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錘百鏈出深山

第八章 千錘百鏈出深山

「宋通明!」狂風呼嘯掀得車篷幾欲碎裂雪塊不絕飛入車裏祝康攀到前座頂着狂風破口大罵「趕着去投胎么?」

深夜颳起暴風雪路況險惡馬車一路顛撥地下早已結冰宋通明坐在前座駕車卻對惡劣天候視若無睹兀自衝鋒陷陣也似祝康氣急敗壞卻聽這怪物口中不住哈哈大笑當真瘋癲也似。祝康勸說無用掉頭去找傅元影卻見車中火光陣陣看肥秤怪舉劍削柴算盤怪照料炭盆車蓬內升起了熊熊大火隨時會把車子燒為灰燼。

祝康怒道:「不許玩火!」算盤怪嘻嘻一笑道:「糙泥豬炕耐耐隆替通渾屁!」

祝康怒道:「說官話!」官話即「公話」是為天下最多百姓之口語。那算盤怪操起鄉音說話有若前朝古人卻不知是哪兒的方言聽他笑道:「泥年不過死屍當前年頃凶啥!」說話間車子顛波火盆里紅星飛竄隨時起火祝康大聲叫苦慌道:「傅師範我要去坐另一輛車我不要和他們同車。」宋通明怒道:「混蛋東西!又想去和姑娘勾搭對不對?老子殺了你!」說話間加提韁繩馬車更是橫衝直撞顛得眾人彈了起來。

傅元影苦笑不休卻是搖了搖頭。

那夜蘇穎使動「仁劍」不成終於吐血倒地卻把瓊芳逼了出來。為了卸下情郎心上的重擔便執意找出寧不凡。好容易得知行蹤便邀了娟兒同往貴州。瓊家知道這位姑爺要緊自也不敢阻攔只遣出貼身隨從「三棍傑」陪同南下。這三人乃是崆峒掌門邢玄寶的師侄年少時便追隨瓊家辦事一向俐落有他們過來護衛閣主自能安心許多。

有了瓊芳領軍事情自然好辦傅元影除了找來雙怪援手尚請紫雲軒眾老臣出面邀請漠北第一高手哲爾丹同行。這位硬手給黑衣人打了個出其不意一聽瓊芳屬意對付此人立時慨然允諾。之後消息傳出祝康聽娟兒要去貴州便也自告奮勇而來宋通明深怕情敵捷足先登便與乃父大打出手一路闖了出來。也是高手雲集車中滿聚冤家這才惹得爭吵連連。

黑壓壓地烏雲蓋頂道上雪花飛飄蒙不見路宋通明這輛車忽快忽慢左衝右突乘客無不叫苦連天只是丈許外另一輛車則是平穩安寧大見穩重之態乘客一個個都睡得香甜。傅元影掀開車簾去看駕車人雙目炯炯暴雪之中有如兩盞明燈卻是哲爾丹本人。若非他親自駕車這馬車自也不能如此穩劍傅元影微微一笑向他揮手招呼哲爾丹則微微頷視作會意。

此行南下共計一十二人武功最強的是哲爾丹閱歷最豐的則是傅元影。這兩人各率一車哲爾丹師徒、瓊芳、娟兒、三棍傑同坐一車。傅元影、雙怪、祝康、宋通明、當地嚮導另坐一車。眾人兼程南下沿運河啟程過通、滄、臨清、濟寧等州郡之後轉赴長江快船快馬路不喘歇來到貴陽已在二十一深夜預定明日一早便能抵達白水大瀑。各人都是武林好手自也熬得住辛苦只是沒料到南方地方居然大雪天候異常彷佛老天不願他們找回寧不凡這才刻意刁難。

傅元影眼望陰冷天際心道:「這幾年天象詭異連皇曆都不準了。今冬大雪冰寒明春雨水越稀我瞧又要乾旱了。」喚來嚮導取出地圖去看看明日一早爭取時光先沿白水河主瀑尋訪依著寧不凡留下的字條觀之那白水河大主瀑必有干係上游沒有便查下游左岸不見便看右岸若還不見人第二、第三日則分頭行事各去陡坡塘、螺絲灘、滴水潭、吊水瀑、星峽瀑等地。縱使不能親睹寧不凡至不濟也要找出他曾經落腳的地方日後也好追蹤下去。

又過一個時辰風雪已停輪到傅元影駕車了。夜色中似乎不見什麼住家商號酒鋪更是付之闕如景象有些荒涼。餘人疲累一夜各自呼呼大睡。看祝康與宋通明相互擱腳上身夢中不時踢踹當是心中有恨。那嚮導夾在臟臭難言的華山雙怪之中兀自呼呼大睡想來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傅元影不只武功精湛辦事也甚俐落路上大小庶務全是由他出面打理。行前更以國丈之名行文各地文武官員路上無往不利乃是瓊芳最能倚仗的重臣。他含笑望着眾人轉念想起了蘇穎忍不住嘆了口氣。

哲爾丹敗了、宋通明敗了、赤川子敗了這些人或折腕、或淤傷所受傷勢遠較蘇穎為重。

但如今這些人早已迴轉過來一個個生龍活虎好似沒事人一般。只有華山少掌門只有他垮了下去至今不能恢復生氣。

若非自己點破也許瓊芳一輩子都不會知曉她那自信滿滿、凡事渾不在乎的情郎其實內心如此悲鬱。那天下第一的威名、三達劍的傳說再再仰賴他的守護如今隨着太醫院這一戰雙肩扛起的萬斤重擔終於坍塌壓得他兵敗如山倒再也爬不起來。

傅元影默默祝禱:「寧師兄回來吧!這是你自己的徒弟啊!」

天光大亮之時已聽得震耳欲聾的瀑布水聲傅元影喚醒嚮導那人打着哈欠不住捶背揉腰想來睡歪了筋骨。傅元影問道:「這就快到了么?」那人察看地形道:「咱們現下走得是白水河上游一會兒便到瀑布頂端。」傅元影問道:「這附近可有什麼市集?」那嚮導頷道:「下游犀牛潭有個小鎮想來有些漁家酒鋪。」傅元影心下一喜料知寧不凡多半住在鎮上不覺加快了車馬自想早些趕抵。

兩人說話間祝康已然醒轉一見宋通明的臭腳擱在自己身上立時尖叫起來。宋通明斜目微睜喝道:「兔兒爺!沒聞過臭腳么?」兩人相互推擠搶奪毛毯口中卻又吵了起來。傅元影微微苦笑心道:「這兩個活寶也跟着來了寧師兄要見了他倆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又行半里山道更加艱險雪地初化地下更顯濕滑傅元影便停下車來讓眾人步行過去。

兩輛大車停在山邊祝康向來愛潔一下車便取回泉水洗臉漱口宋通明則是無禮之徒大剌剌地對着榕樹解褲施肥再看華山雙怪兩個歪嘴斜眼地滾下車料來十之**睡扭了頸子。

瓊芳與娟兒兩名姑娘倒是天生麗質雖然一夜不得好睡依舊十分艷麗容顏傅元影見她倆挽着手下車上前含笑問早:「睡得安穩么?」他把話問了兩遍忽見娟兒苦着俏臉取下耳中的絲巾朝哲爾丹的徒弟指了指。傅元影哈哈一笑哲爾丹此行輕車簡從只帶了個徒弟隨行通譯沒想此人漢語能說呼也能打卻不知夢話說得是哪國語言了。

山泉淙淙娟兒手拿絲娟與瓊芳並肩梳洗。瓊芳臉上潑了冷水精神為之一振。她遠眺山巒只見四下山峰筆直向天裹於雲霧之中極見孤高之感。頷便道:「不來貴州當真不知天下之怪倒真開了眼界。」

那肥秤怪、算盤怪、宋通明三人輪著施肥撒尿一個個濕著雙手回來肥秤怪打了個通天哈欠訕訕地道:「咱那小狽子師侄最是古怪什麼地方不好鑽偏偏要來窮鄉僻壤害得我們這幾個老的長途跋涉當真莫名其妙。」算盤怪也不擦手**地拿着饅頭啃食他聽水聲如雷茫然便道:「雨楓啊這嘩啦啦的水聲便是白水大瀑布么?」

傅元影也是第一次過來如何能答那嚮導咳了一聲解釋道:「白水河一帶地形陡峭傳為岩熔所成土人稱為『無山不洞、無洞不奇有水皆成瀑』或險妙如螺絲灘、或寬大如陡坡塘、或湍急如星峽瀑等各位當是久聞其名了。」眾人無精打采都只悶哼了幾聲隨口敷衍道:「如雷貫耳水聲果然響得很。」

眾人閑聊梳洗己畢便朝主瀑而去走不數里瀑布之旁風大水急天上便飄起無數水花。那嚮導早已有備命取出了蓑衣一人上一件。雖說有了雨具越往前走雨珠越大待到後來烏雲漫天竟是落起冰雹寒雨來了。肥枰怪罵道:「昨日下雪今日落雨明日是不是大幹旱?老子操你祖宗。」

眾人各有內力護身倒也不把區區雨水看入眼裏又走不到半個時辰水聲巨響之中便已來到了白水河旁。

瀑布分為頂、底兩處時在上午天光明亮眾人佇立瀑頂左岸從懸崖下眺但見白水河連綿而下水勢極為湍急那河水來到懸崖盡頭登時瀉往無底深淵好似老天爺開了一張嘴將那無盡流水吞入地獄。

急流湍湍雄闊高絕絕在一個「險」字妙在一個「難」字娟兒腳下有些軟忙問道:「這河水好怕人冬日會結冰么?」雖是貴客問話那嚮導仍不免莞爾一笑道:「姑娘異想天開了。西南不常落雪若要水瀑結冰恐怕難上加難。」

瓊芳帶着西洋遠筒朝着水面去看霧氣瀰漫中河上怒濤洶湧一不見行船漁夫二不見遊人住家。她反覆看了一陣將遠筒遞給了傅元影搖頭道:「除了滔天大水什麼都沒有。」傅元影伸手接過了舉筒遠望眼前滾滾怒濤難以垂釣捕魚自無百姓居住入眼全是一片荒涼。

肥秤怪突異想拿起了大石頭奮力往瀑布下一扔撲通一聲巨響那石頭給急流一激登時朝瀑布下滾落霎時無影無蹤。算盤怪看入眼裏心下稱羨笑道:「妙啊!師兄這手可真帥且待我來試上一試。」說着又扛起另一塊巨石便要依樣畫葫蘆。

那嚮導慌忙攔上勸阻道:「老丈此舉萬萬不可。」算盤怪轟地一聲將那巨石放落險些砸到那嚮導腳背上聽他訕訕地道:「他可以我便不可以?你欺侮我瘦么?看我臉長么……」

當下取起了大石狠命砸了下去果然聲勢驚人二怪為老不尊輪番舉石要砸猛聽背後一人道:「大膽!聖地在前快快給我住手!別再扔了!」

眾人聽這嗓音稚嫩語氣卻甚嚴厲諸人心下甚奇回頭去望只見一名孩子體型瘦弱右手提拿拐杖左手搭在兒童的肩上正自一拐一拐地向前行來。看他年莫十四五歲雙眼黯淡無光卻是個小瞎子。算盤怪笑道:「什麼聖地?瞎眼說瞎話小小孩子不學好……」

他滿口胡言亂語那少年卻不理他幾名孩童從竹籃里取出雞鴨魚肉又拿出線香紙錢逕自跪倒在地、朝那大水祭拜起來。

算盤怪滿心詫異不由笑道:「你在幹啥?拜你娘的祖宗么?」一旁孩童怒道:「死老頭!嘴裏放乾淨點!我們在拜水神師父!」眾人異口同聲奇道:「水神?」那瞎眼少年低嘆一聲淚水滾滾而下。其餘孩童面向大水齊聲唱道:

「拜水神、求恩德水神怒天大旱家家戶戶吃卯糧。」

「祭水神贖罪孽水神流淚天大雨淹入缺德百姓家。」

眾人聽那童歌純真辭義卻極為怪誕迷信忍不住都皺起了眉頭。

這幾年來天候偏冷夏日乾燥、冬極酷寒每每全國飄雪南地如廣越一帶亦然。四季失調收成大壞便有不少百姓興建龍王祠祭拜水神類似歌謠也曾在京城流傳禁不勝禁朝廷中人多曾耳聞。

那嚮導見眾人面露不解便解釋道:「諸位有所不知咱們貴州地方向來祭拜龍王相傳那水神龍王爺就坐鎮瀑布之中千萬不能戲侮。是以來到河岸切莫輕蔑遊戲。」

算盤怪呵呵大笑道:「游你媽的大頭老子不砸石頭撒尿總可以吧混帳東西……」也是此人天生頑劣眾孩童越是數說他越是威當即解下褲帶便在河岸旁撤起尿來眾人見他如此鄙俗無不大搖其頭一旁瓊芳、娟兒面紅耳赤兩人走了開來自去賞玩風景。

算盤怪下車時才撒過尿此刻自是有意氣人聽他哈哈大笑喊道:「龍王爺在哪兒?顯露給老子瞧啊!你爺爺來給你送茶水啦!」正自舒爽通暢忽然一個黑影竄向前來砰地一聲算盤怪下巴劇痛身子向後翻仰錯不及防間竟然中了一拳。

眾人趕忙回頭去看卻是那小瞎子下手打人。區區一個目盲少年居然能聽風辨位認聲出拳?眾人大為詫異心下均是一凜:「這孩子有功夫。」仔細去看那少年的形貌只見他一雙眼睛黯淡無光但動手時眼皮兀自十分緊眯料來這雙眼不曾全盲還能勉強辨認些模糊景物。

