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滿池塘得自由

第四章 花滿池塘得自由

卻說阿秀受了胡正堂牽連足足給關了個把月難得隨管家出門那還不好好透氣利用一番?

當然便從校場逃之夭夭一路逍遙活潑躲入了北京大街。眼看天色還早想來自己只要能趕在天黑之前回家必可找管家伯伯圓謊倒也不必擔心給爹爹吊起毒打了。

從東門玩到西門由南門逛到北門最後還是回了學堂尋了交好的一群孩兒賭彈子。正賭鬧開心間忽見自己的影子已成長長一條曬得彈子有些模糊不清。他啊了一聲回頭去看太陽爺爺赫見這位紅臉老頭打烊回家了一張圓臉幾乎隱沒不見。阿秀慌得手腳軟道:「完了!完了!不是要你們提醒我早些回家么?怎地沒人理我呀!」一名鼻涕小童茫然道:「月亮姊姊又還沒出來提醒你什麼?」

阿秀想起爹爹那付冷笑不由慌道:「不成!不成!我得回家了要是比我爹爹晚上一步沒準你們明日要來上香祭拜。」連彈子也不及收拾急急飛逃而去。背後眾家小童兀自叫道:「秀哥!你的石彈子啊!」阿秀雙足如飛頭也不回地道:「送你們啦!」

阿秀慌不擇路沿着棋盤街飛奔而去他心亂腳急連抄小巷捷徑走過王府衚衕之後眼前道路有些眼生居然迷路了。日頭西沉閃耀白雪地倍加刺目看那大街上叔叔阿姨紛至沓來卻是一個不識。

尋常小童遇上這等絕境定要放聲大哭那阿秀卻是個天生的油皮他嘆了口氣緩下腳步抓了抓腦袋心想:「算了趕不回去只有離家出走了。」

正想着以後流落荒野的日子街角處轉來了一對青年男女兩人服飾華貴容貌俊秀。但看那男子手搖摺扇一張臉蛋白皙溫秀身旁那女子臉帶酒渦腰上懸著長劍卻是娟姨。

他鄉遇故知難得遇上了熟人阿秀不喜反驚:「完了!爹爹的眼線來了可別給捕獲了。」

眼看一旁有處果子攤也不管是否給人責罵趕忙蹲到了老闆腳旁連連陪笑。

那攤販倒是個好人眼見一名孩子鑽到自己腳邊涎著一張小臉倒也沒把他趕走反而遞給了他一顆李子含笑道:「小朋友玩捉迷藏啊?」阿秀乾笑兩聲趴在果子攤下不置可否正等著瘟神過去忽聽那老闆招呼道:「客人今兒李子香甜色澤鮮麗來嘗個鮮?」

喀喳脆響好似有人咬了一口鮮李聽得一個女子道:「這果肉不壞買個幾斤回去。」說話之人正是娟姨接着東挑西撿起來聽她與身旁之人閑聊:「這回輸給哲爾丹師姐不知要嘮叨多久想來就煩。」

攤子旁傳來個嬌嫩嗓音想來是先前見到的那個公子爺了聽他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俗話不說了么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你瞧那祝康如此膿包現下不也沒事人一般?」娟姨笑道:「說得是反正我打垮了無也明王多少贏了一場總算能向師姐交差了。」阿秀面色慘淡心道:「娟姨能交差我可不能交差阿彌陀佛你們快快走吧。」

那娟姨挑了半天卻是不買了。聽她拍了拍手嬌聲道:「這李子好酸不好吃我不買了。」那老闆哀聲道:「哪兒酸?甜得緊甜得緊。」阿秀躲在果子攤下正等兩人過去哪知那公子爺又停下腳來說道:「今年的棗子大紅大亮吉祥。倒是可以買些回去。」

