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閑來無事不從容

第七章 閑來無事不從容

「慘了……」盧大老闆眯著笑眼低頭這樣想着慘事:「面擔忘了拿……」自己太率性了布莊里走得倉促。居然忘了把面擔扛走這可怎麼辦呢?沒了面擔便得一路行乞回山東千里路、萬尺爬大食嗟來食屆時醜聞傳回老家不免愧對九天上的列祖列宗連孔老夫子也要把自己掃地出門不許自己再丟孔門儒生的臉。

讀了這麼多聖賢書怎能做乞丐呢?因而所以必也當然……自己定得想法子把面擔弄回來至於是否會再次撞見了「她」那就聽天由命了。

忽然間盧老闆哈哈笑了起來只想痛飲一壺烈酒便興沖沖在街上奔跑起來。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一里又一里路經過沿着舊時回憶去走不多時果然來了一處熱鬧地方正是北京最緊華的「城南天橋」。

這天橋自古便是北京的遊藝園城裏雜耍演藝、南昆北曲全在此地聚集。盧雲四下瞧望只見此時早過了子時已在元宵下半夜可此地卻是越晚越熱鬧街上沽酒賣茶的、射虎猜謎的早已擠滿了大街望之洋洋喜氣竟不減景泰當年的景趣。

方今十年大戰前線軍情吃緊打得血肉橫飛沒想京城百姓年照過、酒照喝仍是這幅太平歌舞的氣象;盧雲多年沒來天橋自也沒心思多想什麼便去尋找合適地方飲酒。

時光匆匆舊店鋪全不見了也不知是改了店名、抑或是關門大吉正感慨問忽見一面牆上張貼大紅榜其上高懸文字題榜曰:「算命不求人」。

算命不求人那是要求誰呢?盧雲微微一奇便行了過去就著紅榜來瞧只見上頭寫道:「天罡祖師吳半仙造惠世人秤骨神術密法公開君以年月時日四柱合算當知命身榮枯。」

盧雲啊了一聲:心道::「這是八字秤重。」

世上相命之法千奇百怪有看手相的、有看面柏的更有推八字、算四柱的可說琳琅滿目其中尤以八字怦骨最為知名總說某年某月值多少銀某日某時又值多少年月時日四柱加總後便得種種福凶什麼「八字輕專遇鬼」或說「命字重精神爽」總之說不盡說惹人噱。

子不語怪力亂神又曰「不知生、焉知死」便是勉勵君子自強莫要沉迷於命理術數盧雲低頭來瞧榜文見都是些推命詩詞又是什麼「加官晉爵、娶妻生產」又是什麼「橫橫破、富貴難久」盧雲搖頭一笑:心道:「我要是年輕十歲或還來看它一看可現下行屍定肉便算讓我做到了宰輔卻又有何滋味?」

一個人到了盧雲這個境界那是什麼都不缺了鬼門關闖了、狀元夢也做了明朝路邊橫死也下過黃上覆面連送終灑淚的世不缺。就是這樣什麼都缺那就什麼都不缺了。盧雲哈哈大笑狀極瀟灑想那人生數十寒暑不如一碗水酒香甜、他一臉閑適正要去尋飲酒地方驟然問心念一動卻又讓他怔怔垂下頭來臉上現出了溫柔神色。

此生了無牽掛什麼事情都不在乎了可唯一縈懷的……也只剩她了。盧雲撇望紅榜想起了顧倩兮的后豐生幸福已是思緒如潮。

倩兮已經嫁了她的丈夫高宮重爵正是那神通廣大的楊肅觀。照理她得婿如此後半輩子必是衣食無缺可人生不光是填飽肚子婆媳相待如何、夫婦恩愛如何樣樣都干係日子能否快活。盧雲深深吸了口氣:心道:「怎麼辦?倘使倩兮有何心事我要不要為她辦到?」

現下的盧雲可不是當日的吳下阿蒙了自從撿到卓凌昭的劍譜之後他的武功一日千里離水瀑以來更是屢番小試身手早已信心大增自知這世上能難倒他的事並不多可話說回來能難倒楊肅觀的事更少。

天絕愛徒、豈同等閑楊肅觀武功即便不及業師恐怕也差不到哪去更何況人家有權有勢自己卻是一介白丁他的妻子若有什麼心事何須外人越徂代庖?

外人……確實如此十年來倩兮與他同床共枕兩人不知有多麼親密體貼?哪裏容得下一個外人攪和?

想起紅螺寺前的情景盧雲心頭一痛好似給重得打了一拳;看那時楊家滿門其樂融融顧倩兮還牽着孩子與丈夫有說有笑人家明明幸福之至她又哪裏有什麼心事了?到時大家見面了她若早已忘了自己那是如何?她若還戀着自己那又是如何?要她拋家棄產與—個行屍走肉的男人浪跡天涯這就是為她着想么?

深深的一口嘆息這些事不想則已樣樣都能讓自己垮下。盧雲微微苦笑他慢慢從懷裏取出一封信看着「靈吾玄志」四個字心裏不知作何滋味。

應該走了……不要再胡鬧了……事情都過了那麼久了連哭都不必哭了。盧雲嘆了口氣正要掉頭離去可驟然問心念一動想起早已逝去的顧嗣源霎時問胸中豪氣陡生:「罷了!罷了!倩兮沒嫁我又如何?她不愛我了卻又怎地?盧某既已真心愛她便不必她來愛我。念在昔日的朝朝暮暮便算明朝為她一死亦是一刀橫過圖個痛快了結!」

哈哈!哈哈!盧雲仰頭大笑:心中既是酸楚又是痛快也許……這就是他根本不想回來北京的原因他早就知道了回來了就會死……把自己弄死……

「管他的!」大半夜裏早巳退隱的盧雲怪叫一聲滿心激憤中哪管什麼性命死活霎時急急奔到紅榜前等著替顧倩兮算命。

「甲辰」、「乙巳」、「丙午」……榜上密密麻麻的寫着蠅頭小楷料來都是生年干支。盧雲目光如電一眼便找到廠「己亥」:心道:「我是景泰二年己亥生看這上頭文字這一年當值七錢那倩兮呢?她是哪年生的?」他低頭沉思半晌驟然大驚:「糟了倩兮何年出生我怎會不知?」

這話聽來不可思議在當時卻乃稀鬆平常。其時婦女禁忌甚多為免夫妻合婚時八字相衝女方多半隱瞞生日甚且有篡改生年之舉尤其虎年所生女子父母莫不竭力隱匿也是如此是以盧雲雖曾與顧倩兮論及婚嫁卻也不知她的真正生年。

盧雲心中懷想往事昔日聽顧嗣源說起女兒的八字總是語焉不詳一會兒屬雞一會兒屬鴨說不定根本屬虎那也難說得緊·盧雲心道:「楊肅觀比我小了四歲當是屬兔倩兮若是屬虎那還比他大了一歲。」想起虎婆食兔饒他鄉讀聖賢書此際居然也偷偷笑了轉念又想:「不知楊肅觀的八字是何等權貴若有機緣可得借來一瞧。」

人家楊肅覬便算命苦也比自己強上百倍想此生命途坎坷其中倒霉怪事當真說不盡、道不完。盧雲越想越好奇不知自己的八字究竟有何古怪卻能招來這許多災星?想着想盧雲便又走到榜前依著自己的生辰年月自在那兒秤銀算兩。

「生年七錢……生月六錢……」盧雲一路探看喃喃又道:「我是亥時夜生又是六錢……」他稍稍加總數目共得「二兩三錢」之數卻不知有何奧妙他抬頭細細查榜只見榜處寫着「七兩二錢」看這命足足比自己重了三倍有餘料來這人一輩子爽利走路都能撞黃金盧雲搖了搖頭再往下看卻是個「七兩一錢」其次則是「七兩」依序遞減想來都是非富即貴之人。

開頭的幾個命格都以紅字書寫當是取其喜氣之意慢慢往下去看墨色由大紅轉小紅漸漸清淡到了「五兩」時墨色更是由紅轉黃想來富貴之氣大減至於「四兩」以下者字跡更成了一片碧幽幽想來命重三四兩之人一生多半面色鐵青。

百感交集中來到了「三兩」以下眼前赫是一片黑暗什麼二兩九、二兩八莫不前途晦盲、印堂黑盧雲搖了搖頭邊走邊嘆一路來到了榜尾居然還沒瞧見自己的「二兩三」正疑心自己名落孫山猛見了一行字高掛榜尾正是那「二兩一」盧雲啊了一聲忙朝右挪移兩步這會兒便見了一行黑色字跡寫道:「二兩三錢之命」。

凡人命重最重可達七兩二最輕則是二兩一看自己果然命格非俗從榜尾瞧起一會兒便見到了。盧雲笑了笑:心道:「當年金榜題名高掛榜如今險些名落孫山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廠。」他自嘲了一會兒眼見紅榜上還寫有評骨歌當是描述「二兩三錢」命數之用便讀道:「此命推來衣祿無求謀做事總孤獨妻兒兄弟各離散漂泊他鄉作散人。」詩后尚有八字總評曰:「二兩三錢此乃先難后易外出救人之命也」。

眼見自己一生謄寫在此盧雲不由瞠目結舌駭然道:「好准啊。」

富貴自天定從來不由人。盧雲年輕時每回謀差事總遭拳打腳踢直轟出門其後又掉到瀑布之中弄了個六親不認。看這榜文如此靈驗真有幾分末卜先知了。

盧雲心道:「難怪二姨娘平日對我如此兇狠八成早就拿到了我的八字只等着我橫死路邊。—想起小時候父母告誡要自己絕下可拿着真實生辰示人果然有幾分道理。

無所謂了自己便算當場倒斃在此成了一具無名屍好歹也混了四十多年的陽壽倒也不算夭折。盧雲忍不住哈哈大笑正待掉頭離去忽然問眼角一轉卻又瞧到那「七兩二錢之命」不覺心下一動:「等等看這言之鑿鑿好似真有其事。可世上哪來全福全壽之事?」

想起了生平所見的大人物盧雲不由暗暗嘆息從當年的江充、劉敬算起哪個不是權勢薰天而今又有幾個健在?再看那景泰皇帝那時貴為九五更尊如今不也消失無蹤?依此觀之什麼命理天數都是假的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什麼七兩二錢、八兩九錢全都是騙人的。

想到此處盧雲心情轉為平靜正要離去忽然問心念一動卻又想到了伍定遠。

並不是每個富貴人都會垮台至少伍定遠還沒垮。昔年盧雲曾聽韋子壯提過那伍定遠命數緣奇曾給靈智方丈許為大富大貴之命其後又聽楊肅觀轉述好似江充也把他當成了三奇蓋頂的神人而今想來或許伍定遠的八字真有過人之處否則今日哪來的富貴極品?