那小瞎眼偷襲得手算盤怪身為華山耆宿自是驚怒交迸他大喊大叫出手去抓己然揪住那小瞎子眾人怕他打死人了慌忙勸道:「輕手些!」算盤怪罵道:「老子要向他收帳!他打我一拳我折他一條手臂讓他學個……」乖字未出小瞎子順勢跌入算盤怪懷中只見他身形旋轉腰力、腿力、臂力連動喀地脆響算盤怪大聲慘嚎當場右肩脫臼已然痛得蹲下身去。

那小瞎子微微一笑淡淡地道:「馬臉老頭還想收帳么?」算盤怪大意輕敵竟爾落得折臂下場自是大怒欲狂左手抄出金算盤喝道:「操你奶奶!偷襲暗算……」那小瞎子聽他罵不絕口聽聲辨位飛腳直踢而來宋通明怕他吃虧趕忙入場還招將那小瞎子逼開一步一旁肥秤怪趕來自將算盤怪的臂膀接上了。

小瞎子微笑道:「人挺多的下個換誰上?」宋通明哈哈大笑正要踏步下場祝康卻己搶先一步、聽他淡淡地道:「不勞通明兄出手這場讓給我吧。」不待宋通明答允便已行向小瞎子微笑道:「小朋友年紀輕輕卻在路上做惡霸不怕官府抓你么?」

小瞎子聽得「官府」兩字嘴角斜起倒轉拇指朝地下比了比自啐了口唾沫出來。祝康驚道:「這算是什麼?」小瞎子笑道:「不算什麼。你若是怕了我儘管過去報官。」祝康嘿了一聲心道:「目無王法不教訓一下日後怎麼得了?」他行走天下還沒聽過這等狂言二話不說左拳使個虛招右掌直進便向那瞎眼少年門面招呼。娟兒慌忙叫道:「明眼人不打瞎子別傷他了!」傅元影料知那孩子身份有異當下攔住了娟兒低聲道:「別慌先讓我看看這孩子的武功家數。」

那瞎眼少年眯起半盲瞎眼雙足跨步不動側耳傾聽敵聲待到掌風逼近猛地斷喝一聲震腳踏出正拳直向祝康的右掌擊去。眼看那少年拳力不俗祝康心下暗自一凜手掌成抓便朝他拳頭兜攏要藉着抖槍的「圈兒勁」控住對手。

手指才一觸碰對方的拳頭那瞎眼少年含笑道:「你暴露位置了。」候忽之間黑影飛天而起左足頓地右腿旋風砰地大響祝康竟被狠狠踢中一腳看這瞎子變招之快堂堂河北祝鐵槍居然一招不到身上便被踢中。祝康受了一腳連忙退開三步跟着吐出胸口濁氣免得受了內傷。

先前那瞎眼少年打了算盤怪一拳眾人還只是驚奇這少年身手奇快待得他踏出震腳祭出旋風腿滿場高手都是識貨的無不議論紛紛。宋通明低聲來問:「這瞎孩子好生邪門卻是哪家的弟子?傅元影細細思量這小瞎子的身法看似險急難測其實並無邪氣尤其方才讓祝康觸碰拳頭再后奇招制人用得當是一套上乘的拳腳招式。沉吟便道:「他用得是內家拳法只是招式新穎我過去從所未聞。」那哲爾丹江湖資歷過人自也與弟子交頭貼耳臆測那少年的師承。

祝康驚怒交加他今年二十七八歲年紀乃是世家弟子豈料竟在西南鄉野給一個無名瞎子打退?他丟不起這個臉當下從懷裏取出一根尺許鐵棍刷地一聲拉開了棍身瞬間便成長達丈許的鐵棍。他吐氣揚聲棍頭颼颼數聲顫動已然亮出了家傳本領凜然道:「河北祝鐵槍謹接兄台高招。」

莫說對手是個瞎子以祝康的江湖地位而論此戰萬萬不該出到器械。瓊芳暗暗搖頭正要相勸那瞎眼少年忽地微微一笑轉問身旁兒童道:「聖地在哪兒?」

說話間一名孩子伸手出來帶着那瞎子轉身眾人順着方位瞧去那少年面向東北方河心處卻是一座荒石。看大石二十尺見方不住承受湍流浪花沖打。眾人慌忙去看只見白水河從一處小瀑墜落再朝主瀑衝來傾斜之大、水崩之勇石頭一會兒給驚濤覆滅一會兒顯露出來如何夠站人?放眼望去自是一片光禿空無一物卻不知何以被他稱作聖地?

正納悶間那瞎眼少年己然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叩合十說道:「水神師父在上只因宵小欺壓徒兒不得不抵抗一會兒若有殺死殺傷還請見諒。」眾人見他一本正經地叩頭說話無不看傻了眼不知他在弄什麼玄虛。祝康咳了一聲道:「小兄弟你若是怕了只管說一聲……」

話聲未畢那瞎眼少年自行起身將拐杖拿了起來他低聲問向身邊少年道:「他用得是什麼兵刃?」眾少年異口同聲來答:「長長的熟鐵棍!」

瞎眼少年含胸拔背面向祝康道:「閣下久等了。來我倆對個幾招。」言語沉穩大見老氣祝康颼颼轉動棍身招數頗見精妙聽他喝道:「我現下先攻你下盤再打你左右兩側你可聽明白了?」那少年聽出祝康的維護之意忍不住笑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閣下還是替自個兒擔憂吧。」說話間兩指捏出劍訣拐杖引繞圓圈大開大闔旋轉不休再看杖頭微微顫動竟是一套高明劍法的起手式。

這少年的手法大為奇妙他拐杖不住旋繞好似不管祝康如何出槍隨時都會碰上他的兵器傅元影暗暗忖道:「先布網隨即后制人。這套心訣是……」不待雙方開殺趕忙躍入場中他把祝康隔開面向那少年高聲誦道:「「華山劍道天機藏」半念半唱上句是「華山劍道天機藏」下句則是「前三后五轉兩旁」卻是華山入門的劍法心訣。華山雙怪心下一凜均知傅元影對這孩子的師承起了疑心。

眾人屏氣凝神來聽卻聽那少年冷冷一笑道:「藏什麼藏?要打便打不打便退開吧!」

說着右杖輕揮低聲呼嘯手腕加力瞬間上旋下繞顫震不休目眩神馳之中那拐杖竟爾變了十七八個方位極見奇幻之能事。眾人見了這等架式無不大為震動宋通明驚道:「這是什麼武功?」娟兒喃喃地道:「這……這像是劍法……」

傅元影見了這手法卻也不禁愕然那瞎眼少年見他站立不動登時繞開了看他腳步輕縱身子卻是朝地下滾去竟要以下盤功夫抄到敵人身邊。傅元影心下駭然先前那少年布網守招后制人此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搶攻所練武術全都彌補了視力的不足。他有意把少年的武功看得明白便也不喝止只靜靜旁觀隨時下場救人。

祝康此時已收了小覷之心鐵棍向下盪落擋住對方進擊那少年聽得明白旋即身子驢滾雙腳翻爬壓上了鐵棍跟着整個身子坐倒以全身力道來卸祝康的兵器跟着嘿地一聲叫拐杖運出七記飛影直朝祝康而去。

眾人大驚失色都沒料到勝負來得如此之快。祝康給對方奇招搶攻得手正要飛身避開忽在此時一個身影飛下場中大手抓出己然揪住那少年的背心衣衫一個用力單手便將他提了起來。眾人急看面目來人面貌威武身形高大正是「漠北第一高人」下場出手!

那瞎眼少年給他抓在手上也是驚駭無比聽他慌聲道:「你是誰?我為何沒聽出你的腳步聲?」哲爾丹冷冷一笑掌中力內勁透入那少年的經脈逼得他不能動彈聽他問了兩個字出來:

「捆……論?」

那小瞎子兩腳離地給哲爾丹抓在手裏兀自罵不絕口聽他怒道:「放開我!放開我!」

哲爾丹微微一笑倒也不欺侮他只穩穩將他放落地下。那瞎子蹲地喘歇忽然一個彈跳直直向後滾出口中高喝道:「扯風啦!大家快走!」幾名孩子高聲叫喊霎時逃得一個不剩滿地香燭魚肉不及收拾兀自散置地下。

哲爾丹說話不清不楚旁人都是不得其解可此人穩重果決言必有中這兩字定有深意。宋通明問向那弟子:「你師父在說些什麼?他想捆啥?」那弟子也是一臉茫然只搖了搖頭料來蒙古話里也沒這兩個字。

傅元影早在打量那少年的武功當下走向哲爾丹二人交頭接耳低聲議論。傅元影雖不曾正式習說蒙語但蒙古統治中國長達九十餘載當時仕紳仍有不少精通之人。傅元影年歲稍長自也耳濡目染日常會話也能應對幾句。

過得半晌傅元影與哲爾丹談說已畢眾人迎上細問都想探知那孩子的來歷祝康驚魂甫定問向傅元影:「剛才那是什麼招式可與你們華山有關?」

肥秤怪搶答了說道:「不是、決計不是這劍純以手腕使力與我們華山武功大不相同。」

當年雙怪悟心太差練劍不成本門師父便為他們打造一對奇門兵刃盼能以器械之利補其靈動不足儘管如此仍要他們練心不練力方才那少年純以手腕使動銳利劍招確非華山本門心法。

娟兒想起那「捆論」忙問道:「那剛才哲爾丹先生喊得又是什麼意思?傅師傅問出來了么?」

傅元影頷道:「他說得是崑崙。」

眾人大驚失色無不議論紛紛。「崑崙劍出血汪洋千里直驅黃河黃」這套前朝第一狠辣的劍法早已失傳崑崙全派更已煙消雲散豈知竟在這少年手下重現江湖?祝康驚道:「你說他是昆崙山的人?」

傅元影道:「劍神門徒中宮直進劍是恨之劍道是怒之道單練絕招不練虛招與我們華山劍法恰恰相反。那孩子的劍招行走偏鋒倒與崑崙門人有幾分相似。」

肥秤怪喃喃地道:「可卓凌昭老早便死了那孩子不過十來歲少年怎可能是崑崙門人?」

傅元影如何知道自是聳肩搖頭餘人滿心疑竇聽那算盤怪大喊大嚷喝道:「什麼劍神屁神反正都是咱們寧師侄的手下敗將不管他了!咱們先辦自個兒的事!下回遇到那小鬼老子決計打攔他的門牙!」

此行本就是為寧不凡而來眾人不再多想當下各自探看地形瀑布頂端杳無人煙一望即知瓊芳拿起遠筒拚命去看兩岸寒風冷水那嚮導早己縮回車內眾人立於水瀑之旁已達一個時辰雖說多練內功少有風寒但寒氣陣陣侵襲自是有害無益。眼見此地確實無人當下便鳴金收兵要待明日再去下游尋找。

這一打道回府卻再也沒有分毫訊息眾人兵分多路可上游不見蹤跡下游也不見影蹤。訪問土人多聽了好些鄉野奇譚連何處鬧惡鬼、何處有凶宅都聽說了偏偏親眼看了卻是風馬牛不相及。「天下第一」緲如黃鶴傅元影想起那日見到的瞎眼孩子料知其中必有古怪這幾日便四下尋訪要把話問個明白。

只是人生地不熟連着幾日下來非但找不到寧不凡連那瞎眼少年也無消息。這日到了正午傅元影百般無奈料知師兄不在貴陽便率著官差收拾行李預定轉到遵義探訪。

找不到寧不凡索性便來苦中作樂。各人難得有了一日空間各自抓緊時光入城遊覽。瓊芳感激漠北宗師南下隨扈更打算午時宴請哲爾丹師徒聊表謝意。

少閣主出門「崆峒三棍傑」忠職守衛自然如影相隨娟兒不想獨坐空房便也相伴相陪。九華女掌門前腳一出撫遠兩少主後腳便到。華山雙怪見這三個青年男女出門必有樂子可尋登也聞風而至一時之間哲爾丹師徒在前走着背後男女老幼整整列了一大隊足達十一人之多。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一路遊街。漠北宗師篤信佛學逢寺必拜華山雙怪不學無術見廟則撇。這個逢僧行禮那個見人就吵有樣學樣如影隨形終於逼得漠北宗師運起了輕功率著弟子掩耳狂走。前頭腳步一動餘人急忙追出霎時十一人在大街上追逐吵嚷引得百姓側目嘻笑。

好容易有了樂子華山雙怪自是拚命叫嚷急起直追眾人一個轉一個全數朝街角奔去雙怪玩樂不落人後轉過了彎算盤怪一個不慎撞上了一人只聽嘩啦聲響地下翻倒了一隻簍子赫見鮮魚滿地蹦跳模樣活煞狼狽。

那魚販是個孩童不過十三四歲年紀拚命在地下撿著魚只。算盤怪問向師兄道:「撞到了人該說什麼?」那少年拾起頭來喝道:「對不起!」算盤怪哈哈一笑揮手道:「行了就等你這句話原諒你了。」

眼看華山雙怪便要離開那少年滿面怒氣大聲喝道:「站住!你們撞了人就這樣一走了之天下焉有是理?」肥秤怪見他喊得兇狠只哦了一聲道:「小兄弟脾氣不小啊那你要如何呢?劃下道來吧!」

那少年怒道:「我這魚見不得光給你們一撞全都賣不到價錢了!你們全得買回去!」

肥枰怪笑道:「見不得光?天下有這等怪魚么?我瞧是你的生意見不得光吧?」算盤怪打了個哈欠道:「師兄肚子餓得緊了咱們快去追人吧別和他羅唆了。」二老懶得理會逕自邁步離開那少年情急之下急忙沖向前去揪住了肥秤怪的衣衫喊道:「不許走!除非你們買下這些魚!」