阿秀聽去了李子又來了棗子心中叫苦不知這兒到底賣多少種果子?耳里又聽喀地脆響絹姨八成又咬了一口果聽她囫圇地道:「是不壞店家給準備兩斤。」

好容易作成生意那店家趕忙取鏟盛秤那公子卻喚住了聽她道:「不必秤了。你這車棗子我全要了。勞煩一會兒送到太醫院去。」說着取出金葉子塞到那店家手中。這公子出手闊氣非但店家大吃一驚連阿秀也是咋舌不已娟姨忙道:「怎地要這許多棗子?咱們不過三兩人哪裏吃得完?」

那公子爺笑道:「宋通明打得賣力你請他不請?祝康哭得淚眼汪汪你請他不請?無也明王給你砍了三劍大難不死你請他不請?華山老小那麼多張嘴你請他們不請?」阿秀聽她口才便給這段說話清脆俐落心中暗暗想道:「本少爺肚子好餓你請我不請。」眼看一顆棗子突出攤外正要伸手取拿忽然想到娘親平日的教誨只得勉強縮手回去。

那攤販好生忙碌腳下來來回回阿秀自是拚命閃躲又聽那娟姨笑道:「你呀就是心思周到。能主外、能主內將來誰要娶了你當老婆定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那公子微笑道:「賢妻良母便要主內哪能內外兼修?有人肯娶我這麼個母老虎已是千恩萬謝了還說什麼福氣。」

那公子明明男子打扮卻想着做人家老婆阿秀臉色一變摔倒在地震得滿車棗子咚咚地滾落下來他哎呀呀地叫了幾聲猛見一張鵝蛋臉探了過來奇道:「這不是小阿秀么?怎會在這兒冒出來了?」

阿秀哈哈乾笑道:「好巧呀!北京真不大。哪裏都遇上娟姨。」那公子爺聽了阿秀二字連忙探頭過來笑問道:「阿秀?就是楊五輔的公子么?」

雙姝一同蹲身那公子有意逗弄孩子含笑便道:「小朋友我是瓊芳你是誰呀?」

這公子早已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現下卻來多此一問想來是把自己當成了無知稚童阿秀心中暗暗笑面上卻做天真狀憨聲道:「大哥哥你好!我是阿秀呢。」那公子和他玩兒當即笑道:「原來是阿秀真是久仰了。」阿秀哪來理她拱手便道:「啊呀啊呀幸會幸會再見再見。」霎時腳底抹油便要溜之大吉。

腳步才動面前人影一閃娟姨已然笑嘻嘻地攔路嬌聲數說:「有個壞孩子跑得不見人影害得叔叔管家找得人仰馬翻小阿秀你說那是誰啊?」

阿秀如何不知她說得自己當下低嘆三聲說道:「唉唉唉……又有孩子離家出走么?世上有不孝父母就有這種可憐孩於。八成父母責打太過家裏沒果子吃這才逃得不見人影……」唉嘆兩聲忽然矮下身子轉身向後便逃猛然間悶哼一聲撞上了一人。

這一撞卻分毫不痛反而軟綿綿地凝目望去面前卻是瓊芳。

阿秀用力吸了吸氣鼻中更有芬芳他心下一驚細目去看那公子但見她柳眉含笑端鼻櫻唇竟是個美人胚子他看傻了眼尋思道:「這公子爺好生白嫩怕不比媽媽差了。」轉念又想:「媽媽和男人一樣美我該哭該笑?」胡思亂想中只見瓊芳一雙慧眼直瞅著自己竟然有些臉紅心跳。

