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契丹

第七章 黑契丹

鄂圖曼、土庫曼、大食、波斯粗糙的指端一路東移緩緩凝下來到了藍色的裏海。

指端持續東移穿過了黃煙漫天的大漠定向天國花園。

指節收攏束起手上的地圖霎時之間一雙銳利的豹眼凝視前方。

冬日過午時分身穿白衣的正教徒回到了王都。天光輝映皇宮尖塔綻現帝國天威這裏是富庶之鄉西域第一大國傳奇之城撒馬爾罕。王宮正門的那個剽悍身影奉召返京即將為帝國寫下新的一頁傳奇。

「帖木兒滅里」。蒙可汗恩賜他是第八代「煞金」。

長覆蓋正教英雄的前額垂到了面頰的兩側寬高的衣領豎起掩住了滿是鬍鬚的下顎與嘴唇除了那雙明亮的眼神豹將軍什麼都不願顯露出來便如回部的女子一般羞澀。

女人以面紗隱藏美艷的面孔為了嚴格的誡律她們把**的美好留給丈夫那英雄呢?用濃須遮蓋堅毅的嘴唇用長覆蓋英俊的面頰帖木兒滅里那剽悍的臉孔卻是留給誰呢?難道是為了無所不在的安拉大神么?

將地圖收入了懷中第八代「煞金」叱退了隨從直朝王宮邁進。

行上寬闊的瓷階地下那片寶藍瓷磚激起光芒彷佛遼闊的藍色裹海。軍靴一路踏踏亮響勇士歸國身旁侍衛一個個提槍肅立豹將軍是他們心目中的天神無人膽敢失禮。

斑大的身影無畏無懼帖木兒滅里昂闊步向前侵襲。陡然間腳步聲停頓帖木兒滅里深深吸了口氣肅身轉向瞻仰那面令人屏息的大血牆。

好久沒看見這幅壁畫了兩年了好像出使鄂圖曼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都城瞻仰這連綿不盡的血腥大壁畫。

一幅又一幅的圖畫描繪了汗國的傳奇他是英俊的、勇猛的、高大的、博學的英雄……但描繪他不需五顏釉彩只需割開羊頸讓鮮血般的燙紅潑灑上牆那便足夠了。

一切傳奇的起源「跛者」描繪他的凶顏只需一種顏色大血紅。

西方聖人誕生后的第一千三百七十年統一回紇人、波斯人、普圖什人「跛者」創建了蒙古第二帝國這就是壁畫里的故事。「跛者」踩過了滿地的死屍懲罰了北方欽察國侵略了南方的天竺屠戮了西方的奧斯曼與伊兒汗殺人王自稱是成吉思汗後裔他就是第二帝國的開國聖君帖木兒大帝。

讓人驚怕的兇狠面孔連第八代煞金也無法匹敵他被迫向後退開一步內心出現了悸動。

「跛者」幾乎統一了正教疆域剽悍的鄂圖曼、勇猛的賽爾柱這些梟雄在他眼中不過是待宰的羔羊。這位大帝殺了很多人他連自己的祖先都殺死了自稱是蒙古王公直系子孫的帖木兒他的輪廓一點也不像尊貴的成吉思汗他是突厥後裔。

「跛者」征服了無數人卻無法征服自己他連自己的身世都必須偽造。

突厥人偽稱蒙古人波斯人改裝大食人不幸的時代總有許多的悲哀。也許這樣的無奈安慰了自己讓他選用了這位征服者的名號從此自稱……

「帖木兒滅里!帖木兒滅里!」

沉思被打斷了背後喊起了自己的姓名雖然從出生就用了這個姓名至今他依然感到陌生。帖木兒滅里低聲嘆息他迴轉身子單膝跪地等候着西域第一強國的君王到來。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空曠的宮殿長廊里激起陣陣迴音。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大鬍子大鬍子兵卒簇擁著一個大鬍子來到自己面前。帖木兒滅里低頭垂目雙手交叉胸前稱頌道:「偉大的可汗陛下帖木兒滅里不敢直視您雄獅般的尊顏。」