前幾日算盤怪給少年孩子打了老臉無光肥枰怪早有意橫掃西南一給他拉住了登時嘆了口氣道:「小弟弟什麼不好惹偏來惹我?」雙怪年歲雖老其實功夫底子甚是厚實尤其內力經年累月的苦練更見江湖一流的根柢肥秤怪搖了搖頭左手揮出右腳輕勾已將那販魚少年摔倒在地。

那少年跌得哼哼唧唧卻不服輸霎時簇唇做哨街邊腳步聲雜沓竟然奔出了十來名兒童。

肥秤怪笑道:「好呀怎麼還有徒子徒孫?」眼看幾名兒童探頭探腦不敢過來那少年大聲道:「這兩個老頭不是好人快去稟報長老請他老人家過來教訓這兩個混蛋!」

兒童聞訊旋即快步逃走對方既然做了約會華山雙怪自也不便走人一時哈哈大笑道:「快快把人帶來!爺爺教訓你們。」當下大剌剌地原地等候管什麼幫主長老區區西南名不見經傳的窮門弱派至多不過三江幫、水沙塢一流便來個十幾二十人也不在眼下。

正打着哈欠那祝康已然轉了回來他見地下滾著名孩童想來為雙怪所毆當下皺眉說道:「前輩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下手毆打百姓。華山門規向來嚴禁私鬥兩位如此作為有違練武人的本分。」他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大段蹲地攙扶那少年要瞧他的傷勢如何。

正看間忍不防眼前一黑拳頭狠狠砸向前來一來靠得太近二來萬萬料不到會有狗咬呂洞賓之事倏忽之間拳頭已到面前一寸祝康慌忙間急使鐵板橋終於勉強閃躲開來他保住眼眶不黑。心頭卻是大怒眼見那少年兀自破口大罵、一幅張牙舞爪的兇狠模樣忍不住賞下一腳怒道:「小子失心瘋了么?祝鐵槍你也敢打?看少爺活活打死你!」

正怒叱喝打間背後傳來一聲喊叫:「大人打小孩!要臉不要?放了我弟兄!」眾人回頭望去赫見一名壯大少年奔了過來看他年莫十二三滿面稚氣想來便是什麼「長老」了。華山雙怪聽先前那販魚少年喊得殷切這長老總該是個孔武有力的大人哪知也還是個孩童忍不住有些詫異。

祝康不及說話辯解那「長老」已飛腳踢來喝道:「我打你這無恥東西!」這腳踢向下陰手段甚是狠辣祝康乃是世家弟子對這些下三流伎倆甚是厭惡當下兩手成圓將那少年的飛足轉了一圈摔得他直落下地。

那「長老」動彈不得這一摔畢竟沉重等閑經受不起。祝康正要說話猛見那少年長老倒在地下右腿迴旋向祝康直掃而來。祝康心下一凜:「鄉野少年變招恁也快了。」他有內力護身這腳卻也傷他不到索性沉力在膝反把少年給震了回去。

那少年滿面驚詫似沒料到世間竟有這等武術。他身子倒滾回去可剎那之間右腳點出一個借力身子彈跳起來肩膀更朝祝康胸口撞上。悶響傳過那少年雖然撞著了祝康但撫遠四家的上乘內力護身反震卻把他倒彈回去。

連着兩次吃虧那少年已無力站起他倒在地下氣喘不休怒道:「來人!去請幫主過來!把他揍上一頓。」孩子們大喊大叫瞬間跑得一個不剩。

此時大街已有無數人圍觀娟兒、瓊芳、哲爾丹等人都已趕了回來。娟兒與瓊芳見祝康當街打人便來問起緣故肥枰怪落井下石數說道:「祝康啊你好歹也是名門弟子這般辱打一個漁家少年成何體統?你家祝老奶奶聽到八成又要傷心欲絕了。」祝康大怒:「若非你們兩個老的惹是生非我會出這個頭么?居然還賴在我身上!」算盤怪嘆道:「粗暴無禮打小孩必然打老婆打老婆必然打娘親你祝家老小不長命了。」說着向娟兒連連眨眼示意她絕不要嫁給此人。

祝康氣得跳腳正要轉向打人忽聽背後敲鑼打鼓十來名孩童歡唱道:「拜水神、求恩德水神怒天不雨家家戶戶吃卯糧。祭水神贖罪孽水神流淚天大雨淹入缺德百姓家。」歌聲歇止兒童蹦蹦跳跳地朝街道分開聽得腳步聲沉緩間雜着拐杖聲響一人幽幽問道:「誰打我兄弟的?」那聲音低沉乍然聽來好似有些悲涼。眾人轉頭看去只見眼前這人也是個少年看他雙眼黯淡無光卻是那日在瀑布旁見到的小瞎子!

瓊芳忙拉住了娟兒低聲道:「快取請傅師傅過來就說找到了人。」

娟兒輕功高絕前腳才走祝康便己出頭他與這瞎子舊怨未解新仇又增登時冷笑道:「好小子咱倆可真有緣今日殺個痛快。」那小瞎子認出祝康的聲音想起哲爾丹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登時冷冷一笑道:「你們是要單打獨鬥還是要一涌而上先給說個明白。」

祝康怒極反笑左腳斜踢從街邊挑起一根晒衣竹竿雙手抓住朗聲道:「放馬過來今日我要有人幫手河北祝鐵槍跪着向你叩頭。」小瞎子微微一笑道:「有種我喜歡你。」從同伴手中接過了拐杖左手比出二指猛地右腳在地下一踢激起了大批泥沙直朝祝康射去。祝康視線給遮住了一時連連急退怒道:「好小子使這等卑鄙招式……」

那小瞎子笑道:「明眼人打瞎子偏又人多勢眾卻是誰卑鄙了?」說話間欺了上來左手更從懷中取出石灰包狠命朝祝康扔去祝康急急閃躲口中慌聲連連拚死閃躲。

瓊芳知道此人劍法頗有造詣深怕祝康失手忙向崆峒三棍傑使個眼色三人呼嘯一聲聯手搶上棍桿使開上下連動呼應竟是一套厲害陣法。那瞎眼小幫主聽不出長短方寸腳下險些給砸中了那少年長老喊道:「幫主小心些!這些人都是使棍子的!」那小瞎子不住倒退口中大聲問話:「棍子多長?」幾名孩童年歲幼小抓不準方寸一時答不出忽聽一人道:「這些桿棍無刀無刃前頭成尖七尺長短約莫比你高一些。」

眾人轉頭去看卻見巷內緩緩行出一名男子此人含笑拊須樣貌清雋正是傅元影。

那小瞎子不願領受恩情登時喝道:「住口!我自己不會聽么?誰要你討好了!」他怒喝一聲身子有若挺屍連人帶杖向後倒下一時直直躺於地下眾人都是驚疑不定不知有何玄虛。

祝康喊道:「這孩子武功硬得緊你們可別讓他騙了!」

三棍傑互望一眼手中桿棒向下點出不過輕輕掃過那三隻木棒便如靈蛇般蜿蜓潛行宛如活了一般。看那崆峒號稱四雄四強之一果然有些人材絕非浪得虛名。眾人看在眼裏各自暗贊在心。

八棍分從三個方位而來轉眼便會將少年絞住他卻不動聲色反而閉起了雙眼。眾人都知這孩童眼睛不行雖非全盲卻也不甚管用不知他此時閉眼卻是有啥意圖。

擯身將及那孩童身子旋動陡地向旁睡卧身子居然壓在棍棒之上正是當日對付祝康的手法三棍傑心下一凜沒料到他會拿「驢兒滾」的招式出來抵擋。三傑赫地變招一人半空提起棍棒重重向地下抽打便在此時那瞎眼少年睜開雙眼喝道:「中!」

只見他跳將起來手中拐杖卻是朝敵人雙目刺去這下變招后先至又快又急居然算準了敵人的破綻。傅元影微微頷心道:「好厲害的心眼。」他一旁觀看戰況早在推算那少年的步數見他沖了過來當即進步向前湊手輕揮屈舉中指關節輕輕一響傳過那少年胸腹穴道受制內力到處便給牢牢抱住了。

這下手法顯露深得「心靜明算」的華山妙訣彷佛是那少年自己舉著身子朝傅元影的手指撞落。旁觀大為佩服若非他的對手是個少年定要大聲贊好。

那瞎眼少年手足無力口中卻還能呼喊聽他放聲尖叫:「無賴騙徙說好以一對一又來以多打少!不是好漢!放開我!放開我!」看那少年撒起潑來便又回復成無賴神色直如殺豬也似。眾人雖感好笑但想到他的拳腳功夫心下復又暗起敬意料知這少年的師父定然大有來歷若不是「天下第一」便該是「崑崙劍神」。

傅元影自也猜測不休聽他問道:「好孩子咱倆又見面了。你可否告訴叔叔你師父是誰?」那孩子不住掙扎喘息道:「先放開我我便同你說。」傅元影武功根柢深厚自也不怕那孩子走脫當下將手鬆開那孩子喘道:「好……我便告訴你咱師父便是……」陡聽他大喊一聲:「你祖宗!」雙手旋動向下一轉一翻當場扣住了傅元影的脈門竟是十分高明的擒拿手。

眾人大吃一驚適才傅元影以真氣灌入那孩童的經脈照理他定要全身酸軟良久不能動彈萬沒料到須臾之間這孩子便已突破玄關再次出手招。傅元影任憑對方力細細體受只覺這股力道不同於華山之精亦不似崑崙之悍更不同於少林的正大路數各門各派的「純」、「霸」、「正」與之相比不盡而同。

傅元影心下暗暗納悶尋思起念心想:「這孩子的內力溫而不弱內斂中藏無怪能瞬間回力。可這套心法不曾現世莫非寧師兄又創製了新武學么?」

小瞎子控住了傅元影的手腕隨時能將腕骨折斷卻見這位「雨楓先生」閉目思索好似渾不在意那瞎眼少年大喊一聲便要動手傅元影臨危不亂雙膝向下一沉右手低垂卸下了少年的猛勁兒須臾間左手搭出反而按上那孩子的肩頭將他的身子重重向下一壓再次制住了他。

那少年滿面詫異已知對方武功高強絕非自己所能對抗忍不住乾笑道:「很厲害嘛。」

他嘆了口氣道:「好了、好了我告訴你師父是誰快快放開我我輸你了……」傅元影頷微笑略略放鬆陡然那孩子小腿后踢卻是朝傅元影下陰而去。傅元影早已有備左足封住了他的腳尖向下借力倒踢回去那孩子重心不穩登時摔了個狗吃屎。

打到這個地步那瞎眼少年已是滿心駭然自知萬萬不是這人的對手他咬住了下唇霎時放聲大哭幾十名孩童個個垂頭喪氣也都嗚嗚咽咽地墜下淚來。眾人見這少年先前威風八面此刻卻如小童一般哭哭啼啼忍不住都感好笑。

傅元影蹲下身來含笑道:「孩子你哭什麼?」那少年哽咽道:「既然輸給你了我也不想活了。你動手殺我吧。」傅元影笑了笑道:「小弟弟打輸便得死在場的全是死人了。」這話雖然難聽卻是實情無疑武林間一山還比一山高誰不是多遇強敵?此間第一強手乃是哲爾丹連他也曾兩度挫敗更何況其他?

那孩子啜泣道:「我和你們這些庸才不同我是水神弟子決計不能輸。」

這段話與蘇穎的心事如出一轍瓊芳忍不住啊了一聲傅元影自也看到了要緊處他扶起那孩子道:「孩子我是你師父的朋友有事找他請你說說他在什麼地方好么?」

眾人睜大了眼都在等那孩子說話那少年卻一股腦兒搖頭哭道:「你騙人我師父說他沒有朋友!」傅元影皺眉搖頭正要再問娟兒見那孩子一臉悲憤趕忙推開傅元影低聲道:「讓我來問吧。」傅元影也沒理會處只得囑咐道:「留神些這野孩子時時能傷人。」

娟兒微微頷示意理會這女郎善與兒童傻瓜相處當即扶起那少年後背拍了拍柔聲道:「小朋友別難過了打輸便打輸來聽姊姊唱曲兒。」

那少年聽娟兒嗓音柔媚含笑便道:「姑娘你的嗓子很好聽。」娟兒聽他口氣轉為溫和微笑便道:「謝謝你了。」那孩子好似悠然神往忽然伸手出來朝娟兒粉頰摸了一把。

娟兒還未生氣宋通明已然恨入骨里不由大怒欲狂吼道:「油嘴滑舌的小妖!」祝康也氣憤不已喝道:「哪裏來的登徒小鬼當真該打屁股!」兩名少主奔了過來提腳來踹那少年慌忙欲逃卻又給三棍傑按住了一時滾做一堆。

打鬧吵嚷間當地捕快已然聞訊趕來眾小童怕了全都躲到巷子裏。那捕快指著瞎眼少年怒喝道:「又是你們這幫小鬼早要你們別鬧!把我的話兒當耳邊風么?」

傅元影迎上前去表明了身份問道:「這些孩童到底是打哪兒來的?他們的父母呢?」那捕快見是北京的大人物過來自然不敢失禮忙道:「有父母還能這般胡鬧?他們全是孤兒。大多是打西北來的。」

眾人啊了一聲道:「西北?」那捕快頷道:「這些年西北打得厲害不少百姓流離失所便朝貴州逃來。他們養不起孩子只能把兒女送去大戶人家做仆佣。也是人數太多大戶家裏管不住這些孩子又熬不住辛苦終於一個個逃將出來成了咱們城裏的小混混。」

