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觀海雲遠

第二章 觀海雲遠

黑天白地小年夜的揚州降落了鵝毛大雪厚絨絨地鋪上了街。

四下悄然靜謐無聲行人一個個瑟縮彎腰疾行而過。冬日一片蕭條里猛見一顆大橘子直從門裏滾了出來口中兀自大吼大叫:「他***師弟找著人沒有?」

「操他祖宗!我怎麼找得到啊!」

靜謐雪景成了小孩兒的鬧場江南冬景全毀敗了能有如此威力的大橘子自是華山雙怪的肥秤怪無疑只見對面走來一名馬臉老者正是那個「他***師弟」算盤怪回來了。

揚州驛館吵吵嚷嚷眾賓客全數上街找人。卻原來少閣主瓊芳傍晚時跳出窗去直至現下還不曾歸來。哲爾丹的弟子問過了緣由回秉師尊二人見了眾人的惶急不免暗暗奇怪瓊芳身懷武藝別說跳出二樓窗口縱使從三樓寶塔一躍而下怕也摔不死她。卻不知這幫人在焦急什麼。

正想間卻聽一名女子喊道:「找著人啦!找著人啦!快去燒些熱茶出來!」那弟子側頭去望卻見兩名女子相互攙扶正從大街上緩緩歸來其中一人臉色凍得僵紫正是瓊芳另一人腰懸長劍容色甚美卻是九華山的准掌門娟兒。

那弟子正要再看卻聽師父咳了一聲將他拉了開來。那弟子不明究理側眼偷窺驚見瓊芳赤著一雙腳身穿月白內衣竟爾衣衫不整他心下一驚這才明白這幫人在急些什麼原來瓊芳變得有些「古怪」這才讓眾人滿心焦急。

瓊芳一臉狼狽終於給扶入了大廳看她肩披娟兒的袍子兀自喘自心不已。此時家丁全給驅開了除了老邁年高的華山雙怪便只娟兒、傅元影在旁相陪。傅元影端過了熱茶蹲在瓊芳身邊柔聲道:「少閣主究竟怎麼了?」

傍晚時瓊芳從窗口躍下儀容不整、衣衫不全若非遇上刺客暗算便是撞見了什麼人眾人關心內情紛紛圍攏過來瓊芳低頭喘氣自從袍子裏拿出一本厚書轟地放上了桌。

桌上擱著一本四方書厚厚臟髒的像是廢墟里撿出來的大磚頭。算盤怪大為納悶拿起那厚書一瞧低頭去讀書名逕自念道:「景泰人物紀譜?」他咦了一聲笑道:「這是啥屁啊?」

傅元影也是心存訝異他展開書頁去讀但見第一頁里寫着幾行字低聲念道:「景泰三十四年正月丙寅臣等經筵講官、謹身殿大學士孔安奉勒今喻纂修百官人物誌告竣恭呈睿鑒、謹奉表恭監修四大臣列名如下……」

謹身殿大學士經筵講官孔安十八省總按察太子太師江充提督東廠掌印秉筆太監劉敬一等善穆侯爵征北都督柳昂天油燈掩映入眼而來的全是一排又一排的人名排排躺屍也似。沒有絕世武功也沒有驚天動地的寶藏瓊芳懷裏帶的只是一本前朝人物記譜那一段又一段的生離死別、前塵往事盡數藏於黃紙頁當中等候來人意外相逢。

眼見傅元影蹙眉無語肥秤怪等人全湊了過來諸人面面相覷卻都傻了不知墊床腳的爛東西卻怎麼給瓊芳慎而重之地藏在懷裏?算盤怪咦了一聲顫巍巍地伸手出去便去摸瓊芳的額頭。

正想瞧瞧她是否燒得厲害猛見美女揚起瞼來怒道:「滾開!給我滾開!討厭鬼!滾——開」尖叫響起算盤怪也險些給她咬中了手指瓊芳夾手奪回了厚書起身四叫:「裴伯伯!裴伯伯!你快快出來我有事問你!」

