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奉天翊運

第二章 奉天翊運

推誠武臣「你……叫什麼名字?」

天神問話了就在佛殿裏王一通哭了起來眼看四周儘是凶神惡煞的兵卒趕忙又擦拭淚水換了涎臉來陪笑。

可憐復可悲也許自己那把怒火不夠旺也許天生沒有做強盜的命總之沖向山門的王家主人沒有搶到一文錢反而給紅螺寺的和尚一腳踢翻在地當場扭送法辦。

紅螺寺里眾官雲集非只旗手衛都統在此連刑部趙尚書也在這兒。王一通給人扣押起來就近送入寺里審訊他跪倒在地仰畏望但見面前坐了一名大官兒他生了張四方國宇臉年紀比自己大得多瞧他右手戴了個鐵手套望來斑駁銹痕與高宮身分大大不稱。

「你……」大官兒俯身過來鐵手輕輕撫王一通的背:「叫什麼名字?」

大官再次開口王一通垂下頭去眼角偷偷瞄了人家一眼只見鐵手男子的目光並不寒涼好似是他那早已過世的爹爹正自望着做錯事的可憐兒子既憐憫、復擔憂……

「大膽頑匪!快快從實招來!」小王正自呆忽然臉頰給人狠狠抽了一記他驚醒過來慌道:「大爺饒命啊!咱的老婆小孩還在等我回家您快快放了我……」

「放屁也得有個味兒!」旗手衛都統跳了過來他氣得眼冒金星怒道:「你還弄不懂嗎?你已經完啦!一輩子都完啦!I正統十一年正月十五傍晚時分紅螺寺殺出了一名歹徒他一不蒙面、二無同夥手持鋼刀便這樣單槍匹馬下手搶錢此人不僅公然行搶搶得還是出家人的香火錢這豈止是觸罪簡直是造孽!瘋狂歹徒世所罕見只驚得四周百姓全數跳了起來聯手痛毆之下差點沒把他打死。看這人少說得在牢裏蹲個十年八載居然還想着回家?

聽了自己的犯由王一通悔不當扨自知再也見不著妻小老母了。他掩面痛哭悲聲道:」對不起!對下起!我知道錯了你們饒了我這回!小人再也不敢了!「刑部趙尚書打了個哈欠搖頭道:」這小子當真煩人休跟他羅唆你們打他一頓讓他早些畫押。「

刑部尚書號令一下但見官差如狼衙役似虎諸人橫眉豎眼正要下手毒打卻聽一聲斷喝鐵手男子站起身來抖睨了趙尚書一眼冷冷地道:」忘了我在這兒么?「

身穿寶藍鑲黃袍腰系四爪金龍帶胸口綉獅龍目生威鐵手男子將官袍抖開展現了權臣風範也嚇退了一眾虎狼官差。

身穿黃袍的大權臣、自開國來只兩個姓氏能夠一個姓宋一個姓江現下又多了一個新姓兒、一二三四五伍子胥的伍定工山的定遠小人的遠。伍定遠當今正統朝的大都督西北討逆軍的最高統帥不過把眼兒瞪在趙尚書的臉上便嚇得他臉色劇變趕忙揪住身邊的陪審宮厲聲道:」豬一樣的徐主簿!本宮三令五申地告誡命你們不可再動私刑!怎麼老毛病又把啦?「

那徐主簿原本雙眼半眯半睜只在打着瞌睡哪曉得竟給人當作了代罪羔羊?他臉上青-陣紅一陣趕忙揪住身邊另一人厲聲道:」豬一樣的王押司!你這傢伙不好好問口供卻來忙着打人?你還配做朝廷命宮么?「

姓王的都很例楣。那王押司張大了嘴茫然四望眼見下屬逃得老遠只得舉起手來奮力自抽耳光暍罵道:」豬一樣的王押司像條豬……一樣!「

宮場如戲場台上誰是紅角正主兒誰是白鼻子四丑兒含糊不得眾官成了猴兒自把王一通逗得呵呵笑了。只是他笑沒半晌轉念想到自己的處境不由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別哭……「正要伸手拭淚那鐵手已然伸了過來拍背安慰:」有我在這兒你一定能公正受審。「鐵手男子形貌忠直體如御貓展南俠貌似龍圖包大人料來定是正派人物聽得他的安慰王-通眼巾含淚用力點廠點頭。

」來人。「鐵手男子使了個目光兩名軍官快步搶出送了一隻包袱過來王一通低頭來看只見那包袱裹着油布密密實實、層層疊疊卻不知裏頭收得是什麼東西他心裏害怕正想啟齒來問鐵手男子已然取過包袱柔聲道:」別怕乖我只是要你仔細瞧瞧這東西……來……不怕、不怕……「

一層又一層的油布解開最後裏頭散出了光芒油布包里竟然睡了一柄刀它靜靜的、恨恨的像具死屍般一動不動只等主人過來認屍。

王一通颼颼抖不敢吭氣那鐵手拍了拍他的肩頭柔聲道:」來我只是要你認認這柄刀來仔細瞧瞧……這是你的東西么?「

誠懇溫和的語氣反而讓王一通更加難受他雖想開口否認卻又不想欺騙鐵手男子猶疑惶恐間終於還是垂淚招認了:」回大人的話……我……我認得這柄刀這就是我……我……搶劫時拿的那柄……那柄……「王一通雙手捧面還沒說完話卻見趙尚書隨手抓起供桌上的木魚當作驚堂木重重一摔厲聲道:」來人啊!人證物證俱全不容狡賴!逼他畫押!帶入囚房!「王一通魂飛天外本以為誠實至上誰想開口招認后卻成了坦承犯行當場大哭道:」不對!不對!我話還沒說完哪!那柄刀不是我的東西啊!我是給冤枉的!I聽得刁民改口了趙尚書怒火衝天暍道:「胡說!你行搶時用的是下是這柄刀?說!」王一通哭道:「是啊、是啊可是……可是這柄刀真不是我的東西……」趙尚書越聽越煩大怒道:「胡說八道!一下是你的!一下又不是!分明是狡辯!來人!大刑伺候!打得他招!」刑具正要拖出小老百姓人哭人叫-片吵鬧間猛聽一聲鼻哼:「嗯?」

大都督目光威嚴環視全場嚇得眾官噤若寒蟬。王一通哭哭啼啼地爬過來對着鐵手拚命磕頭:「大人請你務必相信我!這柄刀真不是我的我是被人家陷害的相信我…拜託相信我…」

刁民屢屢糾纏煩不勝煩趙尚書嘖道:「爵爺啊別聽這小民胡言。好容易人證物證俱全咱們還是早些結案吧……」大都督淡淡地道:「你以為他是胡說么?」趙尚書乾笑兩聲還未說話大都督隨手將鋼刀抄起逕朝趙尚書面前扔來。

飛刀射來嚇得趙尚書魂飛魄散正要凄厲尖叫卻見鋼刀無故旋轉飛起跟着筆直而落咚地一聲輕響刀頭下偏下倚正正插到了案上卻也讓趙尚書看了個明白。

直至現下眾官方才用心觀看這柄刀只見它長達四尺半厚背窄刀份量極沉單手幾乎拿它不住以份量觀之這柄刀絕非是下廚用的菜刀它殺得是比雞鴨更大的東西。

比雞鴨還大的東西……是牛?是羊?是豬?還是……還是……

一片悚然間鐵手伸了過來朝着握柄處點了點。卻也讓眾人見到了環形護柄。

什麼樣的刀需要護柄?趙街書啊了一聲顫聲道:「這……這是軍刀。」

須要護柄的刀殺得不會是砧板上待宰的東西而是會反抗的東西。不消說這柄刀殺得是人唯有人……才會竭力反抗。

直至此時眾人方才曉得五軍大都督日理萬機卻為何會親自過來察看賺犯。這案子本身並不尋常它不只涉及刑事怕也涉及了軍事。一片寧靜間大都督又蹲到小民身邊柔聲道:「告訴我這柄刀打哪來的?是不是偷來的?」

軍刀不是菜刀百姓決計買不到大都督無愧捕頭出身第一句話便問到了關鍵處。王一通拚命搖頭哭道:「大人!小民哪有膽子去偷刀?這柄刀不是我的是別人送給我的啊!嗚嗚……」大都督安慰道:「別哭。這刀是誰送給你的?還記得么?」

「記得!記得!」王一通大聲道:「這柄刀是一條大漢丟給我的他頭白了大半眉毛吊得白睛虎似的還有……還有他的左腳像是假的熟鐵打的……」

「是他!」眾官差聞言無不嚇得跳了起來。眾人懼怕不已鐵手男子卻無驚惶之意他只眯起了眼淡淡問道:「你是在哪兒遇上他的?」

王一通低頭下去哽咽道:「便……便在紅螺寺的山門口。」

陡聽此言趙尚書第一個爆出凄厲尖叫當場鑽入供桌底下便與徐主簿撞個正著。兩大長官爭奪地盤其餘官差也是東奔西跑各自尋找掩蔽。

王一通也吃了一驚顫聲道:「怎……怎麼?那個鐵腳怪人是……是成吉思汗么?」

成吉思汗早已死了威名卻永存中原。是以小老百姓每每含及魔王威名脫口道北的便是這四個字。可此時此際場內將士聽得蒙古戰神的大名卻只微微苦笑好似他們寧可與成吉思汗對敵也不要合鐵腳怪人撞個正著。

成吉思汗可怕么?上過西北前線的都明白此人不過是兵馬厲害實則並不足懼。孫武有言:「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成吉思汗再怎麼武勇至多懂得伐兵攻城可他的大炮能轟垮中國的長城卻永遠也轟不破中原百姓的心防。只消華夷之分一日猶存百姓心裏的長城猶在縱使真實的長城垮了朝廷也不會垮。

不同於成吉思汗「怒王」之所以可怖絕非是武功兇猛、兵馬厲害此人之所以難纏純是因為他身上染有一種「病」縱使讓戰神成吉思汗遭遇了也得退避三舍。

大約是八年前那怪病度生。當時朝廷第一回揮軍西北百萬大軍會戰潼關打得怒匪潰不成軍其後各路兵馬6續增援一車又一車的食糧徵調出來一個又一個百姓派做軍夫到得後來竟已調動了四百萬壯丁充作兵卒軍容之盛前所未見全軍便算一個噴嚏打出也能震死群賊。結果也在同一年天候轉涼之時也許是噴嚏打得太多甘肅全境真箇爆了怪病。

正統二年秋八月十七日怪病悄悄來臨。說不出來那是什麼病只曉得它蟄伏起來很靜爆之勢卻極猛當時染病的全是民夫他們靜靜聚集軍營前望來模樣正常一不咳嗽、二未傷風外觀上不見分毫癥狀可朝廷命他們跪下時卻驚覺他們的膝蓋全壞了無論官兵怎麼打硬是跪不下來……最後他們哭着喊著瘋似的撲向帥帳全力奪回朝廷征走的食糧軍營化為一片火海潼關以西也在三日內陷於敵手。

自這場大戰後普天下的名將都懂了原來世間最高明的兵法不在伐謀也非伐交甚且以多勝少也未必是制勝之道。因為怒王如斯昭告了天下眾生……「兩軍對決攻心為上」!