盧雲望着那「七兩二錢」心道:「說不定定遠真能應驗帝王之格那也未可知;「早年伍定遠喜愛算命每逢路過摸骨攤要不問問婚姻、要不聽聽事業盧雲陪着他去了幾次便也把他的八字記熟了當下便來依樣畫葫蘆自替故人秤命算兩。

「生年一兩九錢生月一兩八錢……」盧雲心下微微一驚看伍定遠單是生年加上生月便已達三兩七錢一條腿便比自己整個人重他慢慢又找到了定遠的生日、生時四柱盡數加總眼前赫然是「七兩之命」也。

「掌握威權極大、萬國來朝之命也。」盧雲喃喃瞧望總結語跟着把伍定遠的評骨詩念了出來:「此格威權不可當紫衣金帶登廟堂安邦開國極品命面謁聖君寶滿倉」。

盧雲默默念著這四句詩一時暗暗嘆息:「真是准。」

真是准伍定遠早已登入仙界了如今他保家衛國手掌百萬軍兵權之重比之柳昂天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盧雲怔怔地望着榜上命格卻也不知是何滋味。

每逢佳節倍思親盧雲少年時父母雙亡其實伍定遠在他的心裏早如親人一般了。可這些年來的起伏動蕩卻讓兩人再難相見縱使路上勉強碰見了問起了當年柳昂天的事恐怕雙方便不大打出手也要默默無言。

元宵慶團圓如今自己形單影孤獨自一人在此徘徊一抹孤寂襲上心頭盧雲不由深深嘆息他提起手來輕輕撫面卻又讓他碰到了額頭上的那個刀痕。

今夜此時年節獨處盧雲真的很寂寞可事隔多年了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卻都揮之不去。楊肅觀娶走了自己的摯愛秦仲海送給自己這個刀疤連伍定遠也難以再見好像過去的人生全都成了一場笑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秦仲海……秦仲海……盧雲默默低下頭去眼眶已是濕紅。

別人如何冷漠也都罷了秦仲海卻是此生的知己啊。當年分道揚鑣、割袍斷義以後還有再見的一天么?那小小阿秀如今下落不明卻又該怪誰?

想起那張豪邁磊落的笑臉盧雲不由輕輕嘆了口氣·他慢慢把眼光撇向紅榜:心道:「仲海的生辰我是知道的不如也要來替他瞧瞧吧?」

秦仲海是大年初一生的昔時西出陽關便曾在除夕聽他提過一次好似他是年初一丑時生除夕一過普天下都要為他鳴炮慶生云云當時看他眉飛色舞自己便也陪着哈哈大笑卻也把他的生辰記下了。

盧雲懷思往事:心中卻也微感好奇秦仲海該有多重的命呢?伍定遠的命有七兩重所以能長伴君側、富貴無極。可秦仲海不一樣他是本朝第一反賊他的權勢不是皇帝賞的而是用刀砍出來的他砍朋友砍兄弟、砍小孩似他這般人物尋常的命理是算他不動的。畢竟他坐過牢、丟過官斷腿殘肢偏又威權極大要拿富貴喜樂來衡量他的命重不免是笑話一場。

忽然之間盧雲心念一動瞧向了那個開國皇帝命:「七兩二」。說不定這命格便是為秦仲海而設唯有走到極險方能得人間之極貴。想到此處盧雲不由深深吸了口氣也是事涉天下氣運忙拿起了故人的生辰四柱開始換重加兩。

「己酉年五錢正月也是五錢……」秦仲海前兩柱加總居然只值一兩竟還比自己少了些。盧雲微起愕然便又急急去看后兩柱見是「初一五錢丑時六錢」整個數兒加總竟然只有「二兩一」!

—大年初一誕生一元復始萬象更新該是氣勢磅礴之命誰曉得只值「二兩一錢」那是最輕最*的苦命了。盧雲不敢置信便又再次加總連番算了兩回確定無誤這才顫巍巍地去看評骨詩讀道:「短命非業謂大凶牢裏來去血淚流六親骨肉皆冰炭……」

盧雲心下感慨看這三行詩文難聽之至彷彿詛咒一般若有父母帶着嬰兒過來看命定要氣急敗壞了。他搖頭皺眉便又來讀最後一行詩才看了個起頭又見了一個「災」字看這二兩一錢真是霉氣衝天一輩子非「凶」即「災」再下就是個「牢」他苦笑幾聲再望下看卻不覺咦了一聲只見「災」以下全給黑墨塗抹了改為一行紅宇寫道:

「災星降世大地紅」。短命非業謂大凶牢裏來去血淚流六親骨肉皆冰炭……災呈降世大地紅。

盧雲把這詩反覆念了幾遍內心更感驚愕看這命理推人吉凶至多斷言一己命數豈能說什麼「大地紅」?那豈不是血流成河、屍積如山?眼見這行紅筆口氣凶狂豐跡更是潦草隨性盧雲越驚疑真不知這行紅宇塗刪是何人所為?他深深吸廠口氣趕忙再瞧總評這回又見到了潦草紅字寫道:「二兩一錢此乃天凶地劫、鬼哭神號之命也」。

盧雲越看越覺駭然只覺這字跡越的眼熟了他急急彎下腰來正細細審視間匆覺背後微響跟着傳來一聲低笑好似有人如此呼喚著自己:「兄弟……」

盧雲全身如中雷擊想他此時功力何等厲害大驚之下不及細想霎時身子向前旋翻雙足向後一踢聽得刷刷連響地下積雪隨勢翻起便循着聲音來處射去。

砰砰連聲對過一處樓房煙霧瀰漫三樓處的屋檐瓦片給雪塊一撞競爾粉碎墜落一時間驚叫聲不斷隨即有男子赤身**從窗口爬將出來探頭出來高聲慌嚷:「老張!你老婆來抓*啦!快逃命啊!」眼見大批嫖客落荒而逃盧雲吃了一驚定睛忙看那樓房門前懸了一面小小的直招牌卻是「宜花院」三個小字。

此地聞名已久卻是生平次見到盧雲心下忌憚只管凝目搜索四方只見宜花院裏*女奔走、嫖客呼號上上下下亂成一片可無論自己怎麼瞧卻始終沒見到可疑人影。

盧雲潛心沉思以他此時的武功而言要說這世上行人能無聲無息來到自己背後那是絕無可能的可適才背後確有聲音傳來當非自己錯聽。可這是怎麼回事呢?莫非方才背後躲著一名內家高手卻是以傳音入密之法向自己隔遠送聲?

自己的耳旨靈敏三丈內的聲響決計逃不過自己的耳去來人若要以玄功聲便得躲在三丈開外這就不是容易的事了來人若非內功深厚已極兼又熟悉獨門密法決計辦不到。盧雲回思方才的笑聲不覺深深吸廠口氣暗忖道:「莫非……是他……」

不可能決計不是他他早巳是欽命要犯豈能大搖大擺闖入京城難道不怕正教高手群起而攻之?再說方今朝廷怒蒼大戰雙方調兵遣將自須主帥坐鎮他豈能擅離本命之地?

不是…不是他……方才也許是錯覺錯聽也許另有其人總之不論是誰都不會是他……

盧雲望着直花院:心裏有些落寞在這寂寞的元宵夜裏他一點也不想問那些是是非非當此一刻他只想和那人道聲好告訴他盧雲已經活着回來了……

「找到了!找到了!」猛聽身邊真傳來說話盧雲心下—凜趕忙提掌護胸回頭急看猛見三顆腦袋迎面而來倒讓他一聲驚呼:「啊呀!」

面前沒有青面獠牙的土匪也沒有三頭六臂的妖怪卻是三名少女來了。盧雲凝目來看只見這三名姑娘容顏俏麗姊妹仨頭戴玉秀菁花鈿兩腮略施脂粉全都奔到了紅榜前笑道:「找到了!算命不求人總算給咱們找到了!」

盧雲細目打量三名女孩只見她們腰間全懸著匕不由心下一凜當時京城等閑不可攜帶兵刀除非身有朝廷公務抑或有什麼勢力倚仗他細目來瞧登已見到匕上的篆字小刻見是「九華龍吟閣」五個字。

眼見九華門人到來盧雲不由又啊了一聲自貴州北上以來娟兒一直都在隊伍里盧雲自也瞧到她了。只是當時初離水瀑一來身心憔悴二來也不想與故人相認便也沒找她說話如今連顧倩兮也見到了還有什麼忌諱?想起面擔不見了身上只剩五六十文錢便急急朝三名少女走去也好問問娟兒何在借點錢應急。

來到近處眼見三名花樣少女手拿生辰紅紙自在那兒看榜算命盧雲咳了一聲便想過去搭訕可反覆猶豫之間居然不知如何開場。

說到與年輕美女搭訕盧雲最是頭疼想他生平識得女子雖多卻沒一個善與先看顧倩兮特異獨行大有父風其次瓊芳刁鑽精靈每每出人意表其餘銀川公主、百花仙子無一不是脾氣忽大忽小、性情忽剛匆柔沒有一個準兒。眼看三名少女容貌美艷當屬性情暴躁一類盧雲心下有些忌憚先揣摩了開場白之後壓低了大氈慢慢挨近了兩步低聲道:「幾位姑娘在下姓……」姓字未出卻聽「嗚」地一聲其中一名女孩居然雙手掩面已然啜泣起來。盧雲吃了一驚不知是否自己何以驚嚇了小女孩?正疑心自己容貌丑怪卻聽那少女哭道:「師姐我……我不想活了……」

大過年的算命算到沒命倒真是怪事一件盧雲獃獃聽着不知高低卻見另兩名少女一臉沒好氣一人道:「翠杉又想死了啊?趕緊帶她去永定河畔啊把她推下去。」另一人也道:「是啊記得先預留棺材錢下來我可不想幫她收屍。」盧雲心下一愣看這三名女孩好似是師姐妹沒想說話如此倒是讓人大感錯愕。那哭泣少女哭得更慘了:「大師姐、二師姐你們老是欺負翠杉嗚嗚……嗚嗚……」

盧雲聽着聽便也得知這少女的名兒只見那「翠杉」還是個小姑娘約莫十七八歲身穿翠綠棉襖長相頗為可愛可此時手拿絲絹拭淚卻又不免讓人可憐。盧雲惻隱心動正想去安慰少女卻聽另名少女定了過來皺眉道:「好啦、好了到底怎麼了?老是哭。」

那翠杉手指紅榜一角啼哭道:「明梅姐你看看我的命好苦。」盧雲順着少女的目光去瞧見到了「三兩之命在此」心中便想:「三兩已是上上之喜了盧某隻有「二兩三。」

眼看翠杉哭得慘那少女便來低聲安撫道:「好啦快別哭了給你三兩已嫌太多啦不然你以為自己值得幾文錢?」盧雲聞言又是一愣:「這逗話倒刻薄。」

凡人命重少說二兩一末聞有銅板之數那翠杉哭泣不依:「明悔姊你又來欺負翠杉了?我:「我不跟你好了。」盧雲一旁窺看只見那「明梅」年歲比翠杉大了些膚色頗黑一雙眼兒卻是秀水靈動想來是個聰明之輩聽她笑道:「好啦逗着你玩的來瞧瞧我的命多重。」說着拿了生辰紅紙指著榜上命格笑道:「瞧二兩八哪。」

眼看明梅師姐只值二兩八三兩還有找翠杉內心便紆解了她仰頭來讀贊詩:「二兩八錢此為自卓為人、才能近貴之命也。」盧雲心道:「聽來不壞不知下頭如何。」又聽翠杉道:「一生做事似飄蓬祖宗產業在夢中若不過房並改姓小心遷徒二三通。」說着再讀最末一行蠅頭小字道:「女命最宜侍妾。」

