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正月十六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瓊芳哭也哭過了、笑也笑過了此時她好似有所覺悟了只提起裙擺自在院子裏搖曳閑晃。過去瓊芳總覺得很怪為何女人走路老像母雞啄米東張西望現下換上了花裙她總算也明白道理了。「呃。」花叢揪扯勾住了裙擺瓊芳死命拖拉裙子快落下地來了她心頭火起喀啦一聲整株花木從中扯斷殘花敗柳便附在裙角上如獎品般跟着主人走。不多時又有玫瑰伸手攔道一旁還有花草急於糾纏好似都想偷摸她一把。瓊芳無可奈何只能提起裙擺學起了蓮步細碎。大搖大擺十幾年平日砍砍殺殺無所不為此時若要學人家遊園驚夢不免邯鄲學步、力不從心。正辛苦搖晃間不巧院中一人迎面走來卻是毒嘴阿秀瓊芳心下一驚正想掉頭逃跑哪知阿秀卻也魂飛天外低下了頭見鬼似的足奔逃。華山劍法有分教:「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先動」。眼看阿秀亡命而走手捧大迭經書定有見不得人之事。瓊芳便又喝道:「哪裏走!」將裙腳提至膝間奮力一縱便將他逮個正著。阿秀慘叫道:「瘋婆子!放開我!」正掙扎間忽然抬頭一看見到瓊芳的俏臉竟是咦了一聲小臉微見紅。瓊芳見他目光獃滯冷冷便道:「看什麼?沒見過漂亮女人么?」阿秀冷笑道:「漂亮女人?」嗨了一聲運起一口膿痰正要朝地下吐去突然間耳朵給人提了起來不覺慘叫道:「你幹什麼?」瓊芳不似娟兒那般好說話誰惹惱了她向來吃不完兜著走淡然便道:「不是要吐痰嗎?快啊老娘等著看哪。」阿秀疼道:「不吐了、不吐了快放開我。」瓊芳鬆開了手拍了拍他的臉頰道:「你娘呢?去哪了?」阿秀嗨了一聲再次運起一口膿痰正要吐出耳上卻又火辣起來正要加力扭轉阿秀已是大驚大笑:「哈哈!大爺饒命!大爺饒命!我娘在後廚一會兒要吃午飯啦。」瓊芳皺眉道:「早飯不才用過又要吃午飯啦?」阿秀摸著紅耳朵哼道:「那是你啊一會兒有客人要來人家可是空肚子的。」元宵夜后京城百姓多半晚起或睡至天色大明、或日上三竿至於吃的是早飯午飯誰也弄不明白。瓊芳鬆開了手道:「好啦帶我去找你娘。」

阿秀低聲道:「芳姨你沒地方去了么?幹啥一直賴在我家啊?」這話敲中了瓊芳的痛處大喝道:「就沖着你這句話老娘賴定了。」朝阿秀背後一推大聲道:「走!」瓊芳最愛欺侮弱小阿秀讓她這麼一推不由哎呀一聲撲地倒了大迭書本便落了下來瓊

芳不慌不忙左手提住小童衣領右手上抄下攔便將書本一一抄入手裏手段利落正是崆峒嫡傳的「飛雲手」。她拿起書本一看卻是本三字經頷道:「看不出來你還挺用功啊。」阿秀哼道:「現下才知道不嫌晚了……」話還在口耳朵又讓人提了起來忙陪笑道:「姊快把書還我吧。」瓊芳卻不急着還她捧起書本細細察看只見開頭一本是「三字經」望下察看不覺愣住了:「又是三字經?」再看下一本不由咦了一聲:「還是三字經?」一連三本全是三字經翻了翻內頁盡為手抄一刻一劃字跡端整可紙頁卻泛黃了翻到末頁卻見到一處小玉寶章正是「少林靈吾」。瓊芳滿心納悶道:「這是什麼啊?」阿秀低聲道:「這是手抄的三字經全是我叔叔的珍藏。」瓊芳茫然道:「你叔叔的珍藏?他幹啥收藏三字經?」阿秀道:「他喜歡手抄的書說讀來別有滋味芳姨你家裏可有么?我一本五文錢向你買。」瓊芳上下打量阿秀幾眼頷道:「當然有十本夠不夠啊?」阿秀大喜道:「夠了!夠了!快帶我去拿吧。」瓊芳哈欠道:「不巧得緊我送人了。」

阿秀大驚道:「你送人了?送誰啦?快去偷回來啊!」瓊芳淡淡地道:「我送孟夫子了。」「孟夫子?」阿秀皺眉迷惑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突然大驚道:「等等!難道你……你也是……」瓊芳淡然道:「還沒猜到嗎?告訴你吧孟夫子的開山大弟子便是老娘我。」眼見大師姐在此阿秀自是瞠目駭然久久吭不出氣了。人之初、性本善。這孟夫子是京城的老招牌了想他景泰年間辭官之後便開始廣招弟子第一個收的學生便是瓊芳其後伍崇卿、伍崇華也先後拜入門下直可說是桃李滿天下。光陰荏苒當年的小女孩成了少閣主伍崇卿也長成一條大蟲現今卻輪到阿秀受害了。尤其這孟夫子生平最最敬重顧嗣源家裏還收藏他的詩文。為了這份情由對阿秀總是加倍嚴厲每回抓到因頭總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烽火似想送他上西天會外公了?時在辰牌距行刑之刻不到兩個時辰便算八臂哪吒現身八枝毛筆一起幫着抄書怕也來不及了。阿秀泄氣頹喪:「可惡啊害我白白高興一場唉……」想起命懸人手更感悲戚低聲便問:「芳姨你……你以前讓孟老頭打過么?」瓊芳淡淡地道:「那是數之不盡了。當年他還沒這般老抽起藤條是又快又准若是改練起劍法沒準比傅師範還強些。」阿秀訝道:「誰是傅師範啊?」念及傅元影便想到蘇穎

瓊芳不由嘆了口氣揮了揮手便沒應聲了。阿秀低聲又問:「芳姨你挨打時會哭么?」瓊芳傲然道:「哭?等下輩子吧管他孟老頭怎麼打我都當笑話看。」阿秀驚道:「當笑話看?真的假的?」瓊芳把秀一掠淡然道:「告訴你吧。我每回挨手心之前一定先自點『珠璣』、『懸殊』兩穴待得雙手麻木后無論孟夫子如何抽打都似搔癢一樣。」阿秀震驚道:「有這種事?」瓊芳提起左掌展示傷處道:「瞧這是我爺爺昨晚打的他一共抽斷了六根藤條我都還笑着。若非你娘執意替我擦藥我還懶得理哪。」眼看瓊芳皮開肉綻卻似沒事人一般阿秀大感震駭忙道:「芳姨您……您能把點穴功夫傳給我嗎?」瓊芳淡然道:「這得瞧你的誠意了。」一聽此言阿秀立時趴到腳邊如孫兒隨祖母又似愛犬遇恩主直把瓊芳當成活佛供奉瓊芳自是儼然傲笑至於是否真有這門點穴功夫怕只有天知道了。一路來到了主屋卻聽笑聲不絕傳來瓊芳停下腳來只見花廳里坐了大批男女自在那兒談笑。瓊芳招來了師弟道:「阿秀這些人是誰?」阿秀忙道:「回師姐的話說話那個是大舅公抖腳的是二舅公那個女的是他女兒叫做『淑林』那三個小的是她兒子……」瓊芳道:「怎麼都是你***親戚?你爺爺那兒沒人來么?」阿秀喔了一聲正待答話卻聽一名女子冷冷地道:「先姑父楊遠公是獨子並無兄弟。」瓊芳心下微凜便與阿秀一齊回頭但見背後立了一名美女三十來歲身穿彩服其上綉了一尾黃鳳。遠處更停了一頂華轎轎前站了八人想來都是她的轎夫。來人排場不小看這女子又是黃袍在身、又是八人大轎不免讓瓊芳微微一奇想她瓊家是帝王姻親衣冠上也僅以火鳳為飾莫敢綉黃這女子如此大膽不怕宗人府追究?正起疑間忽聽院子裏傳來叫聲:「徐王爺駕到!」禮樂聲大作又是一頂官轎抬入庭院轎簾掀開行出一名胖壯男子手上牽了兩名孩童一概身穿玄黃袍飾以染靛天龍。瓊芳點了點頭心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阿合到了。」

這「徐王」名喚朱合過去逢得爺爺壽宴他必然備妥禮品到府祝賀乃是爺爺嘴裏的「阿合」只沒想他平日謙恭有禮私下排場也這般浩大。正瞧間卻聽花廳里傳出喊叫:「王爺!您可來啦!」官轎一到廳心裏的老老小小全迎出來了瓊芳側眼打量只見方才那位「淑林」拉住了鳳袍美女滿面堆歡幾名舅舅也圍着那胖壯王爺高聲談笑那「淑林」的

幾個兒子也不落人後只簇擁著徐王的兩個孩子又跳又笑。「啊淑寧一年不見了你一樣美啊……」、「淑寧打小就美咱們幾房女兒里誰及得上她?」那鳳袍美女原來便是徐王妃名叫「淑寧」也是「淑」字諸女之一她給親戚們簇擁著卻無一分笑意只冷冷地道:「大姑媽呢?在廳里么?」那「淑林」忙道:「大姑媽昨晚沒睡好還在房裏歇著先來坐坐吧。一會兒再向她拜年。」、那淑寧聽了說話卻未應聲只行上幾步來到阿秀面前冷冷地道:「你娘呢?怎不來迎接我?」聽得此言瓊芳微起茫然不知所以。阿秀卻低下了臉躲到自己背後不肯出來。瓊芳暗暗猜想料知阿秀定是闖了什麼禍這才怕著淑寧。當下護在他身前淡然道:「顧姊姊人在後廚你有什麼事么?」那「淑寧」壓根兒不睬瓊芳只管凝視阿秀不言不動。瓊芳越納悶了不知這女人何以沖着阿秀來?想着想驀地心下一醒:「啊呀我可傻了這女人和顧姊姊有仇啊!」這「淑寧」貴為王妃阿秀卻是個稚齡孩童彼此能有什麼過節?想當然爾自是恨其母而怨其子殃及池魚了。正想問個明白主屋裏卻奔出了一人氣喘吁吁:「哎呀哎呀我的王爺表姊夫!我的美人淑寧姊您倆過府怎不先差人打聲招呼楊二有失遠迎啊。」解圍的到了看楊紹奇滿頭大汗背後還跟着「淑琴」、「淑怡」兩姊妹當真是如影隨形看他滿頭大汗搶到淑寧面前搓手陪笑:「姊夫姊姊你倆快請裏頭坐吧外頭好冷哪。」那「淑寧」陰沉着臉仍在打量阿秀眼看楊紹奇猛使眼色瓊芳心領神會便帶着阿秀走開免生捍格。淑寧見阿秀走了便道:「大姊陪我進廳。一會兒去瞧大姑媽。」那淑林堆著笑招來了「淑琴」、「淑怡」姊妹們一路簇擁著王妃便朝廳心而去。場面略顯尷尬徐王爺咳了一聲眼看楊紹奇還在那兒陪笑便道:「載儆、載信還不喊表舅?」兩名男童齊聲道:「二表舅。」楊紹奇自也識趣取出了紅包一人上一個兩名男童稱謝接下隨手交給背後隨扈看也不看上一眼想來紅包收得多了心裏煩。那徐王呵呵笑道:「紹奇你大哥呢?」楊紹奇乾笑道:「我哥出門去了還未回來。」正說話間屁股卻挨了一拳不由哎呀一聲叫了出來。徐王拉過了一名男童瞪眼道:「載儆不許胡鬧。」楊紹奇白挨了一拳卻只能陪笑道:「沒事、沒事。」俯身下來道:「載儆聽說你練成了少林神拳是不是啊?」那男童嘿嘿一笑:「你

領死吧。」提起拳頭便朝楊紹奇屁股去打楊紹奇則是「哎呀」、「哎呀」幾聲叫任他嬉鬧玩兒。瓊芳躲在暗處瞧著心中便想:「我說阿合怎麼跩了起來?原來有這寶貝兒子撐腰。」這「載儆」身分重大便如「載志」、「載允」、「載懹」一般皆是正統皇帝御筆圈選的八世子之一他若能入主東宮成了下一任皇帝這「阿合」自也飛黃騰達成了攝政王。