十年下來舉凡鐵腳過境之處孽毒四散怪病播流奴僕染病了便下手打主子罪犯染病了便動手殺獄卒連柔弱的妾婢一旦得病也敢持刀砍了老爺的命根。最後瘟疫越散越廣怒匪越殺越多逼得朝廷下達禁令嚴禁百姓提及「怒王」、「跛者」等妖名否則這場大戰永遠也打不完……

「救命啊!」想起秦仲海的恐怖殿上官差奔跑呼救好似老虎沖入殿來。朝廷命官失態便只能瞧正統軍的作為了但聽軍靴踏響一名參謀跨步而出厲聲道:「欲破正統朝先得擊垮誰?」

「正統軍!」眾將抖擻了精神仰天大吼。那將官雙目環睜厲聲道:「欲敗正統軍先得擊垮誰!」眾將暴吼一聲同刻喊道:「一代真龍!」「諸君!」那參謀凜然道:「只要我正統軍總帥坐鎮在此縱使來敵是成吉思汗吾等何懼之有?」此言擲地有聲登讓眾將官士氣大振一時大聲答諾、要想打垮正統朝便得擊破賜號「頑忠」的正統軍而要讓七十萬的正統軍煙消雲散則得打垮全軍心頭的正旗標竿「一代真龍」。秦仲海要想讓天下大亂便得闖過這一關。

眾將官追隨大都督早已視死如歸無怨無悔如此堅定意志自不怕怒匪的心戰。眼見下屬們昂然立地宛如鋼鐵雄獅伍定遠身為西北掃逆軍統帥自須出面說話。他深深舒了口氣吩咐道:「熊俊、焦勝。」

「屬下在!」軍靴踏步聲大作兩名軍官應聲而出抱拳行禮模樣頗見精神。伍定遠解下了正統之令道:「你二人持我令牌去勤王軍大營借調三千鐵騎每人配鐵盾一面沿紅螺山駐營。」號令一出熊俊、焦勝快步離去伍定遠又道:「鞏志你即刻去通知皇上的隨扈請他們即刻調出火槍隊嚴密保護皇上。」

火槍隊團團陣列怒王縱使要直闖禁地怕也要給打成蜂窩。大都督既已做出調處殿內復又寂靜。那趙尚書徐主簿從供桌底下爬了出來慌道:「爵爺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你們不是才在襄陽打勝仗了么?」伍定遠搖了搖手道:「別伯我會處置。」他將兇刀交給了下屬便又蹲到了王一通面前靜靜瞧着他。

面前的小老百姓很無助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可正因為他的卑微瘦小所以他的一舉一動、一思一念都足以昭顯天下億萬百姓的心靈歸向。

身為西北討逆軍的統帥伍定遠比誰都清楚朝廷怒蒼這場十年大戰爭得不是西北西南的地盤勝負也不在三個五個關隘。雙方所恃只在一個「理」字誰的道理「正」誰便能贏得天下人心打贏這場十年大戰。

大都督怔怔無語像是在替小老百姓操心。王一通不禁又生出了希望顫聲道:「大……大人我可以回家嗎?」王一通又在異想天開了那趙尚書滿腔火氣沒處一聽這歹徒還在嚷着回家便要開口痛罵大都督卻攔住了他靜默下來目含憐憫之光輕聲道:「於情我想放你。」

王一通一聽此言自是大喜過望趙街書則是慌不迭地叫苦兩人還不及搶話大都督卻又嘆了口氣低聲道:「於理……你持刀行搶國法不容……」王一通如中雷擊悲聲道:「國法不容……那……那我不就……」大都督低聲道:「對不起我沒法子幫你。」

聽得大都督如此言語王一通下禁淚如雨下老趙則是拱手笑道:「都督英明!」

治國之道在公平。面前的王一通模樣雖然可憐可他持刀搶劫那便不可徇私縱放倘使大都督自己不守法來日消息外傳人同此心宮同此理國家法政豈不動搖?守法良民豈下怨聲載道?

眼見大都督默然垂小王自知無幸只是低頭哭着趙尚書提起中氣暴吼道:「來人!將這小子押人大牢明日一早開堂定罪!」眼見官差嘿嘿冷笑而來大都督猛地舉起鐵手咬牙道:「等等、再等等再讓我想想。」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合稱三法司。伍定遠捕頭出身熟知律法自也知王一通押入刑部的下場。

聚眾上山死;挾暴動財死。王一通持刀行搶犯的是重罪一旦進了公堂受審輕則流配邊疆一世為奴重則拖出狗頭鍘當庭開鋼處斬。「治亂世、用重典」旨在防患於未然。此乃本朝定下的嚴刑峻法伍定遠公門數十年自也深明道理。

怎麼辦?現下不必多談什麼治國**、救民偉業。眼前場面再簡單不過了王一通只要進去牢裏十之**會死。可他該死么?伍定遠眯起眼兒他望着那痛哭嚎啕的小老百姓一時鐵手撫鐵面只在咬牙苦思。

若要開脫王一通不難。只消一句話說出學着江充的官場技法趙尚書定會賣他個面子其餘官差自也會乖乖聽話。若不想敗壞法政他還有卓凌昭的冷酷做榜樣只消將眼皮閉起對哭聲充耳不聞來日殺死王一通的是三法司與自己無關。

怎麼辦?怎麼辦?該拿宮職來壓呢?還是……還是要置之不理?

年輕時官職卑微遇上不平事只管義憤填膺、破口大罵頭頂奸臣可十年過後頭上那個姓江的早已不見了輪到姓伍的當家作主方知其間的為難。

公門之中好修行。伍定遠先前指揮若定明快至極可此時目光卻顯得茫然他一會兒望着升斗小民一會兒閉眼躊躇。那王-通自知命運全在人家的一念之間只手擦紅眼不住飲淚。其餘官差則是面色鐵青?都在等候都督裁判。

「於情我不想抓你於理……我又不該放你……這情理之間……情理之間……」

元宵花月夜靜謐無聲的佛殿裏但見鐵手拿起放落放落拿起饒那「天山傳人」貴為真龍之體這幅肩擔卻也似萬斤之重委實難以承擔。

「爵爺大人啊……」也不知過了多久趙尚書率先苦笑:「照您這般磨下去到明年元宵也沒個了結啊……」

伍定遠怔怔愕然。他將鐵手舉起掩上了額頭卻也遮住了目光。

「來人啊!」大都督棄守老趙隨即開工:「將此人押回刑部!明日開室定罪!」

「不要!下要!」凄厲哭喊中大批宮差涌了過來立時抓住了王一通聽他尖叫道:「饒了我!饒了我!我不能死啊!我的孩子還小啊!啊呀呀!饒命呀!」小王給拖了走口中卻在高聲悲號伍定遠聽的「孩子」二字忽地雙肩一震喘道:「慢……」大都督再次開口想來又要變卦了。趙尚書苦笑道:「侯爺!您算了吧!這可是趙某刑部的案子不關您的事兒啊!」大都督不理不睬他行到王一通面前咬牙忍淚:「我……我還沒問你你好好一個良民為何要下手行搶?」

「三兩銀!」王一通聽得此言登時放聲大哭。他雙膝跪地抱住了大都督的腿凄厲悲叫:「三兩銀!我只求三兩銀!可整個北京就是沒人理我啊!嗚嗚!嗚嗚!」

大都督眼眶泛紅他望着王一通低聲下令:「來人!取我正統軍的糧票來:」人群分開掌糧官緩緩行出他從懷裏取出一疊糧票交到上司的鐵手裏。

「五軍大都督府通令各州縣街所本票抵白米一石見票兌糧偽造者斬。」

這些票券出自五軍都督府通行於正統軍營寨之中只消找處衛所隨時能依價換米。大都督取過糧票如數塞入小民掌中輕聲道:「待你家小探監之日記得將票子轉給他們。」

王一通慌忙來數待見手中糧票竟多達三十張不由驚呼出聲。當時白米昂貴一石米折銀三兩二錢這整整三十張票子賜來等同百兩白銀到手。

賺了王一通手捧恩賜心裏很高興此番放手博命總算替家人掙回了大錢一家四門節衣縮食足抵幾年開支了、他呵呵笑着正想向好心的大都督道謝可莫名之間兩行淚水卻下聽使喚已然滾落面頰。

心裏很明白拿到了錢也是該死的時候了。自今而後妻子沒了丈夫兒女失了爹爹白老娘更要為兒子送終。王一通怎麼也道不出那個「謝」字他只能親吻著糧票淚水撲颼颼落下弄濕了票子上的精緻印花。

「帶走!」場面悲戚大批軍官涌了上來將王一通拖走了臨別之際小老百姓用力回過頭來大聲尖叫:「大人!謝謝!我代一家老小謝謝您!您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還是說了那兩個字謝謝。一通終究是個老實人。大都督不願去看他的容情只將臉面轉向照壁無言無語。哭聲漸漸隱去歹徒總算給押走了眾官鬆了口氣正要說話卻聽殿內傳來一聲嗚噎依稀是伍都督所眾官紛紛去瞧看那伍爵爺面向照壁寬厚雙肩不住顫抖那鐵手更是緊緊揪住額不住拉扯。想來他的額頭便是這樣禿的。