瓊芳見他臉頰紅燙忍不住擰了擰他的黑臉笑道:「小調皮目瞪口呆可是覺得芳姨美么?」阿秀心道:「原來是個假扮男人的女人。私塾老師說得沒錯世上真是無奇不有。」

瓊芳見他歪著一張小臉想來內心打着古怪念頭當即拉住他的手交到娟兒手裏笑道:「這兒離長安大街有幾里路我瞧這孩子是迷路了咱們把他帶回五輔家去。」

回家便要吊起吊起便要挨打阿秀驚道:「別!別!我回家晚了爹爹會打死我的!」娟兒笑道:「誰要你貪玩?一會兒娟姨幫着向爹爹求情讓你少挨兩下鞭子好不好啊?」

阿秀慌道:「不管用啊我家大老爺表面應付你等你掉頭一走更狠十倍!狠抽!大凶神也似你把我領回家明日就要來祭拜我啦。」雙姝聞言無不放聲大笑絹兒道:「胡說八道你爹爹是白面書生大學士哪裏會這般凶。」阿秀忙道:「你可孤陋寡聞了黑臉打老婆白臉揍小孩臉越白心越狠你可不能害我啊!」

三人正自討價還價忽聽大街上銅鑼陣陣好似有車仗儀隊來了聽那鑼鼓之聲來人必是大官無疑。阿秀面色苦心道:「屋漏偏逢連夜雨別要遇上爹爹那小弟可必死無疑。」一時拚命想逃偏生又給娟姨牢牢拉住了直是避無可避眼看死定了只得苦着小臉等爹爹過來拎回家。

馬蹄踏地打得路上一片脆響阿秀的心頭也是怦怦跳着正怕間聽得一人提聲喊道:「肅敬……迴避……」阿秀眯著小眼偷眼去瞅只見一名威風武官騎在馬上四下跟着百來名官差兩面大木牌威風凜凜左書「護國保境爵贈四方威武侯」右言「澤民安生御賜五軍大都督」雖說阿秀讀書日久過目必忘二十六個字裏有一半認生此時還是哈哈笑了起來一時連拍心口大笑道:「不是爹爹!不是爹爹!是愛揮百姓的伍大阿姨!」眼看娟兒面色困窘已然別開頭去瓊芳不禁奇道:「什麼愛揮百姓?說明白些。」

阿秀笑道:「揮百姓就是用手向百姓揮舞啊!你瞧就是這模樣。」說着鼓起腮梆子露齒含笑怪模怪樣地高舉右手前搖后擺娟兒見了猴兒把戲登時怒道:「難看死了快住手。」阿秀故做獃滯手指遠方鬼聲鬼氣地道:「姑娘叫我住手……不如叫她住手吧……」

雙姝回去望道路一片喧嘩大批武官開道護衛車仗儀隊夾在人群之中緩緩向前行來。

素手啟珠簾一名美婦坐於大車正向滿街百姓揮手示意。看她星目回眸含羞帶笑指上寶石閃耀生輝正是都督夫人到來。

那果子攤老闆大為興奮趕忙爬到了車上拚命來看美女。帶隊軍官也不驅散人潮只任憑眾人圍攏道旁。鑼鼓喧天父老夾道歡呼兒童蹦跳玩鬧鞭炮聲串串暴響直如新娘出嫁也似。瓊芳掩嘴莞爾阿秀自也嘻嘻賊笑。看這伍伯母一向自負花容月貌歡喜阿諛奉承過年時自己砍聯快馬加鞭好好拍上一拍。也好多領紅包。

都督夫人鳳釵玉冠膚光勝雪輕顰笑顏中當真是一代驕女。那賣果子的老闆見得絕色天香自是豎起拇指大讚曰:「京城第一名花果真愛民如子名不虛傳!」美女遊街自有好色之徒到來聽得一聲笑:「愛民如子那多沒勁兒?你瞧她這白白小嫩手這麼招了幾招咱的魂兒都飄過去了這般美女要愛民如夫那老子才大歡喜……」

那人唧唧聒聒正說得起勁間忽然腦門劇痛好似被人重重敲了一記他怒目轉身喝道:「是誰?」眼見眾人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人人目光大是奇怪那人順着眾人的目光望去驚見自己光溜著下半身褲帶居然莫名其妙地斷裂霎時慘叫一聲急忙要逃卻給自己的棉褲絆倒只能半滾半爬地走了。