方今八大王爺聲勢最高的便是「徽唐徐豐魯」五王諸王各擅勝場眼前這「徐王」雖不比徽王、唐王的勢力卻也有個強處他是「中極殿大學士」的表妹夫既有楊肅觀暗地撐腰又何必怕什麼「徽王」、「唐王」?無怪近日排場也這般浩大了。瓊芳凝目來看只見「載儆」按住了楊紹奇的頭當作狗來騎。可憐楊二爺卻還一臉興奮歡笑嘶鳴好似畜生一樣。瓊芳暗暗笑:「難怪他要替唐王奔走了若是載儆當上了皇帝他這輩子還有機會翻身么?」她看了幾眼覺得事不關己轉開了頭正要找阿秀說話突然眼角一轉驚見院子角落無聲無息地站了一人褐衣布袍長方臉蛋神色隱帶淡泊風月清照豈不是大水怪來了?瓊芳大吃一驚正想過去察看忽然腳步細碎聽得阿秀大叫道:「娘!」瓊芳吃了一驚轉頭一看卻是顧倩兮來了。她急忙回身再看院子一瞬之間那人卻不復蹤影了。瓊芳呆了半晌揉了揉眼不知自己是否眼花了正驚疑間顧倩兮卻已迎上前來先攜住阿秀的手便朝徐王撿衽道:「王爺。」徐王神色有些尷尬勉強回了半禮道:「嫂……嫂子……」轉頭又道:「載儆、載信表舅媽來了還不快叫人?」兩名男童貼耳嘻笑朝顧倩兮瞄了幾眼頭也不回地跑了。徐王賠罪道:「失禮、失禮小孩子不懂事……」似想寒暄卻似怕老婆生氣拱了拱手便也轉身走了。顧倩兮默默站着似無介懷之意眼看瓊芳站在一旁便道:「瓊姑娘你下樓來啦?」瓊芳還在東張西望待得顧倩兮喚了兩聲方才醒覺過來:「啊……是……我……我剛下樓。」顧倩兮笑了笑察看她的衣裳道:「裙腳短了些一會兒我替你放放。」瓊芳個子高几與蘇穎齊頭自也生了一雙長腿。她虛應幾聲想起適才那個「淑寧」忙道:「顧姊姊方才那徐王妃是怎麼回事?脾氣挺大啊?」阿秀罵道:「下賤老娼一個……哎呀……」話才出口耳朵便給娘提了起來正叫疼間楊紹奇已行上前來道:「大嫂。」顧倩兮見了小叔立時綻放笑容:「總算找到你了。快來。

」攜住瓊芳的手引薦道:「瓊小姐這位是我小叔紹奇進士出身現居兵部的五品郎中您以前聽過他么?」瓊芳雖有婚約在身如今卻已離家出走無處可去。此時顧倩兮為這一男一女引薦雖不見得是起意搓和卻多少也是為瓊芳打算免她受國丈制肘。自也是一片好心了。瓊芳明白顧倩兮的心意卻也不好明說兩人早已相識只得故做驚呼狀:「原來是天才進士楊郎中來了!久仰山斗如雷貫耳啊。」楊紹奇乾笑道:「不敢、不敢不虞之譽豈敢承當?有辱少閣主清聽了。」瓊芳打了個哈欠道:「怎麼是不虞之譽呢?看楊二爺如此謙沖反讓小女子更加佩服幾分啰。」顧倩兮察言觀色笑道:「怎麼?你們以前認得么?」這兩人非但相識方才還親過了嘴只是瓊芳不提楊紹奇自也樂得當啞巴阿秀嘻嘻賊笑正要道出實情卻讓兩人一把抓住捂上了嘴。眼看午時將屆顧倩兮便道:「紹奇一會兒替我招呼瓊姑娘入座咱們要開席了。」

楊紹奇忙道:「嫂子不一起來么?」顧倩兮道:「娘昨晚哮喘病天亮才睡着也不知醒了沒。我得瞧瞧去。」楊紹奇忙道:「嫂子讓我去吧你去歇歇……」顧倩兮搖頭道:「今日客人多家裏不能沒有男主人你去陪親戚們說話吧。」交代了幾句正要離開卻又見到了阿秀便又吩咐道:「紹奇一會兒千萬記得別讓阿秀喝酒他中午還得去學堂。」阿秀大驚道:「娘!我不要……」話還在口已讓叔叔捂住了嘴聽他笑道:「瓊閣主請這邊來吧。」三人朝主屋走去還沒走進門裏便聽得轟轟喧嚷之聲看廳里熱熱鬧鬧賓客們早已入席徐王夫婦、淑琴、淑怡都在人群里滿滿坐了三大桌。管家來回走動已在招呼客人卻沒見到楊肅觀。瓊芳沈吟道:「楊二你哥人呢?」楊紹奇聳肩道:「誰曉得?反正不在衙門裏便在公堂上。鬼知道他上哪去了?」阿秀介面道:「是啊每回我爹失蹤大家都覺得好高興哪。」瓊芳噗嗤一笑自知楊肅觀公務繁忙自得仰仗妻子照料家中事。正要進屋阿秀卻拉住了她道:「芳姨別進去了你不是要教我點穴功夫嗎?咱們快去練吧。」瓊芳想想也對看屋裏全是楊家親戚言語無味她一來不想應酬二來方才在院裏見到一個人影早想去察看明白便道:「說得也是。我一個不之客不便上桌楊二你自己進去吧。」阿秀大喜道:「走唄!走唄!咱們練功去也。」一大一小正要開溜楊紹奇卻叫起苦來了:「喂你們放我一個人進屋不怕悶死我啊?」瓊芳道:「怕什麼?反正有淑琴替你收屍你還擔心曝屍荒野么?」楊紹奇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他與瓊芳相識未久言語間卻是百無禁忌宛如多年好友一般當下挽住瓊芳的玉臂道:「好啦好啦堂堂的瓊閣主皇帝老兒的飯局都去了還怕這個?陪我進去吧。」正死拖活拉間瓊芳正要一腳將他踢開忽然眼角一轉瞧見了席間一人便道:「要我進去也行不過你得先跟我說說……」悄悄朝人群一指正是「徐王妃」附耳道:「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楊紹奇茫然道:「什麼女人?」瓊芳拂然道:「還裝傻方才這徐王妃樣樣沖着你大嫂來當我不知道么?」阿秀插話道:「啟稟大師姐那女的叫淑寧是個老娼。」眼看淑寧身子一動好似聽到了說話楊紹奇大驚失色忙掩住阿秀的嘴道:「別胡說。」「老娼、老娼!」阿秀不知從哪學來這許多粗口只歡容舞蹈高唱道:「淑寧是個老……賤……」娼字未出已給叔叔一把抓住拖到院中暗處對着屁股一陣亂打。瓊芳跟了過來催促道:「楊二你要當我是朋友那便快說吧我不會傳出去的。」「好啦好啦。」楊紹奇苦笑幾聲道:「跟你說吧。這淑寧自小愛着我大哥為了嫁入我家苦等了十多年……」瓊芳「哦」了一長聲阿秀也是「誒」地一聲叫楊紹奇揮了揮手要他倆別打岔又道:「好容易婚期有了個眉目誰曉得我大哥居然又娶了別人她一怒之下便嫁了徐王爺至今都還深恨此事。」瓊芳頷道:「原來如此難怪樣樣沖着顧姊姊來。你哥自己怎麼說?」楊紹奇嘆道:「他鎮日都在衙門哪來時間理會這些閑事?唉……其實這淑寧也是一片痴心只是為了這段孽緣我家老是雞飛狗跳的親戚們也

常拿這事作文章……」阿秀拉了拉瓊芳的衣角補充道:「他們說我爹吃完就走白睡了人家。」瓊芳正要「哦」地一聲楊紹奇急急顫聲道:「這話可不能亂說。人家是有老公的。」瓊芳低咳一聲便也不胡鬧了。想來這「淑寧」情根深種雖已嫁作人婦卻還舍不下這段情。無怪常來找人家的麻煩。便又道:「楊二你娘那兒呢?她和淑寧感情好么?」楊紹奇忙道:「放心、放心我娘最明理不過了雖常聽人嚼舌卻從不為難我嫂子。」瓊芳心下不信便道:「阿秀真是這樣么?」阿秀道:「是啊我奶奶說淑寧是瘋婆子不可理喻。還是我娘最可靠。」瓊芳訝道:「怎麼?你奶奶很疼你娘?」阿秀道:「是啊三天兩頭就用指甲掐她當然疼了。」瓊芳更驚訝了:「什麼意思?」楊紹奇嘿地一聲趕忙掩上侄兒的嘴道:「我娘有哮喘病有時晚間睡不着便要我嫂子陪她。」阿秀又補充道:「那是因為我叔叔晚間常常失蹤我奶奶找不到人陪只好找我娘了。」瓊芳點了點頭適才她曾聽顧倩兮提起好似老太太真病了忙道:「怎麼?這病厲害么?可有請大夫來診治?」楊紹奇嘆道:「沒用的。心病還須心藥醫。心裏的結解不開藥石也罔然。」瓊芳微微一凜沒料到這病還有些玄機正想追問下去卻聽屋內傳來叫聲:「二表哥!」楊紹奇回頭驚看卻是「淑琴」、「淑怡」來了一左一右攙住了他嬌聲道:「你們怎都在這兒?快進來啊。」兩位表妹熱情如火那淑琴尤其喜歡瓊芳忙攜了她的手含笑道:「姊姊一會兒我倆一齊坐吧。」這下誰也跑不掉了兩大一小便給拖入了花廳來到了席上瓊芳正要與淑琴坐下管家卻趕了過來忙道:「這位是瓊閣主吧?夫人交代請您這兒坐。」不待她答應便已自行走到主桌拉開一把椅子眾人凝目望去那座席卻是在主位之左、上賓之席地位竟還高過了徐王。

淑琴、淑怡低呼出聲幾名舅父也是大吃一驚咕噥道:「搞什麼?怎麼來個女人坐上位?」自古吃飯便是一門學問主客分際、座次安排萬萬輕忽不得。看這主桌坐的全是貴客徐王夫婦兩位世子外帶大舅、二舅、三舅並同楊紹奇、瓊芳、楊老夫人與楊肅觀、顧倩兮夫婦合計十二張位子其中主位面門居中乃是楊老夫人的位子正對面則是顧倩兮的座席算是下。以徐王地位之尊尚且只能坐老夫人右沒想左側主賓上位卻讓給了瓊芳?聽得舅父們嚷了起來楊紹奇正待矇混解圍瓊芳哪肯讓他攪和?當下拿出了英國公的氣勢先向淑琴含笑致歉隨即行上

主桌撫裙入座順便朝徐王爺笑了笑道:「王爺久違了。」那徐王聽她認得自己不覺也愣了忙道:「你……你是……」瓊芳淡淡地道:「紫雲軒一別不過月余您不記得了?」聽得「紫雲軒」三字徐王駭然站起左右瞧了瞧瓊芳顫聲道:「少閣主你……你換女裝了?」瓊芳嫣然一笑露出難得的靦腆:「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那徐王是個心細如的人他先前在院子裏便已見到了瓊芳眼看她清麗貌美又有些面熟打一入府便盯上了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如今聽她開口總算也認出人來了。眼看瓊芳與王爺聊了起來一臉的遊刃有餘眾舅父驚疑不定:「這……這姑娘到底是……」徐王爺忙道:「我來引薦吧這位便是開國元勛英國公嫡系子孫方今紫主……」眾人不知英國公是誰猶在夢中遊盪楊紹奇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她稱皇后做姑姑見得皇上叫姑丈。」轟地一聲滿桌賓客全站了起來瓊芳笑道:「沒事、沒事大家坐吧。」

瓊芳便是這個性子平日不應酬則矣一旦真要入場露臉定要使開威嚴掃平眾生阿秀看得目瞪口呆楊紹奇也是暗贊在心他擔心淑寧作祟便又將阿秀送到淑琴那桌低聲道:「乖乖吃飯一會兒好上學。」安頓了侄兒這才回到了主桌自坐下相陪。好容易客人都坐定了老蔡便指示丫嬛:「人都到齊了吩咐廚房上菜。」眼看主位還空着徐王便問了:「老夫人呢?」老蔡道:「老夫人說她一夜沒睡實在起不了身要大夥兒不必等她。」娘親與大嫂沒上桌楊紹奇便是主人了忙道:「也好讓娘多歇歇。來、來大家喝酒。」提起酒壺正要為舅舅們斟滿卻聽淑寧幽幽地道:「又犯了?」聽得這個「又」字不難想見這淑寧必然熟稔楊家事聽她低低嘆了口氣道:「告訴你那嫂子……每逢春秋兩季記得備妥養陰散早晚讓姑媽服一劑別讓她……別讓她……」滿桌客人都靜了下來瓊芳撇眼去看只見這「淑寧」說話時淚光隱隱雖在丈夫孩子面前亦無遮掩之意。徐王爺臉色尷尬似想勸慰妻子又怕著了痕迹正為難間卻聽楊紹奇喝道:「老蔡!你搞什麼?大家都餓啦!快上菜啊!」胡亂叫罵幾聲以作遮掩隨即起身道:「大舅、二舅、三舅甥兒敬你們一杯。」仰頭舉杯先干為敬。那三舅約莫六十來歲當是淑寧的父親也是怕徐王不高興忙替他斟上了酒道:「阿合咱爺倆好久沒喝了。來我這兒預祝載儆御前比武旗開得勝。」徐王雖是王

