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外之人

第五章 天外之人

「穎啊打架的時候……」景泰三十年天下第一笑問徒兒:「腦子裏該想什麼?」

「殺!」十四歲的少年血氣方剛他手握劍柄貓兒眼瞳收縮懾出了殺氣:「打架的時候當然要想殺死對方!」

「哎呀哎呀……」寧不凡拚命搖手:「不是這樣、不是這樣打架的時候不可以想這個。」

「不殺他?」殺氣消褪貓兒眼瞳孔放大成為寧靜的一片鏡湖聽他納悶問道:「難道要幫他不成?」

「對了對了。」寧不凡嘻嘻一笑:「真不枉你的好資質咱們就是要幫他……」要幫他想想他少了什麼、缺了什麼……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人咱們要誠心誠意設身處地為人想想出他缺什麼、少什麼再用心幫他矯治唯有這樣……人家的武功才會進步日後再出手較量他的性命才會保全唉…

嗖對方的長劍飛來逼得蘇穎急閃開險些滾跌在地。刷旋轉成盤的劍刃劈來差點把自己的腦袋砍掉。

蘇穎不斷閃躲一顆心卻活潑潑地只在思索黑衣人的劍法。

面前這人身長九尺比自己高了一個頭。他非但高壯還極為敏捷手上那柄劍由鋼絲相連組為三段鋒刃右手使劍左手控線殺招方圓幾達一丈。這樣的劍不算絕快卻很古怪力量沉重卻很靈便時時上天下地時時旋轉如盤讓人目眩神馳。

他缺什麼呢?尋常人右手使劍左手便有空門長劍斜劈腋下便出空隙可這人出招時靈動變幻那劍刃並非直進破空而是無止無盡地轉換方位靠着左手操控三段劍刃矯若靈蛇破綻全被補去了。

怎麼辦?敵人左右兩手相輔相成幾無破綻可言……

師父……對不起你我也許要敗了……

黑衣人毫不放鬆猛見他左手一放鋼絲瞬間鬆弛三截劍刃迴旋不定便朝蘇穎的長劍飛來鋼線隨時要纏住自己的劍。智劍講究靈動最忌諱與敵手兵刃相交屆時力大者勝高下立判。

當地一聲長劍已經被扯祝這黑衣人力大無窮連宋通明的蠻力也難以相抗蘇穎體型如同常人自是難以抵擋。果然給大力一拉腳步跌跌撞撞更見蹣跚之態。

一聲呼嘯黑衣人左手急拉鋼絲蠻力動蘇穎連人帶劍摔跌過來黑衣人右手旋繞三截劍鋒瞬間轉向轉朝蘇穎身上殺來。他不只要奪過長劍他還要人家的性命。

長勝八百戰即將終止在這一刻蘇穎茫然張嘴怔怔望向敵人的手腕猛然間腦中電光雷閃嘴裏竟是「啊」了一聲。

懂了。對方還是有破綻左右兩手相輔相成破綻就在這句話。

眼前浮起師父的笑臉好似聽到他的諄諄囑咐蘇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生死一刻蘇穎忽然朗聲大笑黑衣人重重一哼不知他在弄什麼玄虛手上加緊力道更要藉着鋼線纏繞將他的長劍一舉奪過。蘇穎氣力比不過人家索性將手一松含笑道:「想要我的吃飯傢伙么?來送你吧。」刷地一聲自將長劍扔了出去。

飛刃盤旋直指要害蘇穎照理更要死守長劍以圖自救豈料竟在最後關頭棄劍?黑衣人也擅長此計當即冷哼一聲看他眼力奇准眼看蘇穎的佩劍朝向自己扔來左手兩指探出便朝劍刃夾去。

沒了長劍的蘇穎不過是個凡人他死定了。

堪堪便要夾中劍鋒忽在此時原本半空飛舞的三截劍鋒全數轉向轉朝自己身上回戳過來。

黑衣人大驚失色左手急忙抽*動鋼絲啪地一聲飛劍回組復為尋常利刃。身子卻險些給蘇穎扔來的長劍刺中一時手忙腳亂狼狽無比。

黑衣人滿身冷汗急急退開轉看那蘇穎卻已笑吟吟地撿起長劍神態從容不迫。

「左右兩手相輔相成」靠着左手控線飛劍才能飛上墜下如影隨形。蘇穎先前與敵人的右手纏鬥打得灰頭土臉險象環生。對那偷偷摸摸置於腰際的左手他卻視若無睹、放過不攻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何必去和右手招式白費氣力那左手才是背後主使。這隻手操控鋼線動所有絕招自己何必比快比狠破綻就在眼前。

刷地一劍蘇穎直直劈向黑衣人的左側竟是要切下他的手腕。黑衣人急忙使動招式飛劍旋繞半空轉向蘇穎。哪知華山掌門根本不理不睬只是朝他的左腕猛攻。

蘇穎這招兩敗俱傷以一條性命換得對方一隻手腕說來很是吃虧。只是說也奇怪劍刃朝左腕削去黑衣人左手被迫閃躲鋼線移位那鋼絲相連的劍峰立時慌亂轉向飛劍陣式瞬間潰決。

飛劍連線鋼絲連手左右兩手看似相輔相成其實已成相互牽制破綻更遠遠大於尋常一口長劍。勝負已經分曉了。

蘇穎微微一笑不住削向對方左腕對黑衣人殺向自己的招式全不抵擋這下「智劍」專攻不守更如猛虎出柙讓人無從逆料。黑衣人虎吼連連索性組回了鋼線僅以尋常一口長劍模樣搶攻。只是少了種種匪夷所思的殺招又如何是「智劍平八方」的對手蘇穎輕描淡寫送出幾招便逼得黑衣人上竄下伏辛苦異常。

蘇穎好整以暇淡淡笑道:「朋友你年歲很輕吧?」那黑衣人左支右拙不能答話蘇穎收住了劍又道:「殺人的刺客絕不會從大門一路打殺進來。只有血氣方剛的少年才會這般試探自己的武功。我說得沒錯吧?」

黑衣人聽了說話卻只目光向地默默無言之間好似默認了。

蘇穎微笑道:「老實說似你今日乾的蠻事我十八歲時也想做只是沒你的膽子而已。」

他放落了長劍含笑道:「你很狂也很有趣我非但不想殺你還很歡喜你。趁著還沒闖下大禍趕緊走吧。」

黑衣人凝視對手過得半晌終於開口說話了:「在下仗劍出手全力以赴卻仍奈何不了你。」他目光向地欠身道:「閣下劍道高妙讓人驚艷。以劍法而論你確實遠勝於我。」那語聲極其平穩一不露年齡身份二不透喜怒哀樂。好似也帶着面罩。