眼看師姐一生*得可以翠杉自是心中爽利嘴中卻嘆息了。「原來二師姐同我一般都是個苦命人。那海棠姊呢你生得這般好看可也是侍妾么?」猛聽「哼」地一聲一名少女揚高哼卻是那大師姐了聽她冷冷地道:「誰是侍妾了?人家拿八人大轎、霞披鳳冠來迎娶我我還不想上去哪。」兩名師妹笑道:「知道了海棠最美了你的命到底好重?」

海棠哼地一聲閉目儼然自管走到了「七兩二」的命格下隨即傲立不動。兩名少女駭然道:「你……你命重七兩?」海棠冷冷地道:「你倆是瞎了吧?是七兩二莫來偷斤減兩。」

明梅駭然無語翠杉全身抖海棠便又轉頭望向紅榜大聲讀起了謨詩:「此格天地罕有生!百代積德有此人!天生紫微來照命德配天地……真聖人。」說着不忘補上一句:「女命統領三宮六院為萬人之母儀。」

正等著兩名師妹驚嘆尖叫卻見明梅悄悄溜了過來自朝師姐手下的紅紙偷瞄海棠見她鬼鬼祟祟登時怒道:「幹什麼?居然偷看我的生辰?」明梅笑道:「師姐萬民之母何必怕我來看?快把生辰給我瞧瞧吧。」海棠哼道:「休想天機不可泄漏。」

明梅嘻嘻一笑鬼臉道:「萬民之母母老虎德配天地真騙人。」海棠大怒道:「沒大沒小!居然損我?不怕我找師父告狀么?」明悔吐舌道:「去告啊每次說不過人家專會告狀。」兩名師姐吵了起來翠杉忙來急急緩頰:「大師姐、二師姐別吵了今兒是元宵啊。」

「新來的!」兩名師姐回過頭來怒眼凶罵:「你到底幫誰!」盧雲一臉駭然看昔日九華山人丁單薄上一代就只兩個女孩雖稱不上溫良恭儉卻也不至當街吵嘴。看如今三人成虎、六畜興旺姊妹仨竟有火併跡象自不免讓人日瞪口呆了。

少女們當街爭執大欺小而小搏大有哭有罵誰也不讓誰只是姊妹們樣貌美嗓音嬌雖在吵鬧間兀白鶯啼燕叱惹得路上男士不住偷眼打量八成想來當個和事佬了。盧雲佇立道旁此時自也在偷窺少女吵架只是他太過入神便給人覺了。那翠杉拉了拉師姐的衣袖附耳道:「海棠姐那個男人在偷看你呢。」

海棠是大師姐容貌也最美生得是柳眉如畫、膚色白裏透紅一聽有男人在瞧著自己登時將頭急轉一時間秀飛揚艷光四射俏眼忽活潑、忽冷艷、匆嬌媚百變風情中猛見街邊男子頭戴大氈渾身窮酸料來是個苦力大叔。她打了個哈欠一時間興緻全消悻幸地道:「走了走了大家別吵了快去樓子裏看戲了。」

海棠轉身走了明梅、翠杉正要尾隨卻聽背後一聲呼喚:「姑娘請留步。」

溫文和雅的嗓音官話說得是道道地地雙姝聽這聲音不壞便轉過頭來猛見面前來了個中年男子卻是適才的苦力大叔雙姝互望一眼身子後轉便已急急走了。

盧雲微微一愣不知她倆是否耳聾只得咳了一聲斜踏半步趕在前頭道:「兩位姑娘素昧平生唐突冒昧可在下有事想向兩位打聽一個人?」無聊男子來糾纏了雙姝心情煩躁更是飛也似的快走盧雲卻又緊跟一旁雙妹正要大聲呼救卻在此時眼兒一斜卻讓她倆瞧見了大氈底下的那張臉。

第一眼望去只覺苦力大叔的五官生得不壞挺鼻子挺、薄嘴唇薄劍眉飛揚入鬢雙目尤見凜然威光那模樣一點也不像苦命窮光蛋反倒像是圖畫書里的……

文天祥!雙姝嚇了一跳不知不覺間便已停下腳來了。

有點像岳飛、文天祥什麼的古來慘死刑場的好人圖畫書里必定把他們畫成這等模樣一個個眉毛挺挺、嘴苦彎彎、俊臉長長好看與否不打緊嚇不嚇人最重要。不用說了眼前這位苦力叔步定然有些來歷萬萬小覷不得。

好容易雙殊停下腳來了盧雲自也鬆了口氣道:「唐突、唐突請問兩位姑娘在下可以說話了么?」眼見盧雲頭戴大氈低頭凝視自己時目中英氣內蘊隱現光華雙殊臉上不由一紅嚅嚙道:「可以你……你說吧。」

盧雲鬆了口氣當即含笑拱手:「兩位姑娘不知你們可曾認得娟兒么?」雙姝掩嘴驚呼:「娟兒?你說得是師姑?你……你找她什麼事?」盧雲嘆道:「此事說來話長。我本在紅螺寺賣面沒想面擔失落了沒了盤纏返鄉又不好上街行乞便想和娟姑娘碰個面……」

正想問一問可否借錢哪知話還未完翠杉明梅對望一眼便又把身子一轉飛也似的走了。盧雲吃了一驚忙追了過去道:「兩位姑娘我找娟姑娘啊你們不是認得她么?」明梅見瘟神*近趕忙向旁一閃大怒道:「走開!我不認得她!」

盧雲自又愣了喃喃便道:「姑娘你方才說認得她的……」眼晃小姑娘腳步加快根本不願和自己說話情急之下只得趕上一步把路來攔明侮驚怒交進:「好啊居然敢當街拉拉扯扯你不覺得自己大膽么?」說着指揮師妹:「翠杉趕緊去報官就說有壞人擄掠婦女。」翠杉答應了當即提氣吶喊:「來人啊!非禮啊!輕薄婦女啊!」

尖叫聲中群情聳動大批路人全圍了上來嚷道:「誰是歹徒!」盧雲驚得呆了想他雖非什麼「風流司郎中」可自來女子與他相遇誰不溫溫文文、客客氣氣如此這般晚娘凶臉卻是哪裏見過?眼見大批百姓叫囂得兇狠想來是將自己當成了採花大盜耳聽淫賊二字沒住口的送來盧雲怒火上升不覺厲聲道:「住口!」

盧雲口中斷暍體內一股氣息自然而然噴涌而出瞬息之間屋瓦震動人人掩上了耳面色駭然。方圓數十尺內宛如墳場鬼寂竟無一點說話聲。眾百姓張大了嘴待見盧雲目光斜來隱隱帶着怒意霎時一鬨而散:「走了、定了別看熱鬧了快回家啦。」

都說「相由心生」昔時方子敬霸氣之重舉國無雙。卓凌昭更是一臉陰森見者莫不望風喪膽看盧雲此際神功大成一旦心生憤怒、不知抑遏之時自也會顯出種種忿恚法相眾百姓心生感應之下哪裏還敢問東問西自是必之唯恐不急了。

「崑崙劍出血汪洋、千里直驅黃河黃」只見苦力大叔背對着自己深深吐納雙姝駭然站立渾身抖正等著壞人嘿嘿轉身淫笑而來苦力大叔卻只背對着自己靜靜地道:「兩位姑娘多有得罪無禮之處尚請見諒。」言迄便已邁步離去。

「啊……」翠杉心愧疚明梅臉紅這才知道自己撞見誰了。

大俠來了!等了一輩子終於見到了一個!也是機會難得明梅咬緊牙關霎時直衝上前狂喊道:「且慢!你還想不想知道娟師姑的下落?」盧雲頭也下回正眼不瞧淡然道:「不必了男女授授不親姑娘早回」明梅曉得他不高興忙道:「大哥別這樣適於我沒認出你的身分這才失禮了。」盧雲訝道:「什麼?你認出我了?」

出水瀑以來行蹤隱匿怎會給人察覺身分?正驚疑問翠杉與明梅對望一眼含笑點頭:「是啊你很有名的。」盧雲更覺不安了就怕又惹出麻煩他咳了一聲舉指自顧道:「既是如此姑娘可能說出在下的名號?」

「當然可以。」明梅低下頭去自與翠杉相視一笑羞聲道:「你是『大俠』啊。」

盧雲張大了嘴明梅與翠杉卻是笑眯眯料來心情不惡。

大俠不是普通人他們武功雖高:心情卻一直不好平素住在山裏只無聊時才會來京城走動。看今夜大俠心情寂寞不巧邂逅了美麗小姑娘小則給他點撥武藝終生受用無窮:大則拜為乾爹、認做義兄最後一股腦兒嫁入他家成了大俠夫人從此行俠仗義、呼風喚雨偶爾再去皇宮內院借些珠寶那真是應有盡有了。

海棠師姐驕傲挑嘴這當口卻忘了吃鮑魚天幸兩個小的剩飯吃慣了這會兒總算沒糟蹋食糧。眼見盧雲獃獃看着自己明梅含笑便道:「大俠哥哥你還在生我們的氣么?」翠杉忙附耳過來低聲道:「師姐別老是站着快要他請咱們喝茶。」

明梅喜道:「好啊咱們去宜興居好了那兒茶好地方又熱鬧……」翠杉低聲道:「宜興居不好去喜福齋吧那兒蜜餞好吃。」正討論問驚覺身邊雪花飄飄大俠竟又退隱不見了。明梅氣得直跺腳:「看你夾七纏八這可耽誤事情了。」翠杉苦笑道:「師姐先別生氣到底那人叫什麼名字啊。」明梅訝道:「怎麼?你還沒認出他么?他這般名望你都不知道?I

翠杉茫然道:「不知道。」明侮啐道:「真是他就威震天下的『九州劍王』啊。你沒聽過么?」翠杉震驚道:「什麼?他就是九州劍王?那、那、那個叫房、房什麼……房子的?」

明侮責備道:「什麼房子椅子虧你還是江湖中人連他的名號也說不全?告訴你『九州劍王』姓李叫做李子精一百多歲年紀。專愛喝酒!」

翠杉喔了一聲忽然一臉錯愕:「不對啊方才那人好年輕啊哪來一百多歲年紀?」明梅心下一驚忙道:「那是我說錯了。他不是李子精他定李子精的小師弟。叫做……叫做……」翠杉疑惑道:「叫什麼?」明梅臉上一紅隨口道:「他…他姓梅叫做梅、梅……梅子怪!」

正吹牛間卻見海棠從對過樓房裏探出頭來叱道:「你這兩個花痴怎還不進來!戲都要開鑼了!」耳聽師姐罵得難聽雙妹滿臉通紅只得急急走了。眼看小姑娘定了陋巷裏便又鑽出一頂大氈自在那兒撫胸喘息卻是梅子怪重出江湖了。

物換星栘現下的女孩不比當年當真是膽大包天難以招惹。盧雲搖頭嘆息當下把背一馱、大氈一壓裝成了中年苦力之相自去尋訪合適地方飲酒。

今夜是元宵男結伴、女同行少男少女紛紛上街玩耍四下自是喧囂吵嚷盧大叔放眼望去看那滿街人潮中竟以自己年歲最長除開擺攤賣酒的老頭子竟找不出一個年歲相仿之人他心下益悲涼這會兒連灑也不想喝了正要喟然長嘆卻聽身旁傳來一聲長嘆竟有人搶先替他出聲了。