瓊芳輕搖摺扇掩住了嘴笑道:「娟掌門好高的劍法。」娟兒雙目半睜半閉儼然道:「好說。這就是輕辱我師姊的下場。」說着朝阿秀斜睨一眼冷冷一笑:「把手舉起來給我好好揮。」阿秀心下害怕一手抓着褲帶一手向車隊搖晃搖蕩真如招魂也似。

正招得有氣無力突見車窗里送來兩道羞愧目光看那女孩兒縮著臉低着手躲在娘親懷裏窘不是華妹是誰?阿秀心下大樂忍不住圈嘴高呼:「華妹快揮百姓啊!不然回家要給阿娘揮耳光了!」那華妹已然看到自己她從車裏探出頭來叫道:「阿秀!你跑哪兒去了!你們管家到處找你呢!」

阿秀惹禍上身果然那伍伯母聽得自己在場立時吩咐駕車軍官好似要停下車隊。阿秀深怕給她抓住忙朝娟兒喊道:「娟姨快走!不然你也要給押上車一同揮百姓了!」娟兒咳了一聲忙向瓊芳道:「時候有些……有些晚了你那口子等著吃飯。我們得走了。」瓊芳眨了眨眼微笑道:「怕手酸么?」娟兒聽她取笑恨恨一跺腳氣憤道:「你再取笑我師姐我可不和你好了。」說着掉頭轉身便朝人堆擠去。

眾人連推帶擠一路闖出人潮過得幾個街口娟兒方才停下腳來看她兀自撅著小嘴想來心中仍是不悅。瓊芳忍住了笑躬身作揖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姑姑也是一般模樣鎮日裏神像出巡遊街示眾我每回看了都好笑。」娟兒白了她一眼道:「你姑姑是國母皇后哪她要不遊街百姓還能瞧誰?」

正說話間忽聽地下傳來說話聲道:「好啦遊街示眾大家有份就別吵啦。倒是少爺我肚子好餓你們請我吃飯去吧。」雙姝垂目去看說話的卻是阿秀。娟兒罵道:「小調皮要再取笑大人休怪我打你屁股!」阿秀見她這幅神態忙做愧疚狀低聲垂淚道:「人家只是餓得慌娟姨恁凶哪……」假戲真做阿秀紅了眼眶說到心傷處更似淚如雨下。娟兒最是心軟忙道:「對不住快別哭了娟姨唱歌兒給你聽。」

幾條兒歌輪番唱來阿秀聽得小老虎、小山羊蹦蹦亂跳一時破涕為笑啊啊笑了起來。心中卻想:「無聊愚蠢本少爺四歲就拒聽這等荒唐東西了這女子當真幼稚可悲。」想起吃飯要緊喉頭卻也擠些聲音出來算是為五斗米折腰了。

三人牽手同行娟兒口哼小曲兒瓊芳滑膩膩的手掌伸到面前阿秀來者不拒當下左手牽瓊芳右手拉娟兒左右逢源耳中還聽着曲兒享盡齊人之福。他有些志得意滿儼然道:「先說了一會兒吃飯我喜歡涮羊肉、桂花糕、不喜蔬菜鮮果你們可得記好……」

自言自語間卻聽娟兒道:「五輔家在城郊一會兒咱們從百歲樓經過剛好把這孩子送回去。」瓊芳也道:「可不是么?他家裏瞧不見人這當口一定找得急切……」

阿秀慘然道:「不是說好去吃飯么?你們……你們出賣我……」慌忙間只想逃竄奈何左右兩邊各有一名高手挾持功力到處逼得他無路可逃。連拖帶夾好似重囚一般。

一路給人拖過了大明門積雪藹藹望去一片銀白娟兒與瓊芳無視地下的拖行痕迹自來讚歎冬日美景。阿秀只是拚死尋找因頭逃命他喊了幾聲腹痛卻都不管用處忽然間行經一條小巷他朝巷中深處望去忽地大喜大叫:「等會兒!我要找娘!」