蘇穎微笑道:「承讓了。閣下的劍也很高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倆握手言和吧。」黑衣人搖了搖頭猛將右肩衣衫撕了蘇穎微微一怔不解其意正納悶間眼裏看到了一幅印記那是幅飛鳥圖樣正烙在黑衣人的臂膀上直如牲口打印。

蘇穎大為驚奇看那江湖幫會成千上萬以刺花紋面等法子認記的所在多有卻沒見過這等怪異符印更何況烙鐵燒烤何其劇痛卻有哪個幫會門人熬得住苦?蘇穎滿心疑惑凝目回望那黑衣人等他出言解說。

「你已經打敗了這幅烙印不過別急着慶功。為了四個宇我們還得打下去。」

蘇穎頗感詫異他向來與世無爭從不與人結怨實不知這人為何要找自己麻煩。他眨了眨眼聳肩道:「哪四個宇?窮極無聊么?」說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天下第一。」

黑衣人不去理會對方的嘲弄一字一頓語氣冰冷。

「只因你是『天下第一』的傳人所以我必須擊敗你。」

蘇穎眨了眨眼微笑道:「為什麼?我師父是天下第一這也礙得着你?」

「礙到了。因為我師父也是天下第一。」

蘇穎哈哈大笑笑得有些狡黠。「尊師也姓寧?可我不記得有你這個師弟啊?」

黑衣人沒有回話只將長劍拋在地下沉聲道:「蘇君我會驗證我的每一個字你等著看吧。」他低頭望地伸直臂膀猛聽鏗鏗兩聲輕響雙袖破開袖口寒光直射而出個中乾坤竟是兩柄袖劍望之鋒銳異常。

蘇穎曾與雙刀技法激戰多回年初才連破孟家寨七名雙刀高手對這等打法最是熟悉不過他看了看黑衣人的架式頷道:「了得我生平所遇雙劍高手中以你的身法最俊!」

黑衣人兩手迴旋擺出了拳腳架式雙刀寒鋒各長兩尺一時左掌承天、右掌撫地腳是貓足立袖藏短鋒刀須臾間全身紫光瀰漫回復丹田。

天上地下、神完氣足精氣神三者兼備黑衣人的架式……

無懈可擊!

飛影瞬起如海上驚濤黑衣人單腳踢出右腳尖直朝蘇穎縱來。

這人起跳奇一彈便是一腿招式快絕無倫蘇穎拔劍手法不及點蒼高手之快如何能與黑衣人爭先?當即斜退半步爭取時光跟着平舉長劍守住了胸腹要害。

智劍乃是天下最平淡的劍法但也是最高妙的劍法。方位雖僅寸許變換但劍尖掃來守中帶攻此時黑衣人以彈腿之姿右腳直飛反倒是拿腳尖去撞蘇穎的劍刃以劍鋒之銳一招便能切斷腳骨說來黑衣人已落下風。

強敵若要自救此刻別無他法除了墜地閃躲便要斷送一腳。蘇穎只要趁勝追擊從此便能予取予求。他微微一笑正要出劍傷敵突在此刻黑衣人身形扭動不可思議的身法赫然展現。

右腿揚起高踢數寸黑衣人在電光火石間避開了劍鋒跟着身子在無可借力之下陡然以腰力半空迴旋左腳無影無形卻又勢若閃電斜朝蘇穎胸口踢來。

來人空中換腿腰腿力道之強實乃前所末見九華山輕功雖高講究的卻是身法輕靈要在半空變換腿技尚且出如此剛強力道怕也有所不能。眼看強敵滯空奇久蘇穎大驚之下趕忙舉劍反刺轉朝黑衣人左腳掌削去。

黑衣人左腳足跟上舉一來讓過劍刃二來伺機招看那腳跟無聲無息地來到蘇穎頭頂半尺猛然間風聲暴響腳跟已然重重轟落只要正中百會穴便有「金剛不壞體」護身主人也非死不可。這招全在意料之外蘇穎只能急忙撤劍向後閃躲便在此刻那黑衣人終於落下地來只是他單腳甫一沾地身子陡然加如炮彈般朝自己撞來雙手更是挺舉袖劍直如莽牛的兩隻犄角硬生生地挺刺而來。

蘇穎雖驚不亂長劍隨手彈出便朝破綻而去。卻在此際黑衣人陡然向前撲出旋即趴倒在地這招驚險之至額頭距劍尖僅半寸不到竟在間不容之際閃過了來劍。

黑衣人既快且強、又猛又蠻這一躲看似冒險卻已搶入了蘇穎撒下的劍網。強敵潛入方圓長劍反在背後這是前所未見的大驚駭。

蘇穎自知生死在此一舉雙足一點便要急退猛聽一聲虎吼黑衣人搶先招只見他身形滾倒雙腿如鐵槍穿出碰地一響身子倒立而起腳底踢出正中華山掌門胸口。

蘇穎眼冒金星肋骨幾欲折斷眼看強敵猶在倒立他敗中求生劍招旋即轉向改朝黑衣人小腹掃去。正於此際黑衣人陡然變招雙腿收起地下一個盤旋如圓球般朝自己衝來。蘇穎變招也快當即拄劍在地要讓那人自行撞上。

嗖地一聲黑衣圓球乍然凝住黑影須臾翻起幻化人形已與蘇穎對面站立。而那華山掌門的護身寶劍卻給他踩在地下。

喝!黑衣人舉頭撞來額頭正中「智劍」鼻樑霎時鼻骨劇痛鮮血直冒。

蘇穎上身後仰目光中沒有恐懼卻滿是迷惑。講究意境的華山武學練心不練體求意不求力談笑間便知武學真諦便如潑墨山水向來只知瀟灑自在什麼時候被蠻子的頭捶撞過了?

中!膝蓋如鐵錐般頂入小腹強猛力道灌入胃袋酸苦黃水湧上喉頭。自小到大篤信的教條被人擊破那一敗塗地、卻又讓人不能置信的感受正如眼見了白羊吃猛虎般的……

不可思議!