簧夜之間乍聞悲苦之音必有同好到來。盧雲心下大喜趕忙轉過頭去卻見道上並無中年苦力卻是一名青年公子來了只見他約莫三十不到光景身穿寶綢背負行囊雙眼尤其清澈粲然。盧雲心下暗暗喝采:「好一位俊公子形貌當真整齊。」

那青年隨身背負行囊手上另還提着一樣東西以油布密密寶實的裹成了一長條盧雲看了一眼便知裏頭藏得有劍想來這人還定個武林人物。

盧雲凝日來看只覺此人越瞧越是眼熟好似在那兒見過待想招呼一聲偏偏那人心事重重雖在行路問眼睛卻瞧著遠處神思略顯恍惚。

正看問那青年公子也已來到了身旁雙方擦肩而過那人心不在焉不巧便朝自己身上碰來。盧雲輕輕伸出手去將他扶住了道:「兄台小心腳下。」那公子爺回過頭來這才見到了盧雲二人四目交投那公子爺微微—怔目光便在盧雲臉上打轉。

盧雲見他好似認得自己便自微微一笑:「兄台咱倆兒過么?」那人似乎無心應酬搖了搖頭話也沒說自管低頭望地逕從盧雲身邊避開

盧雲見對方無禮:心下卻只暗暗奇怪看這人好生眼熟又是如此俊雅形貌該當十分好記自己若與他結交過必然深記腦海怎可能叫不出名號?他越想越是奇怪想起自己這幾年交了霉運朋友情人全沒了難得遇上面熟的自是有心相認眼見那青年公子掉頭離開便也隨行過去打算把話問個明白。

正走問那公子忽然停下腳來轉向一處地方輕聲自語:「這就是萬福樓么?」聽得「萬福樓」三字盧雲微感好奇順着那人的目光望去但見街邊好一座樓台高約五層巍峨宏大門前攜來往禳男女老少高聲說笑卻不知是個什麼所在。盧雲左瞧右望眼見門前石柱刻了一幅對聯忙凝目來讀見是:

假山假水假哭假笑假仁假義假正經

真人真事真打真殺真心真意真面目

橫批兩字而已叫做「真假」。盧雲微微一凜看這幅對聯譏諷世情頗為不俗這地方卻該是個什麼來歷?他仰頭急看霎時見了一幅長長的布幔上書:「萬福樓里、戲如人生」。

盧雲啊了一聲這才曉得到了看戲的地方了。人生如戲、戲若人生他仰望萬福樓朝那幅對聯瞧了一眼不覺輕輕喟然更加體會了文中之意。

皇天在上、後土在下天下蒼生哪個不作假?總說戲是假的人是真的可真人老說假話反是假人能說真話所以假戲往往真做真的戲卻反而顯得假了。

眼見那青年公子走入了戲樓盧雲心念一動便也想過去尾隨卻在此時只見門口奔出了一名夥計提氣吶喊:「元宵壓軸摺子步步嬌這便開鑼!」當地一聲大戲開鑼霎時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百姓竟爾全數擠到戲樓前東一堆、西一簇萬頭鑽動反而把盧雲擠到一旁去了。盧雲是個文質彬彬的自也不會運起神功打人便只跟在人潮最後等著進樓看戲。

好容易挨到了門前一名夥計守住通路喊道:「這位客倌!你的戲票!」盧雲皺眉道:「還要戲票?這不是白看的么?」那夥計懶得理他逕自喊道:「下一個!」背後一人匆匆奔來拿出了一張戲票隨即沖入樓里霎時後頭無數人潮湧上又把盧雲擠到外頭去了。

盧雲這輩子冷冷清清每逢熱鬧地方定然如此下場。也是想改一改運氣這會兒便又奮向上一路擠回了人堆拼到了夥計面前道:「小哥買張票。」

「昨晚就賣完了!下回請早!」夥計一臉沒好氣自管提聲吶喊:「下一個、下一個!」眼見沒票了盧雲無可奈何自知此生絕無半件好事正要轉頭離去肩膀卻給人拍了拍只見一名中年男子挨了過來笑道:「爺沒票么?我這兒有。」盧雲見運氣來了自是大喜頷:「好快給來一張!」

那中年男子微笑舉手豎起了兩根指頭盧雲心下更喜:「這萬福樓果然不俗一張票才兩文錢。」忙掏出了兩個銅板放到那人手上正要去拿戲票卻聽「咳」地一長聲那人兀自比著兩根手指只在斜瞄著自己。盧雲心下一醒想道:「原來這戲票值得二十文那可坑人了。」想自己賣面一碗不過兩文錢如今到了京城連半張戲票也換下到他一邊暗嘆物價飛漲一邊從懷裏掏出滿滿一把銅錢細細算給了人家。

二十文錢付出正等著拿票那人卻把怪眼一翻「嘿」地一響怒道:「客倌!這張票要二十兩銀子你到底懂不懂規炬啊?」

「什麼?」盧雲大吃一驚顫聲道:「一張票居然要二十兩?你……你這不是坑殺人么?」那人氣往上沖大怒道:「坑誰殺誰了?我這戲票費了多大功夫了買來的你要不買還怕沒人要麼?」說着朝四周幾聲吆喝:「賣票!賣票!有人要麼?」喊聲一出立時便湧上了一堆人自在那兒還價。

盧雲獃獃看着自知沒能耐過去討價看來還是看不到戲了。可今晚排了這許久的隊若要狼狽離去卻又不想。滿心煩亂問忽然心念一動想起自己還有一樣法寶霎時沖向戲樓門口直闖小夥計面前眼見小夥計皺着眉頭攔路盧雲當場大喝一聲便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高舉示眾朗聲道:「看清楚!這是什麼?」

「靈吾玄志」四個字來了這四個字曾在永定門驚嚇宮差也曾經幫盧雲買到一頂便宜大氈花不到十文錢如此管用東西定也能當戲票:果不其然只見那小夥計一臉駭然震驚道:

「客倌……你…你想幹啥?」盧雲拍了拍他的肩頭淡然道:「謝謝。」說着直挺挺走進了戲樓不忘抱拳致意。那小夥計見盧雲一臉的理所當然不由得滿面茫然便問身旁同伴道:「他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可是聖旨么?」

聖旨駕到背後果然有人大呼小叫飛身而追八成是要叩見聖上了。盧雲消失在人海中一邊暗嘆楊肅觀的神通廣大一邊不忘告誡自己今夜權此借用一回情非得已下不為例。

「好啊!盧雲才走入堂中便給嚇了一跳耳聽四下如雷暴喊傳出。他微微一愣凝目去看周遭景象這才見到自己身處一座天井之中正前方偌大一座戲台另三方全是看台搭到了五層之高各樓欄桿邊兒站的全是人當真是高朋滿座。

盧雲十年不在京城自不知萬福樓盛況空前逢得上演整齣戲碼如「長生殿」、「玉免記」五層戲樓里必定一座難求有錢還買不到戲票。若非今夜僅是唱幾齣摺子怕連進都進下來了。

盧雲擠在一樓人群里已是寸步難行他抬頭去看樓上已見海棠、翠杉等九華少女坐在二樓自在那兒閑話先前見到的那名青年劍客卻已不知去向。盧雲想要找個地方來坐奈何四下鬧哄哄地跑堂的、喝彩的、飲酒的、上菜的人來人往竟是座無虛席忽見戲台斜邊兒還有個立位地處偏僻想來是給斜眼病人看戲用的無可奈何之中便慢慢擠了過去*牆站好。

正休息間忽聽台前傳來擊掌聲戲樓上廠原本鬧哄哄的此時全靜了下來聽得一名男於行上台來朗聲道:「步步嬌。」

笛聲飄揚樂師奏起了管弦這「步步嬌」乃是遊園驚夢的一折說得是小姐杜麗娘出場的故事。只是盧雲過去人在北方聲腔又是十年一變過去自沒聽過這等新戲一時心下在焉只管閉目養神卻在此時戲台上腳步輕響一名女子從幕後轉出她背向台下輕聲嘆曰:「好……天氣……」

優*開口說白盧雲原本渾不在意待聽台上嗓音帶了濃濃的揚州腔赫然與顧倩兮的口音極為神似。他心下一動趕忙抬起頭來凝視着戲台上的一舉一動。

天下男子人人有其罩門盧雲也不例外舉凡女子與顧倩兮沾邊帶故便能讓他留心上神正全神貫注中但覺四下也是萬籟俱寂戲樓從上到下數百人屏了氣、凝了神只在瞧望台上的一名女子。

台上的女人悄立不動她背對萬福樓里數百雙眼睛雖然瞧不到長相可單憑背影瞧來便讓人覺得她十分秀氣苗條定是個相當姿容的美人兒。

笛聲飄揚樂師奏起了管弦台上女子微微屈膝揚起雲袖露出了玉白的指尖慢慢她的上半身微微左傾、微微向下……陡然間玉袖一偏轉便將臉蛋兒回了過來。

「好啊!」四下采聲大作各樓層賓客擊節叫奵銀票拋得更凶了聽那女子提聲唱:

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

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雲偏。

「好啊!」全場又爆出了一聲喊上上下下喝采不斷連盧雲也跟着大力鼓掌了。

台上那女子樣貌如何兩邊距離遙遠盧雲自也道不明白。只是她的嗓音有種天生風流三分嗲、七分懶一聲一字悠悠漫漫不必一分造假做作便已讓人心生嚮往尤其是她的眼神極為靈動稍梢幾個轉身挪步便已贏得一身是戲。此時此刻不只盧雲看得入神全場賓客都忘情了連樓上的海棠、明梅等少女也都紅了雙頰想來是被台上的絕代佳人所吸引竟是久久說不出話來。

台下喧擾台上卻是渾然不覺那女子只管隨笙弦旋律回身而舞看她身段雍容從足尖到稍樣樣都透著嫵媚更讓滿樓賓客沉迷陶醉

眼見那女子舞姿如此曼妙盧雲自也暗暗驚奇。他過去雖不愛看雜劇卻也曉得昔日劇是劇、曲是曲如此歌舞演藝合而為一的本事卻是前所末聞也難怪萬福樓如此廣受歡迎想來近年來戲曲蓬勃創新早巳走出了雜劇科白的格局。

盧雲看得好專註便將大氈解了下來露出了俊臉另還朝台前擠了幾步那女子本在台上輕盈慢舞忽然問目光迴轉猛一瞧到了台下的盧雲不知怎地競爾掩袖驚呼跟着又見盧雲目瞪口呆霎時忍俊不禁居然掩嘴低頭吃吃地笑了出來。

歌舞從中斷絕全場都是為之一愣盧雲更是滿心驚訝不知那女子為何朝着自己猛笑莫非認得自己不成?他左顧右盼待見四周王孫公平雙眼直一個個對着台上美女傻笑料知是自己會錯意了忙又將大氈戴了回來以免有礙觀瞻。

正咳嗽間那女子總算也已定下心神她回身而舞再次曼聲高唱:

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吳是天然?

