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謝主隆恩

第六章 謝主隆恩

「押司!押司!來了個瘋子啊!」

今夜才過酉時刑部大牢便來了個怪人。屬下見了無不大驚失色旋即上秉天牢的小頭目王押司。

沒有重枷腳鐐、也沒有隨行公人押他進來這人不知是從哪兒冒將出來的他直挺挺地走入天牢最里一間跟着就地生根打死不出好似在裏頭安居樂業起來。

眼看幾名下屬鼻青臉腫來人必是練家子無疑可別是來劫獄的。王押司驚怒交加抽出了腰刀帶同百名官差一同衝到天牢底間。

「瘋狗在哪?」

「那兒那兒就是那小子啊。」

王押司定睛望去心裏去了一半憂慮多了幾分懸疑。嘿真箇是怪了本以為牢裏來的必是窮凶極惡、滿臉橫肉的狂暴之徒卻沒想裏頭那人一派斯文穿着打扮還頗為華貴只是他面向壁板背對着眾人倒也看不清正臉。

眾下屬吃過虧不敢與那人近身搏擊當下取來鐵棍長槍便要往牢籠里亂刺亂戳王押司見裏頭那人模樣不凡料來是號人物別要是什麼權貴子弟居然上自己牢房鬧了。當下慌忙制止道:「大家別亂來先讓我試試。」

眾人緩下手來王押司提聲便喊:「牢裏的朋友敢問您姓啥名誰是何來歷?這裏可是天牢不是客房您可不能亂來啊!」

喊了幾聲那人依舊不言不語好似真瘋了。王押司用力抓了抓頭卻也不知如何是好一名下屬問道:「怎麼辦?就任憑他住下去么?」王押司往那人頭上便是一拳罵道:「混蛋!他住得可是天字一號房呀!以前關過怒蒼頭目、囚過朝廷要員能隨外人任意來去么?」

那下屬腦袋腫了個疙瘩一時哎哎叫疼:「那……那咱們該怎麼辦啊?難不成用煙薰他出來么?」王押司也是滿肚子納悶不知這人是來憑弔風景的還是來自掘墳墓的他嘆了口氣道:「算了拼着挨頓刮也強過腦袋挨刀。來人去刑部稟報上級請他們派人過來察看。」

※※※

酉牌過了一半刑部來了個馮主簿已是上了品級的官員。

馮主簿瞪了王押司一眼怒道:「像條豬……一樣!連牢門也看不牢!裏頭跑出來也算了還讓外頭的跑進去像條豬……一樣!」王押司聽他那個「豬」字拖得又尖又長着實滑稽只得乾笑道:「是、是小人本就屬豬像條豬一樣。只是想勞煩主簿大人替咱們拿個主意。」馮主簿咒罵幾聲替眾人一一更改生肖之後方才不情不願地去了。

來到牢門外馮主簿見了那人的怪異模樣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喊了幾聲那人仍是不理不睬想來此人非傻即瘋絕非常人。馮主簿罵道:「這般瘋子拖出來不就成了?還勞動我過來。你們這群人像群豬……一樣!」王押司乾笑兩聲當即喚來一名下屬道:「給主簿大人瞧瞧你的臉。」

那下屬縮頭縮腳地過去馮主簿一見他嘴歪眼斜鼻青臉腫已知他給裏頭那怪人打過一頓他哼了一聲道:「賊子有武功。那乾脆拿刀槍過來痛快宰了吧。」王押司等的就是這句話便算牢裏怪客是皇親國戚天塌下來也有馮主簿這句話頂着當即笑道:「多謝主簿!來!大夥兒準備傢伙一起上!」

眼看百來人手提長槍同往牢門衝去馮主簿這才醒覺不妙正要喚住卻是晚了一步。只聽王押司提聲喝道:「刺啊!」眾官差大聲呼喝無數長槍已然戳了進去。

「媽呀!」

只聽乒乓碰撞之聲不絕於耳長槍不知怎地居然倒撞出來。幾名官差胸口被槍桿倒撞當場肋骨便裂了無數官差呼天搶地紛紛往外退卻。王押司慌道:「這傢伙好厲害咱們怎麼辦?任憑他住下去么?」

馮主簿苦喪著臉怪事生出官大責任大這裏幾百人見過他來想賴也賴不掉總不能一個個殺了滅口吧?馮主簿慘然嘆道:「沒法子了再往上報。」

※※※

酉時末刑部裘侍郎到來。這已是從三品的大員更有無數隨從同來。

「豬嗎?牢裏看不住也就罷了居然還有客人溜進來?這是天牢大客棧么?」

馮主簿陪笑道:「大人責備的是。小人本就是豬生平最愛吃豬肉。只是想請您指點則個看看有無法子把那人趕出來。」

裘侍郎見了滿地的長槍、跌打藥味四下瀰漫自也知道裏頭那人不是好惹的。他畢竟見過場面當即沉着下來道:「先帶我過去瞧瞧之後本官再行定奪。」馮主簿與王押司對望一眼兩人都鬆了口氣。知道有替死鬼來了。趕忙帶着裘侍郎下去就怕他臨陣脫逃了。

