李鐵衫冷笑道:「弟兄們留下他們的兵刃馬匹咱們山寨日後有用。」哈不二等人早有意出手打人當即抖擻精神一路追殺過去只聽遠處兵卒慘叫聲四起料來又給他們毒打一頓。秦仲海平素雖然兇猛此刻見了李鐵衫的手段卻也自嘆不如方才知道昔年怒蒼英豪行事的手段。

※※※

眾人上得山去李鐵衫與止觀各帶家丁弟子入山總計達七八十人。幸好怒蒼山房舍極廣當下便由陶清安排住所將眾人一一安置。

夜間開席諸人同坐飲酒項天壽問起此行由來李鐵衫道:「那日止觀大師找到了我把方老師的信給我看了信中說怒蒼山已然復寨要我回山一觀我收到信后便馬不停蹄地趕來啦!」

秦仲海聽說師父寫就親筆信函邀請舊日弟兄一一出面不由心下一陣溫暖想道:「師父雖沒隨我們上山其實早在出力打點就怕徒弟吃虧了。」

秦仲海見眾家好漢群聚一堂李鐵衫更是名列五虎想起年前所見的怒蒼名錄便問道:「我在朝為官時曾經奉命駐守文淵閣見過各位英雄的大名卻不知諸位好漢有何英雄事迹?可否說來聽聽?」

李鐵衫嘿嘿一笑道:「怒蒼山好漢雲集稱霸當世要說風流歷史哪只怕三日三夜也說不完呢!」

止觀微微頷道:「我山初創時便有三萬兵馬待到後期更達五萬之數忠義堂前左龍右鳳分掌軍機政要;座下五虎力敵萬軍;殿前三堂各有所司;五關彪將護衛安危。除這幾條好漢外尚有無數營堂頭領專責營造、打鐵、軍械、錢糧、畜馬各有所司可說井井有條。」他向來職司軍情打探山上一應故事自都詳熟說起來竟是如數家珍。

秦仲海點了點頭也甚嘆服怒蒼山人材之盛道:「可惜當年我年紀幼小不能追隨諸位前輩如今卻要這般艱難的起事。」止觀微笑道:「憑仗父兄基業非好漢所為。將軍忍人所不能忍為人所不能為久后必傳誦後世。」秦仲海聽了這稱頌不禁飄飄然起來心道:「止觀和尚不愧是軍機頭目馬屁工夫十分了得。」

項天壽不曾見過止觀待見這和尚氣度不凡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可自己卻認不出他來便問道:「這位大師是何來歷卻在哪處寶剎出家?」

言二娘曾聽止觀提過來歷便替他答了笑道:「項堂主可曾聽過密十一?」項天壽恍然大悟急忙站起身來拱手道:「失敬、失敬原來是軍機把子過來。恕我眼生。」

項天壽過去是內三堂堂主主管刑罰司法止觀則是「密十一」的頭目這「密十一」並非幫會亦非門派乃是怒蒼山總舵外壇奉著秦霸先的號命打探聲息連絡江湖豪傑。除了秦霸先與其它幾名核心人物外其餘兄弟皆不知密十一把子的真正身分。項天壽地位不到自也不曾與聞。

止觀見項天壽滿面驚喜微笑便道:「好說老衲廢人一個怒蒼山毀敗后盡在白龍山念佛。也難怪大家不識得小僧了。」眾人說了一陣才知止觀後來出家為僧不再涉足江湖。那李鐵衫則是隱居西涼近郊與昆崙山着實交手過幾次。

李鐵衫昔年與韓毅同為馬軍上將先前見了言二娘早想向她打聽小呂布的事情他舉起酒杯問道:「二娘你這些年還在尋韓兄弟的下落么?」言二娘聽了這話忍不住嘆了口氣她尚未啟口止觀卻代她說了合十道:「韓兄弟下落不明二娘苦了二十年卻始終找不到半點蹤跡。」

李鐵衫聽止觀代她回話心下微微一奇他側目看去只見秦仲海與言二娘舉止親密霎時已有領悟頷便道:「原來如此。也真辛苦你了。」便也不多提小呂布的事。

※※※

說話間忽見一人匆匆走進這人做沙彌打扮正是止觀的弟子只見他附耳過去向師父低聲說了幾句話止觀聞言面色立變眾人見他神情有異都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么?」止觀低聲道:「朝廷前部軍馬已到山下十里咱們得立刻禦敵。」此言一出眾皆大驚紛紛離座站起。卻只秦仲海一人端坐不動兀自微笑飲酒。