黔驢技窮娟兒睬也不睬訕訕便道:「你娘在家裏。要找她便回家。」阿秀抵死不從雙腳蹲地慘叫道:「真的!我要去找娘!你們兩個妖精放開我!」說着尖叫道:「拐帶嬰兒啊!當街勒贖啊!」殺豬也似地吶喊起來路人無不為之側目娟兒嘿嘿冷笑正要點上啞穴瓊芳卻格開了她蹲地問向阿秀微笑道:「好孩子你娘在哪兒?可不準騙芳姨喔。」阿秀一本正經手指小巷大聲道:「我娘真的在巷裏我瞧見燈亮着。」

雙姝微起詫異兩人轉頭望去只見巷中一片積雪深處真有處小屋看那窗格上透出點點燈暈冬日裏望來倍加溫馨。瓊芳微笑道:「姑且信你一回去吧。」當下放開了他那阿秀如獲大赦拔腿狂奔而去。白雪飛濺地下便留了兩行小小的足跡。

雙姝一同眺看那房舍格局窄小並無庭院屋內屋外更只一張薄門板相隔阿秀乃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母親怎可能在這寒舍之中?瓊芳心中迷惑忍不住便問娟兒:「這孩子可是在說謊?」

娟兒聳肩道:「誰曉得?這小子從來淘氣鎮日領着孩童作亂。京城裏是出了名的。」

兩名姑娘都是身懷武藝要在小巷中抓回孩童自如探囊取物卻也不怕他跑遠只在背後緩緩跟隨。

地下積雪滑溜阿秀奔了一陣來到那小屋門口但見他兩足立定咻地滑向房門雙手向前頂住了牆壁可真帥氣十足。瓊芳見他呆在門口料來這孩子說謊便道:「玩夠了么?可該回家了。」阿秀卻不理她只清了清嗓子整理了衣衫上下拍落泥灰白雪又將腰帶扎穩正襟端形這才伸手輕敲房門低聲道:「娘您在裏頭么?」

雙姝見他如此作態均是微微一驚萬沒料到阿秀的母親真在此處。再看阿秀溫柔款款的神色不覺又看傻了眼。沒想這小男孩兒蠻牛一頭與娘親說話時卻是這等柔聲細氣。

阿秀說了話門內便傳來一個柔和嗓音道:「是阿秀么?怎知道娘在這兒?」那聲音溫柔端淑不帶分毫火氣想來說話之人必極秀雅。聽得腳步聲細碎嘎地一響木門已然開啟。

那房舍並無外院便只一扇薄門相隔瓊芳拾眼去望門中嬌怯怯地倚著一名婦人見她鳳目溫柔香腮微赤秀黛娥眉身穿素凈藕綠棉襖約莫三十齣頭年紀雖說未施脂粉但氣韻嫻雅淡淡的很是恰人。她低頭望向阿秀含笑道:「真是你。」

阿秀仰頭歡容抱住那美婦的腿笑道:「娘!」看這男孩平素調皮頑劣遇上了娘親卻是一臉孺慕眷戀想來對娘很是不同。

那美婦回眸巷口一見瓊芳與娟兒兩名女郎停立等候登時懂了她拉着阿秀帶着他鞠躬作揖歉然道:「這孩子一向胡鬧勞煩你們了。」娟兒笑道:「小調皮就是小調皮每回都賴娘……」說着走向前去和那美婦說話二人言談親切看來定當相識。