三人行到天牢裘侍郎站在牢門外看了一會兒忽然咦了一聲躡手躡腳地行到柵欄邊極目朝那人臉面望去王押司陪笑道:「怎麼樣?這小子生得俊么?」霎時臉上一痛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記耳光裘侍郎面色鐵青快步沖了出去口中不住喝道:

「快!快!快報給趙尚書知道請他定奪!」

馮主簿吐了吐舌頭王押司吞了口唾沫看長官這個模樣來人好像真有些來頭。

※※※

戌牌時分已是深夜。刑部天牢外來了一頂八人大轎一名中年男子緩步行來人還未進左右侍衛便把牢房站滿了王押司當先跪倒馮主簿慌張下拜裘侍郎與趙尚書一同上前躬身行禮道:「參見江大人!」

來人正是江充景泰王朝最有實權的大奸臣。

眼看江充直往牢裏去了一旁閑雜人等便要跟上江充使了個眼色愛將羅摩什、九幽道人紛紛擋了過來趙尚書情知有異當即喝退下屬命眾人到地牢外等候。

江充孤身入內緩緩行到牢門外牢裏果如下屬所言真坐了一個怪人看他面朝壁板不言不動有如失心瘋一般。不過要是別人在裏頭他江充或真以為來人是條瘋狗不過既然是他那擅闖天牢非但不是瘋還是一條大有道理的計策。

「楊郎中。可以轉過身來了。」

牢裏的怪物不是別人正是那五輔大學士之子、少林嫡傳弟子楊肅觀。

江充把話說了一遍楊肅觀仍是不理不睬好似聾了一般。江充知道他身懷武功倒也不敢過於靠近當下來到牢門前隔着欄桿喊道:「楊郎中!這裏沒有別人你可以轉過身來。」

第二次說話楊肅觀依舊不言不語。江充心下暗暗推算這楊肅觀一向有謀有勇卻為何裝瘋賣傻自行蹲這苦牢?江充微微沉吟當即道:「你是不是在躲什麼人?」

江充向精智謀三言兩語便能抓住門竅以這個情狀來看楊肅觀定有什麼圖謀要不藉刑部牢房的地方要不借眾官差的眼想來若非要躲避仇家便是要鬧個驚天動地讓大家親眼看到他也好做個人證。

江充沉聲道:「楊郎中江某雖不知你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但我明白說了你打了這場大敗仗性命已在旦夕之間你師父死了少林當不了你的靠山現下柳門也保不住你令尊又是……嘿嘿……自顧不暇你若還想活命那便早些投靠江某。我可以幫你一把。」

怒蒼戰火飛騰沒能斗垮奸臣反讓局勢更加渾沌先看少林寺垮台、再看柳門形勢危殆江充反而穩如泰山他有意拉一個打一個當下起意招降要先收了柳門大將再說。只要這人一來天絕僧的死因、秦仲海的動向甚至楊遠的圖謀全都會落入掌中。

眼看楊肅觀背對自己依舊不言不語江充苦口婆心仍不放棄提聲便喝:「你聽清楚了!朝中局勢風起雲湧絕非你能想像!你爹爹、柳侯爺也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若在你的處境必然自保為上為了你自己的性命安危過來我懷裏吧!」

說了良久有些口乾舌燥了只是楊肅觀的背影不動如山。江充嘆了口氣道:「隨便你吧敗戰將反正這幾日你用心想只要回心轉意江充的大門隨時為你而開。」

※※※

江充走了。午夜時分牢門口傳來幽幽地哭泣聲那是女子的哭聲。

「觀觀、觀觀娘來看你了!」

地牢外坐着一名少年早已哭紅了雙眼那是弟弟楊紹奇地牢裏奔入了一名中年美婦緊緊抱住那端坐不動的背影來人正是楊肅觀的生母於氏。

愛子一生無往不利文武皆有大成豈料打了敗仗之後一夕間忽然變了個人。楊夫人心痛之餘早已哭得淚人兒一般。她抱住石頭也似的愛子拚命喚着他的乳名:

「觀觀跟娘回家你嚇壞娘了……」

牢門內的背影還是沒有轉過來只是他的雙肩隱隱抽*動好似也在哭泣。

「觀觀你在怪娘么?你在恨娘么?觀觀你說話啊!」

楊夫人摟着他在他耳邊低聲傾訴只是刀槍威嚇無用、權臣利誘無用料來親情母愛便再動人也無法讓他離開此間牢房。他已經吃了秤柁鐵了心他不會離開半步的。

※※※

二更時分官差鬧了一整夜全都在打盹休憩楊夫人也哭累了幾名家丁從家裏拿來草席讓夫人與小少爺稍事歇息兩人神疲力乏也都入夢了。

萬籟俱寂中牢門前出現一個身影這是最後的一名訪客。

那人矇著面寒着眼一雙精光閃爍的眸子煞是嚇人。他並未攜帶刀劍只是雙手抱胸凜然望着牢門內的背影。

「孩子區區的刑部牢房攔不住我的。」

那聲音低沉蒼老卻又帶着暴戾之氣那是殺人兇徒才有的嗓音。

「傻孩子大家在達摩院見面時你便該認份也該認輸。天底下每件事都在我的算計中你師父如此秦霸先如此劉敬也是如此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是厲害角色卻都敗在我手中。就憑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鬼真想與我斗么?」