眾人聽了「裴伯伯」三字莫不一頭霧水傅元影卻記得驛館管家姓裴名鄴他走了過來稟道:「少閣主裴先生去見揚州知府了說要除夕傍晚才會回來。」瓊芳聽得此言只氣得一跺腳當下揣著那本書便自飛奔回房。卻在此時懷中落下了一頁紙片飄落在地。

眾人議論紛紛只聽算盤怪道:「T.m.d這小丫頭到底怎麼了?」眼看眾人都在望着自己娟兒強笑道:「我方才在一家舊貨鋪里找到她那時她就捧著這本怪書。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肥秤怪沉吟半晌忽地雙手一拍大聲道:「中了!」算盤怪向來有問必答忙道:「中什麼?可是中風么?」肥秤怪乾笑道:「她幾歲年紀哪來的風好中?

我瞧是中邪了。「

肥秤怪平日言語一塌糊塗此時眾人聞得此言卻是連連頷。看瓊芳面色慘澹魂不守舍若非中邪卻又怎會如此?算盤怪頷道:「是啊、是啊。老子今兒一早遇上她瞧她打着赤腳東晃西逛逢人便問有無遇上怪人他***準是鬼壓身要不給壓了幾壓、睡了幾睡哪裏會成這鬼模樣……」

耳聽華山雙怪細細研議鬼壓身細節傅元影卻懶得多聽他俯身彎腰自從地下撿起一張紙片卻是方才從瓊芳懷裏掉出來的。他反覆看了幾眼見了一排又一排官名委實讀不出門道便將紙片交給娟兒。

滿紙人名瞧不出什麼特異之處娟兒低頭喃喃忽然啊了一聲叫了出來。

「盧雲山東青州府景泰三十二年一甲狀元進士及第任長洲七品知州。」

耳聽娟兒讀出了這個人名諸人面面相覷雖覺這名字有些耳熟卻也說不出此人是誰有何事迹來歷。傅元影沉吟道:「盧雲?這人也是揚州的地方官么?」眾人滿面好奇娟兒卻是無精打采她嘆了口氣自將紙片收入懷中低聲道:「先別多問讓我去瞧瞧吧。」

手提晚飯竹籃娟兒來到了小姐閨房。此地是驛站也是揚州顧大人的舊居娟兒站在房門前不由輕輕嘆息。她當然知曉這處閨房是誰的。老主人早已過世他的獨生愛女又遠嫁北京說來此處閨房歷經滄桑早已成了朝廷賓客寄居的上房。

據算盤怪說瓊芳一大早神色惶急四處找人想來昨夜一定遇見了什麼怪事可她遇上了什麼?她看到了顧大人的鬼魂?還是……還是她遇見那早已過世的可憐人……

不甘心的冤魂悲傷孤寂四下漂浮索命……想到懷中那張紙片心中不由微起驚怕。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娟兒望着面前的門板好似自己只要推開房門便有嚇人一跳的事兒生出。

輕輕打了門房裏沒人答應。娟兒心下一驚趕忙大腳踹開房門一個健步沖了進去湊眼急望不由驚叫一聲便又往後倒彈而出。

房內點了一盞黃暈暈的小臘燭一名女子披頭散自坐窗邊的小圓桌前望來好似女鬼梳頭。娟兒嚇得臉色白她雙手遮面偷偷來瞄只見燭光隱隱將少女的倩影映在窗紙上。那影子果然便是瓊芳瞧她低垂秀面嘴角含笑正不住翻著那本大磚頭。彷彿她不再是少閣主而是十年前那個知書達禮、千依百順的閨房女主人。

娟兒越看越怕瓊芳平日砍砍殺殺今日卻在窗邊讀書真似鬼附身了。她嘶啞呼喊:「喂!給你送晚飯了。」瓊芳聽了喊叫長飄散便要轉過頭來娟兒掩上了臉尖叫道:「等一等。」打着了火點上大油燈眼見滿室明亮方才道:「好了慢慢轉過來不可太快。」

哈嗤一聲瓊芳非但轉過頭來還打了個噴嚏自來女鬼只會嗚嗚作祟雙眼垂淚卻沒聽過誰會流鼻水娟兒拍了拍心口終於放下心來她打開了竹籃晚飯一字排開但見小米粥、臘肉滷菜烈酒一應俱全她笑眯眯地招手:「來吆好好吃呢。」瓊芳斜目瞧了瞧上興闌珊間竟又轉回頭去自管用功讀書去了。