天候寒冷那美婦把娟兒引入屋裏待見瓊芳佇立巷口遲遲不動便向她福了一福含笑道:「小姐若不嫌棄還請入屋一坐。」瓊芳身做儒生打扮但身份給人叫破自也不好偽裝。

當即欠身襝衽溫婉笑道:「如此僭越了。」

此處雖是寒宅但看這婦人天生秀氣料來屋內必定雅緻。果然行入房門便見窗明幾淨四壁懸掛書畫一幅幅江南春景點綴登讓屋中沐如暖春。瓊芳含笑便道:「夫人妙筆生花真讓小女子佩服。」

阿秀嘻嘻笑道:「瓊姨假惺惺開口拍馬屁我娘最討厭別人虛偽了。」

猛然頭上一個暴栗阿秀自是哎呀一聲抱着腦袋喊疼。那美婦掩嘴輕笑轉問娟兒:「這位小姐好生秀美卻又做公子打扮不知如何稱呼?」

瓊芳不待娟兒回話當即自道名姓:「紫雲軒上瓊下芳拜見夫人清顏。」她向來先開摺扇再道字型大小但此舉過於無禮在這美婦人的面前竟然自行收斂了。

那婦人含笑便道:「原來是瓊小姐不曾遠迎當真失禮了。」她語氣雖然客氣卻不以少閣主相稱想來過去不曾聽聞瓊芳。

瓊武川這些年身子不如以往早將紫雲軒大小事情托給孫女瓊芳克紹父祖基業說來名氣響亮在京城頗有名望哪知那美婦卻似不識。娟兒知道好友講究身份正待解說瓊芳卻拉住了她搖了搖頭示意無礙。

那美婦整理杯盤溫顏道:「兩位先寬坐喝杯熱茶暖和身子。」娟兒忙道:「別忙了!我們只是順道路過把阿秀留在這兒一會兒便走……」那婦人並不答應早已行入后廚娟兒見阿秀兀自懶洋洋打哈欠登時瞪他一眼森然道:「小懶鬼怎不去幫忙?」阿秀揉着一雙腿哀哀告饒想來玩了一整日卻是累壞了。

瓊芳四下探看佈置只見這屋子擺設簡單入門處一張木桌桌上卻還擱著字畫水墨兀自未乾想來那美婦雅擅丹青寄情書畫才到這小房舍里消磨時光。

瓊芳行到畫旁低頭去瞧卻見到了一幅魚兒。

水面一泓明月倒映漁人坐岸垂釣一尾錦金魚悠遊水中水上稀稀疏疏地散著幾朵荷花瓊芳細細去看那月兒映照水上彩暈隨波顫擴散做一抹銀黃。紅錦金魚則是悠然自得臉上好似帶着笑望來童趣可愛。

瓊芳出身京城世家自也學習丹青雖不怎麼精到眼光還是有的。她見圖墨或輕或重、頓挫不一卻透出一股秀靜。她含笑賞析鑒讀題辭低聲道:「小小魚兒過鈎鈎西江月俺涼舟悠悠漫漫簍了清風笑碧波無浪葉伴蛙友花滿池塘得自由。」那字跡圓潤勁拔半草半楷墨色猶新瓊芳低頭咀嚼文意心道:「魚兒過鈎不吃雖在小小池塘里卻能自在。作畫人自比若愚此乃隱士之風。」

她怔怔出神正想問忽見桌面蟲蝕朽舊桌腳處卻頗新亮好似新釘補修瓊芳心下大奇:「這桌子早該扔了堂堂官家夫人何須如此寒酸?」尋常官家便算節儉卻也沒聽說這般作態的她滿心好奇便來探問阿秀口風道:「你娘常來這兒么?」

阿秀早已躺在炕上他大刺刺地卷著毯子腦袋枕在娟兒的大腿上哈哈笑道:「常來啊一個月四五回吧。」娟兒擰了擰他的小鼻子啐道:「沒大沒小和大人說話坐直身子。」那炕正對房門上鋪暖席阿秀大大開腿正對着瓊芳模樣難看至極他臉著鼻孔哈哈笑道:「誰理誰啊娟姨也是小孩啦啦來唱兒歌。」