那人放了一大段狠話楊肅觀卻絲毫不予理會。押司主簿也好侍郎太師也好於他都無甚差異。甚至生母楊夫人親來他也不為所動。從威逼到利誘從勸說到溫情他統通不在乎。因為他手中還握有……

「「他」啊!「他」到底在哪兒啊?」那聲音軟弱下來「便算我求你快快說吧。」

那聲音帶着悲音帶着求懇之意。「孩子啊孩子算是可憐我吧。我真的好累好卷。

羊皮的消息是我放出來的劉敬也是咱設計殺的用意便是「他」呀你瞧費了多大的勁兒殺了那麼多人好容易失而復得「他」又給送回達摩院裏又回到咱們掌握之中……」

那聲音嘆了口氣又道:「可你呀……你怎麼把「他」藏起來了呢?你這般做咱們不是前功盡棄了么?快啊快把人交出來咱們有正經事要干啊。」

任憑說好說歹有輒沒輒浪子依舊不回頭蒙面人輕聲嘆息搖頭道:「你那麼心狠我也沒法子了。我計數三下你再嘴硬不說我便請你娘過來咱倆一招一招差演便像小時候那樣好么?」他乾笑幾聲屈指去數才動了第一下指頭霎時一道藍光飛閃而至指向蒙面人鼻尖。

神劍擒龍!

藍光閃動照耀得滿室陰森楊肅觀依舊背對着蒙面人只是藍星幽幽杳渺如同毒蛇昂即使主人不曾轉身它也不減半分威力。

無敵神兵現世除非四大宗師在此秦伍二人出手否則誰堪抵擋一擊?

強弱之勢太過懸殊蒙面人卻笑了起來道:「好了得啊禁傳神功加上無敵寶劍孩子啊孩子你真嚇死人了……」他伸出手指輕輕觸碰面前的藍星微笑道:「沒關係快快殺我吧你連師父都捨得下怎會舍不下媽媽呢?來你越心狠手辣我越是歡喜。這就動手吧快啊。」

嘔地一聲斑駁的牆壁噴上了鮮血點點滴滴垂落下來濺滿了牢房。

聽了那人胸有成竹的說話那藍星彷彿吃了毒藥泄了元氣霎時間墜落地下宛如病死的軟蛇。便在此時腳步聲響起一隻手搭上楊肅觀的肩頭陰森森地道:

「乖……這才乖你有你的王牌我有我的底牌咱倆誰也不鬧誰好么?」

楊肅觀低頭垂鮮血不斷從嘴裏湧出。蒙面客拍了拍他的後背微笑道:「自己想想吧沒人幫得了你的。秦仲海恨死他爹爹了你師父又是個老糊塗柳昂天更不是好東西真正的大贏家只有我。乖把人乖乖交給我一切都能平安嗯?」魔手朝後頸伸來冰冷可怕的感覺讓人絕望。

在這一刻有人解救了他。猛聽隔鄰牢房忽起大響:「殺人啦!殺人啦!快快來人啊!」腳步聲倉皇響起無數官差急急湧入驚道:「怎麼了?誰殺人了?」

那蒙面客嘖地一聲霎時影子一閃已然遁走。只留下了修羅王一個人他望着空洞灰沈的牆壁嘴中的鮮血還在冒出。

很孤單的感覺獨自生在這黑暗無情的人世間孤寂地讓人想哭。

「佛……我想要同伴……」修羅王流着紅色的淚向上蒼祝禱著。

好像是夢境一般斑駁破敗的牆縫裏緩緩伸出一根枯乾的手指。便是這根指頭解救他的吧?那根蒼老的指頭好似要觸摸自己。似要撫慰悲傷的修羅王讓他不再孤單。

楊肅觀張大了嘴望着眼前奇妙的景象。

溫暖的指頭說話了。

「你……為何泣血?」

楊肅觀緩緩伸出指尖與那不知名的手指相觸。輕輕地道:「因為我是一塊鋼。」

鋼是不流淚的……

不流淚的東西便只能流血……

溫暖的手指輕撫楊肅觀的手背它嘆息著:「你如此倔強倒很像我們掌門人。」

「掌門人?他是誰?」楊肅觀眨了眨眼輕輕地問著。

溫暖的手指啜泣了:「他姓卓他已經死了。」

「你是誰?」楊肅觀的語氣急促起來。

「我姓金我已經被囚禁很久了。」

※※※

我始終在等……等改朝換代的時刻那一刻……我就會被放出來。

你說是么?神劍的新主人……

御門大審前修羅王不再孤單隻因他找到了第一個同伴。

※※※

八月時節秋高氣爽中國朝廷的第一樁大事便是大審剿匪諸將。

大軍遠征出師不利終於慘敗而回。其中幾場敗戰輸得莫名其妙傳聞主將臨陣脫逃江柳兩派主帥陣前不和眾將怠惰散漫。如此荒唐舉止朝中大臣誰不擔憂龍心震怒諸人特請內侍探聽訊息得了這麼張字條回來。