肥秤怪罵道:「你這捕快恁也無用了擺明無賴作祟怎不去抓人?」那捕快面上一紅道:「這些兒童很有本領咱們縣太爺吩咐打不得。」

肥枰怪悻悻然道:「打不『得』還是打不『過』說清楚點。」

那捕快聽他着意諷刺臉色自是由紅轉紫忙道:「官人見笑了。這小瞎子雖是難纏但真要布下天羅地網諒他也跑不了。實在話一句縣太爺捨不得抓他們卻是為了這些孩童的抓魚本領。」算盤怪色眯眯地笑了起來道:「可是抓龍宮的水娘娘么?」

那捕快咳道:「官人想遠了。這盲孩子能深入地下河道抓些前所未見的洞底魚出來這些魚不見天日見光便死長年住在瀑佈下的深水洞裏滋味鮮美品種希罕每條都值得數十兩銀子乃是地方珍饈。尋常人想捕卻都尋無覓處。」說着又指向那瞎眼少年道:「深水漆黑水流地底若非這孩子弱視半盲聽力過人尋常人根本不敢進去。」

眾人心下瞭然想來這野孩子捕魚功夫精湛仗着魚肉鮮美縣老爺貪吃這才從衙門裏換來一身平安。也難怪平日聚眾滋事、有恃無恐了。

傅元影毫不氣餒當即蹲了下來又問道:「小兄弟你是打西北來的么?」那少年冷冷地道:「西你個大頭。去喝西北風吧。」娟兒怕傅元影怒趕忙唱了段小曲兒拿着少年的兩隻手拍了拍膩聲道:「大人問話小朋友要答喔。」那瞎子原本模樣威風給她抱入懷裏碰到她軟膩的身子一時渾身酥麻笑道:「答便答。不過姑娘要香一個。」話聲末畢風聲腳聲颼颶而來宋通明、祝康兩隻大腳一同來踹眼看又要打做一團瓊芳攔住了眾人示意娟兒放開孩童含笑道:「讓我來試試。」

眾人都知她手段厲害便各自讓開幾步。瓊芳大眼兒轉了轉忽地欠身拱手說道:「這位少俠在下河北瓊芳這裏向你問好。」那少年聽風辨位確知面前這女子向自己欠身來者溫文有禮還以少俠稱呼自己如何能以無賴嘴臉應付?當下起身肅衣恢復成幫主氣度拱手便道:「您好我是貴州小白龍。」

三言兩語之間瓊芳便已套問出對方的來歷登讓眾人大為驚嘆。瓊芳向娟兒、傅元影微微一笑低聲道:「少年漢子最講自尊罵他、打他、寵他全都無用不如以禮相待更容易成事。」她收拾了笑容抱拳道:「原來是白龍少俠在下如雷貫耳當真久仰。」

小白龍咳了一聲拱手又道:「女俠何事吩咐?」他聽對方聲音頗似女郎便以女俠相稱。

瓊芳一本正經說道:「實在話在下行走江湖幾十年從沒見過少俠這般身手心裏着實艷羨不知少俠師承來歷如何?可否提點一二?」

那少年臉上泛起了微笑他舉起手來忽地喊道:「兄弟們咱的師父是誰?」不過略略舉手便聽「長老」敲鑼打鼓那販魚少年跳了出來指揮大批兒童同聲高唱:「浪里一條真好漢水神弟子稱英雄白水河裏是老家大家喚我小白龍!」瓊芳與娟兒噗嗤一笑二妹對望一眼同聲道:「場面浩大啊真難為你了。」

小白龍背負雙手微微一笑臉上頗有得意。瓊芳含笑又問:「原來您是水神弟子無怪武功這般厲害。」小白龍淡淡地道:「好說、好說。」瓊芳手指傅元影道:「這位大叔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師弟你能在他手底下闖過數招已經是轟動中原的大事了。你師父要是見了心裏一定開心。」

那少年聽得此言面色一陣黯淡低下頭去含淚道:「可惜……可惜他已經看不到了。」

眾人聽得此言均感詫異肥秤怪茫然道:「看不到了?你師父也是個瞎子么?」

那少年聽出肥秤怪的取笑登時眼眶一紅大怒道:「沒人生來就瞎眼的。我到石頭上的時候眼兒還勉強能看!」瓊芳聽得「石頭」二字想起那塊被稱為聖地的大石島忍不住心下一凜忙道:「石頭?什麼石頭?」

那少年瞎白的眼珠泛著紅聽他忍淚道:「我打小眼睛便不好瞧什麼都模模糊糊年紀越大越是瞧不清東西慢慢朦朧朧地看不到了整日裏只能傻坐着……爹媽說養不起我就說要把我送給水神龍王爺。」眾人驚道:「送給龍王爺?」那瞎眼少年道:「就是裝到木桶讓水神龍王爺接我走。」街邊十來名孩童們聽了這話一個個擦着眼睛全都哭了起來娟兒想起自己的孤兒身世忍不住也掉了眼淚。

那小瞎子低聲又道:「媽媽蓋起木桶時一直掉眼淚我心裏也難過就問媽媽以後還能不能見到她。她說不能了因為算命師幫我瞧過說我福氣大一定會給龍王爺撿走。我不相信只是一直哭、一直嚷她也跟着哭了她用力把木桶關上說我如果好運一定會有好人家撈我去養……之後我就被扔下水……」

那少年睜著半盲瞎眼怔怔嘆道:「下水以後我就飄啊飄、飄啊飄……我的運氣不怎麼好大概有錢人都死光了飄了好幾天都沒人把我撈起來龍王爺也不見蹤影。我把媽媽給我的飯糰吃完了想要逃出去木桶卻封得好緊後來水流急了我心裏也急了想咱媽媽八成騙我結果礙…呵呵……媽媽果然疼我一點都沒說謊。我真的給人撈起來了。」他轉頭望向潭裏喊道:「兄弟們!誰撈你老大起來的啊!」眾小童歡呼道:「水神龍王爺!」

那小瞎子哈哈大笑道:「師父真是水神只有水神才會住在那種地方。那是塊大石頭。呵呵到處都是水全是水轟隆隆轟隆隆望來望去都是水氣那時我年紀小隻有五六歲眼前白花花的像是給紗遮了耳里又轟隆隆聽不見說話每日裏就是哭師父擔心我哭壞了就拚命抓魚給我吃……師父待我真好……師父……師父……」說着放聲哭了起來。瓊芳貼到傅元影耳邊低聲道:「看來是那處瀑布石島。」

眾人聽得瀑布裏面住得有人都感不可思議。娟兒撫著那孩子的背柔聲安慰:「再來呢?你怎麼離開師父的?」

那少年擦去淚水低聲道:「我跟着師父住在石頭上沒天沒地的師父就教我練功夫說這樣可以打日子。我就練啊練啊的過了幾個月天氣慢慢熱了起來每天中午都下雨一天打了雷下了好大好大的雨那水轟隆隆隆隆轟沖得很厲害怕死人了……」那孩子說得神態激動把手比得半天高慌聲又道:「那水一直漲、一直漲、漲得通天高石頭上都待不住了師父讓我坐在他的肩膀上說我一定會淹死他要賭一賭……」眾人大驚道:「賭?怎麼賭?」小瞎子流淚道:「他……他把我裝回了木桶就這樣直直地朝岸上走去……」眾人相顧駭然那大瀑布湍急洶湧雖在冬日之際水勢兀自懾人此乃親眼所見若說夏日大雨之中還能行走直是匪夷所思。如此功夫也無怪那孩子會稱師父為水神了。

那小瞎子忍悲道:「他頂着我走一路走了幾百尺後來……後來他好像快沒氣了就使勁把我扔了出去……」眾人聽到此處都是啊了一聲想來那師父氣力不濟水勢又如此湍急必給水流沖走了。

那孩子垂淚道:「我給扔了出去在水上沖了幾沖桶子就停下來了我爬出桶子摸到了地心想大概上了岸一直叫師父卻也沒人應我哭啊哭地爬啊爬地不知爬了多遠聞到有人在吃東西怪香的我肚子餓就用師父教我的武功揍人啪啪劈劈拚命搶東西吃誰都抓不到我……後來弟兄們看我武功高強全都來投靠我我就成了大英雄了……」

瓊芳頗起憐憫她摸著那孩子的臉問道:「後來呢?你又回去找師父了?」

那孩子黯然道:「我活下來之後立時帶着幾個孩子回到瀑布邊找人可大家都告訴我說那石頭上沒人……我心裏急拚命喊著師父可是沒人回我應我……」他流下了眼淚低聲道:「日子久了眼看實在找不到他人只有死了這條心逢年過節便來祭他……師父教我一身武功口訣要小白龍奮向上拚命活下去。這份恩情我一輩子不忘。」瓊芳慢慢深入那少年的內心已能感同深受她低聲問向那少年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兒?」

一旁孩童替老大回答高喊道:「八年了!」

瓊芳呆了半晌喃喃又道:「八年了……你師父叫什麼名字?他有告訴你么?」那少年搖頭道:「沒有師父除了傳我武功平日很少說話半夜裏我倒常聽他偷偷地哭。」瓊芳驚道:「哭?」小白龍墜下淚來哭道:「師父說他沒有朋友了天下人也都不要他了只剩一個妻子等他回家要是連她也嫁人了那他是死是活……也不打緊了。」

此言之酸苦直直逼入瓊芳心頭她莫名間熱淚盈眶凄然道:「孩子我想找你師父你可以引路么?」那少年拭淚道:「沒用的沒用的他已經回到水裏成了真正的水神龍王爺……你們就讓他安息吧……」他揮了揮手弟兄們將他攙扶起來傅元影等人也不攔阻只是目送一行孩童離開。

眾人怔怔不語此行南下正是為「天下第一高手」而來原本見那少年身手高料來有些淵源可現下不管那人是不是寧不凡萬斤水力壓下恐伯是凶多吉少了。眾人木然呆立想到日後那黑衣人再要肆虐江湖無人可擋心中都感無奈。過得半晌祝康低聲問向捕快道:「大哥久在貴陽可曾聽過有人從瀑布墜落下水還能保住性命的?」

那捕快搖頭道:「瀑布落水一半機會是摔死一半機會是給萬斤水流壓入水底。傳說過去有一男一女在這兒殉情自殺怎麼也撈不到屍。」他雙手一攤又道:「結果一年天旱無雨瀑布水流大緩才給人覺屍體壓在瀑布水底早已爛為白骨了……」

眾人啞然無語算盤怪問道:「現下該怎麼辦要過去犀牛潭撈人么?」傅元影與肥秤怪面面相望二人都是垂頭喪氣怕就怕那人真是寧不凡那可嗚呼哀哉了。宋通明見士氣低迷忽地大喊一聲:「吵什麼?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至多是尋不著屍又少不了一塊肉這便過去大水瀑弄個明白再說!」

眾人聞言無不頷反正便多耽擱幾日也礙不到什麼事當下更不拖延便請那捕快雇車帶路宋通明更去採買大批繩索萬一要入潭撈人自能派上用常

眾人溯河而上二次造訪白水大瀑上回眾人是由瀑布頂端觀看結果一無所獲這回便改由瀑布下方探查也許從水潭由下向上仰望可以看出什麼端倪。

這白水河號稱天下第一奇水只因當地土壤奇異萬年來受河水侵蝕以致一路翻上竄下又有地底河之稱。那官差一路解釋行出數十里先抵冒水潭續朝上游而去傍晚時分終於見到了一處潭水形如馬蹄不必解說也知此處必是那大名鼎鼎的馬蹄潭了。

眾人毫不停留一路穿過三險攤不到半里耳中再次聽到隆隆水聲這回由瀑布下方過來水瀑聲響更加驚人聽來有如千人擊鼓又似萬馬奔騰漸漸說話已要用上氣力否則聽而不聞。

臘月二十四深夜眾人穿過了一大片樹林月光照耀映得山谷滿是光輝一片讚歎中各人眼中現出了天地奇景。

雲霧漫山月兒高掛瀑布天頂玉輝銀帶彷佛天神降下了銀水大橋前來接引眾人前往極樂世界。此處正是白水大瀑也是方今世上第一大水。大水澎湃洶湧浪濤之急水花之大着實都是天下第一弦月皎潔星光燦爛眾人衷心讚歎:「難怪寧大俠要選這個地方退隱果然是神仙住的地方。」

肥秤怪皺眉道:「大家先別忙着瞧景現下要怎麼找人?得想個法子出來。」宋通明指著祝康道:「把這小子帶到瀑布頂端咚地一聲扔到犀牛潭裏看他飄到哪兒沒準就找到人了。」

那捕快忙道:「官人別開玩笑了這瀑布好生險峻倘要墜落十之**要給摔死便不摔死也會給瀑布大水壓入水底一萬年都透不出氣來那可糟糕透頂了。」

肥枰怪面色鐵青手指深黑潭水問向那捕快:「那這犀牛潭呢?總可以下去游水吧?」那捕快呵呵兩聲勸阻道:「想死沒比這個更快的。老先生以為這潭水碧悠悠地挺平靜是吧?等您把身子往水裏一跳幾十個暗流漩渦捲來那可哭笑不得了。到時水龍宮裏又多了個駙馬爺您可神氣了。」

看那犀牛潭裏暗藏無數湍流眾人心下駭然各自往旁退開幾步。那捕快望向傅元影道:「我瞧諸位官人也別勉強便從小徑蜿蜓上山瀑布底、瀑布頂各瞧一遍死者見了你們的誠心那也心滿意足啦。」