爺卻也是人家的女婿忙舉起酒杯自向兒子道:「載儆外公敬你酒還不舉杯?」那載儆肚子餓了早已大嚼起來了他嘴裏塞了塊肉便搶過爹爹的酒杯咕嘟一聲喝了個精光。大舅二舅齊聲驚嘆:「好酒量!爽氣!爽氣!」載儆威風那弟弟載信也不甘示弱忙搶過媽媽的酒杯笑道:「看我也爽氣!」菜肴流水價地送上席上觥籌交錯熱鬧非常。瓊芳卻有些神思不屬眼光不時左瞧右望似在察看什麼。正呆間忽聽徐王爺道:「少閣主可有榮幸與你喝一盅?」這徐王爺也是立儲要角之一平日雖想巴結國丈卻是苦無機會好容易瓊芳來了自想與她親近親近哪知瓊芳若有所思遲不應聲楊紹奇忙提起酒壺大老遠來為她斟酒附耳提醒:「喂徐大王找你喝酒賞不賞光?」瓊芳醒覺過來忙道:「失禮、失禮。」

端起酒杯含笑道:「幾位長輩小女子瓊芳敬各位一杯。」霎時仰手而盡真比男子漢還爽氣幾分了。眾舅父慌不迭地回敬連淑寧這般陰怨之人也被迫舉杯了。世上權勢最大之人自是方今正統皇帝。他手下雖無江充這般寵臣卻有個同甘共苦的皇后二人一同熬過了景泰朝的漫漫歲月。如今大權重歸掌中愛屋及烏之下國丈一家自然飛黃騰達誰也開罪不起。酒過三巡場面慢慢熱絡起來了婦女們領着孩子輪番來主桌敬酒致意淑琴、淑怡雖不會喝酒卻也端了茶杯上來不忘找二表哥撒上幾句嬌。那楊紹奇忙裏忙外正不亦樂乎間忽聽一人道:「叔叔我也敬你一杯吧。」回眸一看這回卻是阿秀端著酒杯來了。楊紹奇嘿了一聲道:「你娘不許你喝酒怎又來了?」阿秀纏道:「讓我喝一杯嘛。」咕嘟一聲自行喝了個精光不忘學了土匪的模樣笑道:「痛快!痛快!」正要溜回座位卻聽大舅冷冷地道:「小子眼裏只有你叔叔沒有你舅公啊?過來敬我一杯!」那大舅有些醉了似要藉機尋事阿秀卻不以為意他早想找機會喝酒最好醉得不醒人事那就不必上學了忙斟上滿滿一大杯笑道:「來敬大舅公。」雙手舉杯仰頭喝乾了。眼看阿秀喝酒爽氣那大舅卻又不順眼了嗤地一聲訓道:「年紀輕輕這般貪杯?不怕長大成了醉鬼么?」阿秀哼道:「你少來罵人。人家已經喝了你還沒喝。」說着走了過來檢查杯內驚道:「這是茶不是酒。」戟指喝罵:「你欺侮小孩。」眾人哄堂大笑二舅提了滿滿一壺酒過來硬要那大舅喝乾竟也跟着起鬨了。阿秀便是這性子逢得

熱鬧場合總能逗得大人們笑逐顏開。再看他酒量頗佳敬過了大舅公又敬二舅公依序以下連盡數杯兀自精神奕奕。瓊芳笑道:「喝慢些小心醉了。」阿秀道:「放心我和叔叔不一樣不會酒後亂性的。」這話一說眾人更是捧腹大笑楊紹奇則是一臉尷尬:「小孩兒胡言亂語別信他。」阿秀好高興覺得大家都愛他。他一路端著酒杯來到徐王夫婦面前眾人不約而同靜了下來心裏有些緊張卻聽阿秀道:「王爺姨丈萬歲頭上加百歲那是什麼?」徐王愕然道:「什麼?」阿秀笑道:「那是你呀!等你兒子當了萬歲爺你不就是萬歲再加一百歲嗎?」徐王張大了嘴正要撫掌大笑待想起瓊芳還在身旁卻又不敢作聲瓊芳道:「沒事童言無忌、童言無忌!」眾人放下心來齊聲笑道:「好啊!好個萬歲再加一百歲!真討喜啊!」哈哈笑聲中正要一同舉杯卻聽一人冷冷地道:「放肆。」眾人應聲轉頭說話之人正是淑寧只見她望着碧幽幽的茶水臉色也如茶湯般陰騺徐王低聲問道:「又怎麼啦?」淑寧森然道:「沒大沒小全無家教。」徐王低聲道:「你又來了我是他的姨父又不是外人……」淑寧冷冷地道:「什麼姨父?明明是來歷不明的東西說得跟真的一樣。」這話一說堂上眾人臉色均甚難看楊紹奇面有慍色道:「阿秀過來叔叔這兒。」

阿秀低着頭、馱著背緊挨叔叔站着楊紹奇撫着他的背心安慰道:「阿秀別聽外人說你是你娘的孩子就是咱們楊家的孩子知道么?」阿秀低頭垂手點了點頭眼眶卻已經紅了。瓊芳越聽越不對勁兒陡然間想起了一事:「不對顧姊姊嫁給楊大人不過四年阿秀卻快有十歲了難道……難道阿秀是盧雲的……」霎時驚疑不定細目去望阿秀的五官卻與盧雲半點不似滿心好奇間便只靜觀其變。花廳陰風慘慘賓客默不作聲那淑寧話說得重了宴席已有些狼狽幾名舅舅打起了圓場乾笑道:「元宵還沒過完呢吵吵鬧鬧幹什麼?喝酒、喝酒。」撿了些無關緊要的事兒來說楊紹奇一臉不豫已是無心相陪可此時若要阿秀下桌不免更著痕迹當下拉開椅子讓阿秀坐在顧倩兮的位子上替他盛了滿滿一碗熱湯溫言道:「喝湯一會兒叔叔送你去上學。」那阿秀坐在叔叔身邊右手側卻坐了一名男童卻是徐王次子載信。那男童吃着筍子肉暗暗打量阿秀忽地湊頭過來低聲道:「喂我聽二姨媽說你小時候常吃豆漿對么?」這話聲說大不大說小又不悄

偏能讓滿桌大人聽個正著。瓊芳心下一凜:「好啊又沖着顧姊姊來了。」她偷眼看向阿秀卻只端著湯碗並無答腔之意。轉看同桌大人一個個裝聾作啞彼此間卻是眉來眼去嘴角全都含着笑。顧倩兮早年拋頭露面曾以賣漿維生只沒想這幫親戚會以此羞辱嘲諷瓊芳心下不滿待想出面說話楊紹奇卻向她連使眼色要她別淌這個混水。眼見阿秀毫無理睬之意那載信卻不氣餒便又附耳過來低聲道:「喂我還聽人家說過好像你娘煮的豆漿老少咸宜一碗一文錢價錢挺賤的是不是啊?」此言一出阿秀深深吸了口氣雙肩微微顫動似想說些什麼楊紹奇把自己的調羹遞了過去靜靜地道:「阿秀喝湯給你娘掙面子。」瓊芳心下雪亮此時此刻阿秀不只得替自己爭光也得替娘親爭回面子他須以氣度壓住對方的氣焰。否則人言可畏無論誰來為他母子出頭都只會讓親戚們背地譏笑無濟於事。在滿桌大人的注視下只見阿秀慢慢接過叔叔的調羹低頭喝了口湯竟忍下了這口惡氣。瓊芳大為佩服楊紹奇也是面露嘉許之色載信、載儆卻是相視而笑眼看弟弟激不動阿秀那載儆索性附耳過來大聲道:「喂我聽說你娘不只賣豆漿還賣別的東西對不對?」載儆言語越過分楊紹奇已是不能不出面啪地一聲把筷子朝桌上重重一放大聲道:「怎麼?世子了不起么?淑寧!管管你兒子!他再有無禮言辭休怪我轟你母子出門!」淑寧滿面春風掩嘴笑道:「怪了你大嫂的小店除開賣豆漿不也賣油條么?載儆卻說錯什麼了?」這話一說眾人忍俊不禁全都笑了出來。載儆身分本高加上有母親背地裏撐腰更是肆無忌憚了徑從懷中取出兩文錢拍了拍阿秀悄聲道:「餵給你兩文錢快把你娘叫出來吧有啥賣啥我多賞她幾文錢就是了。」瓊芳氣往上沖正要起身干預阿秀卻笑了笑接下那男童的兩文錢道:「好我這就去跟我娘說要她出來服侍你好不好?」載儆捧腹大笑沒料到阿秀這般軟骨頭還想再損個兩句阿秀卻已悄悄摸向凳子瓊芳第一個醒覺過來大驚道:「阿秀!不可以!」「喝啊」一聲暴吼阿秀鼻樑怒痕大現提起凳子奮力砸落但聽砰地一聲木屑紛飛圓凳破散載儆竟已倒地不起。「救命啊!殺人啦!」載信又哭又叫轉身便逃阿秀豈肯相饒?左拳掃出打得他鼻中出血。隨即撲到載儆身上拿着他的腦袋去撞地板。砰砰兩聲過去那世子滿臉是血雙眼翻白竟已暈死在地。眼看阿秀宛如狂一般兀自毒打不休幾名舅舅坐得近大驚道:「小子!快放手!」紛紛上前來拉阿秀卻不肯放手大舅公情急不過便扯住他的頭阿秀暴怒道:「好啊!想要連手欺侮我了?我連你一起打!」楊紹奇見出了大事霍地站起伸手阻攔瓊芳身懷武功更早一步搶上。只是場面太亂誰都遲了一步但聽「砰」地大響大舅公鼻樑中拳向後便倒。眼看阿秀六親不認竟連長輩也下手打了淑寧大怒道:「造反了嗎!野種終於造反了嗎!」

聽得野種二字阿秀一身反骨都燒了起來厲聲道:「老娼!今日不殺你!誓不為人!」跳上了桌子直朝淑寧撲去淑寧尖叫道:「來人啊!快來人啊!」哎呀一聲竟給撲倒在地阿秀滿面怒火提起拳頭對着她的粉臉死命狠打怒吼道:「說話啊!怎麼不說啦?快說啊!下賤狗種!拖油爛瓶!吃楊家喝楊家居然還敢打楊家親戚!告訴你!老子就是愛打!見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我打一雙!」眼看王妃給打得滿臉是血幾個大人急來搶救卻都拉不開。淑琴、淑怡嚇得放聲大哭孩童們也是驚惶逃竄徐王焦急不已想要過來阻攔偏偏老老小小又哭又叫推也推不開。霎時扯開嗓門喊道:「護官!護官!快過來啊!」今日是楊府家宴王府侍衛依著往例都在外廳吃飯自沒料到禍起蕭牆竟然打殺起來了。徐王叫了幾聲遲遲不見人來眼見桌上有隻酒瓶情急下便提了起來反手便朝阿秀腦門砸下瓊芳大驚道:「別亂來!」阿秀畢竟年紀小這一砸之下立時便能取了他的性命。說時遲、那時快堪堪濺血受傷之際屋樑上落下一道黑影擋到了阿秀身前當琅一聲大響酒瓶竟砸到那人身上。瓷屑紛飛、酒瓶碎爛來人不閃不避臉上給碎瓷割破了流下一行鮮血眾人大吃一驚凝目去看只見此人身穿家丁服飾打扮寒酸食指上卻是金光閃爍正是一隻「黃金指環」。黑衣人陡然現身瓊芳腦中不覺「嗡」地一響立時想起四個字正是:「鎮國鐵衛」。徐王爺愣住了不知這是何方神聖卻在此時大批侍衛終於趕來了喊道:「王爺!怎麼回事?」徐王醒了過來厲聲道:「來人!把這幾個老老小小都抓起來!誰敢還手就地格殺!」眾侍衛一聲喊紛紛搶上前來突然屋頂上傳出尖銳哨響屋樑上又縱下了幾條黑影便與眾侍衛撞個正著。哎呀幾聲侍衛們向後摔跌抬頭急看面前多出了六人身穿黑衣頭套黑罩只露出一雙凶冷眼眸