「敗戰將不死難盡去、後福來月下玉立展顏笑逐開。」

景泰皇帝文學深厚詞雅意達這字條如此寫就諸大臣自是顏笑逐開想來剿匪諸將定會平安無事。卻只有幾個通曉內情之人眉心深鎖深知其中另有密情。

八月初一奉天門下見真章。

站在午門眺望便能見到皇城全貌。從大廣場向北望先見到一座漢白玉高台台高兩丈七共分三層每層皆有漢白玉欄桿圍繞。三台頂端便是俗稱的「金巒殿」。

大殿巍峨聳立睥睨天下。隔着皇城廣場遙遙相對的乃是一座雄闊正門。熟知朝廷事的都曉得這座樓門造價九百三十萬兩乃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一座門。它的名字也很崇高便如它的造價一般稱為「奉天」。

九百三十萬兩值多少?值八百萬貧農一年口糧國庫一年歲入。不是這樣的價錢叫不起「奉天」這樣的名字。

※※※

天色昏暗秋日的晨曦還未綻放郊外的軍官穿過永定門來到內城與百官會合大批人馬頂着晨間霧水朝午門步行而去面前一條大水碧波蕩漾那是「內金水河」河上五座漢白玉石橋那是「金水橋」百官停下腳來遠遠望着河面對岸的那座門。

輝煌聳立、巍峨壯闊朱檀紫楹反正隨便用什麼字眼來說那便是很大、很嚇人、很莊重的一座門那就是「奉天門」。

那可以是通往人間仙境的福門也可以是下到地獄的鬼門端看門下的那條龍怎麼思想。

※※※

奉天門下燈火煌內侍跪地不動恭迎山河到來。

香煙繚繞一座香爐緩緩前行穿過了金水河來到奉天門下。香爐上刻山河之形爐底卻給十根手指捧住那是雙顫巍巍的手。

「安定了!」

御門金台內侍手捧香爐跪倒置榻之前奏秉天下君臣的心裏事。

霎時之間金水橋內外百官聞聲跪地齊聲誦號:「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奉天門本朝天子常朝所在今日景泰皇帝御門決事看他升座金台之上顧盼自雄真命天子顯出的貴氣豈止九百三十萬兩銀?而那九五之尊握有的生殺之權又何止是八百萬貧農的性命而已?

天子目望西方龍目隱生怒意霎時手一揮喝道:

「宣三公三孤晉見!」

喊聲一波隔着一波井然有序聲音傳過一名朽得不能再朽、舉手投足都要斷氣的老人抖將過來此人正是本朝官職最高的一位元老耆宿「少傅」陶顯祖。

太師、太傅、太保合稱三公少師、少傅、少保合稱三孤。其職至重是以無定員、無專授除開國時三公俱全之後便再也湊不齊了。百十年算來除那些開國功臣外只出過一位少師英國公張撫庭再來便是這位陶顯祖了這位陶公福大命長撐過了四朝皇帝整整熬到八十五歲才弄到了一個少傅頭銜若非如此便算今日滿朝文武再多十倍恐怕公孤高位仍要出缺。

「陶少傅!」皇帝奮力吼出龍吟:「聽得見朕說話么?」

「皇……皇……皇……皇……」陶少傅竭力掙扎雙手連連揮舞想要下跪氣力卻又不濟在滿朝文武的冷汗之中終於噴出了下一個字:「上。」

「少傅!今日御門聽政乃是國家第一等大事您可知道!」

「知……知……知……知……」他知了半天霎時身子顫抖頭往頸邊一歪再也不動了皇帝大驚失色急向近侍傳動目光內侍們慌慌張張正要奔出忽見陶少傅挺直脖子朗聲叫出一個字:「道!」

文武百官相顧駭然皇帝也不敢再問了當即揮手道:「陶少傅年長體衰朕特賜座!另宣太子三師三少、暨五輔六部百官晉見!」

銅鑼聲響起金水橋上不慌不忙正正行出兩位品大員一人唇蓄短髭雙目炯炯正是十八省總按察、太子太師江充;另一人體魄高壯白白須中不失威武正是五軍都督府排名第一人稱柳征北的「太子少保」柳昂天。

兩大權臣並駕齊驅背後便轉出五位大學士此時閣權極重聲勢還在六部尚書之上五大學士多歷尚書、侍郎、左右都御史等官方能升任內閣。依序是東閣、謹身、文淵、文華、中極五殿大學士由宰輔孔安領銜帶隊魚貫走出那楊遠為中極殿大學士屬第五輔便站排班最末。