恰三春好處無人見

不提防沉魚落雁烏驚喧則怕……羞花閉月花愁顫。

一曲方終全場叫好人人都拍紅了掌心。不旋踵便出來幾名小女童拿着銅盤到處領賞眾貴賓豪邁氣魄無不大拋銀票着意恩賜。盧雲見自己身處偏僻料來不會有人過來羅唆正覺得心安理得問忽然長袍給人拉了拉他低頭急看驚見一名女童瞪着自己盧雲莫可奈何只得搜索全身慢慢從口袋裏摸出三個銅子兒小心扔出一個。

看白戲的必挨白眼。果然那女童一臉悻悻低頭急走盧雲則是一臉尷尬那美女本在台上答謝目光挪栘中猛見了盧雲的窘態不由又低下頭去再次噗嗤地笑出了聲。

眼見有人逗笑了美女大批王孫忍無可忍便都轉過頭來朝四面八方怒目而視想來要搜出可疑人物。盧雲嚇了一跳都說「一笑傾人國、一笑傾人城」等會兒笑出了殺身之禍那可要哭了他怕無端招惹麻煩便一溜煙奔上了樓打算找處好地方喝酒、

萬福樓樓高五層可今夜高明滿座盧雲一路奔上樓去各層都是座無虛帝他怕撞見海棠、明悔等美女便遠遠繞開了路好容易奔到了頂樓卻見堂上黑森森的這兒居然頗為清靜除三五桌客人笑着說話便只幾名夥計倚在東牆角各在閑聊談天盧雲目光挪栘匆見*窗處有名客人孤身飲酒看他默默瞧望窗外街景卻是方才見過的那名青年公子。

這頂樓地處最高離戲台也最遠曲沒得聽、戲沒得看便也沒人會來搶座。盧雲鬆了口氣便也不急着過去和人寒喧只管了撿了張空桌坐下吆喝道:「夥計。」盧雲喊了半天總算走上了一名酒保懶懶問道:「爺台要什麼?」盧雲道:「來五斤白酒越陳越好另來些花生大蒜。」那酒保笑道:「客倌酒量好啊?要不要別的小菜?」

盧雲伸手入懷點了點銅板數目搖頭道:「不了這樣挺好。」那酒保下多話便朝背後吆暍了幾聲下久便上來了一名小夥計他提着一隻酒壺懶洋洋地行向屋角一處大缸慢慢勺了酒水出來。

說也奇怪酒缸里水波一動整個五樓便已飄來一股辛辣那酒味好沖帶着一股陽剛猛烈好似有人在樓里燒起了炭火讓人不自覺的出汗。盧雲自知可以喝到難得的佳釀已是滿心迫下亟待偏生那小夥計手腳遲怠勺好了酒東找西找這才弄來了兩隻大碗慢吞吞地上菜來了。

咚咚兩聲酒菜上桌盧雲久末飲酒忙斟了一大碗咕嘟嘟地仰頭飲盡。

咕嘟……咕嘟……這酒好生不俗直似用怒火釀出來的才喝到了嘴裏便辣得連舌頭都麻了起來可盧雲喝在嘴裏卻是渾然不覺得痛只管仰頭暢飲。

今夜多少悲歡離合從柳門大宅走到寶慶布莊辛酸苦辣一次嘗回思方才布莊里的點點滴滴好似顧倩兮就坐在面前一樣盧雲渾身顫抖更把烈酒高高仰起喝個涓滴不剩。

「痛……快……」盧雲呼出了一口長氣只覺得那怒火般的烈酒在腹中焚燒竟讓他微起薄醺盧雲以手支額望向五樓外的窗景:心道:「十年了我可總算見到她了。』

想起面擔失蹤不見自己若要招領失物定得在北京大肆尋訪說不定還得過去向她打聽打聽盧雲低下頭去不願再去想旁的事只盼自己還可以看看她縱使下能與她說話那也無妨。

想起顧倩兮就住在幾里之內自己一會兒喝醉了說不定能有勇氣跳進她家偷偷瞧她一眼盧雲忽然哈哈一笑再次斟滿了酒跟着用力拍開了大蒜仰起酒碗混著花生痛嚼。

喀滋咕嘟大蒜嗆辣摻了烈酒來嚼開口更增其臭盧雲雖說出身山東嗜好蔥蒜可他早年是白面書生舉止溫文念在顧倩兮的情份上見得蔥蒜奉來自要敬謝不敏可此時孤家寡人再不痛快大嚼更待何時?霎時吃了個臭氣薰天卻還頗覺不足。

盧雲自飲自酌喝了一碗再來一碗回思這十年來人生際遇坎坷自己從生到死、由死到生走廠一遭那些經世濟民、狀元美夢早巳離身遠去如今孓然潦倒功名志業皆成灰日後卻該如何自處?一片消沉間盧雲不覺笑了一笑輕輕吟道:

「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覲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富貴不淫貧作樂男兒到此是豪雄!」

「哈哈!哈哈!」盧雲縱聲長笑碰地一聲當桌又拍開了大蒜咕嚕嚕地猛灌老酒一時只覺天地與我同在萬物隨我同遊人生頹廢至此居然沒比這一刻更自在的了。

這「秋日偶成」乃是北宋大儒程頤所作、盧雲倘在十年前來讀這詩必嫌棄其中意境又是什麼「睡覺東窗日已紅」、又是什麼「思入風雲變態中」多了隨性偏激之意卻少了聞雞起舞、勤奮報國之心以盧雲的天性古板而言自難體會個中妙奧。如今人過中年曆經落魄潦倒、親逝友散之苦卻能驟然反醒領略了當年程頤的豁達。

此生冷冷清清宛如喪家之犬、什麼功名文章、豪情壯志一切都罷了在這天地為家四大皆空之際卻反而贏回了兩個字稱作「從容」。

啥也不在乎的時刻盧雲逸興揣飛正要舉碗痛飲匆見窗邊酒客抬起頭來朝自己瞧了一眼看此人樣貌清奇一雙眸子頗見神采正是那名眼熟的公子爺了。

「富貴不淫貧*樂男兒到此是豪雄……」那公子爺想必聽到了自己的說話聽他口唇喃喃彷彿心有所感。盧雲見知己來了一看對方望着自己自是欣然舉碗朝那人比了一比示意邀飲正等著對方舉杯回敬那人卻已嘆了口氣自管默默低頭料來無心應酬。

盧雲早年時脾氣也不好逢得生人搭訕敬酒要不冷言以對要不冷面相譏如今見得來人無精打采自也不以為意。他笑了一笑正要自斟自酌卻聽一名夥計沿桌而來笑道:「幾位客倌叨擾則個先給您結個帳。」

盧雲低頭飲酒:心情豁達模樣更是從容無比便把銅板摸了出來等著付帳。只聽那夥計對着鄰桌客人道:「您這桌是二十三兩算您個整數二十兩成了。」盧雲聽得這等天價一口酒水險些噴了出來不知那桌客人是否點了人蔘果、皇帝茶?可凝目瞧去那桌上卻只擺了壺水酒四色小菜余無長物。

盧雲內心慌張這才知道萬福樓價錢不妙幾與黑店無二看自己酒量大叫了整整五斤酒少說十來兩銀子一會兒人家伸手要錢自己卻該如何是好?

盧雲一輩子幾沒賒過帳更沒吃過白食至於行搶打人那更是下用想了:心下惴惴問只得躡手躡腳悄悄拿出楊肅觀送來的那封信擱在桌上看看能否充當銀子來用。

正祝禱問耳中聽得腳步聲響那夥計已然來了他先哈腰致意之後笑道:「客倌您的酒菜是十六兩算您個整數十五兩成了。」盧雲口袋湊不出三兩銀聽得這話便只壓低了大氈悄悄伸出手指朝桌上怪信點了點希望小移計自行離去

「等等你好眼熟……」那小夥計猛地把手一指大聲:「就是你!你這怪人真是怪!可給我遇見了!」正要捋起袖子匆聽腳步聲響桌邊聽得一個笑聲:「別鬧快了去。」〗

眼看救星來了盧雲微微一愣萬沒料到這封信真還管用他抬頭去看面前站的卻是一名中年聿櫃。盧雲心下微有錯愕忙道:「掌……掌柜的這……這酒菜錢……」那掌柜笑道:「沒事客倌的酒錢有人買了。」

盧雲更加訝異了看這酒菜並非是自行免錢而是有人暗中替他付鈔那就不是楊肅觀的法力了只是誰會這般好心呢?盧雲心下好奇便把目光微斜朝窗邊的那位酒客瞧去那人卻早已低下頭去只顧著飲酒看他對身遭物事漠不關心想來不是他付的錢了。

盧雲滿心疑惑下知是誰為自己還鈔正納悶問那掌柜卻奉上了一張名帖微笑道:「爺台請過目。」盧雲低頭來看只見手上多了一張紙片正面印了八個宇:「萬福樓里戲如人生」圖花精緻正是此地的戲票盧雲訝道:「這是什麼?」

那掌柜*近一步附耳道:「這是琦小姐的一點心意。她吩咐小人要我好生款待您一會兒您吃什麼、喝什麼全算咱們萬福樓的帳上。」盧雲錯愕不已道:「琦小姐…她是……」掌柜走近一步悄悄朝樓下天井一指附耳道:「她就是咱們萬福樓的台柱您方才見過的。」

盧雲醒悟過來這才想起戲台上的那位絕世美女他越想越疑便行列欄桿旁自朝樓下天井觀看只見那位「琦小姐」早巳下台卻來了一群翻筋斗的看他們東滾西翻揮旗舞棍十分賣力四下賓客卻是喝酒的喝酒談天的談天全沒一人正眼來瞧。

盧雲心下領悟已知這「琦小姐」非同小可全場幾百名客人都是沖着她來的只是自己過去少去酒家作樂自不可能認識這位「琦小姐」卻不知她何以殷勤款待莫非她張冠李戴卻是誤會一場?他轉頭望向掌柜低聲便道:「掌柜的我與您家小姐素昧平生她可是認錯人了?」

那掌柜搖頭道:「錯不了她方才在戲台上就瞧見您了。她說爺台難得回京定得給您接風洗塵那才不愧故人之誼。」說着不待盧雲答應已然找來了夥計吩咐道:「開包廂準備八大八小。」盧雲咦了一聲還下及推辭眾夥計快手快腳奮勇上前將盧老爺捧了進去一旁送菜端酒宛如遇上恩公個個孝順無比、

盧雲得了天大好處:心下卻是納悶無比一不知琦小姐是何來歷二也不解她與自己有何瓜葛百無聊籟之中便又取出了那張戲票反覆察看忽見戲票後頭印着戲碼左書:「賣面郎巧遇故人子」右書:「楊太師計圍萬福樓」。

盧雲咦了一聲看自己正是個面販這「買面郎」若非自己卻是何人?依此戲碼來看莫非一會兒自己便會在此遭遇故人之子?可「楊太師計圍萬福樓」又是怎麼回事?難道一會兒有官兵前來此地抓人叮他們想抓誰?這「楊太師」又是誰?難下成便是暢肅觀么?