眼前這個寬厚的男人叫做「達伯兒罕」他就是當今汗國之君。面對稱頌國主只如平常點頭他拍了拍帖木兒滅里的肩頭吁出了一口長氣:「你可從西方回來了……」

面向可汗帖木兒滅里也如平常一般緊緊地眯著豹眼。耳中彷佛響起了那場激辯……

木里詫可汗如是說:「殺戮就是愚昧!汗國夠強大了掌管帝國的男人不必驍勇善戰西域要想繁榮富庶就必須選擇一位仁慈的君王。達伯兒罕他就是朕的決定!」

「仁慈就是懦弱!草原是殘酷的仁慈的獅子沒有食糧。它會被別的公獅子吃掉它的配偶會被強*奸!」如同天竺猛獅的四王子向佛祖般的父親出獅子吼:「你的決定錯了!」

帖木兒滅里跟隨在可汗背後口中不由出幽幽嘆息。身為勇士的他毋寧相信了四王子。膽小鬼不會動戰爭卻也無法保護汗國達伯兒罕不是英雄他的見識不如父親才幹不如祖先他無力維持帝國。

怎麼辦呢?佛祖的無邊法力也無法解開的難題木里詫可汗要如何解決?

答案是一個寶藏帖木兒滅里下彎的嘴角微微平複眼前閃過了寶藏的容情。

那年寶藏站在空曠貧瘠的大地上天真地回答本里詫:「我們不是獅子啊我們沒有銳利爪子可是我們……」寶藏舉起白嫩的兩隻小手笑道:「有這個啊!」

十一年來汗國不曾動過一場戰爭但它的領土卻變大了物產增多了。凶暴的土庫曼人馴服為溫良農民桀傲的突厥人成為巧手工匠。當他們放下了反抗的刀刃拾起了牛犁從內心呼喚寶藏的名號時對木里詫可汗的感激就更加真誠。

「銀川我們的母親、我們的長姐。感激你為我們帶來食糧」

銀川公主她就是這道難題的解答也是木里詫可汗留給臣民的寶藏。

帖木兒滅里眼中閃動着笑意腳步不由得跨得更加大了。

第一次聽說寶藏的故事是在新王登基的宮殿裏。

當年自己編入了衛隊奉召參見中國公主見面謁上之前帖木兒滅里便聽過了傳說據稱這名女子來到西疆之時便以母儀天下的氣韻驚動萬軍連最剽悍的「勃耳嗤親王」也曾目眩神馳。

誤把枕邊馴羊當寶藏這豈止是天大的笑話而已?恐怕還是個亡國警訊。那時的帖木兒滅里忍不住要哈哈大笑。冷傲自負的他心裏也有一個寶藏不過這與女色無關從波斯到土庫曼無論是南方的天竺女人、抑或是北方的欽察女子他連正眼都不想多看一眼。

如同驕傲的突厥人、蠻橫的蒙古人這位名將也有屬於祖先的光榮過去他之所以投效汗國只為了一個埋藏已久的湮沒寶藏。銀川是幹什麼來着他懶得理會。

立在殿階下等候謁見高高在上的公主當遙不可及的眼神望來帖木兒滅里便如其他侍衛一般唱名只是不同於他人他不願王妃對自己有任何印象。早以長覆面的他唱名之時嘶啞嗓子帖木兒滅里五個字低沉快絕渾不可辨。

汗國里這樣的名字成千上萬誰也記不得連他自己也經常忘記何況別人?