這話雖然不中聽卻也是實情無疑。眾人唉聲嘆氣只得沿瀑向上攀行路窄濕滑水流急切一旁水花不住飛濺而來雖然穿上了蓑衣兀自滿身濕透。瓊芳、娟兒、傅元影等人細細留心經過之處雖說那神秘人物恐怕早己死去但他們一個心念仍想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便算是一個刻字一個記號也萬萬不能錯過。

眾人身懷輕功黎明天光方才照下便已攀上山頂回到了當日觀看水瀑的所在。瀑布震天隆隆水花飛濺之下眾人早已滿身濕透。只是一路攀爬勞苦除了一身淋濕有如落湯之雞其餘別無所獲。祝康幽幽嘆道:「看來又白來一趟了。」

迢迢遠征兩度探訪此地卻又落得無功而返的下場瓊芳想起蘇穎兀自躺在病榻忍不住煩惱起來她坐在河岸旁隨手拿起石子不住往瀑布急流扔去娟兒走了過來勸道:「大家都要下崖了咱們也走吧。」瓊芳連日趕路此刻也難掩疲憊之色心力憔悴之餘抓住了娟兒的手便要緩緩起身。

正在此時手上濕滑竟沒抓穩娟兒的手腕身子向下一滑左腿竟然泡入了白水河。娟兒目光憐憫低嘆道:「快上來吧你累了。」

瓊芳嘆了口氣正要提起腳來忽然一個濕滑身子向下摔跌已被水浪衝倒看這大河疾行東流水浪力道雄強無匹瓊芳半身才入水中立時便給浪花捲入河中娟兒心下大駭趕忙伸手去拉卻差了數寸之遠她嘿地一聲便要撲下水中去救祝康撇見了慌忙搶上驚道:「莫要妄動!白饒一條命!」

眾人本待下崖驚見浪濤滾滾的白水河中赫然多出了一名女子看她拚命掙扎身子卻朝瀑布邊緣衝去隨時都會慘死。宋通明大驚登時拋出繩索喊道:「拉住了!」他運起內功「神刀勁」動那索頭連飛十丈霎時便落到了瓊芳身邊。情勢危急瓊芳雖然抓住了繩索但她不善水性浪花翻滾暗潮拉扯卻又讓她沉入了水中。

宋通明拚死去拉想將瓊芳拖將起來奈何水力太大宋通明縱然神勇腳下卻朝水裏滑去三棍傑一齊撲上繩索死命來壓這才勉強撐住了。

傅元影驚惶不已小姐要是有了萬一卻要他如何向國丈交代?他不顧一切便要往河水跳下便在此時一人搶先飛身入水正是哲爾丹。

哲爾丹水中翻滾沿着繩索去游幾個振臂劃出用上了「大黑天拳」的神力順水加力那瓊芳離岸邊約莫十餘丈轉眼便追上了。他大吼一聲將瓊芳扛上肩頭令她破水探頭透氣呼吸。跟着將繩索繞上了她的纖腰來回纏了幾纏。

哲爾丹左臂緊夾瓊芳右臂拉住繩索盼能逆水而上。岸上眾人拚死拉繩也在加力拉扯只是順水行舟容易逆水欲行寸尺縱是漠北宗師卻也難動分毫。須臾間水勢衝來哲爾丹連番使動「大黑天拳」的無形氣勁但老天爺降下的神奇豈是凡人之力所能相抗?幾番以拳勁逆勢划水都只能勉強撐住身子不動想要往前一寸卻是萬萬不能。

不到一盞茶時光哲爾丹氣力用盡再也不出力水花翻滾洪流衝激轉眼便把兩人衝下水瀑一旁祝康、娟兒、傅元影同聲驚叫六隻手臂一齊加力連同先前的宋通明、三棍傑眾人齊心協力拉住繩索這才制住了下墜之勢。

二人時時都有性命之危傅元影慌忙喊道:「大家聽我號令一同使勁兒拉!」他口中計數應聲至三霎時眾人同聲出力「神刀勁」加上傅元影數十載內力連同崆峒三棍傑、祝康、哲爾丹弟子、華山雙怪等人氣力足抵萬斤之雄大水雖是洶湧水裏的兩人仍能寸尺緩移傅元影心下大喜一聲令下眾人奮力再拉猛聽嘎地一聲響繩索居然滯住了。

傅元影心下大驚慌忙探頭去看赫見繩索剛巧不巧居然纏入了亂石之中若要貿然去拉恐怕繩索吃力太過便要當場撕裂。宋通明慌忙制住眾人又從車上取來一條繩索天幸有先見之明這回預備的繩索足有十捆之多合計數百尺之長他急忙將繩索打結喊道:「哲爾丹!我這就下來援手你務必撐住!」

祝康見他又要下水趕忙攔住了驚道:「下去一個少一個可別再冒險了!」

大水不住衝來繩索逐步撕裂麻纖瞬間分為十來束已是將斷未斷。眾人不敢再拉眼睜睜看着繩索散裂宋通明取起繩索急忙再拋此時哲爾丹已離岸邊三十餘丈水湍風勁兩邊距離又遠幾次拋出繩索卻都毫無準頭。眾人心下明白繩索一斷哲爾丹內力便再深厚十倍也要墜下水瀑河裏的兩人都是個死字。

傅元影心下沉吟自知水裏無法救人當今之計唯有半空飛盪過去或能由瀑布上空拉人。

他喚來那蒙古弟子低聲囑咐了又將繩索綁在樹上那弟子以蒙語喊道:「師父!繩索要斷了一會兒你順勢向瀑布外跳出傅先生要從半空接應你。」

哲爾丹聽得半空鞦韆接人着實太過驚險只要自己手短個半寸抑或傅元影撐不住自己的份量那是必死無疑。但此際生死交關也只能聽天由命了。當下大喊道:「灑銀!灑銀!」

瓊芳此時也是性命危急雖給哲爾丹抱在手裏仍是喝了一肚子水早已半昏半醒。她聽哲爾丹破口喊叫便也清醒過來低頭探下腳邊是萬丈巨瀑抬頭上看水聲隆隆之中無數白煙水氣籠罩了視線真如地獄景象。

瓊芳命在旦夕內心慌了起來霎時間想到了爺爺。自己若要死了爺爺便要替她送終可憐他老人家早年喪子晚年又要孤苦卻如何禁得住打擊?瓊芳想到害怕處只是牢牢抓着哲爾丹。

她淚如雨下櫻口一張立被水花淹沒五官全被泡入水裏瓊芳心中哭喊:「穎、穎我今日為你而死你以後會記得我么?」想到蘇穎年少英俊日後在門人請託之下多半要另結新歡更是拚命掙扎大聲喊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忽聽耳邊傳來低聲說話好似在安慰自己莫怕瓊芳獃獃抬頭去望看這位漠北宗師雖在激烈掙扎臉上神情卻不見一絲恐懼。瓊芳大聲哭喊:「救我!你們一定要救我!」正想間岸上傳來大聲驚呼瓊芳轉頭去看那傅元影抓着繩索已要冒險盪來倘若一個閃失他也要為自己送命。

「少閣主!」大聲哭叫中忽見半空蕩來一名男子卻是傅元影。聽他喊道:「你們跳過來!抓住我的手!」哲爾丹臨危不亂他左手抱住瓊芳右手拖拉繩索一個使勁身子破水而出高過瀑布三尺只是手下一空卻沒抓到傅元影霎時兩腳懸吊在瀑布之外大水淹沒頭臉兩人凌空承受萬斤水力痛苦萬分全靠繩索懸吊。那傅元影給瀑布一衝也險些也給卷了進去性命大見危急。

傅元影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此刻慘死了家裏便成孤兒寡婦。哲爾丹更是死得莫名其妙只是他雖然性命垂危卻始終不放開自己瓊芳喃喃呆心道:「他們心裏也有記掛卻一個個冒險賭命他們為何不怕死……為什麼?是因為爺爺的權勢嗎?」她望向這些忠勇的面孔心下忽地醒覺:「他們不伯死是因為知道自己為何而活。所以他……他們只要死得其所便沒有分毫懼它……」

生死只在一瞬間乃是生平前所未見的情勢瓊芳卻是悚然一驚她喃喃自語:「大家都不怕死大家都知道為何而活……我呢?我又是為什麼而活?是為了爺爺、為了穎么……我活在這世上全是為了你們么?」

來到了鬼門關之前才赫然驚醒自己是個空殼每個人都知為何而活為何而死卻只有自己不知道。

活了二十四年全在為別人活為紫雲軒活如今更要為情郎而死這樣的一生就是她要的么?她望着滔天大浪:心裏浮起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果有一天爺爺病死了情郎病死了你以後要怎麼辦?和他們一起死么?」

不知道……這輩子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別人沒了他們自己便成了空殼子。

練武、讀書這輩子全都是為了別人連性子的豪邁任性也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她拚命掙扎抵死去想一件自己真心事與別人無關與紫雲軒無關只是自己真心想做的……偏生腦中一片空白卻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練武是為了爺爺、讀書是為了紫雲軒和穎相識、愛戀結合也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事兒難怪……難怪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原來這輩子所有的路都早被安排好了……

「快!快伸手過來!」傅元影盪回了懸崖再次狠命撲出嘩啦一聲滔天大響水花潑上了臉面瓊芳也醒了過來眼前一名急切的男子半空飛來正是傅師傅。看他好生行險身子離瀑布太近水勢已然衝上身子。哲爾丹右手拋開繩索冒死飛渡瀑布。傅元影急忙去抓瓊芳身子搖晃隨着哲爾丹奮力縱出滿臉水花之間也隨着飛了出去。

三人半空相遇在萬丈高空之中連吵粱線說來已然脫險。岸上眾人大喜欲狂全數高聲歡呼。瓊芳微微一笑正要抱緊傅元影忽然腰中一痛一股大力扯來竟將她拖拉回去。哲爾丹大驚道:「繩!」傅元影直到此時方才醒覺瓊芳腰裏還系著繩索另一端卻在岸上眼看瓊芳盪回水瀑他急忙喊道:「宋通明!拉住繩索!」眾人急急去扯卻反而雪上加霜那繩索本已欲裂大水沖刷岸上拉扯兩端力量相持嘶地一聲裂響繩索己然斷裂。

大瀑之前瓊芳毫無反抗餘地瞬間便給水浪衝下地獄。

完了最不能死、最不該死的尊貴姑娘居然死了……傅元影心跳停頓想到了「自殺謝罪」四個字便在此時哲爾丹冒險賭命他放脫了傅元影半空旋翻身子向下墜落直朝瓊芳腳下抓去。眼看哲爾丹頭下腳上傅元影一手拉繩一手死抓着哲爾丹的腳踝盼能生出奇迹。

兩大高手齊心協力漠北宗師右手暴長全力去抓小泵娘的腳踝。

嘿!抓到了!手裏抓到了皮靴卻也扯住了瓊芳。

永遠都穿男人皮靴的美貌姑娘鞋子的尺寸永遠寬鬆水遠都大一寸。

要命的一寸。皮靴滑脫鞋子的主人失去了憑藉已然墜下水瀑。

懸崖上眾人一個個坐倒在地同聲慘叫:「少閣主啊!」

被瀑布大水撞上那是什麼感覺呢?

瓊芳向來聰穎過人但天地巨變之下此刻卻如螻蟻般卑微她悶哼一聲背後先被重重砸了幾十拳接着萬斤重擔壓上雙肩悶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男兒漢的皮靴己被扯脫大水衝到儒生網巾也已松落猛烈的冰水灌入眼耳鼻讓她全然不能動彈連呼救也不成她就這樣緊閉雙眼直直墜入地獄般的水瀑深處。

腦中不再想到爺爺也不再去想情郎心中最後一個念頭只剩下自己。

馬上要死了……有沒有遺憾……有沒有想做卻還沒做過的事兒?

有了……長大以後還沒穿過女裝……連自己都沒見過自己有多麼漂亮……

「不要死啊!」狂濤大水壓得她氣悶欲死瓊芳卻也開始拚命掙扎她兩手亂揮口中灌滿了冰水將死之際陡然間手上一緊好似給什麼東西拉住了竟被一股氣力捲入了水瀑之中。

瓊芳滿心驚駭偏又無法張眼暴水激刷身子半空旋轉便這樣摔入了水簾之中。

身子摔上了濕淄溜的地面一路飛滑出去驀地後背劇痛撞著了石壁終於停了下來。

瓊芳慌張睜眼四下一片黑沉什麼也瞧不見四下轟隆隆地巨響震耳欲聾面前仍是那片大水簾將她與塵世隔得開了。

她身在詭異險地自是驚懼無比趕忙從懷中取出火石接連去打奈何身子浸濕全無火花。她把火石扔開藉着洞中微光勉強去看所處之地。

那是處狹長洞穴約莫幾十尺長寬卻僅五六尺陰森潮濕洞裏還有着魚腥惡臭。

便在此時火石被人撿了起來答、答、答火石不住碰撞。

瀑布里有神?真是水神?怪異聲響出彷佛好奇的水妖欲待玩火。瓊芳登時牙關顫抖她喃喃地道:「寧師父?是……是你么?」

沒有人回答只有隱隱約約的腳步聲瀑布水聲雖大卻掩不住那一沉一沉的踏地聲每一記都踩痛了瓊芳的恐懼。

瓊芳兩手抓着鐵扇想要使出武功禦敵偏生想不起一招半式。她心中害怕喃喃地道:「誰……到底是誰在裏面?」

「窩……窩……鍋……火……」

瓊芳面色驚白啞聲道:「什麼是窩窩鍋火?誰?你是誰?」那怪聲喘息道:「窩……窩……」水瀑魔洞裏傳來讓人害伯的悲音好像妖魔口吃用那不成*人聲的腔調前來招魂。腳步越來越近瓊芳勉力壓下尖叫她明白自己一旦大叫出聲在那長聲銳響之後便要放聲大哭。

被異象震住的瓊芳成了一個無助的小女孩兒。她口中喃喃呼喚這感覺像是小時候睡在黑房裏心裏只是怕鬼想哭卻哭不出聲想逃卻又無路可去……

黑影出現在面前籠罩了視線她不住掙扎終於放聲大哭起來:「爹爹!救我!」

尖叫以後一定會哭的果然再也制不住淚水。瓊芳坐倒在地在水簾洞裏放聲大哭:「爹爹!救救芳兒!你來保護芳兒礙」

悲哀襲上心頭淚珠不住灑落。十歲以前她也曾經穿着女裝依偎在爹爹的懷裏做個撒嬌的乖女孩兒。可如今她早已不知什麼叫做依靠……爹爹已經死掉了礙

肩膀上放落了一隻手這是令人恐懼的一刻照理她該要昏厥可心中瀰漫哀慟居然連恐懼也不知道了。瓊芳恨恨一咬牙猛然回過頭去她要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不管是給妖怪咬死還是給一刀砍死她都要看清楚敵人的臉面。

咦?