止觀見他毫不驚慌便問道:「將軍已然有備?」秦仲海冷笑道:「平涼都指揮使是個廢人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怕他個屁?」提起酒杯一飲而盡當即率眾出殿立在山邊眺望。

只見遠處一支軍馬緩緩開近約莫兩千之數黑夜間難辨旗幟哈不二慘叫道:「完啦!我們這裏不過百人人家卻有數千兵馬這仗要怎麼打啊!」

那隻兵馬行到山腳卻是無意紮營徑自開往山道竟要迂迴上山。眾人見狀無不大怒。看來敵方將領知道山寨無兵這才敢如此囂張。

李鐵衫喝道:「狗官恁也狂了!看老夫殺光他們!」

秦仲海久在朝廷過去也曾聽過張方蒙的事迹知道此人傲下忍上絕非豪傑己方只要用幾個計謀定能讓他鍛羽而歸。當下仰天笑道:「莊主說得好狗官既敢黑夜上山如此貿然送死咱們怎好放過呢?」霎時提聲喝道:「來人!備馬!」

陶清牽來座騎秦仲海右足一點穩穩飛上馬背朗聲道:「敵將如此張狂咱們便來個瓮中捉鱉哪位兄弟敢隨我下山誘敵?」在座皆是膽氣豪勇之輩雖當大敵卻無一人畏懼此時紛紛請纓都有意下山決一死戰。

正激昂間猛聽李鐵衫憤然吼道:「全退下!老夫身為五虎誰敢搶我的第一功?」五虎上將出手餘人自無異議盡皆退開。秦仲海哈哈大笑道:「鐵劍將軍同陣出戰便有千軍萬馬秦某何懼之有!」他轉頭喝道:「項天壽、言二娘聽令!」

項天壽與言二娘等人聽了他的斷喝登時嚇了一跳急忙拱手道:「謹聽將軍吩咐!」

秦仲海喚二人走近低聲吩咐:「你二人即刻率領鐵劍山莊家丁準備百隻火把。只等我號令便須如此如此……」

言二娘雖是心上人但這等打仗殺敵之事卻也容不下男女私情便當一般弟兄指派了。天幸言二娘是個識大體的人向來性子直爽從沒什麼心眼只歡歡喜喜地接令去了。看來喚她一聲傻大姊倒也沒叫錯了。

項言二人接令而去秦仲海又喝道:「哈不二、陶清、歐陽勇三人聽命!」哈不二等人急急上前拱手道:「屬下在!」秦仲海低聲道:「你三人率領止觀大師的弟子準備二十尺長的大木只等我號令便須如此如此……」

秦仲海安排計謀調度有方止觀一旁看着心中暗暗喜悅:「都說「柳門二將文楊武秦」看來秦將軍不愧是朝廷出身果然詳熟兵馬。日後有這人帶領我怒蒼山興旺可期。」

正想間只聽秦仲海道:「止觀大師。」止觀正等著號令一聽吩咐心下大喜上前道:「將軍儘管吩咐老衲這裏聽着。」止觀是師父的好友秦仲海倒也不敢失了敬意拱手便道:「事出匆忙不敢有勞大師出手殺敵還請大師代我下山打探看看這批軍馬後頭有無援軍。只要消息屬實還請回報。」

止觀聞得此令登時微微一笑心道:「未啟戰先觀勢這秦將軍果然是戰場老將。」當下頷道:「請將軍放心。老衲這便去辦。」

眼看分派已定秦仲海拍馬向前高聲道:「奉吾父之名我怒蒼再起戰火今夜之役我等必定旗開得勝!」眾人聽了這豪壯立約霎時也是熱血沸騰。秦仲海看着李鐵衫哈哈笑道:「鐵劍將軍咱倆打頭陣!」

兩人相視一笑一提大刀一舉鐵劍並肩往山下衝去。

※※※

山腳人聲馬鳴大軍已然開近怒蒼。此路軍馬來歷不小乃是平涼衛所的江系先鋒主將姓張名方蒙。此人軍旅生涯多年算是名老將十日前見了怒蒼山燃起狼煙便派下屬察看哪知得回一張狂妄至極的血書上頭還有着「秦仲海」三字張方蒙大吃一驚不知堂堂柳門大將怎會忽然叛國?他久在外地自不知此人業屬劉敬逆黨此際已成逃犯。張方蒙又驚又怒之餘登即連夜出兵只想將秦仲海生擒回營也好向提督江翼邀功。