偽裝了一切並不是來玩的。四王子叛亂他並未追隨新王當政他也沒有歡呼誰當政、誰反叛於他都無涉。心中記掛的只有那個寶藏它夜夜哭訴不住糾纏自己終於讓他甘冒生死大險孤身投入汗國成為王宮侍衛。

一年後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這是千載難逢的一晚今晚圍獵大批侍衛都保護陛下去了整片花園只有自己看守。如果今夜不能得手下回又要等五年。

依照父親的遺言來到了那株大樹下他撥開泥土拔掉了幾十朵金雀花。在那一刻眼前閃耀生輝百年來的傳說被證實了而內心塵封的往事也被揭開了……

帖木兒滅里咬牙忍淚花費了十年的心力輾轉五個世代它還是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孤獨的武士緊緊抱住他的寶藏淚水不自覺地墜落下來。

幾乎要啜泣的一刻帖木兒滅里被驚動了咬住銀牙斜目向後花圃里高掛明月月下有個閃耀生輝的女人。柔光使她的絲亮襯得她的膚色更加白嫩。

萬里西疆卷女子無數但秀能如水瀑般垂落雙肩的美女舉國卻只有一個。

銀川來到御花園漫步的她居然沒有宮女陪伴。

第二次相會無疑讓帖木兒滅里看得更加真切自十二歲母親過世后便再也不曾看過來自東方的美女所以帖木兒滅里雖然帶着詫異他的目光卻情不自禁地停下駐留在如瓷器般閃耀生輝的美女身上。

也許是看得太專註了當中國美女回過身來覺了蹲在樹下的自己帖木兒滅里居然不及迴避。他現出了驚惶也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

沒有一個侍衛應該坐着。侍衛應該站、應當走他們的職責是巡查。帖木兒滅里迅捷低頭讓長蓋住自己的面孔他不要招惹麻煩更不要王妃認出自己。

腳步聲響起美女緩緩行來王妃的影子停在怠惰侍衛的臉上。

「你在偷懶。」字正腔圓的回回話悅耳動聽。

賓……帖木兒滅里口中沒有說話只是在內心出哼聲。沉默無言的他緩緩起身有些冷漠有些無禮但也不至於招惹冒瀆的罪名。在兇狠豹眼的注視下中國美女望着滿地的金雀花問道:「這些花木可是你弄死的么?」

「偉大的殿下她們太過嬌弱……」帖木兒滅里森然搖頭冷冷地道:「風吹草動就能讓她死亡。」

聽得這樣的回答中國美女怔怔不語。她搖了搖頭道:「正因為嬌弱所以更要保護她們你說是么?」她蹲身下去一朵一朵撿起了死去的花兒良久終於捧著滿手的金雀花轉身離開了。

帖木兒滅里冷冷瞧著霍地出斷喝:「請留步!殿下。」

中國美女回眸過來望向樹下的虎豹。聽他道:「把花留下來。」

無理也無禮這個要求很是奇怪。公主有些詫異一雙美目眨了眨問道:「為什麼?」

帖木兒滅里低下頭去右手緩緩移入上衣內袋扣住了十字鏢:「這裏是我看守的地方即使是你也不該攀折花木。」自己明明是毀壞花木的人卻只能這樣直截了當地喝止。他不善於說謊也不知該怎麼詐騙總之他不會任憑王妃捧著金雀花離開。

必須保護自己的秘密……那些花卉必然引起旁人的注意很快就會招來宮女。屆時臉掘花圃的事情泄漏自己受到懲處事小萬一泄漏了來歷那可事關重大。此時此刻必須確認這個女人對自己無害否則……他也沒什麼選擇。

帖木兒滅里很兇王妃好似有些詫異她點了點頭雙膝併攏微做彎屈在兇狠的目光注視下滿手的花朵放回了地下。這個女人的儀態確實高雅即使垂手落花她也沒有彎腰她的上半身依然挺直那雙素手溫柔地讓花兒睡在一起像是替她們做了個窩。