最後一擊迅捷而來對方的鐵肘正中華山掌門右腋肋骨斷折少俠蘇穎宛如斷線風箏身軀飛滾出去撞翻了桌椅瞬間趴倒在地。長劍脫手正正落在面前五尺的青石地下。

「必須拿回劍來……必須……」華山少俠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這是生平第一回倒地不起也是生平第一回遭逢如此逆境。蘇穎口吐鮮血掙扎向前緩緩在地下蠕動。陡然間黑衣人抄起木椅重重砸在他的頭上砰啪大響中木屑紛飛灑落得滿地皆是。

這不是武功較量……高手可以殺人但不會拿椅子砸人……

這一砸只是一種羞辱徹頭徹尾羞辱蘇穎也在羞辱華山百四十年來的武學。

黑衣人的用意很明白他要擊碎「長勝八百戰」的萬里榮光。

蘇穎滿頭鮮血但也終於握住了劍柄。他抹去額角鮮血拂開面上泥灰頭暈目眩之中依然掙紮起身。「智劍平八方」度被破也是蘇穎第一回想起自己還有那一招……那一招非只堪足護身尚能逆轉局面折服強敵……

「仁劍震音揚」!那是天下最強的守招也是王道服人、無所不敗的一招。

持劍如持香劍刃貼緊前額當劍光成圓如佛暈光輪般旋動之時柔韌的氣勁便會讓強敵跪地臣服在「仁劍」面前天下沒有同高的敵手。

黑衣人眼瞳亮彷彿等候已久。他深深吐納真氣驀地撕裂外衣此人衣裝單薄但涼衫上下卻滿是環扣綁縛。啪啪斷裂聲響起十二處綁縛盡皆打開黑影鵾落一身黑衫墜到了地下傳出了叮叮噹噹的聲響。

將晚時分夕陽溫暖映照閃耀得惠民藥局如同夢境。

滿地兵刃生輝那身黑衣豈止是鐵甲而已?腰間不曾束腹獨見鐵鞭纏繞;胸口不著馬甲唯覆黃褐重鉛。袖裏寒光稱袖劍、背負鋒芒喚翼刀衣衫夾層里的小刀層層疊疊是不是喚叫梅花鏢?再加上腋下緊縛的鐵牌、腳下着穿的鐵鞋黑衣人一共帶了七種兵器連同先前那柄怪劍全身至少負重一百二十斤。

現下他扔棄了滿身兵器空下了兩隻手這不是自廢武功而是放手一搏。

沒有了沉重兵器的束縛黑衣人的身手可以快到什麼地步無人知曉。

蘇穎當然也不知曉。

嘿!黑衣人重腳向前赫地踩碎青石地板他鼓動氣力筋肉糾結喉頭更出雄獅般的怒吼。

哈!從來在實戰里心平氣和的蘇穎不曾動過分毫怒氣可現下的他不由自主地出斷喝對手如此羞辱師門不得不讓他怒火中燒。舍下瀟灑倜儻憤怒的華山掌門已要大殺四方。

勝負就是生死殺人與被殺二者擇一蘇穎貓兒般的眼瞳逐步收縮鏡面般的眼眸返照了對手的兇狠他要用「仁劍」擊敗強敵守住華山不敗的名聲。

「住手!」

一名美貌女子縱入院來雙手撐開將蘇穎護在身後這女子以愛意守護情郎不是瓊芳是誰?黑衣人冷笑一聲正要痛下殺手忽見劍光霍霍另一名女子已然搶上來人身法輕盈以快打快對着黑衣人全力搶攻正是九華山的娟兒到來。

蘇穎擦抹了嘴角的鮮血趕忙推開瓊芳以黑衣人的可怖武術娟兒決計擋不了一劍。正要下場援手一時間卻也呆了。只見黑衣人不住閃躲娟兒的攻勢非但還不上一招半式尚且背轉身子根本不願與娟兒朝相。他好似自知不敵當下雙足力撐嘿地一聲黑影衝天而起竟達丈許之高不必分毫助跑便已飛上牆頭。

蘇穎凝目望着一時卻也猜不出其中緣由。便在此刻那黑衣人蹲在牆頭如大鳥棲停他回凝視着蘇穎緩緩伸指出去定向他的臉面目光燃起挑釁之火。

娟兒縱身躍起尖叫道:「大膽妖人!哪裏走!」她輕功曼妙輕飄飄地飛了上去縱躍之高還在黑衣人之上只是勢道度大有不如料來力量遠遠不及。黑衣人轉過頭去不再戀戰當下力向前縱出須臾間逃逸無蹤。

望着強敵遠走的背影蘇穎不由滿心詫異。此人便算退走也要退得驚天動地彷彿說他另有苦衷這才無法決一死戰。只是究竟是什麼逼走了他?是「仁劍」的正氣?還是因為自己另有幫手到來?

蘇穎面色凝重卻又一臉是血只是猜想不透。瓊芳驚怕之下慌忙搶上問道:「你還成么?」蘇穎撫摸著心上人的面頰低聲道:「我沒事。」瓊芳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我就知道沒人奈何得了你……」那滿是信賴欽仰的目光送來登讓蘇穎勉強一笑他左手伸出摟住了心上人的肩頭這是溫情摟抱也是不能明說的攙扶……

「快來救人啊!」

院外傳來玉川子的尖叫。太醫院真正忙碌起來了。藥局裏的袁太醫第一個奔出其餘衙役聞訊趕到人人手忙腳亂替大批高手診治包紮。一時人聲鼎沸如同鬧市。

「太醫院遭逢浩劫。」一名文吏朗聲頌念「歹徒破損匾額一面造價三百二十兩。」

旁觀眾人低頭望去只見那匾額斷裂在地中間的「醫」字不見了其狀甚慘黏也黏不起來更襯得此言之悲。

「小子瞧清楚!」忽在此時趁火打劫的聲音赫然響起:「這可是永樂大帝親題的匾額你敢說只值三百二十兩?」那工部吏員聞言悚然忙拱手道:「蒙高爵爺指點歹徒踢破無價之寶一面銀錢損失難以估算。」老頭子形貌儼然拊須冷笑:「這才像句人話。」老邁年高的傢伙落井下石四下官員聽得此言內心驚恐不定頭垂得更低了。

太醫院聚集無數人等門裏門外全是旗手衛官差諸人前來察看線索自是忙碌異常。只見刑部尚書坐鎮指揮工部侍郎視察損失大門前兩名白老人率同門人弟子正自指點說話。

一名弟子搶了上來躬身向矮小老人行禮作揖道:「華山陳得福拜見天威高爵爺。」

二老一高一矮高的不消說自是宋公邁那矮的一臉高傲神色卻是那威名赫赫的高天將。

矮小老人洋洋得意揚起坑疤老臉問向陳得福森然道:「你說那個人不是用兵刃打破匾額而是用腳踢的?是也不是?」淮西宗主親來問話陳得福急忙陪笑:「正是那人飛腳前踢一下子就踹破了匾額跳得好高呢……」