娟兒哼地一聲三兩步跳了過來夾手奪過破爛磚塊瓊芳跳起身來慌道:「還我!還我!」娟兒尖叫道:「不還!你不吃飯我就把這兒東西扔出去!」兩人一個扮親娘一個扮小女倒也有模有樣眼看瓊芳終於乖乖坐下娟兒頗見滿意她陪坐在旁隨手拿起厚書翻了翻蹙眉道:「你昨晚到底遇見了什麼?瞧你變得多古怪。」

瓊芳趴在桌上東邊看看粥西邊瞧瞧碗動也不動上一口正想打哈欠娟兒冷冷地道:「你到底吃不吃?要是不吃我就把書扔掉喔!」瓊芳嘆了口氣她雙手托腮忽然間鳳眼一亮抬眼望向娟兒上道:「啊呀!我可傻了裴伯伯出門了可我還有你啊!」

瓊芳怪模怪樣說起話來無人可懂娟兒嘆道:「喂你真撞邪了?」瓊芳不去理她只笑嘻嘻地道:「你和顧小姐很熟對不?」娟兒滿面疑惑:「是啊上回咱倆不是帶着阿秀找她你問這做什麼?」瓊芳笑道:「你別管我反正我想聽一聽她以前的事兒。」

此問大是奇怪當日若非阿秀帶路引得眾人意外一會至今瓊芳還與這位楊夫人素昧平生。

區區一面之雅真不知她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好奇心。眼看娟兒一臉迷霧瓊芳催促道:「說嘛我好喜歡她的閨房。你定得說說她的往事。」

娟兒支吾半晌道:「行只是……只是你得喝掉這碗粥。」瓊芳吹了幾口熱氣跟着仰起頭來咕嚕嚕地喝完米粥她笑眯眯地左手叉腰右手倒持湯碗示意飲盡。

娟兒頗見滿意她抬眼望向閨房沉吟道:「其實顧姊姊以前的事兒……我也不是挺清楚好像她是兵部尚書的女兒後來父親過世了她就賣了幾年豆漿之後嫁給楊肅觀大致就這樣了。」老掉牙的往事瓊芳昨夜早已打聽得一清二楚她拿着筷子敲了敲便又拿起那塊大磚頭細細翻了起來。娟兒一見那本舊書心裏便犯害怕忙道:「這本書專觸霉頭全是死人趕緊扔掉吧。」

瓊芳橫眼含笑啐道:「誰說全是死人的張大你的貓眼兒瞧瞧這名字是誰?」

娟兒哦了一聲湊眼來望只見黃臟髒的紙上寫了一個「陳旋」此人卻是不識撇眼再看又見一人姓馬名秋馬蹄下踩了個「王順二」她懶得再看王順三、王順四仰起頸子小嘴打個大哈欠搖頭道:「土不拉嘰的大老粗又蠢又臭。管他是誰啊。」瓊芳笑道:「好一個大老粗再望下瞧吧。這傢伙也是蠢蛋么?」

修長玉指緩緩下移來到了一行小字上娟兒凝目來望登時腰肢亂顫嬌笑道:「別胡說我可沒講他。」

伍定遠陝西涼州衛景泰三十二年同武舉出身授直隸征北九品檢教制使灰黃黃的一行字跡夾在無數武官人名當中分毫不感顯眼若非瓊芳眼尖恐怕一掠而過。瓊芳雙手捧書朗聲道:「伍定遠字老粗號笨公西涼蠢州人。」她從書後冒出頭來嬌聲道:「太妙了!令師姐挑婿的眼光如此高明她要知道自己的老公是個白痴心裏一定高興死了。」娟兒聽她說得陰損一時笑得眼淚滲出拚命來奪那本書雙姝鬧做一團。

好容易搶到了書娟兒低頭望向那行字跡微笑道:「直隸檢教什麼的好像真有這麼個官最早聽人喚他『伍捕頭』後來又是什麼『伍制使』……再幾年又是伍總兵、伍都督、伍侯爺……總之長長一串兒除了我那個師姐啊誰都記不得。」