盧雲滿心納悶自人京以來事事透著古怪先是胡媚兒交來了一隻信封上書「靈吾玄志」四宇還說什麼楊肅觀對自己另有安排:現下偏又遇上了這個「琦小姐」對自己殷勤招待在種玄機讓人難以猜想盧雲看下懂道理索性也下再多想什麼反正喝酒有人付帳便只管專心大吃大喝等著事情水落石出。

約莫喝了半壺酒堂上慢慢也熱鬧起來了看那樓梯里上來一群又一群客人都是先前樓下看戲的客人這會兒戲演完了便又來樓上玩耍。不多時堂上幾十張板桌便都坐滿了人諸人高談闊論你一言、我一句話題全離不開那位「琦小姐」。

盧雲有心探明「琦小姐」的來歷忙潛運內力來聽聽得堂上一人道:「喂老張聽說魯王爺要包下琦小姐是真是假?」另一人道:「呸憑他那個腦滿腸膽也想來碰人家的玉手真是忝不知恥。」

先前說話那人道:「沒法子世道不靖啊這魯王爺多有錢聽說還想當攝政王呢我看今兒是元宵他八成又要過來鬧場了。」另一人嘆道:「算了別惹這些閑氣。你忘了上回不還有個客人被魯王爺從五樓丟出去摔成了重傷?」先前那人嘆道:「***喝酒、喝酒。」

盧雲聽了幾句這才曉得這琦小姐是個大紅人好似萬福樓里常有爭風吃醋之事居然還把人打傷了。昔時「宜花院」名動公卿今朝卻屬「萬福樓」獨領風騷盧雲望着面前滿滿一桌酒菜想起這是「琦小姐」的一番盛情一時之間心下忽有不祥預感不知自己是否又已惹上天大的麻煩?正想溜之大吉匆聽堂上傳來女子嬌呼:「師姐!等等我!等等我!」

盧雲聽出這是少女的聲音:心下微驚忙開啟包廂窗扉偷眼瞧望只見堂上一名少女飛奔而過看她身法好快果然是之前見過的翠杉再看不遠處還有兩名美女正是海棠、明梅來了。

元宵夜裏金吾不禁少女們要想大口喝酒今夜正是時候。盧雲見得這三個厲害的來了更加下敢離開包廂只管低頭喝悶酒卻聽海棠在包廂外說話:「糟了沒桌子坐了。」

滿堂桌子都坐滿了海棠、明梅她們來得遠了自然沒位子正盼望她們自行離去匆聽翠杉道:「師姐那兒還有空位。」盧雲從窗縫向外瞧望只見臨窗邊一張板桌桌邊獨坐了一名客人卻是先前見過的那名酒客看他人剌剌地佔了整張板桌眾少女若能將這不之客支開自有位子坐了。果然翠杉便*到了二師姐耳邊道:「明梅姊你去打他吧。」

明梅凝目去看只見那青年孤身飲酒腳邊一隻行囊桌上擺了個長長的油布包裏頭定然藏有兇器自己若要過去凶他小命難免不保。眼見苦差事來了明梅便推辭道:「我看先別趕人了這人的衣服看來還乾淨下如和他擠一擠好了。」翠杉憂聲道:「不行啊男女有別師父知道了會罵我們的。」霎時兩個小的轉了過來向大師姐哀求:「海棠姊你長得最漂亮你去找位子吧。」

海棠哼了一聲傲然轉身須尖問艷光四射眾男客瞧到眼裏忽然間堂上空了許多位子老老少少同擠一張板凳虛位以待盼著與美女同桌飲食。海棠見慣了這等場面當下蓮步輕挪自在堂問巡視正審查人品相貌問。忽聽堂上傳來一聲呼喚:「海棠姊你也來啦快來這兒坐吧。」眾男賓大失所望尋着聲音去瞧卻見不遠處坐廠一名官家小姐看她身旁還陪了個姑娘一身勁裝打扮、腰懸短棍好似是個保鏢兩人一坐一站正向九華諸女招呼。

「是何凝香!」眾女對望一眼一時大喜而呼海棠歡容蹦跳:「有位子坐了。」明梅雀躍拍手:「咱們不必付錢了。」翠杉則是一臉訝異:「何凝香她是誰啊?」

群雌聒噪中已然飛奔至板桌旁各自安坐下來、那何小姐模樣害羞見得眾女到來卻只低下頭去羞羞地道:「海棠姊……你們……你們也來看戲啊。」海棠笑道:「是啊難得元宵佳節誰要不出門誰便是黃臉婆。」說着把秀一掠傲然道:「夥計。」

眾夥計慌忙到來乖乖伺候着只聽明梅快嘴快語說道:「給送壺極品碧螺春一碟蛇膽瓜子、一盤冰糖鴨舌、一碗五香鳳爪……」看這女孩熱門熟路連珠炮的呼喊中一疊又一疊點心送上霎時擺滿了一整桌夥計這便來陪笑收帳:「小姐們一共五十兩。」

付錢關頭到來九華三女定力過人一個個眼覲鼻、鼻觀心各自安坐不動那何小姐好似家境不壞便取出了繡花荷包撿出了一張銀票胡亂扔了出去。

銀票百兩一張夥計大喜過望正要稱謝收下明梅卻嘿地一聲大聲道:「且慢!這兒有零的。」便將銀票收入錢囊另取現銀付帳。多出來的自然充公了。

那翠杉是個新來的眼看何小姐出手如此闊綽:心下自是仰慕忙湊到海棠身邊細聲道:「師姐她是誰啊?怎地這般有錢?」海棠仰起頭來傲然道:「她是我的手帕交姓何名凝香她爹爹就是輔大學士當今百官之何大人。」

聽得閣揆宰輔的愛女在此四周賓客有在留神偷聽的莫不低呼一聲盧雲坐在包廂里聽得話聲自也暗暗驚奇:「何大人的女兒在此?」當下從窗縫裏瞧出只見那何小姐細皮白肉五官果然與何大人有分相似不覺微微一笑想起紅螺寺里的百官雲集:心中便想:「這逗何大人真是個好福氣當年舊識里只他一人飛黃騰達。」

這何大人不是別人卻是當年西出陽關的左御史何榮盧雲與他稱得上相熟卻下知他家裏還有這麼個寶貝小女兒只不知是不是私生女就是了。

人生如夢當年和親隊伍歷經多少事真是一言難盡有的成了西域皇後有的成為天下第一大反賊當然也有人打回原形再次做起了浪跡天涯的窮面販。盧雲笑了一笑慢慢的喝着酒正出神間又聽翠杉低聲道:「原來這位是何大人的千金真是久仰了。那……那個小丫環又是誰?怎還帶着棍子?可是有武功么?I

盧雲先前早巳看到那名勁裝姑娘了看她手持短棍身上卻穿着崆峒弟子的服飾此時聽翠杉口無遮攔:心中便想:「這小姑娘嘴快了恐怕要得罪人了。」

心思才起果然包廂外便傳來呸地一聲那勁裝姑娘大聲道:「誰是丫擐了!你們給我聽好了姑娘就是崆峒山的『飛霞棍』黃巧雲。奉何大人之命特來陪何小姐夜遊。」說着抽出了腰間短棍在手指上轉了一圈哼道:「九華三姝有眼無珠這話想是沒說錯了。」

刷地一聲海棠拔出了短劍劍光霍霍之中已將雞爪切了幾切淡淡地道:「崆峒一脈腦袋空空我也是久仰大名了。」說着敲了敲桌面哼道:「師妹給斟上了茶。」

雙方劍拔弩張隨時都會大打出乎明梅忙來緩頰笑道:「別吵、別吵。何小姐你爹爹平日不是管你管得嚴么?怎地今晚放你出來透氣了?」

聽得此言那何小姐嘆了口氣眼眶卻泛起了淚光自將腦袋一偏枕在黃小女俠肩上輕輕抽噎起來。見得小姐如此慘澹九華眾女自是眨了眨眼。海棠吮著雞爪一時也不好白吃人家的便問道:「你幹什麼了?可是給誰欺侮玷污了么?這般可憐。」

聽得此言何凝香淚水益泛襤了一時掩著心口宛如西施捧心哭道:「我……我……」這女孩嗓音嬌弱說話時氣若遊絲還下忘掩著小嘴海棠運起內力仔細聽了半晌卻還是不得訣竅只得招來了黃巧雲皺眉道:「她怎麼啦?可是病了么?」

黃巧雲白了她一眼道:「當然是病了不然還能怎麼了?她這幾日食不落飯、睡不安寢、還鬧得魂不守舍何伯伯知道她病了卻也無藥石可醫便要我帶她出來透透氣。」何小姐金枝玉葉錦衣玉食沒想卻罹患怪病了九華眾女皺眉道:「什麼病這麼厲害?居然無藥可救?」黃巧雲嘆息道:「那還要說么?她害得是相思病。」

眾女恍然大悟看這世上唯一沒藥解的便是這相思病病情時時起伏匆冷匆熱與失心瘋有幾分相仿。盧雲遠遠聽着:心中便想:「這病倒真沒藥醫不妨看開些。」一時大口飲酒卻也來給自己治病了。

聽得有人害了相思病九華諸女便又笑了只見翠杉狀似憐憫明梅幸災樂禍海棠則是一瞼的閉目養神傲然道:「原來是這個毛病啊這病怎會沒藥醫呢?這樣吧要不要我給你們幫個忙啊?聽得海棠要幫忙抓藥何小姐心存感激正要哭謝黃巧雲卻又呸了一聲看這藥包落人海棠手裏要是給她瞧得好了還會不自行服用么?當即道:「你省省力氣吧告訴你如果那個人可以召之即來何大人早就去找他了。」海棠哦了一聲道:「誰這麼大架子啊?到底她看上的是誰?」黃巧雲咳了一聲道:「她瞧上的是華山弟子。」聽得心事給人揭破何小姐又羞又苦便又趴倒在黃巧雲懷裏嗚嗚地細哭了起來。

眾女一旁聽着:心裏自也覺得奇怪看華山高徒無數上有杜得秈、呂得禮、下有施得興、呂得義看何小姐何等家世如今芳心可可一旦瞧上這群豬狗他們還不汪汪亂叫飛也似的趕過來么?九華諸女暗暗揣測正納悶間匆見翠杉雙手一拍:「我知道了我曉得何小姐喜歡了誰。」

眼見眾女一齊轉過頭來翠杉含笑便道:「她瞧上了陳得福對不對?」華山墊底門徒人稱掃把福這廝武功低、人頭次倘使成了何府的乘龍快婿岳丈大人不免氣得中風早早駕鶴西歸難怪不肯找他回來。翠杉還待笑說驚見四下白眼不斷連何小姐也收拾了淚水朝她怒目而視。

掃把福人緣不好眼看何凝香傷心欲絕明梅只得拉來了黃巧雲皺眉道:「真是別賣關子了她到底愛了誰啊?」黃巧雲掩嘴低聲:「她喜歡的那個人單名一個『蘇」字。」

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華山滿門高手無數可闔山弟子中卻只一個姓蘇不消說那人自是「三達傳人」蘇穎無疑眼看九華諸女低呼出聲連包廂里的盧雲也是微微一奇。可憐何小姐給人當眾道出了心事一時羞得無地自容雙手掩面間便朝窗邊奔去眾女大驚道:「快攔住她這可是五樓啊!」」

十年前玉清觀前匆匆一晤當時盧雲親眼得見便曾見過蘇穎一面只是那時寧不凡退隱在即雙方卻沒機緣說過話。盧雲隔牆聽着不覺微微一笑:「原來蘇少俠如此風流瓊芳聽說以後八成又要生氣了。「想起了瓊芳:心頭匆有些挂念不知兩人分別以後她現下去了何處?只是看今夜是元宵若不是和情郎幽會去了還能去哪?