高天威哦了一聲道:「跳得很高是嗎?」他抬頭望向兩丈高的大門忽地退開丈許雙足邁步瞬間急沖而出。「嘿呀」一聲狂叫矮小的身子飛身跳起晚間燈籠映照黑影如弓彈腿掠過門楣旋即落下地來。這記彈腿飛踢確實精氣神三者兼備彷如武術師範教誨弟子。

旁觀眾人見高天威老邁年高身手卻分毫不減當年無不鼓掌讚歎。高天威着意賣弄自是哈哈大笑說道:「那黑衣人起身高踢姿態可有老夫這般道地啊?」

陳得福連連作揖陪話道:「高爵爺好漂亮的身手不過那人的踢法咳……有些不同。」

高天威長眉一挑冷笑道:「有啥不同?他跳得沒咱高可是這樣啊?」陳得福乾咳兩聲道:「回爵爺的話高不高小人不知道。不過他沒有借跑他是原地這麼一跳兩腳一蹬身子便彈上去了。」

聞得此言旁觀眾人為之嘩然都感難以置信。高天威呸地一聲喝道:「你眼花了!」當下不再多言第一個跨入大門其餘眾人魚貫走入紛朝院內廣場視察。宋公邁最後一個入內才跨檻入院便見到寶貝兒子通明。

宋通明腕骨脫臼右手早已紮上繃帶只在門旁守候。傷在兒身上疼在爹心底宋公邁嘆了口氣道:「通明手還痛著么?」宋通明一臉羞愧只得點了點頭細聲道:「我等以三圍一卻仍不敵。孩兒丟了神刀門的臉請父親重重責罰。」

高天威嘻嘻一笑笑聲才一傳出數十道憤怒目光全數射來。玉川子、赤川子、宗澤思巴、金察欽等人或面泛怒火或殺氣騰騰諸人咬牙切齒橫眉豎目似乎要宰了高天威。

場中瀰漫不平之氣赤川子等人更是江湖老將個個都可以和他翻臉。高天威再不識趣百倍此刻也不敢開口嘲諷以免遭人圍毆便把笑聲化哀嘆陪着嗚呼幾聲聊表同仇敵愾之心。

宋公邁低頭思量通明這個兒子神力過人靠着天性勇猛一股「神刀勁」練得極為精湛狠辣比起壯年的自己可說不遑多讓。但說來奇怪堂堂的神刀少主卻為何敗得如此之慘?要說當時身上有傷敵手趁人之危但己方人多勢眾「獨螫大蠍王」金察欽完好無缺加上「開平雙刀會」宗澤思巴的援手怎麼也不該落得斷手摺臂的下場如此重挫只有一個理由。對手太強了。

宋公邁長聲喟然拍了拍兒子的肩頭倒也沒多加責備他是個明理的人自知人生挫折難免兒子能保住雙膝不觸地在父親眼裏便仍是鐵崢崢的好漢無辱「神刀宋家」的威名。

看過了大門、大院諸人繼續前行來到了長廊放眼望去但見廊無狹長起盡二處幾達兩百尺之遙。宋公邁等人察看地下的腳印痕迹對面八道足印沿道而來每步相隔約有十尺那是蒙古第一高手哲爾丹踩下的痕迹眾人細細去看只見靴印到了長廊八十尺遠近便已寂然頓止再看附近漆欄破損廊柱滿布劍痕料來兩大高手便是在此遭遇之後陷入激戰。

哲爾丹奔出了八十尺那黑衣人縱出多遠呢?眾人察看黑衣人的足跡算來共只六步最後一步來到了長廊中央。這人邁步極遠區區六記步伐踩出便能連過百尺算來每步長達十六尺之遠。

一名官差駭然道:「這傢伙步伐好大身長挺嚇人的吧?」陳得福陪侍在側聞言便答:「是差不多九尺高矮。」

耳聽眾人議論紛紛高天威哈哈兩聲便來嗤之以鼻他轉望宋公邁笑道:「九尺算得什麼?宋老還比您矮些哪。不如您老下場演個兩招也讓這些後輩開個眼界?」

宋公邁雖已八十好幾但他壯年時乃是剿匪名將身長九尺六號稱十尺門神。以體格而論朝廷幾十年來無人能出其右。耳聽高天威要自己下場示招當下也不隱藏身手自提了一口真氣揮手道:「大家退開些。」

「宋神刀」威名赫赫此刻欲待試招餘人滿面尊崇各自屏息以待。

陡聽嘿地一聲老將飛身躍出第一步便踩在黑衣人的腳印上跟着半空邁出第二步旋即踩中黑衣人的第二記腳印宋公邁年歲雖高腿力仍是強猛兩步跨出連過三十二尺眾人采聲如雷紛紛高聲叫好。

正要跨出第三步猛聽喀地一聲響宋公邁腳下卻已陷住了眾人探頭急看那長廊地板受力過猛竟被宋公邁的內勁踩破木板翻裂毀損夾住了「宋神刀」的虎頭官靴。

耳聽工部侍郎提聲道:「毀損長廊木板一處銀二十兩。」宋公邁將腳跟提了起來扔了張百兩銀票過去淡淡地道:「不必找了。」說着朝高天威望了一眼道:「高老來人的身法有些……有些古怪。」高天威望向地下的凹坑破損面色鐵青中卻也點了點頭。

旁觀高手心下瞭然倘在石子地上奔跑「宋神刀」靠着功力深厚、身形長大或能追上黑衣人的腳步但來到這處木造長廊之中卻要望塵莫及。毫無疑問那人腳下輕飄飄地直以沙塵不起但抬腿落足之際卻又力道萬鈞足見此人下盤之穩彷佛山嶽輕功復高如同飛鳥已揉輕靈剛猛兩大長處於一身。武林間高人雖多但剛者恆剛柔者恆柔如此剛柔並濟、內外兼修的好手說來屈指可數。

眾人正自推測黑衣人的身份忽見高天威眯起了眼問向赤川子:「那人多大年紀瞧得出來么?」

赤川子面色尷尬嚅嚿地道:「這人……這人是個老頭兒武功挺有門道若沒個一甲子功力要他怎麼能夠?」宋通明聽那赤川子信口開河明明毫無憑據卻把黑衣人當做了老者他心下不以為然雙眉一軒登時張口欲說「老神刀」卻使了個眼色示意兒子莫要多話。

宋公邁是個老江湖自然心知肚明。黑衣人打得大批高手退避三舍他便只能是個老人絕不能是個少年否則區區一個小表威震太醫院消息傳開卻要這些武林耆宿的臉面往哪兒擱去?高天威那一問不過白問而已。