趙尚書驚道:「爵爺您……您還好么?」他躡手躡腳緩緩靠到大都督身邊正要去看他的容情猛聽一聲悲嘶都督咬緊牙關如此悲愴吶喊……

「八十三!」

八十三?莫非還有八十四、八十五?眾官滿心訝異面面相觀卻不知此言有何奧妙。場面益不妙趙街書第一個醒覺過來忙道:「諸位下官還有點私事得先走一步一會兒祈雨法會再見……」大事不妙誰敢多看大都督一眼趙尚書是個聰明人自要溜之大吉腳步才動冷不防一名參謀拉住了他附耳道:「大人方才鬧出來的事兒請您務必……」

眼見參謀豎指唇邊做了個噤聲手勢趙街書心下一凜自知怒蒼魔頭行蹤不明卻似在北京出現了萬萬張揚不得。忙道:「行、行。趙某一定守口如瓶。」趙尚書走了眾官也一一告辭偌大的殿上只余都督一人坐着其餘幾名參謀陪侍在旁聽他口唇喃喃依稀又說了幾個字卻也聽不明白。

大都督總是如此他武功卓絕性子沉穩縱使戰地里四面楚歌他也能冶靜以對帶領下屬殺出一條血路。可每當他返回京城踏入「三法司」的轄地之時他總似打了一場大敗仗半天抬不起頭來。眾參謀從軍已久自是深知上司的脾氣一時勸也不是下勸也不是只能在這兒唉聲嘆氣了。

眾所周知龍手都督麾下有四名參謀「掌糧官」名叫岑焱「掌旗官」喚做燕烽、另還有位「掌令官」高炯這三人各有所長有的能調兵這將、有的擅長奇謀獻策但要說列出言勸慰上司卻還遠遠構不上邊。見得大都督心情不佳卻也只能苦苦罰站。

正煩惱間卻聽腳步聲響一人從殿外行來眾將見得那人面貌莫不大喜而呼:「鞏爺!您可回來了!」

正統軍四大參謀之便是長洲鞏志。他才一進來猛見殿內風聲蕭蕭官差衙役溜得一個不剩僅余上司一人孤坐着鞏志心下一凜忙道:「怎麼?那小民給收押了?」鞏志心細如三目兩語便猜出梗概。眾參謀自也苦笑兩聲全都點了點頭。鞏志長嘆一聲道:「麻煩了……」確實麻煩了。兩軍對決攻心為上若想打垮「一代真龍」絕不能單憑拳腳功夫而是要抓緊他的性子只消逼得他心生茫然不知為何而戰這場仗自也贏了一半。

秦仲海是個狡猾的人過去十年來他不知多少次迷惑大都督。想起王一通指證歷歷眾人擔憂起秦仲海的動向自是滿心煩惱。高炯附耳道:「鞏爺萬一秦仲海真來了……大都督可有法子制住他?」鞏志嘆了口氣道:「先別說這些了。燕烽去打盆水來。我來服侍都督洗臉。」那燕烽在四參謀里年紀最小外號「四火兒」一聽老大哥吩咐便已諾聲而去。

空曠的大殿上只余伍定遠孤身坐着看這人打少年起便不健談如今年紀長了一旦靜默下來形象只有更加嚴肅讓人不自覺害怕。眾參謀心下寒一齊朝鞏志望去盼他趕緊上前相勸。

正統軍里人人出身沙場唯獨鞏志不是。他以前是個衙門師爺不曾帶過一天兵不解軍務不識兵法可也因他的出身如此每回出征在外總要擔負最要緊的功課兩軍對決、攻心為上他必須鞏固正統軍的心防。從大都督到小卒無論誰心生迷惑使得瞧席參謀的作為了、鞏志自知苦差難免先上下整理了衣裝這才行到上司身邊躬身道:「都督卑職回來了。」伍定遠眼光仍瞧向地下卻沒應答。眾人心知肚明以「天山傳人」武功之強怎可能聽不到鞏志的說話?不消說此時他哀莫人於心死他什麼都不想管了。

眾參謀暗暗叫苦就怕連鞏志也勸他不動。高炯附耳過來:「鞏爺我看都督神色不對不如我去請夫人過來讓她勸勸都督。」鞏志搖了搖頭悄聲道:「先別驚動夫人到時他夫妻倆一言不和反而害得都督心裏更煩。」

艷婷脾氣如何正統軍上下自是明白眼看高炯不敢再說了。鞏志只得沉吟了說詞他慢慢挨近兩步道:「都督且聽鞏志一言好么?」他見伍定遠不言不動當下大著膽子將手搭上了上司的肩頭細聲道:「都督咱們正統軍誰都可以迷失唯獨您不能。倘使總帥自己都迷失了這場仗也不必打下去了……」

此言並非危言聳聽秦仲海打通了陰陽六經正教中人別無抗手。唯賴伍定遠的「真龍之體」方足相抗。倘使大都督鬥志全消一旦與怒工正面交鋒無論單打獨鬥抑或整軍出戰都將一敗塗地。

鞏志苦心勸諫饒那伍定遠心境再差十倍此刻也須應答。他睜開了眼低聲道:「我很好也沒有中誰的陰謀陷阱我只是……只是覺得自己……自己……」

鞏志聽他自稱「很好」說話時卻不住搓弄額料來一點也不好。他大著膽子握住了上司的鐵手低聲道:「都督您要有什麼心事何妨說出來吧?讓大家替您參詳著。」

鞏志細心問候大老闆仍是低頭不語彷彿心事重重。過得半晌他終於嘆了口氣幽幽地道:「鞏志你能否告訴我……這些年來伍某人……伍某人……」他目光望向遠方茫然道:「做得」對「么?」I耳聽上司問了怪話眾參謀登時起喊來了:「都督!您再對也沒有了!您沒見方才那小民感恩戴德、歡喜離去么?您與怒蒼激戰十年為國為民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萬民您還會有錯么?您一百個對、一千個對、您是開天闢地、古住今來最善良的官兒了!」

正統軍四大參謀有的管食糧有的管佈陣卻無人善於攻心。果然他們說得口乾舌燥卻多是千篇一律伍定遠毫下理睬僅將目光定在鞏志臉上想來只要聽他說。

這下輪到鞏志苦惱了身為席參謀他不似岑焱、高炯那般務雜他只有一個使命那便是看好老闆的心思正因如此他的職責也至為重大。眼見大都督一臉殷切他連嘆氣也下敢了只能垂下頭去細細推算上司的心情。

大都督為何痛苦呢?一個人武功強到他這個境界那是想殺誰就是誰隨時能將心目中的壞人一網打盡。可有了這般隨心所欲的武功為何他還是、心存茫然呢?莫非他賺自己的官職不夠大所以遂行不了心中的正義?可一個人坐擁一百四十個衛所手掌七十萬雄軍權勢大到他這個地步難道還嫌不足?

麻煩不在武功不夠高、也下在權勢不夠大相反的大都督之所以痛苦正是因為焉他太高太大所以他才想弄明白八個字……

該怎麼做……

才是對的。

鞏志想通了都督的心事冷汗卻也淋漓而下看大老闆這幅模樣他豈止迷失了?他從頭到腳每一寸都在動搖。想到復辟來生的無數大事朝廷里或生或死或走或叛鞏志真不想說話了。畢竟那地獄里的哭嚎聲聲哀戚字字冤屈大都督身為本朝武人腦他敢全數推稱不知?正懼怕間殿上腳步聲響那燕烽總算打水回來了在眾參謀的注視下鞏志趕忙迎了上去自取毛巾打濕先替自己擦去冷汗再說正矇混間高炯咳了一聲道:「鞏爺說句話吧。都督在等著。」岑焱也催促道:「是啊鞏爺您別不吭氣咱們可是一家人啊。」

鞏志想矇混人家卻不讓他蒙他苦笑兩聲自知無法拖延當下單膝跪倒朗聲道:「啟稟大都督!什麼對與不對卑職從沒想過!打鞏志跟隨您的第一天開始便從是非里豁出去了!」聽得鞏志的言語眾參謀自是大感意外正統軍號稱仁義之師十年來鏟奸除惡解民倒懸可席參謀卻怎地說出這等話來?眾人又驚又急紛紛喊道:「鞏爺!您說得是什麼話?咱們正統軍十年來流血流汗為國為民難道還有錯么?」

鞏志靜靜搖頭道:「對不起我不知道。」眾人大驚道:「為什麼?」鞏志嘆了口氣低頭道:「我只是個參謀官不是朝廷的史官。什麼是非對錯我不想多談。」

參謀談的是輸贏史官論的卻系是非、二者所求不同自不能一概而論。

一片愕然間卻聽伍定遠嘆了口氣道:「說得好……說得非常好…似我這般人本就沒資格談什麼是非。」說着說馱下雙肩神氣極為蕭然。眾參謀大感驚慌一時急使眼色都盼鞏志說上幾句好話別再廢話連篇存心折騰老闆。

鞏志如此說話其實自有用意。他蹲到上司身邊柔聲道:「都督非是卑職有意頂撞您實在是才德有限不配談那些大道理。可卑職心裏明白一件事……」他神色轉為鄭重緊緊握住了上司的鐵手附耳道:「倘使今日……」

「盧大人在此……」

陡聽此言伍定遠情下自禁仰起臉來面上筋肉不住顫動鞏志貼住了上司的耳孔輕聲道:「卑職心中堅信盧大人他啊……」

「也不會責怪您一句……」

聽得鞏志的安慰伍定遠嘴角下彎猛地滾落了兩行熱淚。

天下最得寵的幕賓絕非什麼奉承拍馬之徒而是一位真正的貼心知己之士鞏志追隨上司已久自知他的心結聽在區區三言兩語說來便已點破了老闆的心事卻也讓他墜十廠英雄淚。眾參謀見老闆哭了一時惶急無比便要圍攏搶話鞏志搖了搖手示意他們退開跟着將毛巾交了過去輕聲道:「都督洗臉吧。」

伍定遠將毛巾掩住了臉他壓抑聲息上身前傾渾身不住抖動。鞏志也默默守在一旁任憑老闆宣洩心中苦悶。

「讓你們擔心了……」也不知過了多久伍定遠慢慢收了淚雙手抱胸腰挺背直便又恢復得剛毅穩重。他見眾將望着自己便揮了揮鐵手低聲道:「都過來吧」眼見老闆恢復了眾參謀自是大喜過望雖不知鞏志使得是什麼神奇辦法卻也佩服得五體投地。