將老家丁與阿秀護在了背後。徐王爺哪管誰是誰大怒道:「還等什麼?快拔刀啊!」眾侍衛一聲喊拔出腰刀正要來個群毆卻聽門外傳來低沈嗓音道:「全都住手。」這話聲不響卻有震聾起聵之力眾人心頭一震各自停下手來只見廳外走入了一人看他面貌英挺身穿官袍正將玉秉官帽交與下人正是當今楊家男主人、五輔大學士楊肅觀回府來了。全場靜了下來王府侍衛還刀回鞘向旁退開。黑衣人也排列如人牆恭迎楊大人回府。黑衣人身分不明來意也不明。只是個個對楊肅觀恭敬順畏好似奉若神明。瓊芳看得暗暗驚疑已知楊大人與爺爺瓊武川一般必然與「鎮國鐵衛」有些干係屋內哭聲隱隱老老小小縮在牆邊啼哭那載儆卻倒在地下滿頭是血不知是死是活。淑寧則給舅舅們扶了起來臉上又是瘀傷、又是驚恐。至於阿秀兀自緊握雙拳喘息不休。楊肅觀容情沉默只靜靜走入了屋內將官袍解了下來。那老家丁迎了上來附耳說了幾句話。楊肅觀話不多隻微微點了點頭那老家丁立時躬身致意旋即領着黑衣人退下。屋裏沒人說話人人都等著看楊肅觀如何善後。一片飲泣聲中猛聽一聲怒吼:「楊肅觀!看你兒子幹得好事!你說!你要怎麼向本王交代?」眾人回頭望去只見一人扯住阿秀的衣領指著楊肅觀破口大罵正是徐王爺了。

阿秀身子微微抖知道自己死定了看他非但打了世子尚且忤逆長上闖下了滔天大禍卻該怎麼辦呢?他心下害怕轉頭去看叔叔卻見他別開了頭不願來瞧自己。徐王爺大吼大叫楊肅觀卻沒回話只緩緩行到堂上從載儆身旁拾起了一隻凳子卻是方才阿秀拿來傷人的兇器了。他默默無言將凳子扶正放回了地下驟然間雙眉軒起立時朝廳上各角落去望似在察看什麼。瓊芳心下一凜暗道:「還有人躲在屋裏么?」想到適才在院中見到的人影竟險些驚呼出聲心頭更已怦怦地跳着。楊肅觀環顧堂上不一語雖只一瞬之間卻似過得良久瓊芳也是手心出汗正四下瞧望間卻聽徐王爺吼罵起來:「楊肅觀!你別不吭氣!快說句話啊!」喊聲一出楊肅觀立時轉頭而來待見徐王還緊抓着阿秀便道:「王爺請你放開犬子。」眾人一臉愕然本還以為他會公然責打阿秀卻沒料到他第一句話便是如此。幾名舅舅大聲道:「什麼犬子?這是野種!外頭帶進來的野種!你還好護着他?」話還在口卻見楊肅觀目光略略一掃幾位舅舅張嘴結舌向後急急退開躲到人群裏頭去了

。楊肅觀威嚴之重無人能擋四下噤若寒蟬只見他慢慢行上道:「王爺我再說一次放開他。」徐王忍無可忍頓時狂似的吼了:「楊肅觀!你想護短嗎?告訴你!本王絕不答應!」楊肅觀靜靜地道:「護不護短楊某自有家規不勞外人置喙。還請王爺即刻釋還犬子。」眼見楊肅觀凝視着自己徐王與他目光相接不由心下大怯他又是憤怒、又是害怕猛見侍衛手中提着刀忙一把搶過緊握在手咬牙道:「楊肅觀……別人怕你我……我朱合可不怕你告訴你要是我兒子有什麼萬一我不只要殺了這孩子還要拿你老婆的性命抵債!」徐王此言並非虛言恫嚇要知載儆是萬歲親選的八世子之一萬一真讓阿秀打死了一旦宗人府追究起來非只阿秀小命不保恐怕楊肅觀、顧倩兮也要受其牽連輕則削官停俸重則牢獄之災便算正統皇帝親自力保怕也是力不從心了。徐王爺滿面怒容雙眼好似要噴出火來了楊肅觀不再與之多說只俯身下來攜住阿秀的手道:「去那兒坐着。」徐王大怒欲狂厲聲道:「放肆!本王在這兒誰敢動上一步?」楊肅觀彎下身來拍了拍阿秀的肩頭道:「去吧。」在滿堂賓客的注視下阿秀已然轉身離開徐王暴跳如雷厲聲道:「攔住他!攔住他!」眾侍衛東張西望可臨到頭來誰也不敢動上一步隻眼睜睜看着阿秀走了。畢竟面前這人便是「中極殿大學士」楊肅觀積威之下誰敢造次?楊肅觀拿回了阿秀也鎮住了場面眼看載儆還趴在地下當即俯身下去將他抱了起來。眼看載儆滿頭是血身子卻一動不動瓊芳自是大感不安滿堂賓客心下惴惴只見楊肅觀伸指出來朝載儆的人中輕輕一搓功力到處那男童立時醒了過來大哭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不敢了!」眾人大喜道:「他活了!活過來了!」搶上前來正要看他的傷勢。楊肅觀卻反手一提將載儆交給了管家。眾人心下一驚都不知他想做些什麼卻聽楊肅觀沈聲道:「淑寧你過來。」聞得此言徐王爺自是臉色大變大聲道:「楊肅觀!你……你想對我的王妃做什麼?」挺起刀來護住妻子竟是一步不讓。楊肅觀毫不理會只朝表妹道:「淑寧過來。不要怕我。」那淑寧早讓人扶了起來始終不敢作聲聽得表哥叫喚眼眶徑自紅了只見她慢慢從丈夫背後走了出來來到表哥面前痴痴地仰望着他。徐王像是怕極這個場面一邊胡亂揮刀一邊凄厲吶喊:「眾侍衛!保護王妃!快啊!快啊!」眾侍衛聽得喊聲自是滿

面猶豫有的走了過來有的卻停在原地正躊躇間卻聽楊肅觀道:「老蔡收起他們的兵器。到我家裏誰也不許佩刀。」老蔡答應了行到眾侍衛面前道:「各位大哥你們也聽到我家老爺的說話了別讓我難做人。」眾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要乖乖繳械徐王大聲道:「不許交!本王命你們不許交!」激憤之下竟已語帶哭聲。眾侍衛瞧了瞧楊肅觀又看了看徐王一個個低頭躬身交出了佩刀。徐王哭出聲來:「畜生!」使勁把刀砸到了地下掩面便朝屋外奔去。轉看那淑寧卻是淚如雨下只顧仰望著錶哥對自己的丈夫卻是看也不看上一眼。楊肅觀見她滿臉是傷便伸手出來撫了撫她的臉頰道:「痛嗎?」淑寧淚水流下卻是點了點頭。楊肅觀替她理了理秀輕輕地道:「妹子你羞辱我的家人我比你更痛。」淑寧痴痴仰視着他突然抱了上來竟已痛哭失聲。瓊芳看在眼裏自也猜到了淑寧的幾分心情。這女人其實壓根兒不恨阿秀甚且也不恨顧倩兮她只是想找些事情來為難表哥逼得他不得不來面對自己。眼看母親哭哭啼啼全讓載信看到眼裏去了幾名舅父、舅母也都覺得尷尬了。畢竟淑寧貴為王妃怎能如此失態?楊肅觀輕輕放開了她道:「老蔡送客。」眾親戚愣住了看楊肅觀入府以來先激走了徐王又責備了淑寧雖說救醒了載儆可對阿秀始終不做處置那大舅實在忍無可忍大聲道:「觀管你家那小子險些打死了載儆你……你表妹也給他打得鼻青臉腫你……你就想這麼交代過去嗎?」此番阿秀辣手毆打長上還差點壞了世子的性命每一條罪都難以善了楊肅觀卻不聞不問卻要眾人如何心服?正等楊肅觀做個交代他卻走向太師椅自管坐了下來。老蔡道:「舅老爺、舅太太老爺吩咐過了請諸位外間用茶吧。」徐王貴為皇族尚且不能與楊肅觀抗衡眾親戚如何敢作聲?縱使咬牙切齒也只能向門外行去淑琴、淑怡等少女更是怕得抖只簇擁著淑寧母子離開。楊肅觀並不多言只敲了敲桌面。那管家便奉上茶來站在一旁伺候。那楊紹奇看了大哥這幅神氣卻是臉色微變忙召來兩名丫嬛道:「快去通報少奶奶請她帶老夫人出來快。」兩名丫嬛正要離開卻聽楊肅觀靜靜地道:「紹奇找誰來都沒用。」瓊芳心下醒悟這才知道阿秀要糟了。看今日風波太大倘若阿秀挨幾下板子便能了事楊肅觀早就打了豈有留人話柄之理?正因如此他不想做給誰看故而請外人盡數離開此乃

「迴避」之意……因為再來的事情不容誰來打擾也不容誰來窺看。兩名丫嬛偷偷摸摸地走了楊肅觀也不阻攔只啜飲清茶道:「瓊閣主您請自便吧。」

楊肅觀早已見到了瓊芳直至這最後一刻方才出面趕她算是為她留了點面子。瓊芳有些怕他正想着是否離開楊紹奇卻拉住了她附耳輕聲:「留……下……」瓊芳遲疑半晌先看了楊肅觀一眼慢慢躲到楊紹奇背後這才悄沒聲地坐了下來。眼看弟弟留下了瓊芳楊肅觀也不多做爭執當下站起身來靜靜走到阿秀面前。不知不覺間人人都緊張起來了不知他要如何責罰阿秀。屋裏靜了下來父子兩人對面站立都是一語不。良久良久只聽楊肅觀道:「阿秀爹要問你幾件事望你好好地答。」阿秀心裏怕到了極處只是左右張望希望有人解救自己。楊肅觀道:「阿秀不看別人。跟爹說你做錯什麼了?」阿秀低垂臉面:「我……我打人了……」楊肅觀道:「很好。告訴爹爹你為何打人?」阿秀低聲道:「他們……他們辱娘。」楊肅觀輕聲道:「那現下呢?你現下打了他們之後他們就不辱娘了嗎?」堂上眾人微微一驚都曉得阿秀確實做錯了。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要想贏得他人的敬重單憑拳頭是無用的。眼看阿秀眼中含淚遲不應聲楊肅觀俯身彎腰輕撫阿秀的臉龐說道:「阿秀你若不知自己錯在何處無論爹怎麼打你、罰你都是無用。你說對么?」不教而誅是為虐楊肅觀要教誨兒子送給他一個是非的道理。阿秀慢慢低下頭去驀地咬住了牙喊道:「不對!」此言一出眾人都是為之一驚楊肅觀靜靜地道:「我哪兒不對?」阿秀好似豁出了性命昂起頭來大聲道:「你除了說廢話還會什麼?他們欺侮我你什麼都不做就只會打我!只會放屁!放屁!我問你我打了他們他們一樣辱娘那我不打他們呢?難道他們就不辱娘了嗎?」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竟都回答不出。只聽阿秀激動道:「答不出來了吧?我今日打了他們他們有話說我不打他們他們那張嘴還是愛說。告訴你!我才不信你這一套!在這世上只要有人敢欺侮我我就要報仇!來一個我打一個!見兩個我打一雙!只要打得他們全怕我!天下就沒人敢惹我了!」啪地一響楊肅觀右掌揮落狠狠抽在兒子的面頰上這一抽並未用力卻打得阿秀痛極。只聽楊肅觀靜靜地道:「我打你了你報仇吧。」阿秀撫著面頰咬牙流淚:「我……我打不贏你。可我知道自己沒做錯。再