很好……帖木兒滅里略略放心。「殿下小人在樹下睡覺一事您不會告訴別人吧?」

豹眼如刀駐留在王妃雪嫩的面頰上這是極為犯忌的舉動但他必須確保平安他不想招惹麻煩。倘若王妃把消息傳出去抑或在王宮裏大聲嚷嚷他還是必須做出決定。

善變的女人……只要現出了狡獪的神色抑或是憂慮的容情那不管回答什麼字句都不必聽了帖木兒滅里不願冒一點險尤其是在臉出寶藏的一刻。

王妃的笑容一如平常聽她微笑道:「你很懶惰又很會毀損花草王宮裏幾百個侍衛沒一個人像你這般惡劣……」豹眼微眯十字鏢緩緩掏出衣袋耳中又聽道:「不過您莫要擔憂……我不喜歡有人被鞭打所以我不會說出去的……」

這聲音極為誠摯絕無虛假之處聽得出來這女人天生不會說謊。帖木兒滅里鬆懈了利爪回縮放開了十字鏢。正要答謝王妃微微一笑說出了自己最為驚怕的幾個字。

「您現下放心了么?帖木兒滅里。」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再次讓他的右手收緊。連自己都會忘記的名字王妃卻能記住她不是尋常女人。樹下的侍衛顯得極為不安他眼中現出了懼怕腳下不由自主地踱步像是徘徊的豹子。

「你……你為何記得我的名字?」帖木兒滅里喘息不已。

「在我的國家裏勇士們不會隱藏他們的面孔……」王妃含笑停頓目光輕掠轉朝自己的覆面長望去:「你很不同你用頭蓋住了臉所以我記得你的名字帖木兒滅里長的帖木兒滅里。」

不曾那麼怕過……自小到大始終隱姓埋名倘若把戲被人揭穿那自己便不能待在這個國家了帖木兒滅里咬緊牙關雙手握拳。現下有兩條路立時離開汗國不然坐以待斃等候被人揭穿身份。他在思索自己要不要當場逃亡離開這塊令人疲憊的土地。

「帖木兒滅里你的目光像是忠直的臣子可是你卻遮掩了面貌可以告訴我為什麼?」

面前的女人活脫是個笨蛋她還說着令人更為不安的話她替自己的命運下了決定。

帖木兒滅里沒有選擇他亮出了樹下掘出的寶藏也為這個寶藏找到了高貴的祭品。

這是個危急時刻。四下無人月過中天地方是幽靜的庭院無人能救王妃一命。

手指按上了自己多年來的苦衷只要寒光亮起這個美女便會身異處。

「好別緻的刀……」中國公主掩嘴驚嘆她望着即將吃人的兇器露出好奇的神色:「我沒有看過這樣的刀。可以借我瞧么?」

操……傻子……「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我的殿下。」帖木兒滅里冷冷一笑將多年來的辛苦橫在王妃面前:「你可以盡量看看個夠。在你……嘿嘿……之前……」

月光照映神物公主手上沉甸甸的鳳眼挪移間即使富貴如她也是暗暗驚呼。

這柄刀不只是兇器還是件珍貴文物刀身滿是裝飾刀鞘陽刻文字刀柄陰雕花紋鞘口纏繞金絲排列了十二顆紅寶刀鞘正中則是一塊翡翠古玉只是鞘身頗見缺損可以想見飽經戰火。

刀鞘上的楔形鏤刻極其繁複形狀頗似漢字卻又不是漢字吸引了女人的眼光。

王妃凝視着閃閃生輝的文字神情專註好似想要讀懂它。

「王妃陛下不要白費氣力了沒人能懂這些字的。」帖木兒滅里露出了驕傲的神色:「如果您看夠了臣現下就要讓您……」

死字還未出口王妃忽然櫻唇微啟搶先吐出了兩個字。

「耶律?」

這句話說出之時號稱無血無淚的西疆絕世高手也不得不為之震動。幾十年了沒有人知道他的氏族早已煙沒的光榮身世在這一剎那被人叫破。帖木兒滅里的鋼刀緩緩放下下他張大了嘴望着博學的公主。