劈劈啪啪……廟裏頭傳來鞭炮聲遠遠聽來更襯得殿裏的寧靜。伍定遠此時身在山門殿他聽得殿外鞭炮聲不絕於耳想起這一年夾生的大小事驀地之間竟是面露倦容。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三天是上元今年好容易在襄陽打丁一場勝仗方得快快樂樂返京過節。誰曉得昨晚三更才把行李放下天沒亮便給兵部召回上繳「走馬符」。之後輔午宴下午再去威武軍營聽取軍機臨到晚間卻還有場祈雨法會等著自己。

伍定遠縱是鐵打的也該休息了。他打定了主意無論這幾日生了什麼事都得在家裏陪着老婆小孩他拿起了毛巾狠狠擤了擤鼻涕便道:「你們還有什麼公文這會兒趕緊拿來用印吧。我這幾日都不去衙門洽公了。」聽得大都督想歇息了眾將趕緊翻開隨身卷宗全都忙了起來。

正統軍下轄一百四十個衛所公文之繁、政務之廣幾與京城半數衙門相涉。除兵部外尚有工部的軍器器械、太僕寺的牧馬吏戶兩部的用人與銀餉……是以每回伍定遠返京述職總有看不完的公文卷宗。伍定遠昨晚半夜才回家黎明即起自是沒睡安穩正閉目養神間聽得岑焱笑道:「都督我的本子來了請您過目吧。」

伍定遠眯出眼縫去瞧只見面前捧來了小山高的帳本轟地一聲全都堆到了老闆腳邊嚇得伍定遠張大了眼險些從凳子上掉落下來。

岑焱身為掌糧官率先捧出了山高帳本自讓伍定遠煩心不已。帶兵打仗不光是騎馬吆喝而已馬要吃草人要吃糧小兵小卒也下能白打仗縱是富豪之家卻也供養不起三千兵馬。伍定遠雖是儉省之人可平日裏卻只懂得勒緊褲帶說起管帳學問自是一竅不通眼見帳本堆得老高只得勉強翻了翻奈何面有卷色雖把帳目看入眼裏卻是一二三四五神仙盡跳舞。鞏志看入眼裏便道:「今兒都督累了你改日再呈上吧。I岑焱慌道:」不行啊;這些都是去年的款子戶部不及撥。全仗夫人代墊了。我這個月再不去戶部核銷以後便請不到款了啊。「這岑焱昔門是柳昂天帳下的小卒專在居庸關押糧之後隨着定遠南征北討管帳資歷已達二十餘年便做商號帳賣也成了鞏志雖是席參謀掌印管帳功力卻遠遠不如岑焱。聽他如此說只得將帳本接下了喊道:」下一個。「

話聲甫畢這回上來的卻是」掌令官「高炯看他奉上的冊子薄薄一本卻不知作何之用。伍定遠不喜歡看帳卻喜歡讀書眼見本子甚薄便也翻了翻這回裏頭沒了煩瑣數字卻多了十來個人名見是」劉星火「、」虎大熾「、」張照煜「……全是些不相識的人名。下由蹙眉道:」這是幹什麼來着?「

高炯忙道:」回都督的話。這幾位都是江湖上的成名豪傑均盼精忠報國追隨都督帳前。「伍定遠聽得這些人是成名豪傑便叉低頭翻看名冊可反來覆去問卻還是認不出入來。只得啟齒來間:」這個「劉星火」是幹什麼的?我怎沒聽過他?「

高炯忙道:」這「劉星火」是個川佬本名叫「劉世珍」因專使流星錘的功夫便改叫「流星火」順口說、方便記。「聽得」劉世珍「三字這會兒便讓大都督認出人了。頷道:」原來是川中四傑的劉世珍。他本來的名兒很響亮啊為何要無端改名?「

話才出口卻見高炯乾笑燕烽強笑岑焱則是嘻嘻哈哈地竊笑轉看鞏志卻早已背轉身去故做不知。伍定遠心下醒悟自知失言了只得揮了揮手沉聲道:」下一個。「

大都督坐於凳上面前參謀一個個照輪而來模樣好似大夫看診這回輪到燕烽來了。看他動落利落才一跨步行出上身前傾單膝觸地跟着從懷中取出一道公文凜然道:」啟稟大都督!太僕寺卿來報:西域使臣進貢天房神馬二百匹為免王公大臣搶先來占還請都督早下公文將天馬留作戰地之用。「

聽得天馬送來眾將官喜出望外饒那軍紀嚴明卻還是歡呼了起來。

怒蒼鄰近西域多年基業之下諸將各得神駿座騎。每回與朝廷野戰自要大佔上風。其中兩匹玉聰體態雄大座鞍離地丈許便交給兩大元老來騎。一是石剛的」黑象大驪「另一匹則是6孤瞻的愛騎」綠爪玉驥「皆可拖五百斤重的火炮。余將或乘皇馬」烏雲帶雪「、或乘戰馬」雲里騅「或擁長力、或好衝撞不一而足。看這同託了西域使臣的福天房名駒送來或能扭轉劣勢也末可知。

難得好處自行飛來眾將自是摩拳擦掌誰都想檢上一匹千里名駒。伍定遠曉得他們的心情自也點了點頭正要接過公文卻見鞏志口唇欲動好似有話要說。

二人默契非常伍定遠稍稍點頭鞏志便已附耳過來低聲道:」都督那匹赤兔馬……可一路跟上來……「天下第一名駒現身伍定遠自是心下一凜忙壓低了嗓子輕聲道:」你是說……那匹馬兒跟菁進京了……「鞏志點了點頭附耳道:」趕不走抓不到……從襄陽城一路跟着北上就是眼著囚車……「

犬馬戀主不忍與主人分離總教人不勝唏噓。眼見大都督嘆了口氣鞏志輕聲又問:」都督……這事可要告訴娟小姐?「伍定遠一臉煩亂只提起了鐵手撫面道:」再說吧能拖就拖……夫人那兒你也別露口風……「

兩人交頭貼貼耳一陣眼見眾將都在等候便也各自住口了。伍定遠將本子上下整齊了又問鞏志道:」你的本子呢?「鞏志搖了搖頭卻是無本送呈。岑焱訝道:」鞏爺夫人上回不是吩咐過你要你添些新兵器回來么?你都沒交辦下去啊?「鞏志聽得此言卻只搖了搖頭一語不。

伍定遠眉心微蹙一支軍隊要能出征-需糧餉、二須用人三則須馬匹兵械缺一不可。看鞏志是鑄鐵山莊徒若要採買兵器自是熟門熟路可這幾年每下見他貢獻所學多少有些可惜了。他搖了搖頭道:」來人奉印。「

號令-出鞏志身為」掌印宮「便從腰問解下軍印替上司沾上了印泥恭恭敬敬地送了過去一旁岑焱、燕烽則搬來了茶几只見伍定遠坐在凳子上將厚厚的帳本疊整了跟着」轟「、」轟「連響官印奮然蓋落本子上現出了一個又一個大紅方塊見是:」奉天翊運推誠武臣一等精忠威武侯佩五軍大都督令統西北掃逆軍走馬符伍定遠世鐵券此印「

看大印上一共三十九個字雖說讓人眼花撩亂可每個字卻大有來歷。眾參謀一旁看着心裏自是暗暗稱羨。

先看最顯眼的兩個軍職一個是」五軍大都督「一個是」西北掃逆兵馬統帥「前者是常設軍職後者是臨編流官二者職權雖大卻非世襲任滿俱要繳符卸職。不過那二等威武侯一卻不同這個榮銜會跟着伍定遠一輩子直到他死。那」世鐵券「更能為他旺蔭子孫日後妻兒入衙賜坐見親王郡王不拜全仗此券之功。只是眾人心知肚明這」大都督「雖奸、」世鐵券「雖妙但要與大印開頭的八個字相比卻也要為之黯然失色。

」奉天翊運推誠武臣「印里所有榮銜全數加總卻也抵不上這八個字這是」特功「仗此功勛伍定遠六十歲那年會被進國公、加太保死後更要擁有謐號。這不是尋常武將拿得到的。以當年秦霸先柳昂天的赫赫戰功卻也不曾得此殊榮。

按本朝功等第一等特功是」開國輔運推誠武臣「唯追隨太祖開國者方得賜號次為」奉天靖難宣力武臣「唯于靖難內戰效力者方譽之。再次則為伍定遠的」奉天翊運推誠武臣「這賞救駕有功者。這點明了」威武侯「不是一般武將他參加過保皇之戰。

破突厥打匈奴、滅蒙古……縱使打遍天下、南征北討所立的功勞卻萬萬比下上這一戰。只因」特功「事涉正統更迭皇權歸屬所以在天子心中方才顯得彌足珍貴。

眾人滿心感佩正要圍攏說話卻聽殿外腳步惶惶聽得一個尖銳聲音喊道:」爵爺!爵爺!您在這兒么?「

來人呼喊急切彷彿生了大事眾人微微一愣回頭去望見得殿上奔入了一名男子看他滿頭華卻無一根鬍鬚正是一名太監到來。鞏志心下一凜忙示意眾參謀下拜見禮同聲道:」參見房總管!「

物換星栘十年過後東廠總管也換人做了。這位正是後宮第一紅人秉筆太監房總管。此人深得帝后倚重乍然到來自惹得殿上眾人跪了一地。可一片恭敬中伍定遠卻只雙手抱胸兀自坐在凳子上不曾起身相迎。

本朝武人腦神態侮慢房總管卻是不以為意只是哈哈笑道:」爵爺!咱家跑了好些個地方可總算找著您了!「正要搶近說話伍定遠卻低下頭去使了個眼色。眾參謀懂得他的心事趕忙起身迎上將房總管擋下了。