來一百次、一千次我那張凳子還是要砸下去……」

阿秀說出了心底話他不服、也不受教。瓊芳與楊紹奇對望一眼眼裏都見到對方的擔憂。楊肅觀深深吸了口氣他點了點頭道:「很好。」頓了一頓道:「老蔡取我的劍出來。」瓊芳驚呼一聲眾家丁則是兩腳一軟一個個抖起來了。老蔡也怕了起來奈何大老爺有命只好遲移緩步略做拖延眼角卻瞄向了楊紹奇希望他出面緩頰。楊家不只有位大老爺另還有位二老爺。一片靜默間楊紹奇緩緩行上道:「哥哥這事不能全怪阿秀。常言道:『一隻巴掌拍不響』。咱們楊家管不住自己的親戚任憑這些外人羞辱他的母親咱們是不是也有錯呢?」楊肅觀伸起手來制住弟弟的勸說靜靜地道:「你閉嘴。」楊紹奇微感錯愕還待再說耳中卻聽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便是這個家的主人大小權柄盡出你手。如今你管成這個模樣還有資格說話么?」楊紹奇所言不錯此事不只阿秀有錯楊家上下也有錯只是這個錯卻須由楊紹奇自己承擔。他鎮不住場面任憑外人在家肆虐如今留了個爛攤子給大哥還有臉說什麼?眼看二哥原是小弟全無用處老蔡便也沒話說了便取過一隻漆黑木匣送到大老爺面前打了開來。木匣長約四尺裏頭襯着絲緞放了一柄寶劍。瓊芳怕了起來顫聲道:「楊大人……」瓊芳平日雖是頤指氣使可對方是楊肅觀卻連一句話也插不下去眼見寶劍出匣眼角只能急急望向窗外就盼盧雲真躲在院子裏能夠及時現身相救。楊紹奇也是滿心焦急忙拉住了一名家丁低聲急問:「少奶奶呢?怎麼還不出來?」滿屋子忡忡不安卻無人膽敢阻攔但見楊肅觀面向阿秀靜靜地道:「阿秀你可曉e得爹爹為何待你這般嚴厲?」阿秀別開頭去不敢言語楊肅觀道:「因為我視你如親生打你到我身邊的第一日起我就琢磨著如何教養你四年以來不敢一日懈怠。孩子你可知我的苦心?」

阿秀全身抖慢慢地點了點頭。楊肅觀道:「很好今日爹爹要和你做一個約定我倆終身都不能反悔。」說話間便從木匣中取出了寶劍頓了頓驀地把手一抽只聽刷地一聲劍身出鞘瓊芳不覺尖叫一聲:「楊大人!住手!」猛聽「嗡」地一聲大響眼前精光閃過但見地下多了一道痕迹長有八尺入地深達數寸。轉看阿秀卻是好端端地站着。眾人驚出了一身冷汗阿秀也是颼颼抖小臉轉為蒼白。楊肅觀手指地下劍痕道:「孩子這天下有一道線我稱之為『規矩』。你即使書讀不好、肢體殘缺只消躲在這條界線之後爹就能保護你讓你平安長大。可你若要越線而過無論你再聰明、爹的本領再大卻也護不住你。」他俯身下來撫著兒子的臉龐道:「孩子你若想留在這間屋子裏便得站在這條線后終身不許跨出去。若不然……」伸手朝大門外一指輕輕地道:「你我父子緣份到此為止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爹爹不會強留。」阿秀全身大震他本以為爹爹會打他一頓說不定還會提劍砍他沒想爹爹竟然不要他了?眼看阿秀眼眶紅了垂著小臉不言不動。一旁管家拚命眨眼家丁丫嬛們也胡亂打着手勢都要他向老爺低頭認錯。誰知這孩子平日嘻嘻哈哈此刻卻似傻了一般只顧瞧着地下劍痕對身外一切視若無睹。楊肅觀輕輕地道:「阿秀世人都不喜歡守規矩是故天下無人喜歡楊某楊某也坦然以對。但對你爹爹不能不在乎。你若要做我的孩子便得走我的路子終生不得反悔。否則請你即刻離開我楊家大門。日後你我道上相見彼此既無父子之名自也不必再留什麼情面。」瓊芳呆住了她不懂楊肅觀何以如此決絕?阿秀只不過是個小孩能造什麼亂?難道他還真怕阿秀生有反骨不成?正錯愕間猛聽阿秀大喊道:「走就走!誰希罕留你這兒!」正欲轉身管家急忙拉住慌道:「少爺!別亂來!」阿秀使勁掙脫大哭道:「別拉我!我走了最好!那以後你們就有好日子過啦!」眾人聞言一怔管家喃喃地道:「少爺……你……你怎麼說這話……」阿秀淚水撲颼颼地落下哽咽道:「你們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我早就知道啦反正娘會給外人笑便是因為帶着我這個沒爹的野孩子對不對?」將額頭的玉佩解下扔到了地下大哭道:「走就走!阿秀不必靠你們養!阿秀是三眼二郎神的孩子!」阿秀仰頭大哭瓊芳也吃了一驚只見他眉間有一道傷疤長達寸許色呈淡紅望來竟如神眼一般。瓊芳心頭一跳立時想到了盧雲那日在火堆旁親眼所見他也有這道一模一樣的傷印。難道……難道阿秀真是盧雲的孩子不成?所以楊肅觀才有這許多顧忌?正猜間阿秀已然淚流滿面轉身奔出來到了大門旁突然腳步一頓驚見花廳旁倚了一名美婦手上提着自己上學用的小包袱正自痴痴凝望自己卻不是娘親是誰?阿秀張大了嘴只見娘親眼眶紅了她等閑不會掉淚此刻卻低着頭肩膀一抽一抽地哭。阿秀淚凝於眶只想說

些什麼可話到口邊淚水卻要收不住了霎時咬緊牙關大吼一聲便從娘親身邊擦了過去一溜煙地走了。「少爺!少爺!」管家追入院中不住大喊:「你幹什麼啊?快回來向老爺認錯啊!」管家追了出去叫聲漸漸遠離屋裏便靜了下來。楊肅觀把劍收回了鞘里放入了木匣中。慢慢在太師椅上坐下道:「來人斟上了茶。」四下靜得怕人。阿秀不見了屋裏從此沒了小孩以後便是這般清靜了。一片寂然間忽然大門口人影微動一名女子掉頭離開正是顧倩兮她也要走了。瓊芳曉得她要去找阿秀忙追了過去喊道:「顧姊姊等等我啊!」

顧倩兮走了沒有一個字交代誰也不知她還會不會回來?大廳更顯得安靜似連一根針落地也能聽聞。楊紹奇拉住了丫嬛附耳道:「老夫人到底怎麼了?為何還不出來?」丫嬛放低了嗓子正要附耳述說卻聽大廳里傳來低沈說話:「紹奇沒用的。在這個家裏誰都要守規矩。」大老爺把話一說丫嬛嚇得雙手連搖什麼話都沒了。楊紹奇也不多話只默默走到了門邊低聲道:「守你的規矩。」二爺頭也不回地走了。須臾之間家丁逃命、丫嬛開溜大廳里頓如空城一般除開楊肅觀再也見不到別人。此時此刻萬籟俱寂天地噤聲。楊肅觀獨坐廳心慢慢提起茶杯輕啜一口好似即使只有一個人飲茶他也要這般循規蹈矩、正襟危坐便似有誰在旁窺伺著……「嗚嗚……嗚嗚……我不是故意的……」近午時分「楊守正府」對過的窄巷裏傳來哭聲那兒有個孩子低頭拭淚哭得好生傷心因為他又一次聽見自己的名兒……「野種啊!野種啊!」打五歲起阿秀只消聽到這兩個字全身寒毛就會豎起來因為「野種」的下句話定是這個:「阿秀你娘還沒嫁人你是打哪兒來的啊?」阿秀也知道說話之人在想些什麼一碗豆漿一文錢睡阿秀的娘不用錢正因如此理所當然每回阿秀一聽到「野種」二字他一定狂威一定要撲上前去就算那人有大象那樣大也要將他活活踩死。阿秀才不聽別人的他很早就立下了自己的規矩世上只要有人欺侮他他便要下手揍人只消狠狠打過一個人望死里打別人就不會再惹他了。可是……可是就算打死了每一個人阿秀還是不知道他是打哪兒來的……阿秀抱住了頭嗚嗚哭泣他躲在家門對過的小巷裏希望再偷看娘最後一眼。從小到大、娘就是阿秀最要緊的人。兩人從來形影不離那年娘要出嫁姨婆很擔憂要她別帶阿秀

走可是娘不答應她知道阿秀會哭會捨不得自己所以把他帶進了楊家。眼淚一滴滴垂落面頰阿秀其實捨不得娘為了娘阿秀總是裝得又憨又傻專拍馬屁他有本領讓家裏人人都歡喜他就算是冷麵的爹爹阿秀有時也敢鬧他、逗他哈哈大笑……只要有娘在那兒就是家。離開娘之後自己還能去哪裏?倘使自己流浪天涯了以後還看得到娘么?想到這兒阿秀心下大慟忍不住站起身來只想朝家門奔回奈何腳步才動卻又生出了一個念頭逼得他張大了嘴怔怔喃喃再也動彈不得。對了……自己怎麼忘了?沒有了野種娘就不會哭了。世上再也不會有人嘲諷她、戲弄她問她這個「野種」是打哪兒來的……心念於此阿秀咬住了牙淚水滿盈間轉朝家門凝望最後一眼。再見了娘阿秀是天神的孩子他要回天上去了。

阿秀擦去了淚水霎時背轉身子奔入了黑暗的窄巷頭也不回地走了。顧倩兮手提小包袱離開了楊府瓊芳明白她要去尋找阿秀便也不敢多話只默默相陪。剛過完年街上有些冷清好些店鋪都還沒開張二人一前一後地走着瓊芳望着顧倩兮的背影不知不覺間心裏有些可憐她。眼前這位顧姊姊家道中落她的父親死於牢獄讓她淪為賣漿女成了街談巷議的笑話好容易嫁入了官家種種奚落譏諷卻是如影隨形妯娌公婆、內親外戚誰都能踩到她頭上。人生便是如此過去尚書府里的明珠如今風光已褪富貴凋零、再過幾年青春也要離身而去卻還能剩下些什麼?瓊芳心中微起慨然慢慢便停下腳來回頭望向空蕩蕩的大街。方才在楊府見到一個影子依稀便是盧雲的身影。他會不會悄悄跟着來了?想到了那幅面擔瓊芳心亂如麻那面擔如此眼熟必是盧雲之物無疑。可說也奇怪那面擔若真是盧雲的東西又怎會落到顧倩兮手中?難道他已悄悄來探視過顧倩兮?不可能顧倩兮既已嫁了盧雲便不會自行來訪便算來了也不會讓她知道更不會留下蛛絲馬跡以免讓人家為難。可顧倩兮又是怎麼拿到那幅面擔的?莫非這壓根兒不是盧雲的東西卻是自己多心了?還是……還是自己根本猜錯了盧雲的心思他倆昨夜早已相會?猜不透盧雲是內蘊如火的人有時奮不顧身、有時消沈寂寞什麼事都深藏心裏如今來到楊家一看顧倩兮、楊肅觀這對夫婦也是深沈如海高深莫測三人糾纏在一起卻是什麼個了局?倘使再添上自己一個豈不天下大亂?瓊芳微微苦笑她什麼都猜不透了阿秀的身世、面

擔的來歷……什麼都亂成一團。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起初她見到盧雲身上的火內心大受觸動便緊緊圍繞着他終於鬧得方寸大亂彷佛引火**一般如今餘波所及這把火也燒到了蘇穎身上可別害慘他才好。正想着自己的心事顧倩兮卻已消失不見了瓊芳忙道:「顧姊姊等等我啊!」正要拔腿直奔忽然腳下跌絆裙子又給樹枝勾著了。她啊了一聲這才覺自己還穿着那身女裝。她有些氣了可又不能當街脫衣正踹打樹枝間忽聽遠處傳來驚喜聲:「小姐!你怎麼來了?」瓊芳循聲轉頭但見路旁一座招牌閃亮生輝正是「尚書豆漿」瓊芳心下大喜:「啊呀這是顧姊姊的娘家。」這「尚書」二字並非自賣再誇而是為了志念景泰朝兵部大臣顧嗣源便以他生前官秩為店名。只是顧嗣源卓爾不群素來自負高材如今卻成了女兒豆漿鋪門口的一塊招牌不知泉下有知卻是該哭該笑?正胡思亂想間瓊芳也走近了店鋪門前時近中午門口擺了幾張板桌空蕩蕩的一不見夥計招呼二也不見客人想來過了早飯時光生意便清淡了她見店鋪門戶虛掩便探頭張望只見堂里站了一個年輕女人濕著兩隻手正與顧倩兮說話看她神態熱絡卻又隱隱帶了幾分恭敬若非是顧家昔日的舊屬便是小姐出嫁前的丫嬛。瓊芳看了半晌便敲了敲門道:「叨擾。」那女人聽得說話忙轉過頭來一見瓊芳佇立門旁不覺咦了一聲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方才愣愣地道:「這……這位姑娘你……你要找誰?」瓊芳聽她以「姑娘」二字相稱自感不慣正要清嗓回話卻聽顧倩兮道:「這位是瓊小姐我的朋友。」那年輕女人醒悟過來笑道:「原來是小姐的朋友難怪這般整齊了。」今兒瓊芳真漂亮到哪兒都惹人注目。她不知如何作態自謙只能咳了咳道:「這位是……」顧倩兮道:「這位是小紅妹子我昔日的朋友。」那年輕女人笑道:「什麼朋友?丫嬛就丫嬛小姐還替我瞞呢?」略經先容引介瓊芳便也得知這老闆娘叫做「小紅」果然是顧倩兮少女時的丫嬛自己卻沒猜錯。那小紅甚是殷勤正要拉開桌椅招呼。顧倩兮卻拉住了她道:「不忙了阿秀來過這兒么?」小紅茫然道:「阿秀?初二時小姐不是才帶他回來過么?什麼時候又回來了?」眼見小姐一語不旁邊的瓊芳也是面帶苦笑不由大驚道:「阿秀走丟了嗎?」那小紅很是聰明單憑幾句話便猜出阿秀出事了。顧倩兮卻不肯多說內情道:「沒事他出門