正慨然間眾女死勸活勸總算把何小姐拉離了窗口明梅笑道:「原來她看上的是蘇大掌門啊那可有些難辦了。她是怎麼識得蘇大俠的?」黃巧雲搖了搖頭道:「還不是那『魁星戰五關』害的?臘月那日她陪何伯伯去看擂台比斗結果輪到蘇掌門出場她就病倒了。唉……反正回家后茶不思、飯不想日日夜夜儘是哭……何伯伯心想不是辦法上回還要我設法安排則個讓她和蘇少俠見上一面也好轉個心情……」

海棠哦了一聲問道:「怎麼?你和蘇穎很熟?」黃巧雲臉上一紅忙道:「那倒不是。不過我認得華山的一個朋友也許能請他想個辦法。」翠杉低頭笑道:「你認識誰?可是陳得福么?」黃巧雲大怒道:「誰認得他了?我認得的是呂得禮。」

海棠皺眉道:「誰是呂得禮?」看她一臉疑惑想來不識小人物一旁明梅附耳過來細聲解釋:「就是無恥三兄弟的老大外號叫『小禮子』的那個。」海棠哦了一長聲:「是他啊。」說着朝黃巧雲打量幾眼頷道:「恭喜、恭喜龍配龍、鳳配鳳。」

九華諸女向以言辭陰損著稱耳聽海棠幾聲「恭喜」卻不知在「恭喜」什麼黃巧雲怒火上升自知說不過她們三個便暗暗握住了腰問短棍眼中透露兇悍。翠杉嚇了一跳忙來緩頰道:「後來呢?黃姊姊安排的如何了?I

黃小女俠放開了短棍搖了搖頭輕嘆一聲道:「蘇掌門很忙沒法子見上面。」何小姐聽得此言只是悲從中來登時珠淚潸潸海棠柔聲安慰道:「好了別難過了見不到就算了反正人家蘇掌門二月便要成親迎娶大美女瓊芳人家連喜帖也出來了你便算見到了他又能如何呢?」

黃巧雲猛吃一驚拚命向海棠使眼色那海棠卻不知是粗心大意還是故意為之自管說了個痛快。果下其然何小姐聽得此言一口氣轉不上來便又顫巍巍地行向了窗口黃巧雲死命攔住一邊怒罵海棠:「你這女人心眼真壞你要逼死她么?」

海棠苦笑道:「這也能怪我了?人家喜帖的滿天滿地她怎會不知道?」黃巧雲懶得應答自去安慰何凝香一旁翠杉則來幫忙倒茶服侍讓小姐暖暖心口。

蘇穎是瓊芳的情人京城裏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何小姐幽居在府自不知人家早已是瓊府的乘龍快婿豈能再接別人的繡球?盧雲一旁聽着:心中又想:「原來瓊芳要成親了說不得這杯喜酒我雖不會過去喝可也得找個法子給她賀喜。』

想起瓊芳性子沖脾氣硬日後做了人家的妻子不知會不會鎮日吵架?盧雲回思這半個月來的相處心裏不覺有些思念她:「這瓊芳雖說架子大可其實說話好有趣要是她現下也陪在這兒這個元宵定然熱鬧了。」

正想問外頭何凝香聽到蘇穎即將成親卻已快哭死了翠杉安慰道:「何姊姊快別哭了這世上好男子所在多有不如這樣吧我家老爺是正統軍的大元帥營里有七十二萬未婚男子你若不嫌棄我可以拜託咱們老爺替你安排個相親……」

正統軍盛產「黑旋風」個個手持雙板斧怪力亂神臉上還長了黑毛何小姐聽得此言不覺悲從中來哭得更凄慘了。明梅笑道:「快別這樣了正統軍里也不全是做苦力的多少有幾個文武雙全像是『小趙雲』燕烽啊、『飛天筆』孟煥然啊『荊州獅』熊俊啊個個一身烈火尤其那個燕烽猴急也似平日最愛纏着海棠呢。」

咚地一聲桌邊茶水翻倒眾女定睛去看卻見翠杉面色慘白顫聲道:「燕烽……他……他很愛纏着大師姐么?」明梅笑道:「可不是么那姓燕的每回見了海棠都是張大了嘴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樣好像還寫了一些書信過來我都不好意思瞧呢。」說着提起了手肘朝師姐碰了碰海棠卻是不置可否只理了理雲鬢料來「四火兒」屬於點心一流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猛聽一聲抽噎眾女一齊凝目來看這會兒倒不是何凝香啜泣卻輪到翠杉淚灑當場真不知是怎麼回事了。

正說話間那何小姐卻似聽不下去了她擦拭淚水盈盈起身道:「巧雲送我回去。」明梅忙道:「才不過子夜而已這麼快便走了?」何小姐整夜給人當成笑話什麼也不想說便拭淚道:「不了我身子不舒坦得早點回府歇著。」

元宵花月夜才子佳人莫不徹夜遊嬉通宵達旦可何小姐卻是形單影孤如今又給人連番作弄如何還有玩興?正要轉身離開卻聽叩叩幾聲海棠卻已敲起了桌子。她拿出了大師姐的架式道:「過來坐下我這兒有個消息奉告包你愛聽。

海棠美麗驕傲日常總愛欺負人何小姐曉得她不懷好意正待用力搖頭卻聽海棠淡淡地道:「別急着罵我我這消息可是關於那『女扮男裝』的不聽可惜喔。」

黃巧雲聽得「女扮男裝」四個字自是低呼一聲道:「你說得是瓊少閣主!」

全京城唯一穿男裝的女子便是瓊芳。此女執掌書院權勢薰天出入皇宮內院如同家常便飯可說是全北京第一氣概的女豪傑;海棠淡然一笑頷道:「什麼瓊少閣主好大派頭叫她瓊芳不就得了。」黃巧雲哼道:「隨你了我們崆峒山可沒那麼無禮。」

崆峒派多有高手駐進紫雲軒想來為得這層緣故黃巧雲定是個乖順的。她哼了一聲又道:「好了快說吧少閣主又怎麼了?」海棠嘆道:「她啊她活活氣死了蘇少俠哪。」

場面靜了下來盧雲乍然聽得瓊芳的消息自足聚精會神就怕少聽了一宇半句。那何小姐也是慌不迭地回座滿面部是關切一片寂靜中連窗邊那名酒客也是微微一動看他雖然背對着諸位少女卻把酒杯放了下來想來也聽到了說話。

全場屏氣凝神都在等候演說誰曉得海棠卻又不吭氣了只管提起杯子、驕傲喝茶。黃巧雲催促道:「海棠你老是賣關子這瓊閣主不是才出遠門回來么?怎會氣死了蘇少俠?」眾師妹也是一瞼期待忙道:「是啊師姐快說啊。」

一片催促中海棠終於長嘆一聲道:「好我這就說羅。」她先將稍梳理了跟着拿了絲巾出來學着師父的模樣扇風納涼。眾人正想再聽下文卻又拿回一句無聊的:「唉此事說來話長羅……」

眼看大師姐擺架子一旁翠杉忙來奉茶明梅也來陪笑臉眾師妹殷勤服侍之下海棠心情總算舒坦了方才道:「好啦好啦我這就說了你們全聽好了。」

眾女正襟危坐不敢梢動海棠左顧右盼眼見整層樓的男子全在偷看自己便又啜了口香茶揚了揚涼風正要再次嘆息黃巧雲氣憤不過便取出了紙牌大聲道:「告么了告么了大家來玩馬吊牌。」眾女哼了一聲正要扔出骰子卻聽海棠壓低了嗓子急切地道:「話說臘月小年夜當晚呢……揚州城夜黑風高狂風颼颼大雪飄飄。」

眾女聽了這個開場頗為精彩便又放下了紙牌再次湊頭而來盧雲也是全神貫注運起了內力來聽只聽海棠低聲道:「那時瓊芳人在揚州過夜這晚她不知怎地匆地輾轉難眠她見窗外雪花片片好似在向自己招手便也迷迷糊糊地走出門結果她走啊走的、走啊走的……」

猛聽「砰」地一響海棠將手望桌面一拍聽她陰側側地道:「你們可曉得她撞見了什麼?」海棠煞有介事只當自己唱起了花鼓黃巧雲矍然而驚道:「見鬼了?」海棠嘆道:「傻瓜你們崆峒派的人都沒腦子么?別老是妖魔鬼怪想點別的。」

黃巧雲滿面紅雲這會兒便給問倒了何小姐便又幽幽地道:「海棠姊快說吧拜託你。」海棠仰天長嘆一聲幽幽地道:「她啊遇到了一個面販呢。」

「面販?」少女們全都笑了起來:「那有什麼了不起的?」

世上賣面的所在多有便一條長安大街逛去少說十來處吃面地方毫無稀奇。眾女啞然失笑盧雲卻是面色蒼白一時心頭惴惴不知會有什麼倒霉事冒將出來。

「你們有所不知啊……」又聽海棠嘆道:「這面擔子不是尋常地方而是有來歷的。那瓊閣主自也不知其中奧妙。她聞到那面擔傳出香氣只覺得肚子餓了便迷迷糊糊坐了下來叫了碗面吃了誰曉得這一吃之下居然……居然……」說到此處竟爾面露悲憫之色好似萬分惋惜。眾女聽得興起無下催促道:「後來呢?快說啊。」海棠仰天長嘆幽幽地道:「後來啊她就被壞男人拐走了呢。」

「壞男人……」何凝香睜大了眼一顆芳心怦怦直跳顫聲道:「可是那賣面的么?」

「是啊……」海棠面露憐憫之色幽幽又道:「江湖上有句話稱作『吃人中碗、由人使喚』便是說這賣面郎如何陰毒。據說這人是江湖第一淫賊平口居無定所卻愛假扮面販、平日裏甜書蜜語時時拐帶婦女可憐那瓊閣主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吃了一碗面后什麼都不曉得了只能由人擺佈整整十來日裏……哎呀我一個黃花閨女……真沒臉說了……」

眾女經常吃面聽得面老闆原是壞男人無下相顧駭然。海棠舉手遮嘴又來細聲警告:「總之你們這幾日全都小心了千萬別上街吃面萬一也給迷住了那這輩於全完了呢。」

眾女花容失色紛朝樓下街心去望只想瞧瞧賣面郎是否又來採花了。

賣面的不在樓下卻在包廂飲酒。盧雲瞠目結舌萬沒料到自己竟成了個採花大盜聲名狼藉至此。他獃獃舉起酒碗方才暍入喉頭又聽何凝香嘆道:「好慘。」眾女皺眉道:「你慘什麼了?」何凝香掩面泣道:「不是我慘是蘇少俠慘。」

苦主的名字出來了饒那盧雲功力深厚一口酒水還是倒噴了出來。

全完了瓊蘇兩人青梅竹馬早已論及婚嫁誰知江湖上人云亦云卻把消息傳得如此難聽可憐蘇少俠聽了這些傳聞卻該如何自處?盧雲越想越怕一時間如坐針氈看他連盡五碗烈酒兀自覺得不足。正悲飲間匆見*窗邊一名酒客也是仰頭痛飲十數杯看他背對着眾少女臉面卻對着盧雲這邊盧雲心道:「這人酒可喝得急了他又是怎麼了?」