年輕時宮小職卑鞠躬似家常磕頭是便飯如今伍爵爺年紀長了他已經不愛應酬了遇得官場交際自有下屬代辦。尋常人若想找他買賣軍械、拉攏交情多是白費氣力。

房總管卻下管這許多一時大剠剠奔來打算直搗黃龍。岑焱是掌糧官忙擋到了駕前拿出了數饅頭的功夫軟磨道:」哎呀哎呀總管大人別那麼急呀咱倆好久下見了您可跟岑焱說幾句話呀。「掌糧官擋路房公公兩手伸出拉饅頭似的扯住了岑焱的面頰道:」岑演!岑演!改了名兒下換性啊!還是這丑怪樣子。「說着加力揉起了麵糰詛咒道:」死吧快給秦仲海打死吧!「

秦仲海三字本是忌諱房總管卻是想說就說足見其人頗具權勢無忌人言。房總管哼了幾聲正要一耳光轟落卻聽岑焱拍起了馬屁:」哎啊公公呀岑焱當然丑了我要有您一半標緻那這輩子可受用無窮了。「這話雖然有些輕薄卻也敲中了公公的要害看那」房總管「頭全白了可一張臉蛋卻是膚色晶瑩不知吃了什麼靈丹妙藥果然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那房總管聽得馬屁嘴角總算泛起了笑:」啐算你還長眼曉得公公漂亮。「

披地一聲岑焱還是挨了個小耳光自給扔到一旁去了。房總管正待上前聽得軍靴踏地之聲響起面前卻來了一名青年鏢槍也似的擋住了路卻是燕烽來了。聽他朗聲道:」啟稟總管!我家爵爺今夜不洽公敢問您有問要事?待卑職過去稟報-聲!「

」掌旗官一來了正統軍里全是刀疤漢卻難得有一位唇紅齒白的小生、看這燕烽是武舉榜眼卻生得相貌堂堂兼使得一手好槍便給人昵稱為「小趙雲」算是四大參謀里最漂亮的一位。房總管雙目一亮笑道:「烽兒我的烽兒我的小四火唉看你可從襄陽平安回來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說着不再去尋伍定遠只一把握住燕烽的雙手滿面愛憐。

燕烽意外使出美人計居然勾住了房總管一時又驚又怕偏又走脫不得驚怒交進之下雙頰紅熱宛如兩隻蘋果般羞羞可愛。房總管越看越是歡喜竟然嘆了口氣道:「瞧你……可叉瘦了這伍爵爺真是小氣卻是怎麼喂你的?」說着動手動腳似想查查燕烽少了幾斤肉。東廠總管不是小位子。若把官員分作內外這秉筆太監便算內官之地位足比宰輔是以昔時劉敬手握東廠便足與江充、柳昂天鼎足而三。可十年過去了椅子沒變上頭的屁股換了卻成了老鴨龜公的面貌只把岑焱看得低頭竊笑那燕烽則是漲紅了臉一時掙脫也不是不掙也不是只得活生生給吃了便宜豆腐。

正想湊上香吻卻聽一聲咳嗽面前來了一張扁方臉道:「房總管卑職鞏志給您老人家拜晚年了。」掌印宮來了看這鞏志身材壯碩其貌不揚一張臉好似伍定遠的親兄弟既扁又方上頭還生了不少麻子見得如此醜樣房總管一時興緻全消只冷冷地道:「是鞏志啊你老兄什麼時候才壯烈成仁啊?公公老早給你準備奠儀了真想早些付給你啊!」

耳聽房公公言語漸漸無禮下屬無一招架得住伍定遠搖了搖頭當下緩緩起身。

大都督來了他雙肩開闊身高九尺不過稍稍提膝而起便聽「啪啪」兩聲燕烽、岑焱二人軍靴重重踏地肅然轉向。其餘參謀無須號令也已各站其位將他裹在中心。

西北掃逆軍最高統帥上前一步正統軍兵紀更見儼然房總管吃了一驚不覺「哎呀」、「哎呀」叫了幾聲氣焰全消了趕忙陪笑道:「伍爵爺啊您老人家真是不近人情咱家有事找您說您卻老叫這些徒子徒孫擋着我可辜負了咱家對你的好心哪!」他嗲聲而叫正想過來捏手捏腳伍定遠沉下臉去森然道:「嗯……」爵爺鼻哼好似老虎威房總管嚇了一跳「啊」地一聲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故意卻摔到燕烽懷裏去了。

咚咚兩聲下屬端來了兩張板凳伍定遠雙手抱胸大刺刺地坐了下來兩腿如開馬步房總管見了他的男子氣概怱地臉上一紅便只溫吞吞地就坐腳尖略呈內八。

「房總管有事早說無事呢……」伍定遠仰起頭來瞧向佛殿裏的金龍冷冷又道:「那便早回。矢都督說起話來開門見山爽快到了極處房總管瞧着他的鼻孔卻只乾笑了幾聲陪笑道:」爵爺啊咱家曉得您打仗累啊平時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可方才啊……唉……「說着取出了一隻油布包嘆道:」這柄刀哪……可嚇死人了……「油包打開裏頭擱著一柄軍刀正是王一通帶來的那柄兇刀;聽得房總管苦笑道:」爵爺啊秦仲海闖入北京了么?「

場面肅殺全場沒人說話了。秦仲海世之魔王若要單槍匹馬闖入北京必然閘得腥風血雨。眾將眉目深鎖卻又聽得殿外廣場劈劈啪啪再次放起了串串鞭炮宛如陣陣槍響讓人心裏更見煩躁。

伍定遠下動聲色反問道:」房公公此事你可是聽趙尚書說的么?「

大都督料事如神房總管自是臉上一紅忙道:」適才咱家正陪着幾位王爺賞燈誰曉得老趙一旁跟着卻是愁眉苦臉的問了幾次又吞吞吐吐不肯說……「伍定遠斜睨着他道:」所以他便泄軍機了?「房總管苦笑兩聲只是點了點頭。

自正統朝創立后朝政景況一新像樣人才全上了西北戰場。剩下的東廠總管、錦衣衛統領之流則多是中看下中用之輩這些人幫忙是幫不上的至於要鬧得京城人心惶惶這份本領倒是下可小覷。

伍定遠年歲已長雖說心下不悅卻也不露喜怒只閉眼靜坐模樣渾似睡覺。房總管細聲道:」爵爺啊究竟你是怎麼打贏襄陽大戰的現下可以說了么?「

此言問到了要緊處連鞏志也是微微一凜。襄陽之役戰果豐碩正統軍將士凱旋歸來至今大都督卻不曾透露他何以獲勝眾參謀問了幾次卻也不肯說、伍定遠見人人都在瞧望自己便道:」我軍上下將士用命終能平定亂事。你還有疑問么?「

眾參謀互望一眼眉來眼去間便又聽房總管低聲道:」爵爺啊大家自己人您就別瞞我了我聽人家說好似襄陽大戰之所以獲勝……純是因為那柄刀……伍定遠聽也不聽立時搖手道:「住了沒這回事。」房總管聳了聳肩面露幸悻之色料來聽多了這些宮樣文章便笑道:「沒事、沒事您說沒有那就沒有……」說着又朝鞏志瞧了一眼笑道:「鞏參謀您說是不是啊?」

鞏志深深吸了口氣道:「這個自然。大都督曾經答允過我的無論來日生了何事他也不會動用到我歐陽家的東西。」

自歐陽南死後鑄鐵山莊四分五裂門人走的走、散的散一切全為一柄妖刀所害是以鞏志當年將「東西」托給大都督之時便是盼他能鎮住這柄魔物使之永世下再出土。房總管所言自是大大把了他的忌諱。

一片寂靜間眾參謀眉來眼去伍定遠則是無意多說房總管呵呵乾笑道:「瞧我這張嘴多會惹禍大都督咱們還是問正經事要緊……」說着附耳過去細聲道:「都督那廝真闖來北京了么?」

房總管並非軍部之人卻始終刺探軍情。伍定遠面露不豫之色他見那柄軍刀還擱在地下霎時深深吸了一口氣鐵掌探出向後回抽一股紫光閃過那柄刀競給吸了過去。

此事說來匪夷聽思然於伍定遠而言卻僅是劈空掌力的反向運用只消收掌奇便能在半空拉出一股氣流以之隔空取物無住而不利可說稀鬆平常。眾參謀見慣大都督的武功自也下感驚詫。那房公公次見聞自是大為震撼久久說下上話來。

伍定遠拿起了刀反覆把玩淡淡地道:「房公公我可以明白告訴你秦仲海是個痛快的性子這柄刀要真是他送來的那意思就是說……」他旋刀如盤但見刀光飛舞混雜紫電聽他幽幽嘆道:「他已經向我下戰書了。」

那房總管猛地嚇了一跳一時緊緊抓着燕烽的臂膀尖叫道:「下戰書你……你是說?」伍定遠淡淡地道:「下戰書意思便是求戰。他要和朝廷打最後一戰了。」

聽得大戰已在眼前全場盡皆變色。房總管更已跳了起來尖叫道:「什麼?這……這未免太快了!那……那咱們該怎麼辦?」房總管問得慌伍定遠卻答得妙他把頭搖了搖逕自道:「不怎麼辦。」房總管駭然道:「什麼?您……您說不怎麼辦?這是說笑么?」

天下兵馬報喜不報憂縱使敵軍殺到城門下總還勸著百姓高枕無憂。耳聽伍定遠坦率異常自是嚇壞了房總管。伍定遠撇眼看去待見眾參謀也是一臉駭然便搖了搖頭道:「別急我方才不是說過了這柄刀」若「真是秦仲海送來的那便是一封戰書。」他將鋼刀拿在手裏把玩叉道:「反之那就什麼也不是。」

房總管一顆心懸起落下、落下懸起給伍定遠逗得十分難熬忙道:「等等爵爺的意思是說這柄刀不是秦仲海的東西?」伍定遠道:「也許是、也許不是。」房總管聽他猛賣關子抱怨道:「爵爺!您別老是鬼扯到底是不是?給句話出來!」

伍定遠淡淡地道:「房總管別急你何妨先花腦筋想想過去十年裏秦仲海可曾闖進過北京?」此言一出房總管登時咦了一聲道:「對啊您沒說我倒真沒想過這傢伙確實不曾闖進過京城。」