得意洋洋便聽后廚傳來一聲咳嗽道:「阿秀過來。」那聲音秀氣文雅於阿秀卻如閃電劈雷他嘴角顫當場兩腿一併把鼻屎塞回了鼻孔自作天真乖孩兒模樣躡手躡腳地去了。

瓊芳心下不解那美婦官宦人家若想吟詩作畫怎不在家裏書房為之卻要來這處市井之地?她見那木桌有張抽屜自也不好貿然開啟美目流轉間赫見桌下有些雜物當下玉足略伸將桌下物事踢倒假意啊了一聲自行彎身蹲地趁機去看。

地下擱著些一箱箱活字版舊書典籍一捆捆紮起整整齊齊放在桌下卻給自己踢散了。看書背上書名不一下方卻都印有「書林齋印行」五個小字。瓊芳醒起那美婦的家世微微頷:「這是她父親的東西。」她悄悄將書本放回正挪動間卻又在桌下看到了一柄劍。

她低垂鳳目凝神去望那劍身約莫四尺通體黝暗如同一根黑木劍鞘並無鏤刻花紋不似古物再看桌下物事滿布塵埃那柄劍塞在內里卻不見一點灰模樣大為不稱。

瓊芳心中暗暗起疑那美婦斯文溫柔絕不可能身懷武功房內怎會有這殺氣騰騰的東西?要說是玩賞假物卻又不似。她越看越奇便將長劍拾起。

劍柄入手玉臂不由自主地垂下瓊芳心下大驚:「這劍好沉!」實在按耐不住刷地一聲便將寶劍抽了出來。

劍刃出鞘璀璨閃亮一時流光眩目彷彿斗室里現出一個大池塘映得波光點點。手上非但是柄真劍還是柄鋒銳無匹的寶劍。瓊芳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這兵器是何來歷居然寶異若此。正看間卻聽一聲驚叫:「芳姨!放下那柄劍!」

瓊芳不及回應背後阿秀已從后廚奔出他直直跑來朝瓊芳身上一推大聲道:「放下這劍!我娘不喜歡人家碰它!」阿秀高聲吶喊瓊芳自是尷尬正慌間背後傳來柔聲:「阿秀不得對客人無禮。」瓊芳轉過神來那美婦已然煮好了香茶回入房來。娟兒見瓊芳闖禍趕忙站起身來從她手中接過長劍回入鞘里。

那美婦見娟兒雙手捧劍眼光四下探看似不知要收於何處當即伸手微笑:「來把劍給我。」娟兒知道瓊斯芳面子薄便替她道歉了:「真是對不住冒犯您了。」

那美婦微微一笑卻也不見得生氣只從娟兒手中接過長劍。她捧起長劍霎時雙手環合將那劍緊抱懷中。瓊芳看得明白在那剎那之間那美婦眼眶竟似濕紅了。

瓊芳暗叫不妙自知這劍必有重大來歷。她明白自己闖禍了趕忙吐了吐舌頭眼望地下歉然道:「阿秀你來。」芳姨顧左右而言他小阿秀立時知覺他有意移轉眾人注意當即一個筋斗翻出喊道:「呀呼!芳姨傳喚小人可是要打賞錢么?」

瓊芳頗為感激朝他臉頰上香了香道:「沒錯!正是要打你賞錢。」阿秀故做驚詫道:「怪怪隆地東給毒蛇咬了需要解毒啦。」說着朝娘親跑去喊道:「娘!香一個解毒!」

眾人給他這麼一鬧無不笑了眼看那美婦摟着兒子瓊芳自是鬆了口氣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忙朝娟兒望去眨了眨眼。

二女正待起身忽聽射門聲響起又有客人來了。此間並無男子也不好讓那美婦應門瓊芳咳了一聲正要越徂代庖那阿秀已然跳了出來粗聲道:「外頭是誰!報上名來!」正得意間耳朵已被阿娘拎起正叫疼間聽得門外一人上氣不接下氣喘聲道:「請……請問紫主可……可是在這兒……」