五大學士行出下面便是吏戶禮兵刑工等六部尚書六部職權歷代演變開國時屬正三品爾後改為正一品內閣興盛后又再變為正二品每部尚書一人主政另設侍郎之職參贊每部或一人或兩人。官制每每因人易動繁不備載。

金台下重臣齊來朝見東則六部、翰林院、衍聖公五經博士、大理、太常、太僕、光祿、鴻臚等五寺寺卿西則內閣五學士、五軍都督、督察院、應天府、通政司、尚寶司、五軍斷事。百官俱按「常朝儀」站定所立之處法規森嚴便一步之差也是萬萬不可。

皇帝見眾臣站定了當即一揮手沉聲道:「宣!」

「宣!」遠處內官提聲附和聽來彷彿尖刀交磨。

「宣剿匪中軍兵馬統帥、楊肅觀晉見!」

※※※

剿匪諸將站在金水橋外聽得楊肅觀受召各人愁眉苦臉紛紛低下頭去。此時不論有無爵位護身高天威也好宋公邁也罷心下同感惴惴。安道京、盧雲、伍定遠等人互望一眼面色更是蒼白無血都知一會兒必然大禍臨頭。

鼓聲隆隆金水橋畔行來一人看他面如冠玉身穿白鷳朝袍每行一步便在橋邊欄桿微一駐足。行行止止止止行行橋上欄桿左右各一十二隻龍頭他便停下一十二次。

楊肅觀行止有異文武百官看到眼裏自是議論紛紛。柳昂天、楊遠、顧嗣源等人與他有舊不過三大臣各有自救法寶倒也不慌只見柳征北神色坦然、楊五輔閉目養神、顧兵部眉頭輕蹙想來各人心事大不相同。

聖駕召喚楊肅觀卻在金水橋上搖搖擺擺遲步怠慢直似褻瀆天子威信卻要皇帝如何忍得?霎時聽他喝道:「來人!這人意在拖延磨蹭傳刑杖手伺候!」

話聲甫畢大批侍衛匆匆奔出人人手提水火棍盧雲等人見狀無不暗叫糟糕看楊肅觀還未替自己辯駁便已惹火了皇帝一會兒不知他要怎麼替自個兒開脫?主帥有罪其餘諸將也不見得會有好下場安道京與高天威面面相覷兩人神色俱甚慘澹。

刑杖殘暴動輒打死百來名大臣楊肅觀見了這等陣仗神色卻是平淡如常依舊一行一停。內侍正要責打他恰也行下橋來緩步朝奉天門行去卻是逃過了第一劫。

御門前鴉雀無聲彷如深夜文武百官見他過來紛紛讓開道路彷彿此人染了瘟疫誰要沾染了霉氣誰便大禍臨頭。此刻門下安謐靜悄似連一根針落地也得聽聞。

「敗戰將不死難盡去後福來月下獄立斬顏笑逐開。」

盧雲想到這幾句話心中隱生恐懼不知皇帝要如何對付楊肅觀更不知這同儕有何妙計卻要替自己開脫罪名。

※※※

滿朝文武人心惶惶只聽皇帝森然道:「楊肅觀朕若沒記錯你出征前本在兵部任職乃是中極殿大學士楊遠之子是也不是?」楊肅觀伏跪地面朝地下不知是怕得厲害還是突然啞了既未點頭也未搖頭竟未回答皇帝問話。

皇帝微微一奇聖天子問話豈有人膽敢不答?便一條褻瀆聖聰的大罪也足以將他打上二十大板他嘿了一聲再次問道:「楊肅觀回答朕的問話!」

百官屏氣凝神只在留意楊肅觀的舉動但見這位兵部郎中依舊趴倒在地好似聾了啞了竟是全然不加理會。皇帝大為光火當下三次垂詢喝道:「楊肅觀!朕最後一次問你你再敢不說話朕便割去你的舌頭!要你一輩子吭不出氣!聽到沒有!」

滿朝大臣多與楊肅觀相識自知這青年口才便給手段厲害此時遭逢人生最最艱難的險境勢必竭力為自己開脫哪知到了皇帝跟前卻似沒輒了。金水橋內的顧嗣源、孔安金水橋外的盧雲、伍定遠眾人見了這等異狀無不大為詫異皇帝吼了一陣楊肅觀仍是分毫不動。皇帝越看越怒喝道:「來人!拖到午門亂棒打死!」孔安、顧嗣源等人大驚失色紛紛向前跪秉:「聖上息怒不教而誅聖天子所不為還請萬歲爺耐心聖裁之後再行責罰不遲!」一時間跪了十來名大臣都在請皇帝收回成命。