王妃眨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直接了當地問著:「這是契丹文是不是?」

帖木兒滅里裂開大嘴出了喘息。銀川低聲問道:「你是契丹人?」

「錯了我的殿下……」帖木兒滅里掀開覆額的長面紗露出了真實的虎貌「我是黑契丹在這萬里西疆……僅存的黑契丹。」刷地一聲月光照亮了寶刀勇士昂向天毅然道:「百年前這柄刀曾叱吒一時威震南北天山。而這柄刀也是我家的世襲寶刀。」

聰彗的大眼凝望神物來回打量着眼前的勇士她啊了一聲掩嘴輕呼:「我知道了你是西遼王的後裔。」

帖木兒滅里微微苦笑望向手中高舉的光榮神色顯得萬般落寞像是斗敗的公雞。

西遼黑契丹……沒幾人記得或許根本沒幾人知曉曾有一個孤臣獨自把大遼國祚綿延下來。在大金女真人南侵、天祚帝被俘之時最後的孤臣率領十六騎獨自穿越荒漠遠去西域只手開闢了享國百年的西遼朝廷史稱黑契丹……

這段百年功業早已湮滅全天下無人記得可卻日日夜夜活在他的心底。這個苦衷把他召來皇宮掘出早被煙沒的傳國寶刀。

寶刀好似有着千斤之重壓得黑契丹眼中含淚肩膀微微顫動。

「帖木兒滅里……」王妃柔聲說道:「您的名字不會叫做滅里您的本名是……」

「我叫做崇真。」儘管地方是最不能透露秘密的皇宮對方是汗國的大人物他還是說了實話:「崇仰真實的耶律崇真。絕不說謊的耶律崇真。」

血腥的西疆里歷史的光榮只是惡毒的詛咒在耶律大石開天闢地后的兩百五十年國家早已覆滅於成吉思汗之手西遼全族只剩一個耶律崇真。父母過世后他便成為萬里天山之中唯一流着契丹血、講說契丹話的勇士。

尊貴血統越是純正他就越像個怪物。為了讓自己像個維吾兒人耶律崇真扔下祖先遺留的黑色戰袍從小被迫蓄上濃須改穿回民的衣衫並用長掩飾自己不夠高聳的鼻樑。

這位來自北國草原的契丹皇族自欺欺人地偽裝為一個西域突厥他儘可能忘卻自己是皇族血裔唯有把武功獻給征服者以騙子的身份度日人生還能勉強過下去。

他比天祚帝還慘。戰死的皇帝好歹是死於故鄉但帖木兒滅里不知自己是誰也不知故鄉究在何方。他臉出了寶刀想要找回祖先的光榮過去眼下他終於找到了可是除了找回了更多的鄉愁他還有什麼?