大軍行到山腳忽聽前頭馬蹄聲響竟是有人殺來張方蒙命人停軍等候過不多時只見兩條大漢騎馬而至藉著火光看去這兩人只是孤身前來竟無兵卒相隨。

張方蒙心下暗笑:「原來只有兩名賊人我居然還勞師動眾率著大軍過來着實好笑。」他搖了搖頭提聲喝道:「眾軍預備把這兩名妄人踩成爛泥!」眾軍嘶聲大喊提起韁繩便自向前衝殺。

大軍湧來秦仲海當先殺出:「火貪一刀」動烈風逼來前頭十來名兵卒登時摔下馬來只嚇得屎尿俱出。張方蒙大吃一驚這才醒起來將兇狠異常乃是昔日柳昂天手下頭牌猛將秦仲海萬萬輕忽不得。當下急忙傳令:「大家先停步布好陣式再說!」

眾軍聞得號令慌忙向後退開秦仲海也不追殺只勒強停步立在原地喝道:「張方蒙識得你爺爺么?」張方蒙呸了一聲喝道:「大膽秦仲海你這叛國奸賊好生無恥下流焉敢喊我的名號!」

秦仲海罵道:「姓張的!你若聽過爺爺的名字便該知道厲害!老子要殺的只是江充、江翼這對狗兄弟不想殺你們這幫無辜武人!快快退回去否則休怪你老婆變寡婦!」

張方蒙哼了一聲想起秦仲海過去的事迹暗生畏懼之感轉看敵方卻只兩人守山心中又生輕視:「這小子往日雖然武勇今日手中無兵無將諒他能變出什麼把戲?我今日再不趁機生擒此人卻要何日立這功勞?」

張方蒙殺機已定當即冷笑道:「秦仲海!你目無法紀聚山反叛已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心裏若還有你家侯爺那便快快率人投降我留你們一個全屍便是!」

猛聽柳昂天三字秦仲海全身大震想道:「糟了我恁也莽撞了怎把侯爺給忘了?咱此番起兵作亂還把名號傳了出去侯爺定受我連累。」霎時冷汗涔涔而下竟有退卻之意。李鐵衫見他神色有異急忙駕馬向前低聲道:「秦將軍主將貿然退卻山寨弟兄死無葬身之地。」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氣急忙定下心神想道:「李莊主說得是。此時兄弟全靠我一人帶領家仇未報舊怨未了如何能管身外之事?侯爺根基深厚自有他活命之道我又何須多慮?」他想通此節登時喝道:「姓張的我起兵造反純是個人所為與柳侯爺絕無半點關係你少在那兒胡亂嚼舌。我現下問你一句你退兵不退?」

張方蒙冷笑道:「我職責在身如何能退?你快快投降吧免得死於亂軍之中。」他見秦仲海不語立時暴喝道:「三軍聽命上前殺敵!」

人嘶馬鳴中兩方已要開殺秦仲海舉刀向天無盡夜空中彷佛見到自己昔年為朝廷戮力征戰的身影那斬向敵酋的刀鋒終於要轉向中原大地一時心頭竟有些彷徨。他深深吸了口氣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老天啊老天我真的要反叛朝廷了。」

迷濛之間朝廷大軍蜂擁而來李鐵衫縱聲狂嘯提起大鐵劍憤然道:「死!」霎時已朝敵軍殺入。秦仲海見他動手再無猶疑餘地當下也駕馬沖入敵陣。

張方蒙見他二人不要命似的衝來登即大笑道:「秦仲海你再武勇百倍如何擋得住這許多兵馬?來人殺!」大軍合圍猛朝秦李二人撲去秦仲海飛馳向前容貌宛如死神厲聲道:「擋我者死!」大刀砍出紅焰火光閃過一時人頭飛起當先軍士無一不死數十具無頭屍體便自摔落馬下。

眾軍士見他武勇非凡都是急急退後李鐵衫虎吼道:「想逃!有那麼容易?」鐵劍斬出一名副將提起鐵鎚去擋但鐵劍威力實在驚人當場將他連人帶錘斬為兩段這劍好生殘暴直讓敵軍膽寒退卻。