楊肅觀二甲進士功名又是大臣之後按著祖宗規矩自不能無端將他打死只是他如此桀傲不馴卻要天子的臉面往哪兒擺去?皇帝又恨又惱一股氣憋著不知怎麼作面色已成鐵青。

江充見場面僵持心下暗暗笑想道:「好你個楊肅觀擺明了能言善道此刻忽成喑啞之徒還能有好心么?看我來助你一臂之力。」他有意把場面鬧大當下故做森然狀冷冷地道:「大膽楊肅觀皇上既然問話你耳聰目明卻為何不答?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據說你平日在家孝順侍親從不曾忤逆父母今日見了皇上卻為何禮教蕩然無存?」說着斜目朝楊遠看去尖聲道:「難不成奉天門在你眼中卻還比不上楊家后廚小門么?」

江充老奸巨猾果是笑裏藏刀的個中翹楚聽他的意思下一句話便是「難不成皇上在你心中卻還不及你爹爹要緊么?」這話大逆不道他便只起了個頭餘下便讓群臣在心中自行補足。果不其然話聲甫畢皇帝便已怒目瞪向楊遠霎時厲聲道:

「楊遠!滾出來!」

愛子裝聾作啞江充又是虎視眈眈楊遠縱然百般無奈也只能行出臣班跪地道:

「臣楊遠見過聖上。」皇帝指著楊肅觀怒道:「朕三次問話你的寶貝兒子卻一字不吭。他是聾子?是傻子?這個進士卻又是怎麼考出來的?你給朕說明白!」楊遠面色凝重當即咳了一聲道:「小兒生性頑劣見不了大場面以致今日天威垂詢大見失態還請聖上息怒。」

皇帝厲聲道:「生性頑劣?劣到連話都不會說了?這般人品居然還考得了進士幹得了朝官顧嗣源!你出來!」盧雲守在金水橋對岸聽皇帝召喚顧嗣源心下便是一驚只是自己官職不到說不上話縱然憂心如焚也是束手無策。

顧嗣源躬身向前溫顏拜道:「微臣兵部顧嗣源參見聖上金安。」

皇帝手指楊肅觀怒道:「這人以前在你兵部手下辦事也是這般又聾又啞么?」

顧嗣源微微沉吟皇帝如此問話自己若要答是想楊肅觀一個聾啞青年居然能行走兵部、辦理職司說來成何體統?皇帝要是以此追究自己不免大大遭殃。可若要答否看楊肅觀平日風流倜儻文采翩翩今日卻來喬裝痴獃豈不是個欺君死罪?

當此兩難顧嗣源心念微轉便道:「聖上明鑒古有名訓巧言令色鮮矣仁楊郎中平日雖有機鋒口才但因出師不利有負聖望是以跪地垂無顏面對當今更不敢以一詞答辯此乃躬身自省之心比起尸位素餐、寡廉鮮恥之徒反而是大大的難得。」

※※※

顧嗣源這番話輕輕巧巧既不得罪人也為楊肅觀開脫了眾大臣都是暗暗叫好江充心下暗笑:「好你個顧兵部看不出來平日謹言慎行原來也是個角色啊。」

皇帝聽了這話又見楊肅觀趴地不動好似真有意懺悔他略略退火閉上雙目沉聲道:「好既懂得自省朕也不急着剝他皮。」當下龍目半睜半閉沉聲道:「是誰薦保這黃口孺子的給朕站出來。」

輪到柳昂天倒霉了大臣一個接一個給人喚出來責備卻不知柳昂天又有什麼下稍他不動聲色自管跨步出眾躬身道:「老臣待罪之身懇請萬歲責罰。」

皇帝取出一道奏摺逕往地下扔去冷冷地道:「念。」

柳昂天久在朝廷連他也受了閑氣想來皇帝來勢洶洶今日必然有備而來。眾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噤若寒蟬。

皇帝怒氣勃柳昂天自不敢當眾頂撞當下俯身向地拾起奏摺讀道:「臣山東奉來侯宋公邁謹呈聖聰剿匪出徵兵敗河南計三失六不查以致大軍潰散。蓋三失者一為智、二為和、三為信……」皇帝越聽越火霎時暴跳如雷大喝道:「宋公邁!」

一名威武大將奔過金水橋慌忙跪倒御門叩道:「老臣候旨。」

皇帝怒道:「幾年沒上朝連奏章也不會寫了?什麼三失六缺、四維八德胡鬧!你這是在考進士、還是在打仗啊?給朕反省了!」宋公邁滿面慚愧連連叩道:「臣知罪。」

皇帝眼中帶煞見柳昂天垂手一旁不再誦讀登時吼道:「愣著做什麼?念啊!」

柳昂天咬牙切齒裝作溫順模樣念道:「七月初一賊至嵩山我軍早早安寨本當以逸待勞迎頭痛擊孰料中軍主將應允撤軍退山三十里是以失機於先、自亂於後此主帥智計之失也。」

皇帝揮手斷喝:「且慢!你說這膽大妄為的中軍主帥是誰?」

柳昂天低聲道:「中軍統帥為兵部職方司五品郎中代征北都督……」他念了一大串終於吐出三個字:「楊肅觀。」皇帝森然道:「代征北都督職?這征北都督又是誰?」

柳昂天面色難看登時低下頭去不做一聲。

皇帝深深吸了口氣手指楊遠冷冷地道:「中極殿大學士!朕要你說這中軍統帥無能至極該當何罪?」

楊遠步出行列低頭拱手道:「按本朝刑律主帥有過刑杖五百鯨面配邊。」皇帝喝道:「好一個鯨面配邊!這人如此冥頑不靈偏又能騙取朝廷功名以致兵敗如山倒?你說!這楊肅觀的爹爹又該當何罪?」楊遠臉上閃過陰影一時無言以對。