荊州戰場親見親聞伍捕頭不再是伍捕頭而是手握天下雄軍的大人物。瓊芳哈哈一笑舉筷夾菜凝望紙上的名字迷濛之際耳邊再次響起那重重的……

轟踏!轟踏!踏步聲震動京城遠方傳來嘹亮口令:「全軍……」

慈和的爵爺容貌漸漸隱去不由自主間聽得那聲叫喊:「轉進禁城!」

驚天動地的踏步聲踩醒了全北京的百姓。瓊芳從睡夢中醒來驚見窗紙上飄過一面黑黑的東西引得她推窗來望只是一看之下卻也讓她尖叫出聲。

**的血旗畫出了龍舞般的「柳」字不知是用人血還是羊血總之那面旗子嚇壞了小瓊芳她獃獃看着窗下的少壯軍官看着大雨傾盆而落然後給老家臣一把抱起藏上了閣樓。

轟踏!轟踏!九月十九深夜子時復仇者入京政變大雨傾盆的夜裏復仇者左手橫比胸前右手揚舉巨大血旗上高指向前方的禁城口中不住出凄厲悲嘯……

瓊芳越想越怕拿着筷子的右手微微抖在那個可怕的夜晚爺爺跑得不見人影只有濛濛細雨陪伴自己十四歲的她滿心恐懼只能從那細細長長的窗縫兒和小螞蟻、小蜘蛛一齊偷窺改朝換代的大事……

「喂!喂!」娟兒見好友茫然出神忙道:「你在想什麼。不會還在記恨吧?」

瓊芳醒了過來反問道:「記恨?記什麼恨?」娟兒有些心虛低聲便道:「熊俊啊就是荊州廟裏的那幾個軍官你不會還記在心裏吧?」這話反倒提醒了瓊芳。那時人在荊州前線曾給都督愛將熊俊百般刁難想起那人言行無狀委實讓人氣結。撇眼去看娟兒見她臉色難看瓊芳登時陰側側地一笑道:「娟掌門饒不饒人怎能問我?該問大姊你啊。」娟兒慌道:「你……你想幹什麼?別為難我啊。」

瓊芳嘿嘿一笑忽然哈嗤一聲打了個噴嚏咳道:「我有幾個問題請教……你只要老老實實地說了我便不為難那姓……姓……」熊字未出卻又打了個噴嚏想來昨夜赤足游鬼屋終於傷風了。娟兒遞了條手巾過去苦笑道:「行了你想問什麼只管說吧。」

瓊芳用力擤了擤鼻涕喜形於色便又急急翻閱武官名錄她伸手招了招娟兒笑道:「來再看這兒。這個人是誰啊?」娟兒見她有備而來心下自也惴惴她低頭去看紙面不知瓊芳有何計謀哪曉得一望之下卻也不禁啊了一聲。

難怪瓊芳要問了紙頁上黑污污的一塊竟用墨漬污損了一處姓名。低頭來讀見是:某某某南直隸鳳陽府景泰二十二年授遼東遊擊、三十二年升羽林軍從四品帶刀

瓊芳滿面興奮低聲道:「快跟我說這人是不是……是不是……」

娟兒聽得問話卻只低頭吃菜不願來答。瓊芳催促道:「喂你答應過我的!」娟兒左右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方才低聲道:「他的名字是忌諱不能說的。」

瓊芳舒了一口長氣喜道:「果然是他。」

看這三字何以被一筆勾消原來天下第一大反逆便在眼前若非魔名污穢又何必給他這等待遇?瓊芳放落了碗筷悄聲來問:「你人面好廣以前也見過他吧?」娟兒一不知她為何好奇二也不想多提往事搖頭便道:「你好狠心想害我坐牢么?」

瓊芳蹙眉道:「你又來了四下無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怕誰偷聽告密?」她湊過粉臉又擤了擤鼻涕低聲道:「這姓素的是什麼長相他是不是很英俊、很冷酷啊?」