她微啟櫻唇獃獃凝視面前的景象。在這一刻她居然沒有尖叫。

面前是一對鳳眼眼瞳很漂亮、很有神溫潤如玉就這樣和自己對望着。

眼眸很溫和不太像是野獸不太像會咬人。在這黑暗無助的時刻眼瞳眨了眨好似要她別害怕跟着一雙溫暖的大手摸上了臉頰安慰著自己。

那感受好溫柔……就像小時候看過的爹爹……

莫名間瓊芳居然撲了上去她想把臉埋在眼瞳主人的懷裏那定是個寬廣溫暖的胸膛。她滿面嬌羞拾眼去看眼帘里看得明白……

全是毛……那人臉上全是毛……

「轟隆顱轟隆顱」

耳邊傳來了陣陣巨響也把瓊芳拉回了塵世洞外是大水瀑洞內必定是大水妖。

「救命啊!」瓊芳尖聲大叫須臾之間她先出了尖叫跟着狠命推開怪物手中摺扇虛點運出了「戳」字訣腳下運起了九華身法急退開。她拼出了所有知道的武功招式終於逃到洞穴一角她縮著身子手腳抖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喊道:「救命啊!妖怪啊!妖怪那怪物不太敢靠近想來也給瓊芳嚇壞了它嚅嚅嘖嘖出怪音說道:「窩……窩果……絲……師師……」窩果絲師師?瓊芳一直哭這個怪東西舌頭麻痹不解言辭咬字之模糊比哲爾丹還要不如若非是那水中妖魔還能是什麼東西?她大聲尖叫不顧一切向前飛撲忽然腳下一空跌了出去大水簾沖刷下來正正澆在臉上慌張之間竟爾忘了自己身在險地居然又墜入了瀑布。

堪堪要死之際一隻手摟住了腰間將她輕輕緩緩地抱了回來。瓊芳撇眼地下驚見地下有着死魚骨頭看這水妖把自己拖回來定是要吃掉自己。她嚇得魂膽俱裂大哭道:「別過來…別吃我…我沒幾斤肉的……很難吃……千萬別吃……」

那怪物聽她出尖銳呼喊好似有些著慌了它喉頭出了異響牢牢抓住了瓊芳。紫主又叫又跳拚死掙扎那怪物終於抓她不住一把放開了她。嘶啞地道:「憋…癟…別……」

瓊芳哪管它哼什麼妖怪話連滾帶爬奮力尖叫以來宣洩心中的恐懼過得半晌終於不出慘叫喘息之中只聽那怪物道:「憋、憋……啪…怕…別…別怕……」

瓊芳咦了一聲心道:「這好像是人話!」她驚覺對方似在言語便制住了尖叫。過得半晌瓊芳抹去了冷汗顫抖著牙關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要我別……別怕……是……是不是?」

兩人一個驚、一個啞相互感染之下均成語焉不詳之輩那怪人聽她辛苦熬完這段話登時噓了口長氣點了點頭好似如釋重負。又聽它道:「別怕、別怕、別怕。」

連着三個別怕果然別怕了她稍感安心尋思道:「這玩意兒會說別伯應該不是妖怪。」

她凝目打量眼前怪人只見它的眼神極為溫和尋思又想:「這怪物的眼睛像是兔子馬兒應該吃素。」她拍了拍心口正要說話那怪人卻搶先開口喘道:「伊、泥……你威尾…為喝可…」

那怪物步步靠近伸手揮動看它口吃難言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說得詰屈聱牙之間還夾雜無數喘息好似欲待吃人。瓊芳又怕了起來猛地醒起懷中還有火槍急急去掏天幸這槍沒給沖走大喜之下當場亮了出來喝道:「往後退!退遠點!不然我打死你!」那怪物居然知道槍子兒厲害往後略退幾步。瓊芳喝道:「不夠遠!再退!退!」怕眼看那怪物離自己足有數丈瓊芳稍覺平安她喘息半晌:心道:「這下可是我佔上風了。」

當下定了定神恢復少閣主的氣魄厲聲便喝:「說!你是寧不凡嗎?」

「窩……窩果撲……撲絲……師……」那怪物喉頭出異響雙手搖晃不休卻不知要幹些什麼。一聽「窩果撲絲師」瓊芳氣往上沖厲聲道:「不準說怪物話說人話!」怕那怪人呀呀嘎嗚好似想說什麼偏又說不明白山洞裏怪聲怪調伴隨轟隆水聲登讓瓊芳煩躁無比她掩耳尖叫道:「住口!不許出聲音!」那怪人給她一喊登又垂望地靜默下來。兩人面面相覷瓊芳怕得想哭偏生情勢惡劣無比委實不能放鬆心力她咬牙切齒道:「你……你不準說話現下我來問話你只管點頭搖頭。」

那怪人連連頷道:「凹毫……毫……好……好、好、好……行!」怕瓊芳正要喝止哪知此人嗓子裏又冒出個「行」字咬字居然頗為清楚。此人之怪委實諱莫如深己非語無倫次、牙牙學語等情可描。她用力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安靜!」那怪人急忙點頭不敢再做一聲。

瓊芳怕給他感染口吃當下特意捲舌脆聲道:「我來此地專為一人而來。此人姓寧名不凡你認得他么?」那怪人拚命領道:「窩……果…我扔…人忍、額得塔他……」舉凡言語無味之人面目必然可憎聽那怪音從喉頭冒出瓊芳心中毛全身癢尖叫道:「不許說話只準點頭搖頭!」少閣主威那怪人急忙點頭示意明了。瓊芳再次問道:「你是不是寧大俠?」

那怪人聽得此言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瓊芳看在眼裏苦在心底暗暗忖道:「倒霉了九死一生卻還白跑一趟。」她心下叫苦連天口中又道:「那你又是誰?可以說說么?」

那怪人好似得了皇恩大赦它神色焦急雙手揮舞口中嘎嘎嗚嗚似想長篇大論但一急之下嘴裏更是含渾不清一時嗚嗚呱呱雞鳴狗叫瓊芳大為後悔不知這些怪話要伊於胡底瓊芳大怒之間用力揮手:「不許說話了!」手指用力居然不慎扣動扳機喀地一響槍口沒有火光。慘了火藥浸水槍子兒射不出來。瓊芳心下大叫凄慘深怕那怪物覺趕忙胡亂喝話:「滾開!你往後滾開!滾!滾!不然姑娘打死你!」

那怪物給她連番逼喝只得一路退到了洞壁已是退無可退。瓊芳也往洞穴另一端行去她又累又苦登時頹然坐倒。

此刻耳中沒有蘇穎的溫柔腔調也沒有爺爺的耐心叮囑更沒有傅元影等人的諄諄勸諫此刻只有水瀑的一片轟隆巨響。眼前是黑暗無光的洞穴沒有了寧不凡卻有一隻口異聲的水妖想起自己處境之慘;心下一酸瓊芳珠淚潸潸終於低聲啜泣起來。

「堆腿對……撲不豬。」怪物再次聲吵嚷瓊芳擦抹了淚水怒道:「不許說話!」「

窩果柯可……」那怪物還在吵鬧不休登時激怒了瓊芳她霍地起身喊道:「閉嘴!」

「對……」怪物吞咽口沫喃喃又道:「不……篆…」這不是妖怪話瓊芳啊了一聲又聽對面那人道:「蝦……嚇……」他深深吸了口氣終於一字一緩吐出清清楚楚的三個字兒:「嚇了你……」

很低很緩的幾個字兒這嗓音非但清楚尚且十分溫和瀑布大水之中聽來居然有些悅耳。

瓊芳大為訝異她張大了眼慌聲道:「你……你會說話了?」那怪人咳了咳嗓子輕潤許多聽他放緩了腔調道:「我許揪……久沒說話。口齒有點……撲不領……靈光……」

瓊芳破涕為笑心道:「這是人。不是妖怪。」她擦去淚水又問道:「你是人對不對?」那怪物頷道:「堆對我當……然是……」瓊芳聽它口吃得緊不待說完忙道:「你既然是人那為何要住在水洞裏?」那怪人低嘆一聲伸手朝上指了指。瓊芳啊了一聲道:「你本在瀑布上頭?」

那怪人頷示意低聲道:「洪暴……水毒漂流……墜瀑不見歸家路……」

又來了一段妖怪話沒一個字兒聽得懂瓊芳欲待尖叫猛聽到歸家路三字赫地醒覺過來已知它並非口吃而是說話文白相雜。瓊芳心下醒覺:「這怪物會做文章這話卻是說大水急流把他衝到這裏所以回不了家。」聽他用詞雖短卻頗為考究不知是哪一國的妖怪忍不住啞然失笑。

瓊芳害怕漸減好奇便增想到了小白龍低聲便道:「外頭的人說這裏有個水神可是你么?」那怪人聞言一愣眨了眨眼卻是答不上話。瓊芳怕他又忽然狂卻也不敢再說了。她四下看了幾眼低聲又問:「這洞穴有……有別的出口么?」

那怪人低嘆一聲伸手撫摸石壁搖了搖頭。瓊芳聽這嘆息聲無盡蒼涼想來這洞穴定無出路想到此地如同一道天牢有進無出自己花樣年華卻要長伴怪物身側一顆心也沉了下去。

不知幾年之後是否也會成為茹毛飲血的妖怪鎮日裏哼哼哈哈說那「窩果不絲師」的妖怪話?

正想着當妖怪的滋味了忽聽一聲狂叫赫見怪人衝到自己面前雙目朝她的身上猛瞪口中喝喝低響好似有些激動。瓊芳怕了起來慌道:「你……你又怎麼了?」

猛聽那怪人狂吼一聲直朝瓊芳撲來竟是勢如飛虎瓊芳魂飛魄散尖叫道:「救命啊!救命啊!」那怪人抓住了瓊芳驀地伸手一扯已將她腰間衣帶扯落看模樣竟要非禮。瓊芳急急掙扎拚命去推那怪人的臂膀貝齒正要咬落卻在此時那怪人忽地放開瓊芳跟着跪倒在地放聲大哭起來。

人家是前倨後恭、先禮後兵這怪物卻是先咬后哭不知在弄什麼玄虛瓊芳好容易逃過魔掌驚魂甫定趕忙向後退開左手抓摺扇右手拿火槍全心全力戒備。只是防備良久那怪物卻不再撲來黑暗中只是不住嗚咽哭泣好似悲喜交加。

瓊芳心下茫然尋思道:「這又是怎麼回事?怪物也會瘋么?」

「上天……我……終於要回家了……」

黑暗中怪物仰天跪倒大聲悲號兩手卻高舉一樣物事瓊芳看得明白那是條繩索正是從自己腰間解下的。瓊芳滿心疑惑正自猜測那怪人的用意忽見那怪人站起身來行到水簾之前看他半身前傾右手探出已將一條臂膀放入大水。

通天大水墜落由幾百丈高空一路沖刷而下巨力撞落什麼東西都會翻倒滾落哪知那手臂竟如鐵打石造嘩啦啦水花四濺它只橫在瀑布之中一動不動。

瓊芳看得呆了她曾親受巨瀑威勢便以哲爾丹的深厚內力卻也無法抵擋水力沖刷豈料此人竟能以單臂抗拒天威?瓊芳張大櫻口滿心獃滯便在此時那人深深吐納赫然間雙臂向前揮動兩道勁風飛過洞中精光閃耀瀑布大水竟在剎那間斷絕。

轟隆顱水勢銜接上了瓊芳的小嘴卻遲遲不能闔上。方才那一刻瀑布大水好似被怪人的勁風撲斷親睹異象她只能張口結舌任憑尖叫聲從喉頭宣洩而出。

那怪人豎指在唇示意噤聲瓊芳卻不理他只管放聲尖叫便在此時水瀑外傳來呼喊聽得喊聲隱隱約約:「大小姐……大小姐……你在哪裏礙」

聲響不歇隱從水瀑間傳來。那怪人站立瀑布之前單掌擊出啪地一聲瀑布水簾給掌風激出一處圓孔裂孔雖只一瞬瓊芳眼裏卻看得明白水瀑外是處險峻山崖崖間十來人散佈搜索見是傅元影、哲爾丹這些同伴諸人四下提聲喊叫正在搜尋自己。

瓊芳大喜欲狂登又大叫起來只是這回叫聲絕非慘慘哀號而是雀躍歡呼。她手舞足蹈如小仙子般兜兜地轉了圈內心歡喜無比拚命吶喊:「傅師範!傅師範!我在瀑布里!你們快來救我!」