柳昂天受責、楊遠也給牽怒旁觀眾人噤若寒蟬卻只江充暗暗頷對楊肅觀的計策大為佩服。心道:「厲害好一個無聲勝有聲這小子已然佔上風了。」

江充自己是鬥爭大高手自然看得明白。楊肅觀若自以為是一上來便口若懸河大放厥辭反會引起群臣舌戰徒然惹人憎厭而已。但他一上來便往地下趴倒死氣活樣悶不吭聲皇帝有氣沒地方必會遷怒他人。看柳昂天薦舉有責、楊遠家教有虧剿匪諸將作戰不力一會兒楊肅觀若給判死這些人也都討不了好去。這招圍魏救趙之計已然奏效。

皇帝怒火中燒轉望台下咬牙道:「自劉敬作亂后朕心中一直在想究竟誰才是朕的忠臣?你們這幫人食君之祿卻不能忠君之事心裏只想着陞官財……」霎時重重一拍龍椅喝道:「朕一個都不饒!」

座下大臣心中有愧霎時由孔安帶領百來名文武要員同聲跪倒喊道:「聖上恕罪啊!」

旭日東升晨曦照耀禁城只見滿朝文武高呼萬歲眾人惶恐驚怕只在叩不止。

盧雲雖也跪在地下眼角卻在遠眺天際。一時之間耳邊響起了秦仲海的笑聲……

「你們聽了!我秦仲海只要想到一件事夜裏便會偷偷地笑哪怕多刺十個字再斷一條腿我也感到值得!那便是……秦仲海此生不必跪人!」

盧雲心中感慨霎時閉上了眼輕輕地嘆了口氣。

※※※

眾臣跪在地下良久不敢言動皇帝重重嘆了口氣揮手道:「全都起來吧。」眾大臣面面相覷卻無一人起身皇帝怒色閃過又要威江充體念上意登時道:

「大家起來吧萬歲爺寬恕咱們的罪了。」說着緩緩起身模樣氣定神閑。眾人見他站起才一個個爬將起來。看來江充能拉幫結黨、稱霸朝廷果然有其高明之處。

皇帝審了良久卻還沒判刑定罪他接過內侍送來的參茶輕啜一口道:「寡人性情寬和從不妄殺大臣只是今番匪寇再起、朝廷慘敗卻不能不追究刑責以儆效尤。」重臣聽了這話無不起抖來不知會有什麼慘禍。

皇帝將茶水喝完道:「楊肅觀身居中軍主帥不能保住朝廷威望屢犯大錯不堪重用第一個該死。中極殿大學士楊遠教養無方兵部尚書顧嗣源御下不嚴二人當受連坐。」

他伸指輕輕敲著茶碗容情平淡道:「征北都督柳昂天識人不明在先督促不力在後理該罪加一等。其餘宋公邁、高天威、趙任勇、安道京等監軍主將並左從義、石憑、伍定遠、鍾思文、盧雲等協辦副將均應一一受罰絕不寬饒……」

皇帝牽連如此眾多臣子連江充也頗感意外雖說事不關己但能幹的全都灰頭土臉日後還有誰願意投效當今?他想要出言調停但想起上回胞弟江翼才打了個敗仗一會兒出言求懇可別讓人落井下石又把這件公案託了出來當下三緘其口按兵不動以來靜觀其變。

皇帝洋洋洒洒念了一大串名單他目向群臣冷冷地道:「朕意如此諸卿可有異議?」

霎時之間眾大臣一同跪地頌號:「天子聖裁!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時間千百人額頭觸地面露悲痛之色。大難不止、株連禍結滿朝文武如喪考妣受累的魂飛天外無事的連拍心口。盧雲、伍定遠、左從義等人則是低頭無語自知已是大難臨頭不知一會兒罪狀確鑿會有什麼刑罰下來。

皇帝見群臣跪拜登時輕揮龍袖道:「既然眾愛卿無異議朕意已決著……」正要定下刑罰忽聽台下傳來一聲輕嘯道:「聖上。臣有異議。」

皇帝說話給人打斷不由吃了一驚其餘大臣更是失心喪膽眼前皇帝才把受罰名單念出尚未下旨判刑說來正是討價還價的時候萬萬不可犯沖這人膽大包天居然選在這關頭拊虎鬚莫非活得膩了?