宋高二將默默無言率領大隊人馬前去拜會哲爾丹。三大高手行禮如儀高天威雖然囂張成性但他自知武功頗不及此人會面時更加不敢造次。宋公邁喚來了通譯勸慰道:「敵人練有玄奇武術心機復又深沉是以先生意外受襲非戰之罪勝敗無須介懷。」

漠北宗師慘敗宋公邁出口寬慰但徒子徒孫仍是高聲痛斥極見悲憤之情。那哲爾丹本人卻默默無語聽得宋神刀的安慰只略做欠身算是答了個謝字。

哲爾丹看似不置可否其實雙目的凶焰已替他說了千言萬語。他自敗給薩魔之後早在尋訪仇人下落卻都不知所蹤。現下舊怨不解新仇又添居然有人自行惹上門來。哲爾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十年來的復仇怒火全算在黑衣人頭上。只等內傷痊癒他便要四下搜索殺戮報復。屆時中原武林連番兇殺必起狂濤怒潮。

哲爾丹來頭不小又有蒙古大汗撐腰誰也勸他不動。宋高二人不敢多說當下拜別了哲爾丹自往第三進建築行去。那是最後激戰之地惠民藥局。

惠民藥局是處紅磚房舍下頭蓋有地窖專用以收藏名貴藥材此際已在夜間便由官差提燈帶路將眾人引進了內院。

夜中本該幽靜那惠民藥局裏卻是人聲鼎沸。放眼望去十來名華山弟子圍在院中各自議論。其中兩名老者大剌剌地提聲嚷叫看模樣一胖一瘦便不細瞧臉面也知是華山雙怪無疑。

宋公邁借過了官差的燈籠細細勘查赫見地下滿是腳印當是蘇穎與黑衣人打鬥的痕迹除此之外更見大批兵刃散置院中一柄柄形制古怪前所未見。高天威瞧了半晌不由皺眉道:「貴山蘇掌門不是只練劍么?怎會用這些奇門兵刃?」

陡聽一人喝道:「放屁!咱徒孫掌門幹啥要這些破銅爛鐵?瞧清楚了這是狗雜碎攜來的傢伙!」高天威聽得惡言頂撞自是愣住了。他撇眼過去一見說話之人乃是肥秤怪登即冷冷地道:「我留心什麼?倒是你要留心自個兒的嘴別惹來殺身之禍。」

肥秤怪還沒回話。那算盤怪已然大怒喝道:「三寸釘、谷樹皮留意自己的屁不要薰死地下的螞蟻了!」這段話沒頭沒尾着實怪異。高天威愣住了眼珠轉了轉猛地醒起對方在譏嘲自己的身材大怒之下眼看地下躺着一柄袖劍順手抄起便要往算盤怪身上招呼。算盤怪知道對方武功高強當下喝道:「師兄咱們聯手上!」肥秤怪抽出傢伙便要與高爵爺一較長短。

旁觀眾人見兩邊人馬無怨無仇卻要為了一個屁字打殺起來當真是無聊之至正要上前攔阻忽聽高天威咦了一聲已然緩下手來面上神色頗有訝異。算盤怪怒道:「高矮子!你也懂得怕啊!」

高天威心胸狹窄秉性暴躁絕無道理率先示好宋公邁與此人相識多年深知心性當下行了過來低聲問道:「可有什麼古怪?」

高天威皺眉不語自將袖劍倒持交入宋公邁手中。宋公邁單手接劍劍柄入手陡地掌心向下一沉那袖劍竟是沉重異常。宋公邁轉望地下長短兵刃散置滿地不一而足。他沉吟半晌只見一柄長劍倒插在地藉着燈火去看那劍身隱做透明竟是薄如蟬翼卻不知是什麼質料所就。

宋公邁伸手握住正要提起猛然間聽他大喝一聲身子竟是向後急仰。眾人大驚之下不知生了何事慌忙去看赫見那劍刃已然爆開竟成三段飛射而來若非閃避得快恐怕已刺傷了臉面。

宋神刀擦去冷汗嘿嘿乾笑:「好傢夥險些壞了我的招子。」這些兵刃形式奇異連宋公邁這等見識都險些受傷旁觀眾人無不急急避開就怕誤觸了古怪機關惹出禍事。

高天威湊到身邊低聲道:「怎麼樣?看得出是何人下手么?」宋公邁拾起長劍再次動了機關皺眉道:「這種鋼絲操控的兵刃雖說形式繁複天下卻只有兩種起源。」高天威低聲道:「您是說刀索……」宋公邁神色凝重附耳細聲:「還有飛天銀梭。」

高天威嚇了一跳不敢再說了。宋公邁喚來陳得福問道:「貴山蘇掌門何在?老朽有幾句話請教。還請他撥冗一見。」

華山掌門乃是中原武林第一等人物這蘇穎更是瓊家未來的乘龍快婿身份說來尊貴異常宋公邁便以「老朽」自謂分毫不敢失禮。陳得福快步搶上說道:「我家掌門身上受了點輕傷現在太醫院包紮還請爵爺這兒來。」說着拱手作揖便將宋公邁引了進去。

看宋公邁欲言又止此事必有大懸疑高天威等人全不如「宋神刀」見多識廣自然不敢多言除了華山雙怪猶在喝罵場內不聞分毫聲響。

眾人行入藥局只見一名青年端坐堂上頭上扎著繃帶隱隱有着血跡看面目正是三達劍傳人華山青年掌門蘇穎。身旁另有兩名少女相伴一個做男裝打扮正是紫雲軒瓊芳另一位也是武林門戶的執掌卻是九華娟兒。

宋公邁來到面前蘇穎方才起身作揖道:「門主懷涼跋涉何以克當。蘇小子愧甚。」

他雖以小子自稱但手上卻大有文章只見他雙手抱拳平舉至胸不高一寸、不低一寸此乃「王者對揖」不同於仰手過胸之「天揖」、亦不同於「士揖」、「旁三揖」取意不卑不亢委實大有學問。

這倒不是蘇穎故做姿態江湖走動之際掌門人一舉一動莫不代表門派尊嚴蘇穎年歲雖輕畢竟貴為華山之長除親人尊長之外等閑不能以晚輩自居否則華山滿門行走江湖之時豈不無端矮人一截?宋公邁見了這位少年掌門的禮數自也暗贊他見識不凡當下便以平輩之禮相見絲毫不敢倚老賣老。娟兒新任掌門不久不知江湖規矩便也暗自留神觀摩方寸。

諸人行禮已畢華山弟子便搶上服侍一時圓桌旁各坐一名腦見是點蒼、九華、神刀門、天將府、華山玉清觀等五人餘人縱尊貴如瓊芳、年長如華山雙怪卻無處可坐只能列於堂內各站掌門身後。