秦仲海過去是皇城侍衛京城裏熟門熟路可這十年裏無論軍情如何緊急他都不曾到京城殺人放火眾參謀心下一凜忙道:「都督這其中……可有什麼隱情么?」

伍定遠嘆了口氣道:「老實告訴你們吧。這京城裏住了一個人只消他還在世一天秦仲海便一天不敢回來。」聽得「不敢」一字眾人忍不住有些錯愕秦仲海世之狂徒膽氣高、手段狽百萬軍中殺進殺出來去自如如此向天借膽的狂徒誰能嚇倒他?房總管咦了一聲險些以為聽錯了忙道:「那廝還有不敢做的事?這我倒是不知。爵爺那人是誰啊?」伍定遠這回頗為爽快逕自道:「對不住事涉機密我不能說。」

大都督猛賣關子自是吊足了眾人的胃口房總管皺眉苦思卻也猜不出那神秘人是誰。畢竟秦仲海是天下第一魔徒這世上便算真有神佛怕也只能下凡追捕他豈能逼得他不敢動彈?看這話若是旁人來說必為眾人高聲嘲笑可從人都督口中道出偏又教人不得不信。

房總管苦笑道:「都督到底那人是誰啊透個口風吧?我不會泄漏出去的。」

東廠總管的守口如瓶怕還抵不過旁人的大聲嚷嚷。伍定遠只得搖了搖手:「爾等休得再問事涉我昔日上司的名聲伍某不能說、也不好說。總之你們大可放心只消那人還在秦仲海便不會來闖這最後一關。」

驚奇接踵而來看伍定遠出身柳門昔日上司便是「征西大都督」柳昂天此事軍中可說無人下知、無人不曉。可說來奇怪這位柳都督過世已久陰曹地府里的人物卻怎能牽制秦仲海的動向?房總管蹙眉道:「都督您是說玩笑話么?」

伍定遠正色道:「軍國大事豈能玩笑以對?你們相信我。秦仲海只要還有一分人性他便不會鬧到玉石俱焚的地步。」說着將軍刀裹回油布不再多言了。

大都督語氣篤定好似此事理所當然。眾參謀不敢再問房總管一頭霧水卻怎麼甘心放過不問?他眼珠兒轉了轉有意旁敲側擊便啊了一聲道:「等會兒我曉得那人是誰了!」

聽得此言眾參謀自是睜大了眼伍定遠也是濃眉一挑一片寂靜中聽得房總管哈哈笑道:「大都督啊我前些日子聽人說了好似華山門人南下尋訪寧不凡了可有此事啊?」

這話點到為止眾人自也懂得他的意思。世間要找一位鎮得住秦仲海的絕世高手唯昔年的「天下第一」方足濟事不消說秦仲海之所以不敢進犯北京全是因為寧不凡暗中牽制之故。

房總管這招甚是厲害昔時的「天下第-」正是寧不凡無疑。事隔多年寧不凡早已退隱可今日高手輩出究竟「天下第一」鹿死誰手卻是人云亦云難有定論。

房總管雖非武林出身卻也曉得江湖種種流言蜚語都說伍定遠自接任大都督俊聲勢之強無與倫比舉世除開怒王秦仲海一人江湖上別無第三人足與並論。可他早年卻曾敗在寧不凡手下一場為此天下人背後指指點點都說伍定遠本領不到永遠成不了真正的「天下第一」華山滿門更是為之得意洋洋鎮日拿來說嘴看房總管刻意提起此事定是有意激將了。

眼見眾人眉頭緊蹙房總管自知打到了要害便又嘻嘻而笑道:「哎呀你們別老盯着我啊難不成老房說錯了么?唉……那秦仲海雖然厲害可要真過上了寧大師那還不是老鼠遇上貓兩個字給你:」鼠竄「!」說着說便又哈哈大笑起來:「可惜啊可惜!要是寧大俠沒有退隱朝廷這五軍大都督的位子給他老人家坐着這場十年大戰早已玩完羅……唉說來咱們還真是埋沒人才、浪費了無數公帑吆!」

房總管嘻嘻哈哈那浪費公帑四字一說更等於打了伍定遠一個耳光。料來他狂怒之下定會自行道出種種密情。只是伍定遠倒也沉得住氣一時閉眼靜坐無意辯駁。

老闆忍得住。眾參謀卻吞不下了顧不得房總管位高權重同聲怒道:「房總管!找家都督何許人物請你說話尊重些!」房總管見眾人動怒忙作膽怯狀慌道:「對不住!對不住!瞧我這張嘴多惹禍!大都督十年征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唉便算糟蹋些公帑也是應該的看我真是胡說八道了!」

眾人越聽越怒手都按上刀柄了房總管驚道:「你們別火啊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也是好心啊。既連爵爺也贏不了秦仲海那寧不凡又有何用?我看你們兩家還是早些聯手吧。都說」好漢下敵人多雙拳難敵四手「寧不凡加伍定遠兩個一起圍毆他秦魔武功再高那也是」一寧加老伍專克紙老虎「不必柳昂天的鬼魂出馬天下也大安定羅!」

東廠總管捧腹大笑眾參謀自是氣得吹鬍子瞪眼可一時半刻間卻也難以辯駁。正悲憤間猛聽「啪」地大響鞏志將右足重重一踩朗聲道:「」神胎寶血符天錄、一代真龍海中生「!秦仲海的」火貪一刀「再強十倍卻也勝不過他的親生父親!」

「神胎寶血符天錄、一代真龍海中生」這兩句話不只是伍定遠的稱號也是秦霸先的稱號。房總管本還想說可給這麼一吼卻也醒了過來。

毋庸置疑北京城裏能讓秦仲海畏懼萬分的正是大都督本人。秦仲海若想擊敗他便得越自己的生身父親。眾參謀見房總管心存畏懼霎時大喜過望便由鞏志帶頭一同拜伏在地齊聲道:「天山傳人坐鎮在此怒王膽大包天卻也下敢越雷池一步!」

房總管陪笑道:「失敬、失敬。都督征戰十年比起當年的寧不凡那是有過之之而無不及。佩服佩服!」東廠總管出言推崇自勝得過旁人的馬屁連篇。眾參謀與有榮焉自也頻頻稱是。

一片真誠讚佩中伍定遠卻毫無得色他從凳子上站起緩緩走到了殿前。參謀拾起頭來便也順着他的目光去瞧但見夜色茫茫紅螺寺花燈如海依序是天王殿、大雄寶殿祖師殿一路望去自是美崙美奐。

眾人下知他在瞧些一什麼正納悶間猛聽轟隆一聲大響夜空炸出了燦爛焰火將天邊染為一片金黃眾人仰頭瞧著見那夜空煙火慢慢褪散山邊盡頭處卻散出一片祥瑞紅光久久不褪赫然便是兩座寶塔。

眾人啊了一聲道:「紅螺塔……」

紅螺寺乃是凈土宗勝地除建築較尋常佛寺多出一進外尚還有兩座名聞遐邇的「紅螺塔-、據說塔里供養著玉皇大帝的兩位女兒能為人間祈福消災。眾人見寶塔隱隱散出輝光襯得夜空一片暈紅好似塔里真住了兩位美麗的」紅螺天女「在那為蒼生庇佑祈福。

大都督雙手抱胸遠眺寶塔看他一臉蒼茫豪邁真似正統王朝的守護之神讓人不敢仰望。房總管見得武砷英風自是暗生仰幕忙朝自己臉頰打了幾記賠罪道:」哎呀瞧我這張賤嘴三言兩語便得罪了您……來來沖着大都督「天下第一」這四個字咱家這兒有點小東西不成敬意……「好似怕伍定遠記恨真已掐起了指頭捏了件背心出來。

東廠總管有禮相送頗見誠心。伍定遠卻眯起了眼一張臉更加冷了。想他任職大都督已達十年御賜珍寶自是見得多了一來不希罕二來不貪圖絕不妄收私人賠贈。他撇了一眼鞏志明白上司的心意正要上一剛推拒房總管卻已笑嘻嘻地道:」爵爺啊您別急着推辭這東西您要見了必定愛不忍釋吆。「

眾將聽他誇口莫下微微一奇房總管更是得意洋洋自將背心提起逼展群英。眾將湊眼細觀卻也瞧不見什麼好處只覺這件背心灰臟髒的除了上頭織了百來個一壽一字倒也無甚稀罕之處。岑焱滿心好奇便伸手接過了放到胸口比著訝道:」什麼破爛玩意兒?可是老太婆的壽衣么?「

」壽你個大頭!去死吧!「房總管咆哮一聲隨手抓起了王一通遺留的兇刀就著岑焱胸口捅入。眾人大吃一驚一來房總管身懷武術出手快絕;二來兩人相距過近出其不意。伍定遠大喝一聲霎時舉掌進前凌空虛抓一股真力出已將軍刀倒吸了回去。

咻地一響房總管兩手空空兵器已給收走了驟伏間人影閃動房總管還不及轉身腦後已給一柄火槍頂着隨即喉間一疼多了柄鋼刀心房處更被高炯的匕牢牢抵住、強將手下無弱兵百戰雄獅名不虛傳果真在一招間便抓住了房總管。聽這太監慌忙道:」別誤會!別誤會!跟你們鬧着玩得……「

鞏志貼耳過來冷冷地道:」總管大人請您別動。乖乖聽都督落。法定遠哼了一聲正要去看岑焱的傷勢卻見這掌糧官自己爬了起來他一臉訝異手上兀自拿着那件背心駭然道:「我還沒死么?」眾參謀又驚又喜眼見岑焱完好無缺竟連鮮血也不曾流上一滴。這才曉得稀世珍寶來了莫不急急放開了房總管欠身賠禮。

鞏志出身鑄鐵山莊見聞自是廣博他想起了一件刀槍不入的寶貝忙道:「這是百壽甲?」這老太監驚魂甫定先將背心一把奪回邊擦冷汗邊解釋:「算你鞏志還沒白混!相傳南海崇明島上產有巨蜘蛛長一尺重百斤擅吐絲結網這」百壽甲「便是那巨蛛絲編織成的。刀槍不入偏又輕巧得很。」說着將胄甲交到伍定遠手上笑道:「爵爺咱家一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百壽甲送到眼前伍定遠卻不急於伸手來接只淡淡反問:「總管大人聽說這」百壽甲「不是在」唐王爺「手中么?卻下知什麼時候轉到您手上了?」房總管聽他點破內情忙道:「哎--呀爵爺啊您這不是明知故問了么?給點面子吧。」