冷酷的魔王白面英俊瘦瘦高高左手摟美女右手提大刀腳下還騎着一隻厲害白馬。娟兒想到了這幅景色一口酒倒噴出來險些嗆死了。眼看瓊芳拚命來纏娟兒嘆道:「行了、行了告訴你吧。」她四下望了望屋頂瞧了瞧確信四周並無密探方才壓低了嗓子道:「老實跟你說吧姓秦的滿瞼鬍渣子頭又卷又密濃得髻不起來那個鼻子啊……高得可以停小鳥我姊夫跟他相比都能算美男子了。」

舉世第一魔徒威震天下、殺人盈野豈料竟是這幅德行?瓊芳大失所望嘆道:「朝廷老說這人青面撩牙不可多看想來也沒說錯了。」娟兒嘆道:「可不是嗎?我以前和他一塊兒去過華山這人身子臟、嘴巴臭一身軍裝從來不洗不熨薰得要命誰要嫁給他不給鬍渣子戳死也給臭腳活活毒死……」想起床上躺了一雙大臭腳腳皮破膿黑臟毒臭卻還要往美女的纖纖秀足靠來。瓊芳不由得寒毛直豎驚道:「別說了吃不下飯了。」

雙姝相顧大笑瓊芳想起荊州戰場的事:心念微轉便又握住娟兒的手柔聲道:「說說你師父的事吧?」娟兒原本嘴角含笑聽得此言臉色竟爾慢慢黯淡看她目光望地卻不說話了。瓊芳催促道:「說嘛、說嘛有什麼不能說的?」娟兒憮然搖頭:「芳妹你彆強人所難如果我來問你爹爹的事兒你會說么?」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楚瓊芳也不例外她臉色微微一變心下拂然正想作忽然醒起是自己開的頭怎能來怪好友?她深深吸了口氣拿出了少閣主的氣度便又換回了笑臉。她翻了翻書頁道:「行……不提便不提我再問你一個人。」

楊肅觀京師順夭府景泰二十六年三甲同進士出身授兵部職方司從五品郎中王指挪移指端下有個玉樹臨風的名字此人風度翩翩來日方長他是本朝開國來第一年輕的大學士也是朝廷人人稱羨的美男子。瓊芳微笑道:「楊肅觀、楊紹奇兩兄弟都美得像畫里走出來的這人不臟也不臭吧?」娟兒聽得這話卻是若有所思不曾來答。瓊芳有意逗她含笑道:「喂你拖了這許多年沒嫁該不會是偷偷歡喜他吧?」

娟兒聽她胡亂編排霎時面有怒色叱道:「胡說!我又不是傻師姐專愛這等虛腔假調的騙子!」說到此處驚覺自己說溜了嘴一時別開頭去不再言語。瓊芳倒是又驚又喜沒想又聽了一樁陳年密聞正要再問娟兒卻不上當冷冷道:「你找出這一大堆人名兒到底想做什麼?」

終於說到正題上了瓊芳臉上微起羞紅她隨手翻動書頁卻找不着那張紙良久良久只得停手不動。她低頭喝了一口粥細聲道:「我聽說柳門共有四個年輕官兒楊肅觀、秦仲海、伍定遠好像還少了一個人是么?」娟兒嘆了口氣逕從懷中取出那張殘黃紙片說道:「柳門四將觀海雲遠你說得是盧雲。」

盧雲山東青州府景泰三十二年一甲狀元進士及第任長洲七品知州殘缺紙片里盧雲二字上桌登讓瓊芳心頭一跳臉上有些潮紅。她湊了過來悄聲道:「你以前見過他么。」娟兒望着桌上的紙片靜默半晌輕聲道:「見過又如何?他已經死了。」

「死…死了?」陡聽狀元爺的死訊登讓瓊芳愕然無語喃喃反問:「你……你聽誰說的?」

「差不多十年前吧……」娟兒學着姊夫的模樣自顧自地倒了杯酒仰頭飲了聽她幽幽說道:「柳侯爺給景泰皇爺抄家他那時身在柳府便給卷在事情裏頭終於也…也……唉……」她神色悲憫搖了搖頭低聲道:「總之那一天後他就不見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柳門四將觀海雲遠」在那段王朝復辟、怒蒼歸降的驚濤駭浪中柳門三位都是天下矚目的角色卻獨獨缺了那朵雲。像是給風吹散了還是羞了臉躲到藍空背後總之他失蹤了十年下落不明。全天下沒人知道他是死是活埋屍何處。