諸人寬坐飲茶略做寒暄。高天威眼神飄忽率先破題道:「蘇掌門當時閣下與強敵遭逢不知動手情勢如何?看閣下頭纏繃帶您可是……」他微笑撫掌淡淡地道:「敗了么?」

那黑衣人闖入太醫院之後大戰眾家高手除哲爾丹曾與他相抗數合其餘如宋通明、玉川子、宗澤思巴無不一戰即潰想來蘇穎也是討不了好。眾人聽那高天威幸災樂禍一時群情聳動。

蘇穎幽幽嘆了口氣替高天威斟上了茶水道:「高兄何出此言?勝則勝敗則敗蒙家師教誨蘇某自知謙沖之道……」正要往下說去忽聽傅元影咳了一聲插話道:「掌門師侄適才我聽娟女俠提起強敵退走之時您正要使出『仁劍震音揚』可有此事?」

傅元影口稱仁劍之時更是雙手抱拳以表敬意。蘇穎大眼閃過一陣鬱悶正要答話卻被瓊芳按住了手背示意他莫要言語。一旁娟兒大聲道:「那還有假么?招式還沒出手便把刺客嚇得落荒而逃。」

高天威嘻嘻一笑還想再說卻聽瓊芳重重一咳道:「高爵爺寒舍還住得慣么?」

高天威啊了一聲醒起蘇穎乃是瓊芳的心上人趕忙乾笑數聲拱手道:「蘇掌門神功蓋世殺退強敵佩服、佩服。」

瓊芳只想逼他封口免得情郎再受騷擾聽他閉嘴了當即取出一封書信交到了宋公邁手裏說道:「煩請宋爵爺過目。」宋公邁奇道:「這信是……」

瓊芳解釋道:「數日之前胡侍郎家人收到這封怪信當時不以為意之後太醫院果然爆事端也許這封信便是禍。」

宋公邁哦了一聲他此行過來倒還不曾得知此事。當下展信頌念讀道:「令郎正堂誤跨禁界擅闖鬼門近有大禍秧聞報離京城可免一死。」宋公邁放落了信紙皺眉道:「擅闖鬼門?胡家這小孩兒不就是個頑皮小表么能闖什麼禁地?你們沒問過他么?」

娟兒一旁聽着便答道:「問是問了不過他不會說話了。」高天威自也認得胡正堂不由奇道:「不會說話?這孩子伶俐得緊什麼時候不會說話了?」瓊芳介面道:「據稱這孩子到別人家裏作客無端跌傷了腦袋從此木訥傻氣不能言語。」

宋公邁雙眉一軒忙道:「等會兒這孩子到誰家作客?」

瓊芳與娟兒對望一眼齊聲道:「五輔家中。」

宋公邁聽得此言竟是「啊」了一聲面色變得蒼白之至。海川子滿心好奇便也接過信箋讀了一遍聽他笑道:「你們砍斂扯得太遠了。我看這封信是個幌子我瞧十之**定是胡侍郎與人結怨再不便是蘇掌門和人結仇這才惹得仇家過來滋事。」

瓊芳搖頭道:「道長此言就不是了。且試想倘若您與人家結仇您會選在何時何地動手?」海川子咳了一聲還未說話傅元影便已介面道:「我若與太醫院的人物結仇必選無人之處下手暗殺再不濟也會夜訪府邸無論如何下手之地絕不會選在……「瓊芳介面道:「六十名高手匯聚之處。「

兩人你問我答字字合情入理登讓眾人稱是。海川子沉吟半晌道:「你這話對卻也不對倘若那黑衣人真如書信所言確是要殺掉正堂那道理是一樣的他何不選在無人地方下手?偏來這裏自找麻煩?」海川子這話點到了要緊處瓊芳也只能頷曰是。眾人猜想不透黑衣人的用心一時納悶不已。

眾人還要再說忽見宋公邁伸手一揮低聲道:「事關重大勞煩取紙墨過來。老朽要確定一件事。」堂內眾人心下一奇不知宋公邁這當口卻要寫些什麼?蘇穎倒也不多問便請門人向太醫商借。過不半晌文房四寶一一呈上陳得福躬身道:「倉促之際遍尋不見皮紙便以葯箋替代。還請見諒。」

宋公邁接過筆硯頷道:「有紙便成。不打緊。」他提筆就墨便在紙箋上輕輕描繪。海川子見他好似要畫圖忍不住咦了一聲問道:「爵爺認得那賊的面貌?」

宋公邁並未回話只凝筆細描過得良久紙上慢慢現出一幅圖樣他顫抖着手掌將葯箋遞給蘇穎嘶啞地道:「蘇掌門你……你和黑衣人動手時可曾見過這圖樣?」

黑衣人勇破數關全場與他交戰最久的卻只蘇穎一人若要勘破此人身份也唯有華山掌門說得准了。蘇穎微微頷取起葯箋便與瓊芳、娟兒一同觀看。三人交頭貼耳低聲議論肥秤怪嘻笑不絕道:「掌門徒孫那黑衣人可是高天威么?你快快指認吧讓大家一起圍毆他。」高天威怒道:「閉嘴!」當下夾手奪過葯箋急急就來看。

肥秤怪假意大驚:「大家快攔住他他要把證物銷毀啦!」其餘眾人按耐不住紛紛過來圍觀幾十隻眼睛同來探看一時間東邊咦一聲西邊哦一記四下都在議論不休。

眾人眼裏看得明白葯箋上繪的卻是一隻大鳥。但見那猛禽昂揚喙雙翼全展形如大鵬展翅。眾人瞠目結舌也是不解其意。

宋公邁低聲輕咳問道:「蘇掌門莫管別人請你告訴老夫你見過這圖樣么?」

蘇穎頷道:「爵爺所料不錯在下見過這幅烙印。」此言甫出宋公邁神情如遭雷擊登時面如死灰廢然坐倒一旁高天威也是全身劇震麵皮竟無端顫抖起來。

蘇穎道:「當時我與此人激戰雙方互居上下風酣斗之際此人自稱其師武藝天下第一便將上衣解下當時他的臂膀上燒烙了這幅記號我看得很清楚。」

宋高二老年歲相加恐怕有個百六七十年此刻卻似三歲小兒般兩人面面相覷四雙眼皮顫抖不休毫無言語之能。過得半晌海川子嘿了一聲慌道:「這……到底那黑衣人到底想幹什麼你們……你們說明白啊…」