喊了許久眾人遲遲不做回應好似沒聽到自己的呼喚。瓊芳怕他們走遠了一時叫得聲嘶力竭奈何人小聲弱全然無法穿透震耳欲聾的水聲那怪人揮手示意請她站到自己懷中。瓊芳最怕此人碰她玉臂稍受沾指登即尖叫:「走!去!滾!閃!」連用好些辭彙驅趕那怪人卻似聽不懂人話只是毫不理會。它兩手伸來把美女拉到了懷裏拇指按住了她的耳孔中食兩指壓上眼眶瓊芳嚇得魂飛魄散喊道:「不要挖眼珠!不要!不要!」

那怪人任憑她慌聲尖叫忽聽他斷喝一聲頭頂傳來激烈爆響那聲波直直震出瓊芳五臟六腑一同倒轉耳鼓鳴響頭痛欲裂天幸那怪物壓住自己的眼眶否則連眼珠都要給震脫了。

叫聲既猛且沉又似尖銳無比好似頭頂傳來雷聲爆炸無止無盡瓊芳渾身骨骼四散欲裂不住聲尖叫。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全身軟倒已要口吐白沫。那怪人怕她受了內傷這才停下了嘯聲。他放開了瓊芳任憑她坐倒在地。

瓊芳氣喘不休滿面獃滯喃喃自語:「傅……傅元影……你再不過來……我跟你沒完……」這怪人出如此震天巨響除非眾人溜下山喝茶去了否則定能察覺。她淚眼汪汪心中催促不歇猛然間山崖對面傳來嘯聲應答同伴們終於聽見了咒罵趕忙向大小姐請安。

瓊芳破涕為笑一行人中能出這等雄渾嘯聲的想來僅哲爾丹一人。可漠北宗師親來作嘯在這瀑布巨響的掩蓋下嘯聲卻甚微弱功力與那怪人差了偌大一截。瓊芳醒覺過來她上下打量怪物尋思道:「這人武功比哲爾丹還高許多一定是寧不凡只是不認而已。」

想到帶回了寧不凡瓊芳心頭怦怦地跳了起來知道穎有救了。轉看那怪人卻也是喜孜孜地模樣看他手上幾個拉扯已將繩索卷了起來。那繩索原本一端垂在瓊芳腰間另一段垂在水裏雖已斷做兩截繩長仍極可觀。瓊芳滿心好奇忙道:「你……你要用這繩索做哈?」

敝人並未回話看它手握繩頭驀地張嘴吸氣胸腔鼓起好似要潛下水一般。

瓊芳獃獃看着這怪人一口氣好生悠長直似無止無盡她心生好奇便也學着怪人模樣仰天吸了口長氣只是吸到胸腔疼痛肺部欲裂那怪人的一口氣仍無止歇。瓊芳雖也見過無數武林好手卻沒看過這等異狀一時心下駭然:「好呀!這人一定是水妖只是裝成寧不凡的模樣而已。」

正胡思亂想中那怪人已吸足了氣陡聽唆地一聲他伸手一揚那繩頭隨着一口真氣飛出赫地穿破水瀑直向懸崖射去。沉重水瀑壓在繩上卻無法讓繩索彎曲半寸足見繩上所附真氣何等驚人。

繩索宛若飛龍隨那怪人的長聲吐氣一路向前飛出也不知過了多久繩子定下另一端似給人牢牢抓住了那怪人側耳傾聽隆隆水聲中對岸傳出嘯聲應答他拉了拉繩索做了回應便在洞中尋了地方打結緊縛。瓊芳見繩橋已然搭起不由張口結舌問道:「你……你要走出去?」

那怪人哈哈笑了跟着又在繩結上疊了一塊巨岩以免鬆脫。看他力大無窮百斤岩石說提就提舉重若輕這景象十分懾人瓊芳卻已視若無睹。連着幾番驚嚇她對這妖怪已是敬畏有加便算親睹怪人張翅飛走怕也見怪不怪。

那怪人站到水簾之前回望向瓊芳天光乍亮黎明曙光從水簾中照耀進來瓊芳也在打量眼前的男子只見他身長約莫八尺體型雖然高大卻極為瘦削。再看此人赤著雙腳鬍鬚蓬生外貌極為潦草醜陋。

眼看那怪人張開雙臂眼角含笑好似要摟抱自己。瓊芳尖叫一聲越看越覺此人模樣古怪如何敢邁步向前。那人卻不焦急仍舊展開臂膀等候她過來。

瓊芳遲疑半晌:心道:「看這水妖的模樣十之**要帶我出去。說不得我得忍耐則個。」

她心中默念阿彌陀佛顫抖着腳步朝那怪人身前靠去。兩人雙手相接那怪人手掌粗糙生滿了硬繭瓊芳抬眼去望眼前這人亂長須垂落胸前可說極盡蓬頭垢面之能事。瓊芳忍不住又怕了起來尖叫道:「救命啊!」

忽然間那怪人矮下身來好似向自己笑了笑。瓊芳掩住了臉恨不得取出火槍把這腦袋打得稀爛。

「別怕。」

低沉柔和的嗓音安撫了瓊芳。微弱天光映到面前瓊芳給嗓音安撫下來雖然雙手掩面仍然偷偷睜開了眼從指縫中瞧了出去。

眼前是一雙眼瞳。那雙瞳子並不大卻很黑亮。儘管生了一頭亂長了一片潦須但有了這雙鳳眼眼前這人便能鎮神定魂讓人不再害怕。瓊芳輕輕拍了拍心口:心道:「這人不算太醜比華山雙怪稍好一些……

正想間那怪人已然轉過身去自行蹲在地下瓊芳詫異道:「你……你這是做什麼?」

那怪人拍了拍自己的背緩緩地道:「上來。」

若要自己爬上怪物的背不如一頭跳入瀑布摔死。瓊芳臉紅耳赤搖頭道:「不用你負我自己能過去。」那怪人哦了一聲朝偌大水簾指了指眼神帶着詢問。瓊芳呸了一聲她素來膽大當此開頭更是一步不讓咬緊牙關往後退開幾步嘿呀一聲大叫奮力朝水瀑跳去。

面前大水赫然止歇那怪人動了內力果然讓自己飛過了水簾。瓊芳鬆了氣正要去抓繩索驀地手中空蕩居然撲過了頭一時無從借力便朝瀑下墜去。

正要放聲尖叫半空裏一人如同大烏飛來須臾間抱住了自己將她帶上了繩索。瓊芳天旋地轉給那怪物拋了起來霎時穩穩坐到他的背上。眼看那怪人用手勾住她的臀腿瓊芳滿臉通紅她怕身子與那人貼合拚命向後去仰一時帶得怪人左右擺盪若非他武功奇高恐怕早己墜下深谷摔成爛泥也似。那怪人勉力平衡腳步大喝道:「姑娘!求你別動我想回家。」

瓊芳眯起雙眼低頭下望不由得悚然一驚只見兩人懸於高空腳下一片迷茫水氣那怪人單足踩在繩上另一腳金雞獨立端得是驚心動魄。抬眼去看水氣漂蕩對面懸崖迷濛難辨兩邊相隔不知多遠加上山風強勁吹得繩索不住搖蕩瓊芳自知危險只能勉強按耐下來道:「好我不動就是了。」

風力越來越大那怪人深深吸了口氣囑咐道:「抱住我的頸子我要撐開手了。」瓊芳雙腿跨在那人腰間早已面紅過耳想起要抱住那怪人的頸子更感遲疑。她倒不是堅守婦道而是眼前那怪人委實髒亂。看他一頭亂潦草打結裏頭藏污納垢說不走住有水蛭怪蟲光是瞧瞧便要作嘔了如何能靠近一寸?

此刻情勢不容稍有猶疑耳邊風聲呼嘯吹得她搖搖欲墜想起性命垂危終於恨恨閉上雙眼一咬牙將臉面向前一貼撞上了那人的針瓊芳緊閉雙眼直欲作嘔心道:「忍一會兒!忍一會兒!」玉臂狠命纏住那怪人的頸子好似要勒死他才甘心。

那黑登時剌上臉孔照理必有大批跳蚤螞蟻爬將出來只是忍了許久面頰卻並無剌痛麻酸之感瓊芳咦了一聲驚覺那人的頭十分柔軟全不似外觀那般針黑糾結。

瓊芳心下大感驚詫一時把臉貼了過去黑絲擦面如觸鵝絨她怔怔出神尋思道:「奶娘說過男人如果絲軟耳根必軟十之**會聽女人的話。」

此行過來貴州正是為了找出寧不凡好來對付黑衣人瓊芳心下怦怦跳着尋思道:「要是這人願意聽我的指令那日後遇上黑衣人可再也不伯了。」

想到此處膽戰心驚地伸手出去一把拉住那人頭胡亂扯了扯果然入手頗為柔軟一時心下大喜更是加力拉扯。那怪人悶不吭聲只當自己死了一時撐開雙手凌空虛步一停一行盼求穩步行到對岸。

此行千里迢迢終能拖個絕代高手回去瓊芳滿心喜樂回望向大水瀑黎明時分陽光從天邊照下只見自己正從通天大水裏行將出來水花四濺玉洗珠簾背後瀑布只在十尺不到彷佛白龍傾瀉正不住打向自己。瓊芳怔怔轉望腳下只見山谷浮起了一道彩虹光暈絕美七彩變幻好似自己坐在虹橋之上正要往天堂行去。

此時危機四伏背後是天下第一大瀑腳下是萬仞高空自己又趴在吃人大水妖的背上。這是令人驚駭的一刻卻也是人生難得的一刻。瓊芳忽然微微一笑雙手成圈摟住那怪人的頸間跟着身子傾倒緊緊趴在那怪人背上。

除了小時負在爹爹背上十多年下來不曾這般趴負於一人身後。便算是至親至愛的情郎她也不曾如此放心地把自己交出去。可此時此刻她卻很想這般趴着她打量著身遭的奇景嘴角合著笑好似自己變回了小女孩兒什麼都不必想、不必愁再平安不過了。

那怪人步步為營越走越見心得腳步也越來越快此時己能聽得宋通明的大喊大叫瓊芳醒覺過來只見自己離崖不遠已然回到了塵世。

對面同伴大聲喊叫紛紛預備繩索勾網想來怕那怪人一個不慎居然害得自己墜落下去。她臉上微起羞紅:心道:「我今日給人背在身上這事要傳揚出去穎非氣死不可。」兩邊距離尚遠水氣瀰漫想來同伴瞧得見人影卻瞧不見自己給人背負。瓊芳趴到那怪人耳邊低聲道:「放我下來剩下的一段路讓我自己過去。」

此處離懸崖還有十餘丈算來足達百尺那怪人頗見躊躇低聲道:「你成么?」瓊芳板起臉來沉聲道:「不管成不成放我下來。」

那怪人聽得口氣嚴峻便握住她的手掌力輕輕一帶已將她橫抱手中轉到身前瓊芳心下嘻笑:「這人當真聽話。以後紫雲軒行走天下無往不利。」那怪人兩手懷抱瓊芳忽然右手一伸便朝她的腳上摸去。瓊芳驚怒交加喝道:「大膽!放開你的臟爪子!」那怪人搖頭道:「赤腳走繩容易平衡身子。」說着便將她的羅襪扯了下來露出了晶瑩秀美的足踝玉趾。那羅襪算是貼身衣物也是全身上下唯一著穿女裝之處。她羞紅了臉喝道:「別開頭去不準看。」

那怪人生死一線哪有心思去看光腳丫子?他吐氣沉膝捧住瓊芳的纖腰將她緩緩放落口中吩咐道:「身子中線對着繩索雙手張開。萬莫望下瞧看。」瓊芳呸了一聲她的輕身功夫大有門道年前更受娟兒教誨頗有九華山的曼妙身法當下反而着意賣弄身子半空旋轉霎時站上了繩索。只是腳下有些不穩那怪人急忙湊手過來將她扶住了。

此時已近懸崖狂風大減瓊芳雙手平衡已能站穩腳步聽她提氣喊道:「傅師範我回來了!」

聲音一出懸崖對面滿是叫喊喝彩聲傳自宋通明、祝康之口那驚呼聲卻是傅元影、三棍傑所各人職責不同心事自然不一。傅元影大聲道:「小姐你抓好繩索我過去接你!」

瓊芳喊道:「你們別過來這繩索吃不得這許重。」

背後那怪人道:「吃得住的你該讓同伴過來接你。」瓊芳哼地一聲自管向前邁步一時連過五尺她身輕腳小走這繩索本就大佔便宜。又聽背後那怪人諄諄勸告:「慢慢走別要心急。」瓊芳聽他口氣滿是教訓之意心中很不樂意忖道:「這當口若不能將他收服上岸之後我也支不動他了。」當下回目身後將腰間摺扇抽了出來啪地一響局面已然打開。傲然道:「朋友你可知道自己是跟誰說話么?」

扇面張開露出了三個字兒那怪人驚呼出聲:「紫雲軒?」瓊芳微微一笑:心道:「太好了他也知曉紫雲軒那可少了一番口舌功夫。」她見自己衣衫不整便略作整理畢竟自己與陌生男子同處山洞倘若內外衫有凌亂跡象那蘇穎可是吐血而亡了。

眼看頭巾已失秀凌亂瓊芳從懷中取出紫手帕自行綁了個髻。看她站於高空之上秀飛揚紫巾紫衫陽光返照映射望來倍加耀眼。

那怪人痴痴瞧著忽地全身抖驚道:「你……你……」瓊芳微感奇怪回望向那怪人只見他滿面激動好似目瞪口呆更似驚艷於自己的美貌。瓊芳生平不以女子自居除在蘇穎面前絕無分毫羞弱美女之態此刻見了那怪人的眼神:心中忽然暗暗喜悅她舉起摺扇掩住了櫻口含笑道:「別愣在那兒了快快過去對岸吧。」