寶刀放落下來生平不說一句謊言的黑契丹哈哈笑着笑的是帖木兒滅里哭的是耶律崇真不管他是誰他都與「跛者」帖木兒大帝一般是個無顏面對祖宗的懦夫。

眼淚一直來回打轉黑契丹笑得滄桑中國公主的眼中則現出了悲憫。她正要說話忽然遠處傳來說話聲有宮女過來尋她了。天真爛漫的公主啊了一聲掩嘴道:「我得走了。」

流淚的耶律崇真醒了過來變回了冷笑的帖木兒滅里。

現下要不要殺她必須做個決定。如果撲過去一刀砍死她自己還能急逃亡。

帖木兒滅里再次握住了刀柄沉聲道:「殿下你會替我保守秘密么?」

「嗯……」公主低頭皺眉望着地下的金雀花「你為了找出這柄刀弄死了許多花……」

握刀的手掌開始出汗。這個愚昧的女人居然在威脅自己要不要殺要趕快做出決定。

「這樣吧我們打個商量。」公主好似不知大禍臨頭她還一步步朝自己走來含笑說道:「如果你願意把花栽回去我就替你保守秘密好么?」

黑契丹愣住了問道:「就這樣?」中國公主含笑點頭覆述他的話:「就這樣。」

帖木兒滅里猶豫片刻眼下宮女快來了他知道自己無法殺掉這個女人反覆思量之下終於單膝跪地雙手交叉胸前毅然道:「我願意相信你一次殿下。」

帖木兒滅里懷藏心機跪倒在地面前一個身影蹲了下來那是尊貴的公主帖木兒滅里皺起濃眉不知她想做些什麼正要問話忽聽一聲柔弱的呼喊:「崇真……」

幾十年了母親死後就再也沒有人叫他這個名字帖木兒滅里獃獃地握住傳國寶刀聽那溫柔的語調道出安慰。

「你不可以向我叩拜。別忘了你是西遼國的王子。」

公主的黑讓他想起母親閃耀如星空的動人絲沒有國家的契丹王低下頭去掩住了臉面終於啜泣出聲。

崇真就是滅里滅里也是崇真從那天以後滅里與崇真合而為一他們全是黑契丹。西遼王開始苦練刀法他把耶律大石留在傳國寶刀里的恩澤吞下來。終以一身霸悍武功威震西域也以「帖木兒滅里」的身份贏得第八代煞金的尊號。

耶律崇真忠於自己所以也忠於汗國尊貴的黑契丹毋需國家因為他已經有了公主。

美麗的公主三年了整整三年沒有見到您您還好么?

穿過了長廊來到了後花園眾侍衛停下腳來高大的黑契丹王凝神看去眼前站了十餘人一名老者守在人群之前這位是汗國元老聰明睿智的阿不其罕。帖木兒滅里別開眼光他在等候那個充滿光輝的身影。

「父王、父王……」一群小小的身影圍向前來抱住了可汗的雙腿吵鬧哭泣帖木兒滅里認得這些孩子他們是小王子與小公主雖然不是王后親生卻都視她如生母。

孩子們低頭哭泣幾名年輕嬪妃眼眶濕紅也在不住飲淚。帖木兒滅里心下疑惑在王后的教養下後宮這些婦孺一向舉止高雅不曾在人前墜淚如今為何當眾哭泣?

他撇眼望向丞相阿不其罕走上前來低聲嘆息:「他們還沒告訴你么?」

滅里將軍心下一凜他雙眼微微眯起內心略帶警戒。

丞相嘆了口氣低聲道:「王后病了病得不輕。」

滅里將軍如中雷擊全身微微顫抖。他還不及問話大批衛士已然簇擁過來陪着大汗走向花圃帖木兒滅里醒覺過來趕忙直起身子隨着眾人向前。

煩惱的可汗定下腳步抬眼望向院中帖木兒滅里略站皇帝左後方引頸望向院中當那個身影進入眼帘之時他的掌心不自覺地出汗。

園中的鞦韆坐着溫柔的背影她未著羅襪**雙足沉默地望向遙遠的天際。黑如夜空的秀並未梳攏只如水瀑般垂瀉肩頭。

眼看高貴出塵的王妃露出玉趾園中男子狀似迴避其實一個個情不自禁還是尋了機會偷眼去瞧。他們很想知道除去羅襪的皇后是否依然高貴出眾讓人不敢仰望。

而窺視的結果也未讓這些臣子失望。那雙玉雪嫩白的玉足並未減損她分毫的性靈。除了讓男子們更加靦腆秀美的她並無不同從稍到足趾都足以讓人再三愛憐。

「第幾天了?」可汗嗓音嗚咽帶着悲傷的哭音。

「回秉可汗自從皇后做了那個怪夢之後這已是第三天了。」可汗掩面嘆息忍淚道:「三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你們說……這該怎麼辦?」帖木兒滅里內心關切低聲插話:「丞相皇后做了什麼夢?」

阿不其罕微微苦笑道:「看皇后是在瞧什麼地方?」

午後昏暗的冬陽從西方照下把皇后的影子拉為柔弱的直線筆直地指向遙遠的東方。

帖木兒滅里立刻懂了喃喃地道:「她……她夢到了故國?」

可汗嘆息搖頭低聲道:「她……夢到了她的父親。夢到他在受苦。」

滅里將軍喉結滾動怔怔地望向皇后內心起了無限的憐憫整整十年不得回歸故土必然有着無盡的鄉愁。這種相思之苦他非常明了。多年來他始終沒有娶親即使大臣與教長暗示過許多姻緣他還是裝傻矇混。他當然知道那是為什麼。