眾人斜目偷看只見說話那人面如冠玉雙目凜然直視正是楊肅觀!

眾大臣大惑不解心中卻又詫異難言只能獃獃地看着不知他意欲如何。

皇帝勉強壓抑怒氣道:「先前問你話你一字不答現下又想幹什麼?」

楊肅觀凜然道:「古聖輒言天下治亂本在人為。今朝廷氣運衰微邪說暴行大行其道聖天子不修己安人反鼎鑊群臣為樂業不唯法是修唯禮是克反憎怨臣民為經緯臣以為聖上應當收回成命免受臣民怨懟。」眾人聽他侃侃而言一反先前趴地默然的情狀無不大為震駭盧雲等人聽他直言犯上更是心下驚恐良久作聲不得。

「你……好你個大膽狂徒!」龍怒咆哮聖顏轉青紫之色怒吼道:「先前幾番問話你都抗旨不答現下聖裁已定你……你又來抗旨犯上你……你……」怒到極處說話聲音微微抖霎時將手一揮厲聲道:「來人!剝下楊肅觀朝袍打斷他的脊骨!」

楊肅觀聞得此言當下緩緩起身背對着皇帝。眾臣見狀更是大驚失色皇帝狂怒不已霎時站起身來怒吼道:「大膽!居然敢背向天子!來人!給我亂棍打死!」

刑杖手急急向前將楊肅觀按倒在地楊肅觀也不反抗任憑他們剝衣裂帛須臾間外衫盡除露出內里光滑晶瑩的肌膚眾人看入眼裏心下卻是一凜只見楊肅觀背後赫然有處刀傷那疤痕尚未痊癒直由肩胛劃到腰際端的是怵目驚心。

皇帝悚然一驚坐倒下來喘息道:「這是戰場上受的傷?」楊肅觀雖給按在地下雙目卻凜視蒼天竟是分毫不讓。皇帝嘿了一聲喝道:「楊肅觀!望着朕!」

楊肅觀仰視蒼天仍舊不理不睬。皇帝森然道:「來人!按下他的頭!」

左右聞言一起施力去按楊肅觀身不由己俊臉給人壓住便低下頭來。

皇帝凝目看去只見楊肅觀唇紅齒白容貌英俊可偏偏一雙俊眼無憂無懼眼中既無求懇也無哀戚便如一泓清澈的湖水全無半分雜念。皇帝本性並非殘暴之人此時見了他的澄澈眼神一時為他的俊美所動不由起了愛才之心。當下凝眸回視着他問道:「楊肅觀朕只要說一句話便能要了你的性命。你可懼怕?」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回聖上的話。臣不怕。」

皇帝皺眉道:「你不懼死?」

楊肅觀閉上雙眼淡淡地道:「人生自古誰無死。臣死於桀紂之手萬古流芳。」

咿……

皇帝尖叫出聲狂怒之下隨手抓起茶碗奮力向前扔出當地一聲大響那碗撞上了楊肅觀的面孔打得粉碎瓷屑刺破眉間血流眼皮染紅了雙目。

堯舜禹湯、內聖外王哪個皇帝不想為後人稱頌為史家所稱道?誰知自己勵精圖治、一心求好卻給比成夏桀商紂兩大暴君?景泰皇帝咬破了下唇鮮血迸了出來厲聲道:「打死他!打死他!將他千刀萬剮、凌遲處死!」

楊肅觀給人托起正要送去午門臨刑前卻又回眸朝皇帝看了一眼看他嘴角帶着不恥不屑好似眼中看到的真是位殺人暴君。

皇帝見了他的眼神登時慘叫一聲他雙手抱頭喝道:「慢……」他氣喘吁吁親自走下台來凝視着楊肅觀的雙眸狠狠地道:「你想死……想沽名賣直……想名留青史朕不會中你的計……朕不砍你的頭不剝你的皮朕要讓你這輩子一無所有生不如死朕要你的家人親友全數離你而去要你任人輕賤任人不恥比苦牢還慘……」

皇帝握緊雙拳狂吼道:「來人剝下他的官袍頂戴削去他的功名官職將他廢為庶民萬世不得錄用!」他指向群臣厲聲道:「只要與此子有關之人、事、物一率不準過這午門!否則定斬不饒!誰敢為他說情便是與他同聲出氣!與國家為敵!

聽見了么?」

天威震怒黃龍咆哮在這一剎那五品職方司郎中的一生已經結束。

功名爵位、家世財富全數剝除。此人是死是活已不再重要。誰敢與他婚姻來往誰便是皇帝眼中的仇人。眾臣心下瞭然楊遠若不將他逐出家門恐怕連自己的官位也保不了。

此人年僅二十五六卻已被蓋棺論定。人生漫漫長路雖生猶死從此一無所有。

群臣震動楊肅觀卻淡然依舊。血流滿面中只見前兵部郎中俯身叩說道:「臣楊肅觀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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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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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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