玩去了我一下找不到他便順道過來看看。」略做交代便道:「我先走一步你若見到阿秀便留他下來別讓他亂跑了。」正要離開卻讓小紅拉住了聽她低聲道:「小姐……是不是楊家那幫親友又來搗亂了?」聽得這個「又」字瓊芳心下一凜:「好啊淑寧惡名遠播連娘家人都知道了。」顧倩兮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徑道:「你別多問總之先別讓姨娘知道此事過兩日我再來瞧你們。」正要離開小紅卻又拉住了她低聲道:「小姐讓我去找裴少爺吧他開着賭場手下又有十來個地痞消息靈通找起人來快些。」

聽得「裴少爺」三字瓊芳心念微轉頓時想了起來:「對了是揚州那位裴老先生的兒子。」年前揚州驛館夜話瓊芳曾見過一位老者姓裴名鄴乃是顧嗣源在世時的知己據說有個兒子在京城開立賭場想來便是這位「裴少爺」了。若有他幫着找人自也有些便利。瓊芳什麼事都是一點就通只是她再機敏十倍卻也想不到這位「裴少爺」也曾追求過顧倩兮甚且還毒打過盧雲一頓頗有幾分地痞天資如今開立賭場營生倒也不算埋沒人材了。顧倩兮沈吟半晌道:「也好你要裴盛青別四處聲張。若是找到了阿秀請他先送回這兒別送到楊府。」小紅慌不迭地答應了還待商議如何找人忽聽瓊芳道:「顧姊姊要找阿秀何必去問別人讓我替你找吧擔保一個時辰之內便能把人交回你手裏。」小紅聽她口氣甚大不覺訝道:「你……你認得衙門的人么?」瓊芳笑了笑想她家累世公卿此刻若請爺爺出面找人阿秀如何逃得出五指山?正要傲然答話驟然之間「鎮國鐵衛」四字閃過眼前卻又讓她閉上了嘴。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顧倩兮自己有個神通廣大的丈夫卻寧可去求裴盛青如今瓊芳離家出走又怎好回家央求爺爺?屆時還不給拖了回去?顧倩兮明白她的難處便道:「一點小事先別驚動府台。要是裴盛青找不到人再請妹子出面不遲。」小紅聽在耳里驚在心裏不知這瓊小姐是何來歷竟能指揮朝廷府衙?還想來問顧倩兮卻已走出了店外小紅猛地想起一事忙又拉住了她道:「小姐等等!我……我這兒還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跟你說……」顧倩兮點了點頭道:「說吧。」小紅神色不大對勁支吾了許久方才道:「我昨日下午……見到了……見到了一個人……」顧倩兮見她滿是躊躇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不覺也納悶了:「見到誰了?」小紅低聲道:「我……我見到了以前那個……那個……

」話還在口猛聽後堂傳來一聲呼喊:「小紅啊是誰來了呀?」小紅嚇得跳了起來道:「姨娘起來了。」「早起來啰……」只見一名女子從後堂走出一手綁着髻一手遮掩哈欠:「唉年紀大了背老是疼趕明日可得換床新褥子……」

揚州土話最是喋喋不休猛一瞧見顧倩兮不覺雙手放開驚喜道:「是倩兮啊!不是說明天才回來么?怎麼早一天啦!瞧我都還沒買菜……」拉住了她正要坐下說話猛一見到瓊芳先是微微一怔之後從頭到腳掃過一遍狐疑道:「這是誰啊?」顧倩兮正要說話小紅卻替她答了:「這位是瓊姑娘小姐的朋友。」不忘附耳湊聲:「是個有錢有勢的。」「哎喲!」姨娘雙眼亮了起來登時眉花眼笑:「幸會、幸會。咱就是二姨娘倩兮一定和你提過我啦。」瓊芳哪裏認得她隨口便道:「當然、當然顧姊姊同我說了好些您的事兒她說姨娘溫柔敦厚秀外慧中勤儉持家……」聽得此言姨娘小紅都笑了起來連顧倩兮這般心事重重也不禁噗嗤一笑。瓊芳倒是愣了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莫非這「二姨娘」竟是兇狠潑辣、豪奢鋪張、斂聚家私不成?二姨娘午覺方醒口還渴着便去桌邊斟茶自言自語道:「阿秀那混小子昨晚大半夜上我這兒鬧弄得店裏一塌糊塗……下回見到他非打死不可……」說了幾句卻聽顧倩兮道:「小紅我先走了記得我吩咐的事兒。」聽得顧倩兮急着走二姨娘自是咦了一聲道:「怎麼啦?茶都還沒喝上一口這麼快就走了?」眼看小紅面色古怪顧倩兮也是迴避著自己二姨娘暗暗察看一陣忽見顧倩兮手上提了一個小包袱好似是阿秀的東西不覺心下一凜便試探道:「阿秀呢?怎沒帶他過來?」顧倩兮道:「他下午要去學堂不能過來。」二姨娘呸道:「騙誰哪?」伸手一拉奪過顧倩兮手上的包裹隨手一抖現出了阿秀的筆墨本子大聲道:「這是什麼?」事機敗露顧倩兮只能收起包袱轉身便走。二姨娘站起身來攔住了她大聲道:「倩兮阿秀出了什麼事?快和姨娘說!」顧倩兮還是不肯說頭也不回已然走出店外。小紅吃了一驚趕忙追了出去道:「小姐有事和姨娘商量嘛讓她幫你出主意唄。」顧倩兮一字也不吭卻等於說了千言萬語想來她必定受了氣而這個氣也不方便提。二姨娘深知顧倩兮的脾氣便也不去問她眼看瓊芳還站在一旁忙一把拉住了低聲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你知道么?」瓊芳嘆道:「阿秀打人了。」二姨娘咦了一聲:「打人?怎麼個打法?」瓊芳道:「拿着凳子砸人險些把人打死。」二姨娘呆了半晌突又嚷了起來:「我才不信!阿秀這孩子好生懂事哪會無端打人?你且說!是不是有人激他?」瓊芳聽她一語中的想來此事也非頭一遭便道:「是。激他的是個孩子身分倒是不得了。」二姨娘愣道:「身分不得了?該不會是……」瓊芳遮嘴細聲:「穿黃袍的。」

砰地一聲二姨娘朝桌上奮力一拍噴出兩個字:「老娼!」瓊芳眨了眨眼這才明白阿秀開口「老娼」、閉口「老娼」滿嘴污言穢語卻是打哪兒學來的。看這二姨娘必然認得淑寧一家一時恨得牙痒痒的便指天罵地起來:「一家婊子破落戶真以為自己當了王妃就能升格做仙女啦?笑死人啦!這姓於的也不去照照鏡子憑她那點臭皮爛色路邊乞兒也搭不上的丑貨也敢上門勾搭咱家姑爺?敢情是失心瘋了吧?」二姨娘越罵越火提起雞毛潭子狠狠朝桌上亂打倘使淑寧在此聽了非氣得一命嗚呼不可。正臭罵間忽見瓊芳睜眼望着自己便歉然一笑:「瞧我每回提這賤人的名字便得漱口了真是……」喝了口熱茶理了理鬢笑道:「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原來是小孩子打架楊肅觀見了怎麼說?可是各打五十大板啊?」瓊芳搖頭道:「那倒沒有。他把阿秀逐出家門了。」「什麼?」二姨娘震怒跳起大罵起來:「他把阿秀趕走了?」瓊芳嗯嗯點頭:「是啊楊大人還提着劍險些砍了阿秀的手。」二姨娘氣得瘋狂了尖叫道:「該死的楊肅觀!小孩子打架又沒打死人你逞什麼凶?虧你當年好說歹說我才把倩兮交給了你你怎能這般待我家阿秀?」連珠炮的吼聲中便已提起了雞毛潭子直衝出門嚷道:「拼了!拼了!看老娘把裴盛青找來便上你楊家鬧去!」眼看二姨娘兇狠潑辣手提雞毛潭子似想將楊家老小一潭子掃死。瓊芳又驚又佩暗笑道:「我道誰的本領大?原來她才是行家了。」世上第一難纏的便是這幫三姑六婆嘴能說、手拿打打不過便哭哭還要哭得舉國皆知流傳千古什麼「竇蛾冤哭六月雪」、「孟姜女哭垮萬里牆」都是婆婆媽媽的偉烈事迹。秦始皇見了她們心裏也要毛上三分何況是小小的「觀海雲遠」?過去瓊芳換上男裝學盡男子漢的心機手段如今看來倒似本末倒置了她笑了起來眼看二姨娘氣沖沖地奔出門去便也急急跟上。二人來到店外卻見顧倩兮與小紅倚著牆還在那兒悄聲說話二姨娘一把拉住了

顧倩兮喝道:「還在這兒嘀嘀咕咕?走!姨娘給你撐腰!咱們現下就找楊肅觀說去!他要嘛和於家人一刀兩斷要嘛給咱們一張休書憑我家倩兮的花容月貌還怕沒人要嗎?」聽得姨娘大喊大嚷竟然提議火焚楊家小紅怕了起來:「姨娘你別說了小姐不高興了。」二姨娘尖聲道:「高興?等於家那幾隻母豬爬進門你家小姐還有幾天高興日子?那幾隻爛婊子要不順楊紹奇這根竿子望上爬再不便打楊肅觀的主意!告訴你趁老娘還沒死儘早閹了這對豬兄狗弟看他倆能討幾房小妾!」說著作勢欲沖打算找柄尖刀來用。顧倩兮拉住了她輕聲道:「姨娘夠了別再鬧了。」二姨娘大聲道:「誰鬧了?早知這姓楊的這般勢利眼當年姨娘早該讓你跟着盧雲那窮酸走!至不濟還免受這等閑氣!」聽得「盧雲」二字瓊芳險些驚呼出聲小紅則是嘖了一聲跺腳道:「姨娘!」場面靜了下來。二姨娘自知失言只得別開頭去不敢再說了。顧倩兮自顧自地進屋坐下望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久久無言。二姨娘與小紅對望一眼卻也沒話可說了。自盧雲離開家門那天算起十年光陰就這樣過去了他再也沒有回來。現今說這些徒惹顧倩兮傷心又能如何?時近正午天色卻慢慢陰暗了八成又要下雪了。二姨娘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為顧倩兮斟了一杯熱茶讓她暖暖身子。小紅則是緊挨着小姐坐下怯怯握着她的手。瓊芳一旁看着心裏也不禁代她們難過。總說「十年風水輪流轉」那年景泰覆滅正統重登三寶她瓊家從此躍居極品不可一世可憐顧家卻慘遭池魚之殃。老爺夫人都死了偌大家業也隨之散盡只剩下眼前這三個女人從尚書府一路墜到了豆漿鋪仍在苦苦守着對方。瓊芳是個心軟的人她深深吸了口氣正想將盧雲的行蹤透露出來卻聽小紅低聲道:「小姐你……你快別難過了我和你說……昨日傍晚豆漿鋪里來了個客人……」話還在口卻聽二姨娘咳了一聲道:「小紅。」這話已是第二回提起可每回都讓二姨娘截斷。瓊芳微微一凜眼見二姨娘朝小紅頻使眼色似有什麼事瞞住了顧倩兮。瓊芳眼珠微轉霎時恍然大悟:「好啊!大水怪來喝過豆漿了!」瓊芳狀似豪邁其實為人頗有心機一看姨娘與小紅眉來眼去便已猜出了一個梗概不消說二姨娘早已見到盧雲了可她卻着意瞞住了這個消息不說看來她壓根就不要讓顧倩兮知道。瓊芳猜得到二姨娘的心思。看這姨娘鬧歸鬧、吵歸吵卻是個世故的人自也明白覆水難收的