都說無功不受祿這房總管前倨後恭先前拿着一柄刀兜弄了半天必有圖謀;眾參謀聽得「唐王爺」三字才知房總管總算亮出了正題他是為「立儲案」而來。

伍定遠心下早有所料一時只嘆了口氣並無分毫訝異之色天下三大案稱為「廢陵」、「挺擊」「遺宮」現下又出了第四條大案稱為「立儲案」。自八年前「挺擊案」後景泰長子被廢太子之位虛懸至今偏生正統皇帝自己又沒有子女只要龍御殯天朝廷隨時大亂。也是為此各路人馬覬覦太子大位自是無所不用其極看伍定遠手握一百四十餘衛所實乃本朝封疆大吏自是當其沖了。

皇帝人人想當寶座卻只那麼一張。那唐王爺就只有一個寶貝兒子姓朱名載吳自也想坐上去嘗嘗滋味伍定遠一輩子都在帝王大業里打滾眼看又成了眾矢之的不免心生寂寥之感一時輕輕打了個哈欠道:「鞏志法會快開始了。」

鞏志追隨定遠已久默契非常自也明白上司的心意忙將百壽甲推了回去歉然道:「總管大人多謝您的好意了。只是這」百壽甲「太窄小了些我家都督鐵塔個兒怎地塞得進去?還是請唐王爺自個兒用吧-I房總管聽他出言推辭一時不怒反笑啐道:」鞏志啊瞧你聰明面孔笨肚腸還配作什麼席軍師?聽清楚了這件百壽甲不是給都督穿的愛屋及烏四個字你聽懂了嗎?「

愛屋及鳥推恩移愛。眾人醒悟過來已知這背心不是為伍定遠準備的而是要贈給他的妻女的。房總管笑道:」爵爺啊兵凶戰危的您夫人小姐平時起居出入總得小心些。您不替自己想也該替她們想想啊。還是收下吧。「

房總管確實厲害自知大都督神功蓋世卻又自奉儉約與其找這個鐵板來踢不如朝他家人身上動腦筋。看這」唐王郅「找了房公公做幫手這東宮太子的寶座定如囊中物了。

伍定遠想起了妻子女兒心裏隱隱生出柔情要知世上第一堅韌之物便是蜘蛛絲若揉得手指粗細便足以半空懸掛大象而下斷若能織為衣物自如練了金剛不壞體刀劍不侵。想起艷婷這幾年出入江湖每有匪徒覬覦她的美色屢加侵擾伍定遠心中一動便想伸手去接可想起帝王大業從此糾纏上身卻又遲疑不前。房總管一旁看着卻是好整以暇只笑眯眯地道:」爵爺別急啊您慢慢想咱家在這兒等著。「

正躊躇不定間怱聽殿外傳來軍靴踏地聲來人腳程極快半晌間便奔過了高高的殿階不旋睡殿門外來了一名軍官啪地一聲大響仰天肅立道:」屬下焦勝!軍務回報!「先前都督下達軍令命熊俊、焦勝二人前去」勤王軍「大營借兵三干這當口總算趕回來了。

伍定遠鬆了口氣自將那」百壽甲「扔還了房總管道:」你來得正好兵馬呢?「聽得上司問話焦勝不改前線作風先將軍靴奮力踏落朗聲又道:」啟稟大都督!屬下無能!未曾將兵馬帶回!「聽得此言眾人都是微微一愣岑焱訝道:」你沒借到兵馬?「他左右睢了瞧又道:」熊俊呢?他不是和你一塊兒去借兵么?怎沒一塊兒回來?「

焦勝聽得問話一時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伍定遠撇眼去看卻見房總管笑眯眯地守在一旁一幅刺探軍機的模樣便道:」總管大人祈雨法會即將開始還請您早些過去吧。「

房總管卻不急着走當下拿起了」百壽甲「便又朝伍定遠手裏一塞搖頭道:」那可不行爵爺還沒收下人家的心意呢。「

薑是老的辣太監更是老的精。這房總管為人何其精刻自知正統軍並無兵力駐紮北京此際若要調兵便得找」勤王軍「商量。可聽得岑焱等人言語好似兩名軍官聯袂出門卻只剩一隻小狗歸來再看那焦勝臉上隱隱帶傷想必出了大事。當此是非關頭他這搬弄好手哪肯走?自要一探究竟了。

伍定遠自知軍務火急耽擱不得便也不再趕人逕自道:」焦勝究竟生什麼事你便直說吧。「焦勝低下頭去細聲道:」啟稟都督熊游擊被……被「勤王軍」扣押起來了。「

聽得此言眾參謀不免大吃一驚動王軍叉稱」天子親軍「由四位王爺輪值掌管想這」臨徽德慶「四王權勢雖大卻還不敢招惹大都督怎能無端扣留」正統軍「的將領?

熊俊是荊州先鋒焦勝則是汾州守將都才給調回北京不久想來是他倆人面不熟、規矩不懂這才開罪了人。鞏志忙道:」今夜下是徽王爺輪值么怎會惹出事來?你倆沒拿令牌給王爺過目?「焦勝細聲道:」回軍師的話令牌是拿了可咱們沒見到徽王爺。「眾將睜大了眼訝道:」為什麼?「焦勝低聲道:」門口守將說徽王爺奉命出城去了目下不在營里沒法子接見我倆。「

一年一度的元宵夜普天同慶豈能有什麼火急公務?眾將滿心訝異忙道:」徽王爺出城去了?他去哪兒了?「焦勝搖頭道:」不曉得咱們一直追問那守將推說是機密硬下肯說咱們要入營去瞧這幾人偏又強凶霸道硬是不放咱們進去……「

鞏志嘆了口氣看這焦勝是個老實人頗有伍定遠的幾分真傳自不是他惹事了。便道:」後來呢?熊將軍就打人了?「焦勝慌道:」沒有啊!小熊自從和瓊家大小姐打架以後已給都督打了軍棍哪裏還敢犯沖?眼看人家凶得緊熊將軍沒法子了只得低聲下氣請那守將行個方便從營里調出三千鐵騎跟咱們回紅螺山。「

勤王軍總兵力多達百萬乃是由景泰朝的禁軍改制而成若要借調三千兵馬實如九牛一毛。眾人聽得熊俊有所長進逼道:」好得很啊。後來呢?「焦勝苦笑幾聲支支吾吾間卻又不說話了岑焱滿心焦急忙道:」到底怎麼了?你快說啊。「

焦勝低下頭去細聲道:」結果那守將說……徽王爺把兵卒全帶走了營里無兵可用。「

聽得對方如此推搪眾人自是張大了嘴看這」勤王軍「總兵力多達百萬軍威之雄還在正統軍之上區區三千兵馬怎會調不出?想當然爾人家根本不想借。

焦勝細聲道:」熊將軍是個火爆脾氣一聽他們百般推諉氣往上沖一拳就打斷那守將的鼻樑。那免崽子見咱們打人了自也拔刀來砍咱倆左衝右突打得頭破血流後來熊將軍掩護我逃走他自己便給拖入營里去了……「眾人面面相覷全都說不出話來了。這熊俊焦勝二人只知爭戰沙場卻不解官場的輕重利害。看那熊俊自己還有案在身一個月前荊州地方官連參十二本點名他跋扈專擅引荊州百姓民怨逼得大都督將之調回北京免惹事端。孰知江山易改本性難栘才回北京第一回公務便又踩着了拘屎?

眼見伍定遠臉帶愁悶想來是為熊俊的案子操心。鞏志忙來緩頰:」大家先別胡思亂想。我看徽王爺真出城去了卻鬧得大家誤會一場。一會兒我過去找他賠個禮大事化小大家總算和好如初。「

高炯聽他曲意求全不由嘿嘿一笑:」鞏爺啊您沒聽徽王爺出城了么?您便想過去磕頭賠禮伯也找下到人啊。「聽得高炯語帶諷刺鞏志卻只假作不懂兀自轉問燕烽:」四火兒您與兵部文員交好可曾聽聞徽王爺有何公務?「燕烽搖頭道:」不曾。「

眼見鞏志拚命蒙問房總管卻將雙手一拍喜道:」等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曉得徽王爺去哪兒了!I鞏志忙道:「總管若有高見自管請說。」「來三個字給你。」房總管豎起三根指頭哈哈笑道:「宜、花、院。I」他螞的混蛋!「房總管直言不諱鞏志自是慌不迭地叫苦餘人群情激憤聽得岑焱再次暴吼起來:」什麼玩意兒!守城守到妓院去了?咱們「正統軍」省吃儉用屎都吃不到熱的!他們「勤王軍」卻夜夜**、吃香暍辣?好你個天子親軍?操你祖奶奶!「一般為朝廷有人在北京里打哈欠有人在軍營里宿娼妓這」臨徽德慶「四位郡王更是個中表率。興之所至有時帶同妻妾入營有時返京宿娼正統軍將士早有耳聞今夜聽他們欺人太甚忍不住一次爆出來:」大都督!咱們快去討個公道啊!I眾將忿忿不平全都紅了眼眶鞏志慌道:「別吵了!靜一靜!先靜一靜!」房總管哈哈一笑卻也不忘火上添油:「鞏志啊您別老是胳臂肘子向外彎!難得大都督回京來我給你們撐腰咱們和這群皇親國戚算個總帳!」眾將氣憤填膺大聲呼應:「正是!咱們帶兵殺進京畿大營逼他們交熊俊出來!」眾將胡說八道鞏志終於也起火了:「住口!你們是真迷糊還是假糊塗?大敵當前咱們官軍卻窩裏打成一團可是怕怒蒼山沒笑話看么?」

場里鬧成一團房總管加油添醋鞏志全力滅火伍定遠卻只怔怔出神想起了小兵小卒嘴裏的那幾句笑話-時間競是宛若痴獃。

「京軍甜、邊軍閑、埋屍西北無人憐」這便是正統朝三軍的寫照。

天下三大軍馬要問哪路最為清閑自非「邊軍」莫屬此軍專事海防邊防又稱「留守軍」旗下兵卒人數最多卻大半是徙邊囚徒。糧餉差、士氣低平日僅能嚇嚇山賊、唬唬蠻夷乃是正統軍嘴裏的「稻草兵」。活似一隻苦瘦家犬只能躺在門口咬小偷逢上了真正的江洋大盜下晃給一腳踹死。