盧雲整晚見着此人只覺得他好面熟卻總是想不起他的名號當下一邊喝着酒一邊低頭思索掹聽噗地一聲整碗酒全吐了出去弄得自己滿身污穢。

完了……盧雲呆若木雞他終於認出人來了那熟悉之至的青年公子不是別人正是十年前在華山見過的少俠蘇穎。

全毀了。當年匆匆一晤兩人不曾說過話是以雖覺眼熟卻沒法一下子認出人來哪曉得蘇少俠根本就坐在酒樓里還把海棠的胡說全聽入耳中?屆時他遇上了一幫面販子還能下拔劍兇殺么?想到此節盧雲心中苦也逕自拿起了大酒罈咕嚕嚕的灌下去。

這廂盧雲禍從天降大叫倒霉。那廂九華諸女卻是唯恐天下下亂便又來了加柴添火聽得海棠低聲道:「我跟你們說喔蘇穎真可憐他壓根兒不曉得老婆跟人……唉……現下還快快樂樂的辦着喜事等著當新郎呢。」何凝香啜泣道:「好慘……」

確實慘九華諸女一齊挑撥起來了:「好慘喔!好慘喔!」何凝香悲從中來一時滿面愛憐垂淚道:「不行我……我不能讓他被人家欺侮一定要想辦法救他。」海棠、明梅就等她這句話大喜之餘莫不競相慫恿:「說得好蘇少俠身處水深火熱之中只等何小姐出手相救了你快去找他吧。」眾女你一言、我一語或胡亂慫恿、或信口雌黃正笑鬧間匆聽樓下傅來叫賣聲:「餛飩麵、炸醬麵、大滷麵……每碗十文錢快來吃吆……」

賣面的真冒出來了眾女大吃一驚忙圍到了窗邊瞧望連盧雲也伸長了頸子就想一睹壞男人的廬山真面目。一片悚然問只見樓下擺了幅臟麵攤一名胖子搔著頭、樞着腳正在路邊打着哈欠想來衛生堪虞。

俗話說了「一葉之秋」看樓下面販如此形狀對比海棠口中的採花面販眾少女本還有相信的便都醒了過來黃巧雲瞧了那賣面的幾眼皺眉道:「海棠你到底說了幾分真話?你說那瓊閣主給面販拐跑了可是真有此事?」

蘇穎風流俊雅乃是江湖有數的大劍客對比樓下的大胖子當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眼見眾女起疑了海棠不由滿面通紅忙道:「你們別胡思亂想這兩碗面是不一樣的。我跟你們說那誘拐瓊芳的面販是個武林高手絕不是樓下這個。」

黃巧雲哼道:「聽你這個那個的誰又見過哪個了?還不是聽你一個人瞎扯。」海棠有些詞窮了也是騎虎難下只得道:「你說話別傷人了告訴你我……我真見過那面販一次信不信由你了。聽得海棠見過壞男人眾女無不大為好奇她們打小聽得師長訓誡早將壞男人視作洪水猛獸可日常聽得慣熟臨場卻沒見過忙道:「你……你真見過他?那人生得什麼形貌?可還俊么?」

海棠喜孜孜地笑了正要亂扯一通忽見眾女瞧著自己當下改作憂慮狀沉吟道:「那人嘛……模樣其實也不怎麼好看只是唇上蓄了短髭身材修長那膚色呢……比女人還白還細一雙眼兒風流桃花像能說話似的、聽說女孩要給他盯上了連路都不會走了呢。」

聽得賣面的採花功力如此深厚眾女無不暗暗駭然只在悄悄揣想那賣面郎的形象。匆聽明梅咦了一聲喃喃地道:「唇蓄短須、膚白勝雪還生了雙桃花眼那不是五輔大人楊肅觀是誰?」

這回輪到海棠臉紅了想來她不知壞男人是何形象便照心中理想描繪了。其餘眾女倒也滿心狐疑不知楊大人是否白日洽公晚間賣面倒是值得查上一查。

海棠說完了故事何小姐心情好轉便又有了笑容想來明日定要過去解救蘇大俠了。黃巧雲笑道:「好啦凝香開心了海棠你可立了大功。」說着又取出了馬吊牌笑道:「別說閑話了來告么了、告么了。」將手指叩了叩桌把骰子一扔這會兒便來開賭了。

眾女玩得開心盧雲卻是心亂如麻自知闖下了滔天大禍若要惹得蘇瓊兩人婚事告吹那自己可真是罪大惡極了正苦惱間忽聽樓梯問腳步聲響湧上了一群人聽得一人大聲嚷嚷:「***!是哪個混蛋給琦小姐招待的給老子站出來!」

倒霉事一樁接着一樁這酒樓里給琦小姐招待的自是盧雲無疑。他心下叫苦連天不知自己是否犯了瘟神事事透著倒霉百般無奈之中只得從窗縫向外窺看卻見樓梯里上來了十餘人或著家丁服飾、或身穿喇嘛袈裟為之人身形高眫罩着件斗篷料來頗有權勢。他抓住了掌柜喝道:「雜碎東西!你說琦小姐的情人在哪?快給指認出來!」

眼見惡霸爭風吃醋卻又沖着自己而來盧雲心下苦嘆想他這輩子學堂苦讀豈料老來居然淪落到當街鬥毆、爭奪美女的慘狀?他嘆了口氣正要出面招認那掌柜卻已叫起冤了:「王爺呀!冤枉啊!琦小沮哪來的情人了?老朽在這兒待了幾年了別說一個連半個也沒瞧過您瞧這不是天大的誤會是什麼?」

那高眫男子是個草包聽得此言登時信了便暍道:「好了!信你一回!下次再有什麼不三不四的東西過來騷擾她你可得趕緊給我通報!讓我給你們擺平!聽到了沒?」那人好似權勢極大全場竟是唯唯諾諾無人作聲卻在此時聽得噗嗤一笑聽得一名少女掩嘴低笑:「不三不似的東西這不是說他自己么?」

海棠闖禍了那人本在好端端的與掌柜說着話陡聽這天外飛來的譏笑霎時怒火上升厲聲道:「是誰笑給我滾出來!」海棠哼了一聲自管玩牌卻也不去理會那胖大男子左顧右盼眼見整層樓的客人都低頭垂不敢稍動唯有海棠這桌兀自大剌剌的玩著牌霎時走了過來森然道:「***下**子給老子站起來了。」

那掌柜的見要鬧事了趕忙上前苦勸:「魯王爺千萬別這樣咱們萬福樓也不是沒人照應到時候您傷了客人咱們告上官府那又是何苦呢?」砰地一聲掌柜的給人反手一掌打得趴下了。眾夥計大驚失色全都涌了上來。海棠終於火大了霎時重重一拳槌上了桌怒道:「什麼玩意兒!是姑娘笑的又如何?你想如何啊?」

海棠行俠仗義那人卻不禁捧腹狂笑:「我想如何?我想如何?你***小騷蹄子給老子看清楚!你親爹是誰!」霎時將斗篷掀開露出內里的靛青天龍來人赫然是位朝廷郡王。

「參見魯王爺!」滿場伴當跪了一地喊出了來人名號。海棠啊了一聲這才知道惹上天大麻煩了這魯王允跖億萬家財兒子載棋更是當今八世子之一連大都督都未必招惹得起自己卻頂撞了他這該怎麼辦呢?

海棠怕了起來嘴上卻也不好示弱只得道:「明梅、翠杉咱們走不必和這種人羅唆。一眾師妹趕忙起身正要隨大師姐離開卻給魯王爺攔住了聽他嘿嘿笑道:「他***騷*淫婦今夜找不到琦小姐剛好找你們幾個丫頭消火。」說着朝桌子一指厲聲道:「全給我坐下了!」

眼看獸爪子便要觸到身上嚇得兩名師妹驚叫下已海棠身為大師姐自不能讓師妹受辱當下刷地一聲抽出了腰問短劍喝道:「走開!」魯王哈哈大笑居然邁步向前淫笑道:「你敢在郡王面前拔劍?你可曉得這是死罪么?」

對方益進逼慢慢呼吸相聞手掌更朝腰際摟來海棠心下害怕萬分怎麼也下敢動眼看魯王爺伸出大手已然撫上了海棠的纖腰正要亂摸一通卻聽嘿地—聲黃巧雲當面搶上對着他的肚子便是一棍。

砰地一聲魯王爺吃痛霎時身邊飛影閃動兩名紅衣喇嘛從旁搶上竟在間不容之際捏住了黃巧雲的手腕喀地一聲勁力動卸下了她的短棍跟着把手一舉已如抓小雞般的將她提起。海棠大驚失色顫聲道:「你……你別亂來我們是九華弟子你……你休得無禮。」海棠自道來歷魯王卻反而哈哈大笑:「我說是仗着誰的勢頭來着?原來是艷婷那*子的徒兒有其師必有其徒來你們幾個剛巧都來陪酒吧算是見習見習!」

眼看對方辱及師門海棠、明梅驚慌不已只得望向何小姐盼她出言相救。奈何這千金小姐禁不起嚇此時早已縮到了牆角只在低聲啼哭。

情勢如此盧雲已是不能不出面他把臉一沉緩緩放下了酒碗正要站起身來卻於此時聽得一人搶先道:「放開她。」全場眾人轉過頭去只見窗邊站起了一名酒客背向眾人手上卻拿一隻油布包想來是他放話了。魯王哦了一聲:「臭小子想要英雄救美是嗎?」

油布抖開一柄長劍露了出來那酒客靜靜地道:「這是京城你得守法。」魯王爺狂笑道:「法?老子就是法你抓我送官啊?」那酒客的話很少只慢慢拔出劍來只見他左手又腰背身斜勢那模樣當真非同小可。魯王冷笑道:「來了個妄人先拿下了。」

一名喇嘛向前行來采手來抓那酒客微一轉身輕飄飄地一劍刺出便朝對方的腰腋而去。那喇嘛練了大手印的功夫見這劍毫無力道自也不來怕正待徒手來抓卻於此時劍尖微微昂起搶先抵住了喉頭。

「記得。」那人淡淡地道:「這裏是京城卧虎藏龍。」把手一拉將黃巧雲帶到了懷裏仗劍護住了她。樓上酒客見他如此俠氣莫不高聲喝彩魯王大怒道:「叫什麼好?誰敢叫好?我就打誰!」

來人劍法如此精妙竟在一招內製住敵手。黃巧雲滿面羞紅自知這是華山劍法他急急雲看那名酒客卻見他生了一雙貓兒大眼臉上帶着幾分憂鬱驟然問「啊」了一聲已然認出了此人的來歷。

黃巧雲認出了劍法其餘少女卻也認出了長相。一時紛紛驚呼道:「蘇穎!」

慘了……那大名鼎鼎的華山掌門、「三達傳人」蘇穎原來早就來了。他不只聽到了海棠的說話也已聽到了何小姐的心事。

眼看夢中情郎乍然出現何小姐下禁心花怒放正要上前羞羞相認可滿面暈紅中怎麼都無法上前驟然之間腦中一陣暈眩她「啊」地一聲輕呼身子向後便倒聽得嚶嚀一聲過後黃巧雲給人撞得滾了開來蘇穎懷裏卻多了一名暈倒少女看那弱不禁風的怯模樣卻不是絕世美女「海棠」卻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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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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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閑來無事不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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