道理。顧倩兮既已嫁了便是楊家的人豈容誰來反反覆覆?若真把盧雲的行蹤透露出來又能如何?不過是讓她多掉幾滴淚罷了。難不成她還真能帶着阿秀與一個賣面小販浪跡天涯?婚姻不同於兒戲很多事是勉強不來的。盧雲一生不得志以狀元之尊淪為一個賣面小販連養活自己都難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便得自己一個人孤獨走完。看二姨娘這幅神氣她不會允許盧雲再來拖累誰。

良久良久誰都沒說話最後還是顧倩兮自行起身說道:「姨娘我先走了。你們若找到了阿秀便留他在店裏我晚間自會來瞧他。」二姨娘忙道:「你別動了先在店裏歇著姨娘替你去找人吧。」顧倩兮沒有作聲提起阿秀的小包袱默默走了。二姨娘看在眼裏又是心疼、又是內疚忙一把拉住了瓊芳附耳道:「好姑娘快替我陪着她姨娘來日重重有賞。」瓊芳笑了起來想她富豪世家還缺什麼賞賜?儼然便道:「好吧姨娘得賞我兩籠包子一碗豆漿。」二姨娘笑着催促了:「快去唄多少籠包子都成。」瓊芳追上了顧倩兮還未說話卻聽背後「阿秀」、「阿秀」之聲大起她趕忙回頭去看卻見二姨娘手提掃帚竟在馬路上奔走找人了只聽她左一聲心肝在何處、右一句寶貝快出來呼聲不絕於耳鬧得滿街雞飛狗跳。瓊芳暗暗笑:「似她這般尋法阿秀便在左近也要亡命天涯了。」她看了半晌忙又趕上了顧倩兮道:「顧姊姊你現下要去哪兒?」顧倩兮並未回話只到街邊雇車招了好久卻不見車來瓊芳曉得她心事重重便也不多問只陪着她望長安大街走約莫行過一個街口一輛馬車姍姍來遲車夫低聲問道:「坐車么?」這車子四輪前挽有頂有門乃是時興的二馬合掛車兩輛白馬拖着望來很是乾淨再看車夫頭頂大氈披掛整齊大不同於路上所見的臟人爛車最合姑娘的心意。眼看顧倩兮開門上車瓊芳便也搶了進來還未說話便聽顧倩兮吩咐車夫:「去紅螺寺。」瓊芳微微一凜:「紅螺寺?你要去燒香么?」顧倩兮輕聲道:「我要去見阿秀的生母。」瓊芳大吃一驚正要追問待見顧倩兮默默無言的神氣不覺心下一凜便也閉上了嘴。又下雪了將近中午時分太陽卻不見了街上凍得像是半夜。卻見街角縮了一名幼童手拉棉襖颼颼抖自是阿秀在這兒受苦了。適才一個激憤從家門口狂奔而出連跑了三里路如今阿秀又累又渴再也走不動了只能蹲在街邊獨自掉着眼淚。再過一個時辰便是正午學

堂也開課在即阿秀卻不必上學了這聽來像是一件好事可阿秀卻沒地方去了。他沒了爹沒了娘所以也沒了家自今往後肚子若是餓了只能自己找東西吃晚上睡覺冷了只能乖乖為自己蓋被。這一走之下再也見不到叔叔、奶奶、管家伯伯……天地里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活着。嗚嗚嗚……阿秀望着地下終於抱頭痛哭起來。平日雖說少哭可一旦離開了娘親淚水便像決了堤一不可收拾。正哭間忽然背後也響起嗚嗚怪聲阿秀咦了一聲正驚疑間背後已撲來一人緊緊抱住自己大哭道:「阿秀!」阿秀嚇了一跳只聽來人嗓音嬌嫩語音嗚噎連忙擦拭淚水撇眼去望面前一名小小姑娘卻是華妹到了。聽她痛哭道:「阿秀!我總算找到你了……人家昨晚等你等到天亮都沒見你回來害華妹擔心了一整夜……嗚嗚……嗚嗚……」阿秀昨夜被鬼抓走想已轟動江湖人盡皆知。看華妹眼眶浮腫容情憔悴好似真是一夜未睡。她哭了幾聲聽不到阿秀說話抬頭一看驚見秀哥也是兩眼紅還掛着兩條鼻涕不覺驚道:「阿秀你……你怎麼了?被鬼附身了了么?」阿秀領導眾童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何曾哭喪了臉?他見華妹滿面駭然忙拿出了大哥的模樣先吸起了鼻涕吐痰道:「誰哭了我正笑着哪昨晚打鬼打得痛快!哈哈!哈哈!」乾笑幾聲想到了娘親卻忍不住心下一酸再次紅了眼眶。華妹駭然道:「秀哥你眼睛真的紅了到底怎麼啦?」阿秀忍淚道:「我……我……」正要道出實情忽然纖纖玉手伸來攜住自己的手掌。

阿秀咦了一聲只見這手腕好生雪白纖細配上蔥綠晶瑩的玉鐲好看的不得了捏來滑滑的甚是柔嫩比芳姨的手還好摸幾分不知不覺間阿秀心頭怦怦跳了起來抬頭呆望卻又矍然一驚顫聲道:「伍……伍伯母……」艷婷來了她一如過往身穿黑貂皮襖看她五指勾在纖腰上側眼打量阿秀似笑非笑明眸皓齒透出了一身的國色天香。阿秀平日雖總愛譏笑伍伯母說她惺惺作態可此刻握着她的玉手又聞到她身上的香氣竟是六神無主、五內俱焚直想挨到她懷裏讓她細細愛憐一番。艷婷又高又漂亮美得不象話男人不分大小全都愛着她。不過她今兒卻好愛阿秀只見她彎腰蹲下含笑道:「小阿秀你娘呢?」伍伯母彎下腰來衣襟微敞一張笑臉又美又柔阿秀雙眼突出元神似已出竅。華妹踢了他一腳罵道:「我媽媽問你話!」阿秀醒覺過

來忙道:「我娘……我娘在家裏。」伍伯母秀眉略蹙:「怎麼?學堂開課她不送你來么?」眼看伍伯母腰彎得更低了阿秀三魂六魄又離了體嗚嗚啊啊什麼都不知道了。華妹只得再踢一腳罵道:「阿秀!你娘沒陪你來上學么?」「上學?」阿秀呆了半晌左右張望這才覺自己站在學堂對過相隔不過一條街。霎時間元神回體飛身直跳了起來看自己當真是神智不清哪兒不好竄居然跑到這兒來了?忙拉住了華妹顫聲道:「這……不是要打仗了嗎?怎地學堂還開門啊?」

華妹低聲埋怨:「還說呢一早就有人說西郊演軍城裏好亂害我也以為今兒不上學……哪曉得我爹叫人傳話回來說什麼『松寒知勁節、清操厲冰雪』時局越亂咱們伍家越要處變不驚為百姓們做榜樣他怕孟夫子進不了城還特意派兵馬接他進來就怕咱們上不了學……」餓鬼圍京卻攔不住孟夫子的教學赤忱這便殺入城來了。眼看地獄便在對街阿秀忽有尿意忙道:「你們等等我去解個手一會兒便來……」胡亂交代幾句正要逃之夭夭忽見面前移來一雙繡花鞋圖樣可愛隨即一名俏丫嬛俯身含笑而來:「哪裏走?」生死一瞬間阿秀自也沒心思來看美女了一看妖女攔路轉身便跑忽然道上裙裳旋動轉來一個妙齡少女歡容道:「抓到啦。」阿秀大叫一聲掉頭狂奔而去卻見一人把玩匕把俏臉一轉霎時秀飛揚現出一張白裏透紅的臉蛋傲然道:「師父有令你乖乖留下吧。」阿秀被捕了海棠、明梅、翠杉傳說中的「九華三姝」一齊現身一個賽過一個果然便將他逮獲了。再看不遠處還有輛馬車駕座上坐了個「嬤嬤」四十上下風韻殘存卻是昨晚見過的「啾啾」想來再加一個娟兒九華山便要全員到齊了。阿秀哭喪著臉沒想女兒上學堂伍伯母不但親自押送尚且精銳盡出自己卻能望哪逃?眼看阿秀被拖了回來艷婷便又婀婀娜娜而來含笑道:「小阿秀別急着走我這兒有個差事給你想不想要啊?」阿秀見到她的艷麗五官竟又神智不清起來喜道:「要……要……」艷婷微微一笑靠到孩童的耳邊說起了悄悄話:「見到你娘的時候替我說一聲就說伍伯母今晚有事找她請她祈雨法會過後到宜興居里找我咱倆不見不散。」宜興居是個茶樓專賣宵夜廣受京城婦女喜愛。聽聞此言阿秀笑臉慢慢僵住了只垂下頭去低聲道:「好只要我還見得到她便會和她說的。」

阿秀語氣有異艷婷卻沒留意只

含笑道:「乖孩子好好替我辦事伍伯母一定重重有賞。」說着轉過身去擋住了女兒的視線塞給阿秀一隻金元寶想來是定銀了。阿秀吃了一驚想他出門得急什麼都沒帶如今卻多了一枚金元寶沈得握不住真是飛來橫財了。正要磕頭致謝艷婷卻又貼到了耳邊細聲道:「記得別讓你爹知道這事。」阿秀看着元寶慌不迭地答應了艷婷似還想說些什麼那「啾啾」卻已行了過來附耳道:「夫人鞏志來了。」阿秀咦了一聲回去望這才見到對街羅列大隊兵馬竟是伍伯伯的鐵甲兵隊前一面旗幟叫做「北平」帶隊之人卻是清早見過的大參軍「正統軍」鞏志。只見他親自步行過來拱手道:「夫人大都督行將面聖請您及早動身。」艷婷淡淡地道:「怎麼?城門已經讓人攻破了?」鞏志咳道:「沒有。」艷婷嗓音提了起來:「那你急什麼?非得選這時候煩我?我還沒和我女兒說話哪。」艷婷陣仗向來不小這會兒斥罵起鞏大參謀更顯出氣派了。看她驅走了鞏志便又拉1來女兒含笑道:「娘一會兒先上紅螺寺去了你下課後記得跟着海棠姐她會帶你去祈雨法會的。」「娘!」華妹掩面叫苦:「怎麼又要祈雨啊?人家不要去。」艷婷板起臉來責備:「乖乖聽話你要是不去爹會不高興的。」華妹扁嘴不依拚命搖頭跺腳艷婷便又心疼了安撫道:「小花花最乖了。打小就懂事來讓娘香一個。」看那華妹很是賴娘聽娘稱讚自己了便又小臉含笑正要依偎懷中忽見阿秀偷瞄著自己不覺臉上大紅忙道:「娘我……我這就去上學了你快走吧。」艷婷道:「讓娘送你進去吧。好容易來了總該和孟夫子打聲招呼。」華妹小臉驚白顫聲道:「娘……鞏叔叔還在等著您趕緊走吧我和阿秀自己去行了。」艷婷指抵女兒的額頭嘆道:「你啊你真不知像誰成日儘是幫外人着想。」在女兒面頰上香了一個道:「去吧。」天下孩童一般心事最怕父母造訪學堂華妹自也一般。看娘親與孟夫子碰面了若非請他加力狠打女兒再不便東拉西扯說些小孩的壞話總之絕無好事。好容易說得娘親走了忙拉住阿秀急急地道:「走吧。上學去啰。」阿秀鐵著一張臉看他兩手空空連書本子也沒帶這一去豈不如羊入虎口、焉有生還之理?偏生伍伯母還在那兒含笑偷看自己若要反身逃命難保不給抓個正著。當下吞了口唾沫只得硬著頭皮小心逼近了學堂。時候還早離正午還有個把時辰學堂門口卻已陰風慘慘只見孩童們排成兩列人人手捧習字簿本預備繳交察驗遠處則哭倒三五名孩童父母死命拖拉卻是死也不肯進去。華妹滿心憐憫:「可憐啊。這就是壞孩子的下稍。現下才知悔悟不嫌晚了么?」