至於號稱「天子親軍」的勤王軍那更是正統軍的生死世仇了。此軍保衛皇帝摩下多是世襲千戶裝備第一、糧餉第一號稱「天下第一勁旅」卻給正統軍譏為「以十打一、天下第一」。便如夢幻中的千里馬一旦走到順風下坡路自能驕傲平治、日行千里可不巧來到羊腸小徑上坡路氣喘落單又中伏不免來個「以一對一、一路歸西」了。

全天下第一能打的兵馬便是伍定遠麾下的「西北討逆軍」。若拿邊軍來比瘦犬、動王軍來比吧馬「正統軍」宛然是只死硬騾子。吃得了邊軍的苦打得了京軍的仗營中將宮常駐西北出征頻繁動輒壯烈成仁被皇帝譽為「本朝第一忠烈師」。京城裏要是見到斷手缺腿的準是「正統軍」的老兵無疑。可憐他們與怒匪激戰臨到凱旋迴京了卻是這樣的場面等在面前……

眼見大都督遲遲不說話便聽踏踏聲響傳出卻是「小趙雲」燕烽來了。聽他凜然道:「啟稟都督!勤王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如此豬兵狗卒借來又有何用?請都督即早下令讓燕烽連夜調西北兵馬回京讓他們知曉我正統軍的厲害!」

燕烽素來沉默寡言此時卻第一個跨步而出果然是血性作了。眾人聽得「豬兵狗卒」四字自是暗暗稱快鞏志卻連罵都懶得罵了只轉向了房總管低聲道:「總管大人我家大都督人在北京這幾日不能沒有兵馬指揮事出緊急可否借您的御林軍一用?」

正統朝除三大正規軍之外另還有一批御前侍衛合稱「虎賁」、「府軍」、「金吾」、「羽林」四大衛全隸於東廠之下勤王軍既有公務在身便只能找房總管商量了。

正等著聽房總管刁難這太監居然大方起來了只笑眯眯地道:「成啊都督要點兵咱家最熱心。您要五千我給一萬就是別客氣啊。」說話間便已取出令牌直朝鞏志遞去。

房總管是一本萬利之人此時卻很慷慨想來必是畏懼秦仲海之故。鞏志心下一喜正要接過令符房總管卻「嘿」地一聲將手一抖那令牌便又飛了起來變魔術似的飛回了口袋。兀自驚道:「哎呀怎麼飛回來了?」

鞏志心下狂怒嘴角里卻也不好作只得忍手不動又聽這太監笑道:「別誤會!別誤會!定遠爵爺要借兵咱家求爺爺告奶奶也要全力擔保。伍大都督要調糧咱家脫褲廣搜口袋也得給您張羅辦好可大都督啊……」他湊過頭來自在伍定遠身邊挨挨擦擦苦嘆道:「可要有人來借您的腦袋那該怎麼辦啊?」

總管大人話外有話眾將自是微微一凜房總管深深嘆了口氣又道:「臨徽德慶、臨徽德慶這」勤王軍「的四大王啊打一開始便和你們」正統軍「犯衝天天嚷東喊西要下說伍定遠吃閑飯、要下說伍定遠混食糧還說」老伍「和」秦魔「串通好了假打仗真富貴唉……咱家真下敢聽了……」朝廷里除了「臨徽德慶」四位真小人還有個厲害陰沉的「唐王爺」想起那件「百壽甲」鞏志臉色一變自知房總管又要扯都督下水忙咳了一聲道:「房總管你若願意借兵那便爽快些請別提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兒。」「無關緊要?」房總管眨了眨眼笑道:「都督啊聽聽你這參謀說得是什麼話?天子之位豈同小可?咱家這裏奉勸一句咱們再不合力將四王扳倒等那載允登基之後諸位下場如何……嘿嘿自己想吧。」

此言一出眾將面色大變連鞏志也是吞了口唾沫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徽王之子姓朱名載允此子才能如何品行如何沒什麼人關心要緊的是這孩子有四位叔伯合力公推支持他競逐東宮大位將來真讓這孩子坐上帝位正統軍退此一步即無死所。眼見鞏志等人噤若寒蟬房總管微笑道:「都督天下事可大可小那熊俊雖說在荊州專擅狂妄毆打百姓可好歹是為國為民哪比得上人家」勤王軍「吃喝嫖賭殺人放火呢?可想想也真奇怪一樣是犯軍法為何御史大人們目光如炬卻專門盯上你家的熊寶寶卻對四大王的愛將們視而不見呢?」

眾參謀內心一沉已知「勤王軍」找上了都察院的御史大夫執意與大都督為難。眾人將目光轉向了「百壽甲」已知上司並無退路他若不向「徽王爺」低頭便得請「唐王爺」出手奧援。

房總管嘻嘻一笑做了個砍頭手勢叉道:「大都督火燒眉毛了人家吃完了熊寶寶下面就是玩伍老爹的命了可憐諸位逃得過眼前逃不了以後都督啊……您該怎麼辦吆?」

為了軍資糧餉之事正統軍上下鳥多於四王不睦現下人家覬覦東宮大位自然把伍定遠當作眼中釘竟是要先下手為強。眾人越聽越悶陡聽高炯狂怒咆哮吼道:「放你媽屁!老虎不威真當我們是病貓么?房總管明白告訴你一句!什麼唐王爺、徽王爺咱們全不希罕!我現下就去找夫人!請她直接面見皇上看誰還敢動咱們大都督一根寒毛?」

想到了艷婷眾將全都歡呼起來了。都督夫人非但艷冠群芳權勢手段更是一流真要讓她出手管那御史台、都察院全天下的皇親國戚都要靠邊站笒焱拍手道:「正是如此!夫人-出手便知有沒有!只消她動動小指頭兒都察院那幫御史全都要給咱們買通……」話聲末畢鞏志大怒道:「大膽!你們要大都督做」江充「么?」

玩法弄權的老祖宗世稱「江充」。此言一出眾將都是愣住了卻聽房總管哈哈大笑:「鞏志啊鞏志做江充又如何啊?總強得過任人欺凌做死人吧?鞏志你別老是說教說個辦法出來啊!」

眾將聞得此言口中雖不敢稱是心中卻是大呼痛快。眼見鞏志難以為繼房總管登時笑了笑悠悠又道:「都督啊不是我教唆你的屬下實在是可憐他們啊。你看看在都察院眼中熊俊只是個小小游擊宮死不足惜。可咱家打聽過了這小孩固然性格剛辭可戰場上卻是身先士卒為了這場大戰這熊寶寶至今不敢娶親以免留下孤兒寡婦……」他低下頭去嘆道:「可憐啊白白辛苦一場到頭來卻是刑場一刀……唉一個人投錯了胎那還有得救可要跟錯了老闆那可是萬劫不復羅……」

「大都督!」眾將咬牙切齒一個個紅了眼眶全都跪了下來鞏志不願多言只避到了一旁。一片寂靜間聽得伍定遠低低嘆了口氣輕聲道:「夠了。」

大都督說話啪地一聲大響眾將宮全數端正身形等候都督吩咐。房總管則是成竹在胸只在一旁笑眯眯地瞧望。

伍定遠霍地起身他行到山門殿口倚在門旁只在眺望廣場里的人山燈海。

從高高的殿階望下眺望山門殿對面便是天王殿之間相隔一處開闊廣場一座又一座燈棚佈置了無數應景紗燈遠遠望來宛如一片燦爛燈海。再看廣場正中鑼鼓喧天跑早船、踩高蹺、跳秧歌……更襯得元宵慶喜的好氣象。

伍定遠怔怔瞧望太平人間忽道:「鞏志……咱們多久沒來燈會了?」鞏志躬身道:「上回來是正統八年今兒是十一年。咱們有三年沒來了。」

眾將上回過來燈會乃是正統八年丙子生肖街鼠轉看今朝卻已是正統十一年己卯嚼兔。伍定遠眯起了眼道:「難怪了。上回來還是些老鼠偷油燈現下可都是兔兒搗葯了。」

眾將轉看廣場果見棚架里大小花燈皆做兔形。一隻只著紅黃綠光或搗葯、或蹦跳圍繞着嫦娥仙子望來天真可喜。可當此肅殺之時卻沒人笑得出來。

伍定遠眺望着人山燈海只想找出妻小的身影奈何百宮眷屬齊來賀歲廣場里人來人往、密密麻麻縱使目光敏銳如他卻也瞧不到人。

看得出來定遠累了。他昨晚徹夜未眠離家時天沒亮根本沒時光與老婆小孩說話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正想來個合家賞燈度元宵結果又冒出個搶匪王一通硬生生把他卡在這裏白白流了一場淚現下又為了朝廷的事傷神真不知何時方得暇。

相較起來打仗容易多了與秦仲海痛痛快快地打一場什麼都不必想……

眼見伍定遠始終默默無語房總管嘆道:「大都督啊論起朝中實力您固然是誰也不怕。可現下爭得是帝位啊!您一味挨打不還手小心粉身碎骨。」說着便將一應物事交給了岑焱道:「能說的咱家全說了。這兒是咱家的侍衛軍令牌還有唐王爺給您備的禮一切全看您怎麼說了。」房總管言迄告辭這回卻把東西留了下來但見軍刀蛛甲、令牌全收在包袱里大都督卻還是無言以對既未稱謝也不送行好似成了神像。

高炯心裏擔憂忙道:「大都督您……您怎麼說?」伍定遠默默眺望遠方廣場輕聲道:「別問我我不知道。」眾將訝道:「不……不知道?」伍定遠仰望天邊明月怱地笑了笑說道:「我應該活不久了。」眾將咦了一聲莫不悚然而驚。大都督卻不多言霎時袍袖一拂逕自轉身離殿。鞏志大聲喊道:「正統軍!護衛大都督!」席軍師喊話便聽「啪啪」兩聲燕烽、高炯二人軍靴重重踏地肅然轉向。其餘參謀無須號令也已各站其位但見鞏志在左、燕烽在右高炯上前、岑焱隨後諸人軍紀儼然一同簇擁大都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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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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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奉天翊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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