銀川……如果可以他想在這個女人的生命里留下一點足跡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可是她病了……

契丹王正自低頭嘆息突然肩頭給人輕拍一記帖木兒滅里回頭看去只見丞相凝視着自己嘴邊卻掛着笑。滅里心下一凜自知元老有大事吩咐他單膝跪地雙手交叉胸前:「忠誠的臣子以安拉之名效忠可汗願意赴湯蹈火。」

阿不其罕顯得很客氣他蹲了下來附耳囑咐:「滅里將軍我要你即刻召集手下勇士。」

帖木兒滅里昂然起身這樣的事不須一分思索他正要跨步離開卻給丞相拉住了聽他乾笑道:「我話還沒說完真是。」帖木兒滅里滿腦子昏昏沉沉不由得臉上一紅丞相附耳過來低聲道:「我要你帶着百名高手秘密護送皇后返國。」

「秘密返國?」第八代煞金全身震動深深吸了口氣:「為什麼不知會中國?」

王后探親這是何等喜事?此行既要秘密歸國便不能照使節禮俗辦事。萬一返鄉中途出事受了賊人挾持褻瀆可汗非但要天威盡失兩國恐怕還要大起戰火。帖木兒滅里滿心迷惑凝目望着丞相。

「滅里將軍……」丞相啐了一聲替國主責備了:「您是出使鄂圖曼過久還是失去了智者的目光?」

帖木兒滅里心下一凜登時啊了一聲:「對不住我久不在國內倒忘了中國的局勢。」

眾人面面相覷無不低聲嘆氣。銀川早就回不去了。熟知中國朝政的都知道她不該回去也不能回去如果當年的公主貿然回國會讓中國朝廷爆動亂也會為汗國帶來難以預料的兵禍。她不能回國而中國的大臣也不會任她返國。汗國才是她的故鄉。

然而親情是斬不斷的如果她不能返回故鄉前去尋找她生身父親的下落這位仁慈美麗的皇后即將枯萎汗國也要喪失這個珍貴的寶藏。

當此兩難阿不其罕附耳過來低聲道:「我與哈里教長會商了大家決意讓皇后返鄉解憂無論能不能找到她的父親這是唯一治病的法子。」他拍了拍滅里的肩頭:「咱們唯一能信任的部屬也只有武功高強、勇不畏死的滅里將軍。閣下您必須接下這個重擔。」

帖木兒滅里奮力頷此行能與皇后朝夕相處縱無逾越之心也能日睹芳顏。這是天下最快活的旅程他當然不會推卻。

他皺眉沉思忽然想到了一處地方全身寒毛赫地直豎。

避不開返鄉之路避不開那個地方車隊從玉門關入境必然穿越那可怖的地方……

魔境動蕩之土……那裏住着傳說中的可怕魔王他也是個「跛者」當他的勇猛大軍包圍了自己第八代「煞金」要如何帶着王后脫身?

這趟省親之旅即將引中國的忌憚還會引起草莽的覬覦。腹背受敵兩面開戰不只有北京的「大掌柜」還會有魔域的「跛者」那幾個讓人懼怕的梟雄聯手夾殺屆時會生什麼慘禍實在難以逆料。

阿不其罕知道他的畏懼低聲便道:「你別擔心汗國五十萬大軍做你的後盾真要出事我國兵馬隨時越過荒漠必定為你援手。」他將金牌交入大將的手裏語帶鼓舞:「煞金放手去干你可是咱們唯一的希望。」

眼見可汗帶着子女躡步行向花園只在窺看他們的親人摯愛。帖木兒滅里咬住銀牙自知生平最為艱難的旅程即將開始而他……也絕無推卸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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