瓊芳緊泯下唇雙目凝視燭火她沒有反駁娟兒也不曾透露那個秘密。

傍晚親眼所見盧雲挑着一幅面擔從她的窗下飄然經過逼得瓊芳不及更衣便一舉躍下窗扉直追而上。縱使全天下都當他死了瓊芳心裏卻是明明白白盧大人沒死他只是跨入了天下第一大水瀑里修鍊成精成了那個不言不語的大水怪……也害自己傍晚時連追了幾個路口最後只能聊勝於無帶回了這本人物紀譜來瞧。

想起昨夜盧雲與裴鄴的對話瓊芳怔怔沉思她抬頭望着閨房忽道:「娟兒……你說顧小姐她是不是……」她反覆打量措詞低聲便道:「是不是認得這位盧大人。」

「你可神通廣大了……」娟兒戟指瓊芳杏眼圓睜:「連這等事都打聽了。」

瓊芳心下大喜想起昨夜大水怪的悲苦神情更有意查個水落石出忙道:「他倆有何瓜葛?可是情人么?」娟兒不太願意說只嘆了口氣:「你究竟打哪兒聽來的?可是這府上有誰多嘴么?」

瓊芳死纏爛打笑道:「你別管我睡覺時夢見的快說吧。」娟兒神情有些不忍她遲疑半晌嘆道:「也罷反正人都死了就照實跟你說吧……」她眼望顧小姐的香閨幽幽地道:「盧哥哥和顧姊姊以前是未婚夫妻文定過的。」

雖說早已料到如此瓊芳還是「啊」了一聲。謎底揭開為何盧雲會千里迢迢過來揚州為何會潛入顧姊姊的閨房又為何會因顧尚書之死而流淚原來他與顧府淵源如此之深。

毋庸置疑大水怪心裏掛着一個人這才讓他沉默不語廢然如死。想到大水怪默默倒睡的背影瓊芳心生惻然眼眶不由紅了。眼見好友有些失常娟兒開口呼喚喊道:「芳妹!」瓊芳定神過來反望着娟兒只見她一雙妙目一瞬不瞬只在盯着自己。瓊芳嘆道:「又怎麼了?」娟兒咳了一聲庄容囑咐道:「芳妹我方才告訴你的都是十年前的往事你聽過便算以後絕對、絕對不可以去提。你曉得的顧姊姊已經是人家的……」

瓊芳嘆了一聲道:「我懂她已經嫁入官家成了人家的妻子了。」

娟兒放落心事頷道:「你曉得便好那我就不多說了。」

當時女子看重名聲嫁出的婦人便受桎槁顧小姐既是楊夫人外人便不該斐短流長更不該提她的舊日戀人。瓊芳身為紫雲軒的小主人通達政務如何不解世故?她趴倒桌上拿着筷子敲打碗盤忽道:「娟兒楊大人待顧姊姊如何?」娟兒微微一愣反問道:「你問這個做啥?」瓊芳搖頭道:「沒什麼好奇而已。」

娟兒嗯了一聲她怔怔望着顧小姐的閨房逕自道:「楊肅觀打以前就是個體貼的人他不像我姊夫女孩兒不管心裏想什麼他多半都能猜出來當年顧姊姊嫁給楊肅觀可氣壞了北京那些姑娘你倒想想她的日子會過得差么?」瓊芳打量著娟兒反問道:「你也羨慕她么?」

聞得此言娟兒自是狠狠白了瓊芳一眼。瓊芳笑了笑心中浮起楊大學士的英俊樣貌。這人位高權重文武兼資乃是當今第一奇男子顧小姐能嫁這般丈夫自然讓人打心裏艷羨。她以手托腮心中微微嘆息:「大水怪啊大水怪你可得看開點羅。」