眾人催促不休宋公邁卻是遲遲無言蘇穎道:「宋爵爺大家都是自己人您有話只管直說無妨。」宋公邁目視群賓低聲道:「諸位你們都料錯了黑衣人要殺得不是正堂。」娟兒皺眉道:「不是正堂卻又是誰?宋爺爺可否把話說清楚些。」

宋公邁嘆了口氣先朝蘇穎一指又朝自己一指再朝海川子指去連着幾指點出堂內腦人物全遭波及。群情聳動海川子滿頭冷汗驚道:「你……你是說黑衣人要殺我……」

宋公邁低聲道:「不只你也不只我。他們的用意是要一舉震懾天下人物讓四海義士不敢動彈。」赤川子面色青紅不定道:「若真如此……那未免也太狂了些。」

宋公邁幽幽地道:「震懾群雄最快的法子莫過於殺一警百隻要挑選頂尖高手將他們打得一敗塗地餘人誰不聞風喪膽?」他嘆了口氣又道:「論起世間頂尖高手雲集之處!又豈有一處地方過於『魁星戰五關』?」

滿堂人物一片寂然聽宋公邁言中之意黑衣人之所以選在這個節骨眼過來滋事用心便是一舉打垮蒙漢高手逼得天下英雄伏地稱臣。果真如此此人凶焰之烈委實空前絕後。

傅元影細細思量宋公邁的說話霎時皺眉道:「等一會兒爵爺說得是『他們』?」

宋公邁低聲喟然頷道:「沒錯我說得是『他們』。」海川子茫然道:「他們到底想幹什麼?」宋公邁微微苦笑黯然道:「他們什麼都干……」這句話說得細如蚊鳴幾無一人聽聞他自行起身向眾人拱手欠身歉然道:「諸位英雄宋某老邁年高不能任重且恕早退。」

「神刀門」與「天將府」俱是撫遠四家之一近年風生水起深受朝廷器重豈會這般無故退縮?旁觀眾人看入眼裏自是大感驚奇。眼看宋高二人都要離去海川子嘿地一聲起身攔上喝道:「幹什麼、幹什麼?人家把你兒子打傷了大家同遭劫難正該齊心協力、歃血為盟二位爵爺怎可說走便走?」

眾人喧嘩叫嚷都不讓宋公邁離去。撫遠四家論武功、講資望江湖俱稱第一流與少林武當的勢力相較也已不遑多讓倘若連宋公邁也不願插手這局面卻怎麼玩得下去?

宋公邁不加理會仍是執意離去眼看右腳已離門檻堂內傳來一聲幽幽嘆息聽得一人道:「來人請胡侍郎夫婦入堂寬坐請他夫妻來給爵爺送行。」說話之人正是瓊芳。此話方才出口傅元影等人心下紛紛叫好當此關頭不必外人出面勸說若要動之以情唯苦主方足濟事。果然陳得福等人才一轉身宋公邁便已面肉顫動怔怔地停下腳來。

餅不多時堂後傳來腳步聲響聽那踏地聲鬆弛迤邐來人自是毫無武功的胡志廉夫婦。

一家三口行入堂內胡正堂早已傻了只能啊啊咿咿地口沫橫流那胡夫人一張福態圓臉此刻也是毫無血色全不見三品夫人的儀態。眾高手見胡家三人如此柔弱自是暗暗嘆息也不知該如何勸慰。

胡志廉取出手帕擦抹了頭上的冷汗顫聲道:「怎麼了?莫非黑衣人去而復返么?」

瓊芳微微一笑柔聲道:「侍郎大人莫要擔憂這兒好多官差、又有幾位武林前輩在此便算那黑衣人回來也沒人動得了您。」

胡志廉回想那黑衣人的身手忍不住又顫抖起來了他雖非武林人物但這幾年舉辦「魁星戰五關」自也見識過江湖打鬥自知那黑衣人連破玄關身手之勇之強絕非幾名武林人物所能阻攔。顫聲便道:「不管用的……那黑衣人武功好強連蘇掌門這等身手都沒留住他你們……你們這些人能成什麼用?他要是回來了你們還是快逃吧……」

此言一出惠民藥局響起一片咳嗽之聲。看海川子第一個輕咳。其餘各人上從宋公邁、高天威下至華山弟子、旗手衛等官差數十人面色鐵青嘴角緊泯想來這話確實不中聽。

瓊芳卻不以為意只見她輕搖摺扇含笑道:「侍郎大人有所不知。旁人武功如何我們眼力低微自也無法定斷但放着絕世高手在此您卻有眼無珠沒把人家認了出來說來真是大大不對呢。」

胡志廉哦了一聲強睜一雙小眼縫茫然道:「絕世高手?」他眼光掠過眾人好似鼻頭癢只伸指搓了搓過得半晌轉問瓊芳道:「你說得是蘇掌門?他沒抓住黑衣人啊!」

眼看胡志廉這幅熊樣高天威登時大怒喝道:「胡家的二小子!認不得爺爺了么!」

胡志廉還有個長兄胡志孝長輩多稱二小子胡志廉驚道:「對不住!對不住!高爵爺您矮我方才沒見着您……」高天威氣得鬍鬚飄起兩拳緊握喀喀作響眼中彷佛噴出火來了。瓊芳與胡侍郎大唱雙簧登把這人逼了出來她自知得計便向胡志廉一笑道:「瞧高爵爺俠肝義膽卻又神功蓋世如今他便要替您扛下這個場子侍郎大人怎麼說?」

胡志廉頷連連還未道謝卻聽背後胡夫人哭道:「不成的這老人恰似三寸釘要怎麼與人撕打?」

轟地一聲高天威舉掌怒劈手刀揚起落下瞬間劈爛堂內圓桌看那木桌裂為兩半旋即傾塌在地果無愧「淮西高天將」頭牌宗主的凶名。高天威厲聲喝道:「當年劍神橫行天下高某也不見得怕他?何懼一個黑衣小子!叫他滾過來!」

瓊芳率先叫好滿堂華山弟子也跟着鼓起掌來了。高天威哼了兩哼忽聽工部文吏朗聲喊道:「毀損紫檀雕漆剔紅大圓木桌一張龍銀一百二十兩!」高天威怒喝一聲胡志廉已然掏了張銀票出來遞了過去陪笑道:「對不住高爵爺義憤填膺一切全是為了下官一家人這銀錢該讓我來出。」