那怪人眼望瓊芳眼中帶着迷惑喃喃地道:「你……你和瓊……瓊武川如何……如何稱呼?」瓊芳拋開女子柔色又成了少閣主聽她嘿了一聲沉嗓道:「不許提我爺爺的名諱!」

那怪人如中雷擊霎時苦笑起來他垂頭喪氣喃喃地道:「你是國丈的孫女叫做瓊芳……對不對?」瓊芳奇道:「你認得我?」那怪人雙手掩面淚水滾滾而下悲聲道:「今夕何夕……今夕何夕……」此時位於高空之上須臾間便能平安渡過懸崖哪知那怪人卻似痛不欲生身子更是搖晃不休瓊芳不由驚道:「喂!快別這樣了!你不是要回家么?」

那怪人聽得「回家」兩字立時驚醒過來他兩手揮舞嘶啞著嗓子問道:「告訴我……今……現下是……是哪……什麼時候?」那怪人好似又犯了口吃這幾句話說得結結巴巴竟是詞不達意。瓊芳心道:「這人真是個怪物。好容易出來了卻又起傻來。」她見腳下實在太高當下兩手撐開平衡了身子忍耐了脾氣說道:「今兒是臘月二十四。」

那人喘息道:「不是日子……我是問你……是哪……哪一年……」

此問太過怪異瓊芳眨了眨眼:「哪一年?」她愣了半晌方才答道:「正統十年。」

那怪人愕然無語過得半晌方聽他嘶啞地道:「正……統?那…那景……泰……呢?」

瓊芳心下納悶尋思:「景泰?」她眼珠子轉了轉登時想了起來隨口道:「你是說前朝的皇帝?他十年前就退位病斃了你不知道么?」

那怪人聽得此言忍不住張大了嘴喃喃地道:「十年了礙」他苦笑幾聲眼裏垂下兩行淚來一時低頭望着自己的雙手抬頭看了看上蒼陡然掩住了臉身子搖晃不休。

瓊芳見那怪人全身搖搖欲墜隨時都會墜落懸崖。她驚慌不已忙道:「你定下神莫要亂動……」動字方出那怪人竟已閉上了眼身子失了平衡瞬間墜下高空。

瓊芳放聲尖叫全身涼了半截萬沒料到此人神功蓋世居然會失足墜落山谷?她趕忙伸手去拉只是她武功有限萬仞之上自保尚嫌不足哪能出手救人?果然還沒抓到衣袖腳步己然滑動險些摔下繩去眼看也要步上那人後塵忽然一人伸手拉住了她厲聲道:「少閣主定神!莫要妄動!」

瓊芳驚醒過來凝眸去看眼前卻是傅元影。她喘息不止尖叫道:「傅師範!他掉下去了!他掉下去了!」傅元影不願旁生枝節一個點穴出手制住了她跟着將瓊芳橫抱入懷快步朝崖岸行回。

十來丈距離須臾便過瓊芳一站上實地眾人紛紛圍了上來問道:「那隻猴子是誰啊?怎會住在瀑布里?」瓊芳大聲尖叫:「別問了!快解開我的穴道!快!快!」傅元影不敢違背趕忙出手推拿瓊芳一得自由立時又跳又叫喊道:「他掉下去了!我們快去撈他起來!」宋通明愕然道:「撈那隻大猴子么?他到底是誰啊?」

瓊芳自也不知那人是誰情急之下立時便要尋路下崖眾人尋了她一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她平安歸來如何能讓她犯險?傅元影攔了上來勸道:「少閣主不管那人是誰你都得定神回力。一會兒我會去犀牛潭找人。」

瓊芳恨恨推開了他咬牙道:「不行!現下就去找!」眾人累了一夜好容易瓊芳脫險歸來自想歇息只是看她如此心急只得一個個跟將上來。

瓊芳滿心煩亂已然攀下山道娟兒與她交好便也急急相隨雙姝一前一後娟兒追前來問:「到底那人是誰?你在那瀑布後面遇到了什麼?」瓊芳不理不答只管急奔而下來到了潭邊她張口大呼:「大水妖!你還活着么?」

漫天水花飛濺而上白龍般的水柱灌入犀牛潭四處全是漩渦暗流看這水流如此強猛若要失足墜下定然永世不見天日。瓊芳又叫了幾聲忽然坐倒在地當眾哭了起來。

眾人見瓊芳淚灑當場無不大為震驚此女任性刁蠻膽大妄為什麼時候露出過半分女子柔弱之態?傅元影怕她跳入潭裏急忙攔了過去低聲道:「少閣主你若再有什麼危險傅某隻有以死追隨請你莫要任性。」

宋通明附耳過去問向傅元影:「方才那長須男子武功很強可真是寧大俠本人么?」傅元影搖頭道:「那人身材高大恐過八尺比我師兄高了一個頭決計不是他。」

眾人議論不休各自猜測那人身份忽聽岸邊傳來孩童喧嘩眾人轉頭去看見了一群孩童看他們一個個**地攜竿帶網卻是前些日子見過的那群少年。想來小白龍便在左近。

這偌大的人間除了瓊芳一人便只剩那小白龍關切怪人的生死瓊芳心下激動高聲便叫:「小白龍!快來!快來!」眾童日昨與雙怪、祝康等人鬥毆一見這些凶神惡煞便在左近早是慌忙欲走瓊芳急急趕將過去喊道:「小白龍!小白龍!出來說話!」人堆里傳來一聲悶咳一名少年走將出來看他神態沉穩雙眼眯為一線正是那小白龍!

瓊芳一見他來趕忙拉住了他尖叫道:「你師父墜到水裏了!你能游水不是?快將你師父撈出來!」小白龍半信半疑皺眉道:「我師父**年前就墜到瀑佈下了你要我怎麼撈他?」

瓊芳奮力搖大聲道:「他沒有死!他躲在瀑布後頭的水簾洞裏!方才我還見到他!」小白龍驚得呆了一旁孩童紛紛議論:「水簾洞的傳言是真的!」

瓊芳正要再說撲通一聲響小白龍拉住了繩索已然飛身入水幾名孩童見頭目下水便也紛紛游入潭裏找人。瓊芳驚喜交加沒想這少年如此重情尚義說走便走只是她不善游水便只能坐在岸邊滿面焦急等候。

大水奔騰怒瀑由九天之上倒灌潭水單是濺起的水花便達百丈之高足以想見犀牛潭裏暗潮洶湧水勢湍急無比那小白龍雖然目不能見卻以魚網在潭下拖曳想來若有異物也能打撈出水。只是暗流險急幾名孩童水性雖精卻也無法靠近瀑布幾次給漩渦暗流一卷更已沉入水中若非身繫繩索恐怕早已滅頂。瓊芳驚惶不已急忙轉向哲爾丹尖叫道:「大師傅我求求你快些下去救人!」

瓊芳慌不擇言以她的尊貴身份豈能輕易說出「求」逗個字?哲爾丹眼望傅元影見他微微頷當下脫去上衣露出精壯無比的上身他見水勢洶湧不敢怠慢便取起繩索綁縛腰間一步步朝潭水行去。

忽於此刻眾人眼前一花好似潭水變得清澈些了哲爾丹也是面露詫異便又退回岸上。眾人瞠目不語卻聽瓊芳跳了起來喜道:「他還活着我就知道他一定還活着。」

話聲未畢潭水又是一陣擺盪眾人眼裏看得明白水中漩渦好似受了什麼大力赫然緩下雖只剎那之間但水流方位一變卻讓潭水色澤有些變化。祝康望向宋通明喃喃地道:「你看到了嗎?這是怎麼回事?」宋通明乾笑道:「你問我?我可去問誰?難道上廟裏抽籤么?」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全沒個理會水面嘩啦一聲小白龍飄了起來他**地帶着幾名孩童上岸神色甚是凝重。瓊芳慌道:「找到人了么?」

小白龍低聲道:「我不知道。可是水底下有股激流。把整潭水翻攪了。」眾孩童想起水神傳說無不怕了起來一個個跪倒在地頂禮膜拜。

匆聽娟兒驚叫道:「有東西飄起來了!」眾人眼裏看得明白只見潭水深處當真飄出—些東西先是一艘小船緩緩浮起船身早已腐朽之後又有不少浮木飄將起來一件件古舊腐爛望來極為怕人。小白龍聽了屬下報來消息更顯得神情凝重只側耳傾聽潭水好似要查出什麼異狀。

陡然間一具物事飄了起來看那東西臉面朝下卻又長了四肢好似是具浮屍。瓊芳驚恐害怕正要下水拖拉傅元影急忙攔住低聲道:「別忙着過去。」瓊芳心急如焚只得眼睜睜看那東西飄到岸邊。宋通明、祝康等人站得近三兩下把那物事撈了上來各自聚攏圍觀瓊芳亟欲過去卻被三棍傑擋開了。瓊芳急道:「你們這是幹什麼?退開!」一旁宋通明咧嘴乾笑道:「這東西很難看的他們是為你好……」瓊芳哪有心思聽他喋喋不休趕忙推開眾人靠近去看赫然之間把那人的臉面看入眼裏竟是一聲尖叫險些暈了過去。

地下哪裏是個活人卻是一具陳年屍臉肉早已腐爛見骨衣衫更見朽蝕。肥秤怪嘖嘖稱奇道:「這死人好壯大你瞧這條腿骨多長……」哲爾丹心下一凜便也過來察看他凝目察看那巨大屍體又掀起那人的衣衫察看過得半晌忍不住啊了一聲那弟子走了過來師徒兩人低聲交談幾句吐了兩個字出來各人側耳細聽卻是「薩魔。」

眼看眾人滿面驚奇那蒙古弟子解釋道:「這薩魔是蒙古第一惡徒十年前天下爆大難這人就此行蹤不明。我師父雖想將他正法卻都找不着人……唉踏破鐵鞋無覓處卻在此地見到他的白骨。」薩魔乃是惡貫滿盈的暴徒眾人多曾耳聞事迹看這屍體腐爛見骨壓於萬斤大水之下想來報應不爽此人死前必受重大折磨。

算盤怪自也聽說此人殘暴登時嘻嘻笑道:「原來你師父和這賊子有仇啊那好咱們現下來鞭屍吧。你打個三下我抽個五記您說如何……」話聲末畢瘦削的身軀向空飄起竟給單手提開了。

在瓊芳的驚叫之中只見一名男子渾身是水正自行將上岸。看他披頭散長須及胸一頭毛水濕沾黏全數覆在臉上竟連五官也看不清了。眾人嚇了一跳都喊道:「水鬼!」

幾十名兒童抬頭去看各露崇敬畏懼之色。看這怪物衣衫襤褸袒胸赤腳這模樣不像水神反倒像個水鬼人群中聽得一聲歡呼卻是瓊芳那小白龍多年不見師父卻也不敢貿然相認一時吶喊道:「師父!是你么?我是小白龍啊!」

那怪人從人群中一拐一拐地上前好似摔傷了身子。眾人害怕之餘各自朝後退開。那怪人一路行到那屍腳邊驀地雙膝跪倒拜了下去。看他肩膀顫抖不休竟在低聲哭泣。

旁觀眾人滿面驚奇不知他與薩魔有何淵源良久良久只見那怪人緩緩趴下與那具屍體並肩倒卧再也不動了。

宋通明心下疑惑忙喚道:「這位仁兄你還成么?」叫了幾聲不見理會。此人模樣着實太怪卻也無人敢上前碰他—碰。肥秤怪驚道:「***!這傢伙到底是人是鬼?」拿起石子便扔那怪人背上中了一記仍無知覺。算盤怪叫罵道:「管他活人死鬼入土為安咱們把他一起埋了吧。」瓊芳大怒欲狂還未說話幾十名孩童拿了石子便砸扔得雙怪左閃右躲。

小白龍目不能見聽得眾人的怒罵聲只奔到瓊芳身邊慌喊道:「怎麼了?我師父怎麼了?」他伸手去推那怪人卻也不見動靜。小白龍趴在怪人身上哽咽道:「師父!師父!小白龍長大了你起來和我說話啊!徒兒好久沒聽到你的聲音了。」

少年哭喊推搖那怪人卻真似死了一般瓊芳也是沒理會處。傅元影上前察看把脈說道:「這人脈象不穩體力微弱咱們把他帶回去請大夫診治再說。」

眾人交頭貼耳一來猜不出薩魔的死因二來也不知那怪人的身份來歷都是議論紛紛。哲爾丹雖與薩魔有仇卻也不願此人曝屍荒野便請那隨行捕快安排將之擇穴安葬。

瓊芳此刻已定神下來她吩咐三棍傑將那怪人抱起送回車上。那小白龍自是不依登時攔了過來大聲道:「你們幹什麼?想把我師父帶到哪兒?」瓊芳回思那怪人的言語柔聲便道:「孩子你師父病情不輕我們得帶他找大夫瞧瞧。」小白龍垂淚道:「小白龍也有錢。我會供養師父讓他吃好喝好。」

瓊芳撫摸那孩子的面頰溫言道:「孩子你要相信我。等你師父大好了我一定會讓他回來這兒與你相認好么?」

小白龍拉住瓊芳的衣角只是不住啜泣瓊芳低嘆一聲伸手抱了抱他視作安慰。

撇眼看去那怪人卧倒車中背對眾人看他無言無語不起不動卻不知此人究竟是死是活……是夢是醒……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英雄志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英雄志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八章 千錘百鏈出深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