大水怪一窮二白剛從瀑布爬出來頭臉還濕著卻怎麼比得上人家的萬一?瓊芳怔怔瞧著牆上的字畫心思卻又轉回自己身上去了。

倘若她是顧小姐那一定很好玩夾在楊大人、盧大人之間她才不愁。私下會情人氣得老公放火燒家鬧得北京人盡皆知那才叫做轟轟烈烈。

只要是她想做的誰都攔不住千夫所指、親人憎怨、朝廷責打場面越是浩大她越是過癮。因為一輩子就只能有這麼一回光陰似箭她才不想虛度……

眼見瓊芳嘴帶含笑娟兒奇道:「你又在高興什麼了?」瓊芳把玩著酒杯含笑道:「我哪裏高興了?只是幸災樂禍而己。」眼看好友一瞼不解瓊芳睜大了慧眼忽道:「你有沒想過要是有一天盧大人回京那會是什麼光景?」娟兒本在飲酒陡聽此言酒水險些倒噴了出來她把杯子重重放落大聲道:「喂!」瓊芳學着她的模樣嬌聲道:「喂。」娟兒氣急敗壞:「你還喂!哪壺不開提哪壺你瘋瘋癲癲地到底想幹什麼?」瓊芳聳肩笑道:「你管我總之好玩嘛。」

娟兒心中微怏責備道:「你啊你當年盧哥哥失蹤我姊夫還有楊大人誰不是心急如焚?若非整整六年找不到人大家哪會當他死了。顧姊姊又哪會嫁作人婦?你啊你人家顧姊姊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你老提這檔事可曾想過她的心情?」眼見娟兒動了氣瓊芳自知理虧趕忙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了。

兩人對面而坐一時各懷心事。忽然寒風襲來又讓瓊芳打了幾個噴嚏娟兒回頭去望但見窗口白茫茫一片雪花吹入窗內無怪屋子會冷成這模樣。她起身掩窗啐道:「瞧瞧你多大的人連窗兒也不曉得關?無怪要受寒生病。」正嘮叨間卻聽背後傳來一聲笑。

猛聽一聲「娘」娟兒不由吃了一驚回眸去望只見瓊芳趴上了桌看她枕臂含笑正自瞅望自己。娟兒瞼上一紅嚅嚙道:「你……你幹啥這般喚我?」瓊芳微笑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我娘忍不住就叫了。」

娟兒這輩子紅蹦亂跳沒想「娘」這個老字會與自己扯上邊她低頭瞧了瞧自己的打扮蹙眉道:「這可糟了我今兒打扮得老氣么。」瓊芳微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娘要還活着說得大概便是你這幾句話。」她作勢仰柔聲道:「娘女兒想要養小狗狗好不好么?」聽得瓊芳連番來損娟兒自是滿面怒紅喝道:「還養?你不是飼了一隻蘇小犬了?怎麼又不要他了?」瓊芳嘻嘻笑道:「好哇你這張嘴真毒趕明日我得跟哥說去小心他拿智劍揍你。」

聽得打架帶幫手娟兒悻悻便道:「那個姓輸的管什麼用?一會兒我找大老粗姊夫哭訴去瞧他趕上門來輕輕吼個一聲嚇得你家大眼貓變眯眯鼠。」兩人連番陰損卻把身邊男人全罵完了雙姝面面相覷忍不住放聲大笑。

兩人說了幾句笑話娟兒便也離房而去卻把瓊芳一個人留了下來。

喝了幾盅酒瓊芳獨處顧小姐的香閨聽着遠處的爆竹聲不由憶起了北京的親人。

她趴倒桌上隨手翻開人物紀譜她想瞧瞧那個名兒瞧瞧那個己身所出、日夜懸念的那個人……

找著找找著找往事也浮上心頭。瓊芳忽然用力闔上了書趴倒桌上低聲哭了出來。

推翻了燭台火光熄滅了這裏又成了黑房可是啊…可是啊……沒人會來看她了啊……

淚流滿面間瓊芳顫巍巍地來到窗前她使勁推開窗扉坐上了冰冷的窗枱。

寒風陣陣雪花吹上她的長也讓她看到了無盡晦暗的萬里夜空。

抬眼望上想在滿天繁星里找出那個身影卻怎麼也瞧不著。小女孩兒雙目淚垂終於跪了下來她緊緊懷抱那本人物紀譜請求天上的人兒開示指引讓她見到她思念已久的親人。

淚眼朦朧中天際流星飛逝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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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觀海雲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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