張方蒙又驚又怒喝道:「來人!快快放箭!射住陣腳了!」後頭奔出百來名馬弓手亂矢飛出直朝兩人射去。

秦李二人武功雖高但戰場亂箭齊最是難擋不過一時揮舞兵刃擋架難以再進寸尺。張方蒙哈哈大笑喝道:「管你項羽在世也擋不盡天下兵馬秦仲海你領死吧!」

一聲令下馬軍藉著弓箭掩護當先殺出大軍列起長矛陣奮勇向前。蹄聲隆隆中看那千根長矛寒光森森幾達丈許直是中者必死遠處弓箭手飛矢不斷射出更是箭如雨下。秦仲海與李鐵衫雖有通天武學但與數千兵馬正面衝撞也不免重傷危殆。

秦仲海久在戰場自知個中厲害當下揮刀急擋大聲道:「李莊主!咱們快退!」

李鐵衫答應一聲袍袖急拂將當頭射來的飛箭掃開跟着轉身駕馬急急往坡上逃去。秦仲海持刀斷後一見長矛刺來立時抓住矛柄牢牢握住跟着使勁倒推回去當場以內力震死三四人。其餘兵士不敢貿然搶攻秦仲海便也趁勢上坡急急遠遁。

張方蒙見敵將逃竄登時笑道:「有勇無謀枉費你是朝廷出身真箇山賊也不如。大家給我追我要親縛此人回京!」大軍一聲喊便朝坡上追去。

眼看秦李二人分往草叢竄入已是落荒而逃的模樣。張方蒙大是喜悅笑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手下只有三兩小賊居然敢挑戰朝廷?聽說你智勇雙全我看是狗屁不如了。」得意洋洋間兩千軍馬沿道上山四下撥弄草叢想將秦仲海趕出來。

追出數里大軍已在山腰秦仲海卻似消失一般全然不見蹤影。張方蒙看着黑漆漆的山道情知若要找出此人定須大舉搜山恐怕要費上三五日不止。張方蒙心下煩悶只想早些擒拿此人提聲便喝:「秦仲海!你已經輸啦!有種便快快出來別要在那裏藏頭露尾的!」他叫了良久仍不見人影當即改口激將:「秦仲海!別再做縮頭烏龜了快快給我滾出來咱倆單槍匹馬一對一放對如何?」

他知道秦仲海絕不敢出來挑釁便來個狂言相激日後也好向人說嘴自誇。

張方蒙不見有人回答登時笑道:「識相啊識相秦仲海你也知道本將的武功厲害還不算笨到家了。」正沾沾自喜間忽聽林間一人笑道:「張方蒙你想跟我放對么?快過來啊!」張方蒙聽出是秦仲海的聲音登時大驚喝道:「大家快放箭把他射成馬蜂窩!」

秦仲海縮身樹林訕訕笑道:「好你個雜碎不是要跟我單挑么?怎地又後悔啦?」

張方蒙面紅耳赤大聲道:「大家快快放箭不要理會此人!」眾兵卒聞言立時彎弓搭箭便往聲音來處射去。

秦仲海此時已然下馬只在那兒左閃右躲他身法靈動弓箭自是射他不著。張方蒙怒道:「死小子!」旋即一馬當先提疆追捕才奔到樹林之旁便聽樹林里傳來一聲斷喝喝道:「白痴!你中計啦!」跟着四下笑聲響起似有無數兵馬埋伏。

張方蒙驚疑不定顫聲道:「有伏兵?」

秦仲海遠遠叫道:「廢話這裏沒有伏兵難道還有飯館么?傻小子你死定啦!」張方蒙吃了一驚便要駕馬回奔眨眼間火光四起竟逼得眾人連眼睛也睜不開了。

便在此時兩旁火把接連丟來幾名下屬身上着火慘叫連連大軍慌忙四散眾軍驚惶叫喊:「有陷阱!賊子布陷阱啦!」

黑夜之間貿然攻堅乃是兵法的下下之策。張方蒙此番冒險上山果然大敗。他滿頭冷汗心道:「唉……都說秦仲海老奸巨猾果然如此。原來他備有大批軍馬。先前卻來騙我。真箇可恨啊!」慌張之下只想急下山脫困當即縱馬飛馳轉向來路逃竄。