高天威原本嘴角斜起聽得此言忽又下彎跟着摸了摸自己的鬍鬚好似潑猴闖大禍有些舉止無措了。眾人正自戲弄高天威忽聽一聲長嘆堂內踏步聲響起一名高大老者緩緩起身正是宋公邁。這老漢面色儼然一路行到胡志廉面前淡淡便道:「侍郎大人您今年貴庚?」胡志廉吃了一驚沒料到他陡出此問一時乾笑道:「回老爵爺的話晚生四十過一。」宋公邁微微頷不置可否轉頭朝胡夫人看了一眼又道:「賢夫人芳華幾何?」

胡志廉更是一頭霧水喃喃地道:「拙荊方過三十爵爺……您……您何出此問?」

宋公邁嘆了口氣目光凝向胡正堂幽幽地道:「很好你們夫妻倆年少還能生孩子。這位正堂便當他沒來過這個世上吧。」滿堂眾人聞得此言無不詫異胡志廉也是目瞪口呆一旁胡夫人又驚又怒顧不得宋公邁身份崇隆大聲尖叫:「你這老不死的胡說什麼?」

胡夫人放聲怒罵宋公邁倒也沒動怒他伸手指向那張坍裂木桌淡淡地道:「孩子們你等想要插手此事宋某無法勸阻只能提醒你們一句話……」他頓了頓斜目朝眾人撇去低聲道:「日後抄家滅族之時可別怨我不曾提醒在先。」

彷佛寒風吹過滿堂眾人盡皆寒噤。這幾句話若是出自高天威的口沒人會當回事但說話之人是宋公邁向有見識素養的耆宿。一時之間四座靜謐無聲無人敢答一字。

啪地一聲摺扇亮了開來「紫雲軒」三字如花朵綻放眾人回頭看去只見主人翁三分嬌、七分貴瑰麗秀雅頭上扎著紫網巾正自輕搖摺扇。聽她淡淡地道:「多謝宋爵爺提醒。不過天下能抄我瓊家的人物……」她煽了煽涼風微笑道:「怕還沒有生出來。」

這是句傲氣絕倫的話但也有她的憑藉。紫雲軒天下第一書齋;瓊武川當朝功臣國丈瓊家是皇室姻親滿朝文武出身紫雲軒的不知凡幾。這樣的大豪門豈同朝不保夕的尋常人家?

眾人聞言都知瓊芳這件事已然管到底了想起瓊武川的勢力精神無不為之一振。

宋公邁聽得此言只點了點頭提起茶碗去喝突見茶水從他的嘴角溢出竟已朗聲狂笑起來他功力深厚便這麼一聲堂上眾人心頭怦枰跳着臉上無不變色。宋公邁放下了茶碗他斜覷著瓊芳靜靜地道:「小閣主啊小閣主過去幾十年來要說權勢薰天、手掌生殺大權的人物老夫見得還少了嗎?」霎時袍袖一拂厲聲道:「聽過『江充』么?」

江充二字一出堂內三十歲以上的莫不聲驚呼人人向後急退只聽咚咚聲響不斷堂內桌椅盡皆翻倒。眾人驚怕似鼠瓊芳卻神態如常但見她環顧群英伸手輕揮叱道:「住了!區區前朝舊臣諸君何懼之有?」將門虎女說話時直視宋公邁凜然無懼果是不讓鬚眉的巾幗英雄。

宋公邁給她瞪着也是毫不在意他伸手指向胡志廉道:「少閣主年方幼稚不解政務你是景泰榜眼、兩朝臣子你來告訴她江充是什麼人?」胡志廉給這麼一指委實涼了半顆心他縮頭吞沫寒聲道:「此人曾為十八省總按察心機手段當世無匹稱霸朝廷足達三十年剿東廠、滅匪寇……位列三師三少官至太子太師……」他解說良久終於頓了口氣總結道:「此人實乃開國以來第一大權臣。」

宋公邁微微頷:「照啊…好一個第一大權臣只是侍郎您說太師他……」

「今安在?」

聞得此言滿場老將全數噤聲無論是滑稽如肥秤怪、沉穩如傅元影、狂妄如高天威皆已低下頭去連蘇穎年歲不足而立也是怔怔喟然。

人世間滄海桑田其之變幻無常豈三言兩語能盡?前朝第一權相如今銷聲匿跡不聞聲息。足見富不久盈、權不足恃。人人默不作聲瓊芳卻只別開頭去自行煽了煽涼倒不知她心意如何了。

宋公邁不去理會瓊芳只靜靜地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涉入王權政爭便如闖入鬼門。莫道什麼五彩火鳳、鐵卷丹書真要遇上大政爭都只累贅無用反為招禍之物。宋某誠心勸告聽不聽在你們自個兒。」

宋公邁雖未指名道姓言下之意卻是在諷刺瓊氏一族。功臣世家相互爭鋒餘人鄉野黎民自不敢惹禍上身竟無人敢替瓊芳聲援。瓊芳畢竟教養出眾沒有十成十把握絕不貿然爭執。當下雙手合十做受教狀:「承蒙良言芳兒必一一據實轉述不敢稍有隱瞞。」

堂內眾人聽她如此言語必會把宋神刀的無禮言語轉回家中屆時皇后埋怨、國丈見責不知宋老頭要如何招架了。宋公邁卻無懼怕之色他撇眼看向瓊芳淡淡笑道:「小閣主儘管把老朽的話一五一十轉回去。國丈非但不會埋怨還會感激老朽管教你的苦心。」

這話實在太過無禮便算瞧不起人也不該如此說話。瓊芳生平所受侮辱以此言為甚再不威日後怎麼待人處世?霎時美目沉斂舉起茶杯正要狠狠砸將出去忽然間眼前雪花飛舞臘月冷風吹入大堂宋公邁竟然背轉身子自行推開了大門。瓊芳給冷風一激頭腦也清醒許多一旁蘇穎伸手過來將她的手握住了。

寒風拂面吹起了奉萊侯的官袍玉帶。宋公邁滿面白雪襯得白更加銀輝。他背向眾人低聲道:「小閣主別恨我老朽話雖重卻沒有分毫惡意。盼你體諒。」瓊芳泯住下唇把蘇穎的手掙脫了當下也背轉身子面向大堂不再理會宋公邁。

宋公邁微微苦笑喟然又道:「宋公邁生於永樂年間歷五朝四帝經沙場百戰數十年下來見識了無數風雲可憐英雄也好聖賢也罷這些叱吒一時卻無人能留到今日陪伴宋某頤享天年。」

他回望向堂上諸人輕聲道:「孩子們來日宋某臨終你們卻無人來弔唁送行那老頭子九泉之下可要死不瞑目了。」

他目望眾人不再言語袍袖拂動之際逕自跨門出戶這回再也無人阻擋人人靜默無言只在目送宋神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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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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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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