阿秀耳朵疼哎呀一聲道:「在這裏……在這裏……」瓊芳聽是來尋自己的趕忙起身打開了房門只見門口一名男子滿面驚慌卻是華山弟子陳得福。瓊芳奇道:「怎麼是你?」

陳得福氣喘吁吁道:「我聽伍家小姐說五輔公子和您一塊兒就跑到五輔家中去找那楊二爺說小孩子溜了不在家指引了這個房舍我實在急不等他過來帶路便……便……」

瓊芳聽他語無倫次不由皺眉道:「便尋到這兒來了?這可是別人家裏。有甚大事么?」陳得福吁了口長氣喘道:「太醫院出事了……您……您趕緊去看……」

娟兒笑道:「宋通明醉酒了?是不是?」雙姝相視一笑蒙漢兩國高手多是粗魯之輩飲酒吃飯時兀自粗話滿嘴言語若是不和不免打了起來。卻聽陳得福道:「不是、不是和宋少主沒半點關係。是外頭闖入了怪人一路打殺進去……」

娟兒與瓊芳對望一眼兩人都感納悶同聲問道:「怪人?」陳得福喘道:「那怪人好生厲害從大門一路殺進去沒人擋得住他一招半式先是打翻了赤川道長後來宋少主也給他折斷手腕……」

聽到這裏兩名少女已是大驚失色以宋通明的豪勇蠻力世上居然有人能折斷這大熊的爪子?娟兒不待聽罷慌張便道:「說不得趕緊走!」不及向那美婦招呼便要直奔而出瓊芳將她一把拉住沉聲道:「別忙。」她大大的眼瞳轉了轉對方武功如此高強自己便算與娟兒急趕去那也派不上用常她略略思量當即問道:「對方一共來了多少人?」

陳得福面色慘白低聲道:「一個人。」

娟兒悚然一驚怔怔地說不話來。瓊芳卻只點了點頭低聲道:「殺手到了。敢情那封信是真的。」娟兒醒悟過來不由大驚道:「你是說……你是說……這人是沖着胡家公子來的?」

瓊芳卻不多言只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交到了陳得福手裏囑咐道:「宋神刀與高天將在我家作客你拿這玉佩去紫雲軒找傅師叔他自會安排接應。」火燒眉毛情勢當真危急陳得福慌忙接令全朝門外奔出瓊芳忽地醒起一事趕忙道:「等會兒。」

陳得福慌道:「還……還有啥事?」瓊芳囑咐道:「千萬莫嚷嚷別讓我爺爺知道此事。」

眼看陳得福飛身離去瓊芳望向娟兒低聲道:「你姊夫人在京城么?」娟兒與姊夫久未見面卻也不知行蹤只得蹙眉搖卻聽那美婦道:「定遠人在襄陽前線過年時才會回來。」

瓊芳扼腕不已娟兒的姊夫威名赫赫曾以單騎殺退萬軍力保天子性命無論戰場殺人抑或是單打比武均稱當今第一武勇的神將只是這位絕頂高手此刻不在京城再想也是無用當即道:「事不宜遲咱們先過去察看別讓胡侍郎夫婦有甚意外。」

娟兒點了點頭第一個奔出瓊芳卻顯得鎮靜她先向那美婦致謝又與阿秀道別。那美婦頗見關心忙道:「究竟怎麼回事?需要我幫忙什麼?」瓊芳微笑道:「夫人放心。天下雖大卻還沒有事情難得倒瓊家。」

這是豪氣干雲的話確實瓊芳也有這個自信。她低頭望向那美婦懷裏的寶劍心頭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好似拔出那柄劍的時刻無心的她已然開啟天地玄關……那滔天巨浪即將朝北京撲來隨時要淹沒她熟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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