行不百尺又聽一聲大喝一名大將從道旁草叢衝出這人光頭禿頂形容枯槁正是項天壽。只聽他喝道:「大膽狗官!放我項天壽在此居然敢上山作亂!納命來吧!」

只見項天壽背後火光閃動不知還有多少伏兵。張方蒙驚道:「這裏也有埋伏!」眼見項天壽殺來屬下全無鬥志只想早些逃走。眾軍不及察看全數蜂擁逃亡。只把山道擠得滿了。項天壽卻也不追趕眼看眾軍遠走便只停下腳步任由他們去了。

大軍急急撤退行不半晌又聽一聲怒喝跟着一名女子從樹林殺出看她香腮帶赤嬌美中隱著一股暴戾之氣正是言二娘到來。話聲未啟鋼鏢已然飛來一時連射十餘人張方蒙驚道:「搞什麼到底秦仲海有多少人?」

言二娘嬌叱連連已在放手大殺火光閃耀中林中還不時探出鋼刀殺人不知有幾萬人埋伏山上。眾軍心慌之下竟無一人敢駐足還手眾軍低頭急奔直朝山下道路逃去。一路橫衝直撞不少人摔跌在地卻無人敢停步救援。

此時官兵已然潰不成軍人人爭先恐後只想早些下山。張方蒙更是嚇得屁滾尿流好容易行到盡頭已在山腳不遠張方蒙鬆了口氣心道:「好險畢竟秦仲海不善計謀還是給我逃過一劫了。」慌忙中加緊催疆急衝出背後軍士歡聲雷動也在全力奔逃。

眼看大軍便要逃出生天忽聽道旁草叢傳來暴響:「怒蒼山哈不二、陶清、歐陽勇在此等候多時!」

眾人力叫喊數十人推出一根巨木直直攔入道中只見木頭火焰騰燒已將下山道路堵住。張方蒙見了大火連忙拉住馬匹正想轉從兩旁小徑逃命猛見己方敗軍已如潮水般湧來張方蒙驚道:「前頭有火大家不要推擠!」但眾人驚慌之間如何懂得停步前後兩路人馬撞在一起不少人活生生地滾入火堆呼天搶地起來。

張方蒙叫道:「大家別撞!別撞啊!」但猛力推來已將他連人帶馬壓入火堆張方蒙全身着火死得慘不堪言慘叫聲中後頭部隊還在壓來數百人摔在火上終把火勢壓熄了後頭亂軍便踩着屍身逃出全軍紀律蕩然無存。

眼看大勢抵定秦仲海揚刀暴喝:「怒蒼山全伙弟兄聽命!上前殺敵!」眾人抓起兵刃紛紛朝山下衝殺雖只百餘人氣勢卻如千軍萬馬一般朝廷軍馬一來死了主將二來軍心渙散人數雖多了十倍不止聽了喊叫兀自一昧奔逃竟沒人敢停步多看一眼轉瞬間滿地屍死傷慘重。

項天壽等人追出里許黑夜中忽見遠處黑壓壓的蹄聲隆隆間似有大軍過來。張方蒙的殘部向前奔逃登與來軍主力相撞只聽黑暗中慘嚎聲不斷一時人頭亂滾數百名亂軍竟給當場格殺。

星光隱隱敵軍轟天震地而來金甲銀盔名將前呼後擁當前主帥不著軍裝反穿官袍神色極是冷酷沉穩。秦仲海大吃一驚喝住了下屬立馬凝目去望但見極遠處大軍洶湧如潮水襲來黑夜間敵軍高舉一面大旗上書黃底綠字秦仲海看得分明見是「陝甘提督江」五個大字。

正看間忽見一名僧人騎馬奔來看他神情狼狽正是止觀和尚。陡聽他提聲叫道:「陝西提督江翼親率大軍五萬正往山寨而來大家趕緊退上山!」

江家三兄弟長兄早死江充行二江翼行三這兩人都是深沉陰險的權謀術士。此際江翼領軍萬餘主力已至山腳看來張方蒙不過是前部探哨根本死不足惜。

兩邊相距數里隨時都會接戰敵軍飛奔疾馳卻是井然有序秦仲海久在朝廷自知江充能與柳昂天抗衡靠的便是這支精銳兵馬。秦仲海全身冷汗狂流喝道:「大家快快退回山上千萬不要硬拼!」

眾人知道厲害自不敢正面迎敵當下掉轉馬頭急急回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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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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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生之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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