正嘆息間卻不知身旁的阿秀早已開溜了。他放低了身子躲到了廊柱後頭先避開伍伯母的耳目隨後四下打量周遭只見學堂前小童排列成行個個目光慘淡了無生趣自無人朝自己這方瞧望料來一會兒只消拔腿狂奔必能平安通過學堂門口屆時再竄入隔鄰的店鋪之中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後門脫身。阿秀暗暗冷笑:「傻子們坐着等死吧。一會兒餓鬼打進城來少爺我已在路上逍遙啦。」他策劃已畢便從廊柱后狂奔而出方才經過學堂門口猛見前方一名婦女手牽孩童正與一位老者說話。看那老頭須蒼白手握藤條眼中卻透出一股凶儒之氣不是孟夫子是誰?阿秀牙關顫抖也是怕被人抓個正著只能裝作路人模樣慢慢晃了過去只聽那婦人哽咽道:「夫子我家正堂病情沉重實在沒法上課只能先告假數日請您寬諒則個……」阿秀撇眼去看那名小童果然便是胡正堂。又聽孟夫子嘆道:「唉……天妒英才啊正堂既然有病急也急不來。還是先讓他將養數日待得康復之後再行補課不遲。」那婦人泣道:「多謝孟大人。」按著兒子的腦袋道:「正堂還不向夫子磕頭?」那孩童翻著白眼口吐白沫嘶啞道:「鬼……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孩童逃課第一法便是稱病不出果然學堂開課第一日胡正堂便再次病了。也是阿秀天生頑皮便狠狠一肘擊出正中胡正堂的後背聽得哎呀一聲胡正堂大哭道:「誰打我!」那婦人驚道:「小寶貝你……你又會說話了?」胡正堂驚道:「沒有……我不會說話鬼……好多好多鬼……」阿秀心下暗笑便又藏回了廊柱後頭果然孟夫子起了疑心皺眉道:「正堂到底生了什麼病查出來了么?」那胡夫人哭道:「還不是楊神秀害的。」阿秀本還等著陷害正堂豈料卻聽聞自己的大名一時小臉蒼白暗叫不妙。孟夫子沈吟道:「楊神秀?他又幹什麼了?」胡夫人垂淚道:「過年前我家正堂找他玩卻被他玩笑戲弄由高處推下摔壞了腦袋至今名醫會診藥石枉然成了個傻子……」「什麼?」孟夫子氣得吹鬍子瞪眼提起藤條恨恨踱步:「該死的東西真是造反了……」阿秀自知此地不能久留眼看孟夫子背對自己忙一溜煙奔了過去那孟夫子腳

步也快踱了幾步便已轉回了圈子阿秀駭然不已眼看兩人便要照面忙藏到胡正堂背後正蹲地抖間又是一人急急奔來喊道:「夫子、夫子我家少爺在這兒么?」孟夫子斜目一看不覺愕然道:「蔡管家?」楊府管家現身找人阿秀更是頭皮麻身子趴得更低了。孟夫子沈聲道:「你要找楊神秀?他不在家裏么?」管家焦急道:「不瞞夫子我家少爺離家出走了。」「什麼?」孟夫子瞪眼驚詫:「楊神秀逃家了?可是為了戲弄胡正堂一事?」管家苦嘆道:「那是陳年往事啦今早少爺和徐王世子打架險些把人打死這便跑得不見蹤影了。」「該死的東西……」孟夫子氣得藤條顫抖:「到底闖了多少禍?把他外公的臉都丟光了!」常言道:「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眼看孟夫子滿心自責提起藤條望自己掌心裏揮打出啪啪凶聲阿秀嚇得沒魂了那胡正堂卻是幸災樂禍哈欠道:「鬼……好多好多……」轉過了身正要回家睡覺突然雙眼圓睜驚道:「鬼!」眼前真站了一隻小鬼面色慘淡不正是小災星「阿秀」是誰?眼看阿秀欲哭無淚低頭垂手那胡夫人自是大驚而呼:「楊神秀?」管家大喜而笑:「小少爺!」遠處還奔來伍家小姑娘嬌喊道:「阿秀!阿秀!你別逃學啊!」眼看四面八方全是人一齊朝自己抓來阿秀啊呀一聲狂叫居然竄入學堂之中孟夫子厲聲道:「來人!快快拿下他!」阿秀平日仇家着實不少夫子登高一呼四下千許百諾不知多少只手臂上前攔路天幸學堂窗兒並未掩實阿秀忙奮起畢生之力三步並做兩步砰地一聲跳窗而出着地一滾竄入了隔鄰店鋪。那老闆訝道:「小弟要買東西么?」「買你娘!」阿秀頭也不回俯身直衝而出自後門處竄入了一條小巷。霎時邁步狂奔飛也似地逃命而去。都說「人急懸樑、狗急跳牆」阿秀恰似狗懸樑、人跳牆、青牛追白羊也不知奔了多久背後聲響稍歇終於雙腿一軟停步下來靠牆喘道:「累死吾也應該擺脫追兵啦……」正要舉袖拭汗突然肩上讓人拍了拍直嚇得他飛了起來正要號啕大哭卻聽背後那人訝道:「神秀少爺你……你還好么?」來人嗓音陌生卻以「少爺」二字相稱阿秀微微一愣回頭去望但見一人雙眉倒八手上還拿了一隻鐵琵琶長得與烏鴉有幾分神似。阿秀吃了一驚正要急急退後忽又見那人通體黑衣連靴子也是黑皮頭不由心下一醒:「啊這是廢院裏的侍衛。」楊家侍衛分為內外兩院

駐守外院的衣裝體面打扮與隨扈相似內院卻全數身着黑衣據說是方便夜裏藏身之用阿秀自也曾在後巷裏見過幾個。他上下打量那人幾眼沈吟道:「你……你是誰?我好像沒見過你啊……」「奉上喻!」黑衣人雙膝並起朗聲暴喊:「屬下帥金藤!座次二十三!」阿秀嚇了一跳家裏黑衣人雖多卻沒見過這般做殭屍跳的喃喃便道:「你……你是來抓我回家的?」那「帥金藤」忙道:「不是、不是你爹只是要我跟着你沒要我帶你回家。」

一聽爹爹二字阿秀心下一酸凝淚於眶哽咽道:「他……他不要我了對么?」帥金藤忙道:「沒這種事、沒這種事。你爹很愛你的。」阿秀哭道:「那他為何要趕我走?」帥金藤忙道:「少爺誤會了方才在廳里趕你的那個不是你爹那人是替身。真的大掌柜和我在一起他見你娘掉眼淚了自己便也跟着哭了直說對不起你娘便要我跟着你他自己去追你娘……」阿秀戟指哭罵:「騙人!騙人!我爹才不會哭你才是假冒的!走開!」帥金藤茫然道:「我沒騙你啊他……他還吩咐我幫他弄輛馬車也好載你娘回家那還有假么?」

「走開!走開!」阿秀哪管他說三道四哭喊道:「你滾遠點!反正我永遠不要回家!」低下頭去拔腿便跑帥金藤便也急起直追喊道:「少爺別亂走啊。」阿秀淚流滿面念及方才父子決絕心裏更是賭氣死也不要回家。他一路奔過了街口正想舉袖拭淚身旁卻有人遞來一塊手帕怯怯地道:「少爺我買了梅湯來了你要喝么?」阿秀抬頭一看卻又是那帥金藤來了。看這人好快的身手非但追上了人還來得及買碗梅湯為少爺解渴。阿秀哭罵道:「走開!你為何要跟着我?」帥金藤茫然道:「我……我奉命保護你啊。」阿秀大哭道:「誰要你保護?滾開!」轉身鑽入了小巷帥金藤便也邁步追來這回不敢太過逼近只如殭屍般尾隨在後。兩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相距三尺一寸不多、一步不少每回阿秀停步帥金藤便停步稍稍開步來走這殭屍立時隨行彷佛湘西趕屍一般一動一跳可怕得緊。

阿秀實在氣憤不過便停步叫罵:「你再跟着我我便死給你看!」帥金藤訝道:「是嗎?」阿秀大吼一聲挺起腦袋便朝牆壁衝去卻見眼前人影一閃撞擊處軟綿綿地卻是撞上了帥金藤的肚皮阿秀呸了一聲眼見路邊有塊石頭便捧了起來狠狠朝自己的腦袋砸落。砰地大響石屑紛飛現出了一張殭屍怪臉卻還呵呵笑着。阿秀吃了一

驚看這帥金藤腦袋兒雖次一顆頭倒是堅硬逾鐵彷佛刀槍不入。阿秀惱火了大聲道:「你再纏着我少爺我便咬舌自殺!讓你拿我的屍身回去交差!」帥金藤哦了一聲道:「是嗎?」阿秀大吼一聲把舌頭一伸加力去咬突然嘴裏咸苦多了一根手指奇臭難宣。阿秀大怒道:「你拉屎不洗手么?這般臭?」說完了話兩排牙齒合緊加力去咬這殭屍卻裂嘴傻笑不痛也不癢。阿秀無可奈何把嘴一松這殭屍便又縮回了手阿秀哼了一聲便又伸出舌頭作勢來咬嘴裏卻又多了一根臭咸手指竟是屢試不爽。這手指又硬又臭長滿老繭咬不斷、啃不疼阿秀暴怒道:「算你行!本少爺不呼吸了這總可以了吧?」說着閉目不動打算窒息而死。帥金藤果然慌了手腳駭然道:「少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阿秀眯開眼縫冷冷地道:「怕了吧?那你還敢不敢跟着我?」

帥金藤低聲道:「少爺卑職公務在身實在是身不由己您……您別這樣欺侮我……」這帥金藤是個老實性子生平奉公守法從不埋怨如今屢遭刁難雙手掩面間真已哭了起來。阿秀見他哭得凄涼倒也不想欺侮他了便道:「好吧看你這般可憐本少爺放你一條生路只要你肯乖乖聽我的我便讓你跟着我。」帥金藤大喜道:「行!行!小少爺不論要做什麼只管吩咐下來屬下上刀山……」還沒下油鍋便聽阿秀淡淡地道:「你有錢么?」帥金藤茫然道:「當然有啊屬下的餉銀都存了下來藏在廢院旁的樹榦里……」阿秀道:「別說白話把身上的拿出來。」帥金藤伸手入懷取出一錠亮晶晶的金元寶阿秀心下一喜便隨手取過了道:「謝啦。」正要轉身離開帥金藤卻已大驚攔路:「少爺!您說話不算話您答應讓我跟着您的。」阿秀哼道:「你聽錯了。」帥金藤求懇道:「少爺別生氣不如這樣我……我買糖葫蘆給你吃吧……」阿秀冷冷地道:「當我是三歲小孩么?要吃自己吃吧。」帥金藤道:「那……那我買捏麵人給您玩兒很好玩的……」阿秀哈欠道:「真煩我兩歲就玩膩了。不如這樣乾脆你替我買本書吧買到之後我便乖乖隨你走。」帥金藤大喜道:「哈哈這可便宜我了小少爺要什麼書?趕緊吩咐吧。」

世間書籍便再罕見至多不過是秦漢古簡、再不便是宋本線書雖說少有卻也不是偷之不著正喜悅間忽又想起一事顫聲便道:「等等咱們……咱們先講好了有幾本書是偷不著的像是少林易筋經、華山三達劍、武當純陽

經……」正滔滔不絕間阿秀淡淡地道:「誰要那些怪東西了?我是要你買書又不是要你偷書。」帥金藤鬆了口氣道:「那……那少爺要什麼?快說吧。」阿秀道:「我要金海陵縱慾身亡.續。」帥金藤愣了半晌:「出了續篇么?我怎麼不知道?」阿秀咦了一聲:「你……你也有看么?」帥金藤笑道:「有啊怎麼沒有呢?」正要細細解說阿秀罵道:「少廢話你到底買不買?」「奉上喻!」帥金藤雙膝一併暴喊道:「屬下奉命洽購『金海陵縱慾身亡續篇』!即刻出!不敢有誤!」身子向上一縱跳上了屋頂便已遠去了。阿秀冷笑道:「這傻子還真信我的自己去寫一本吧。」這「金海陵」一文出自文豪馮夢龍之手本乃自娛之筆寫了上篇意猶未盡便又補了個下篇卻沒聽說還有續篇看帥金藤一時不察卻不知一會兒要怎麼生將出來了。正得意間突然肩頭讓人拍了拍阿秀大驚起跳回頭急看卻又是帥金藤來了不由暴怒道:「這麼快就回來啦?書呢?買回來了么?」帥金藤怯怯地道:「還沒有……」阿秀喝道:「那你回來幹啥?找死么?」帥金藤低聲道:「屬下忘了問您要買多少本?」阿秀真是驚得呆了罵道:「我一個小孩子能看多少本?去買兩百本來!」帥金藤愕然道:「兩百本?那不可以開書鋪了?」阿秀大聲道:「你管我?快去買!」「奉上喻!」帥金藤雙膝一併再次喊道:「屬下奉命洽購『金海陵縱慾身亡續篇』二百本!即刻出!不敢有誤!」眼看蠢材再次走了這回阿秀學了個乖等了半晌確信此人已然遠離方才哼了一聲道:「傻子。」正要轉身離開卻不覺咦了一聲竟覺自己迷路了。京城是個大地方房舍星羅棋佈阿秀雖說打小在此長大卻有許多地方沒去過。眼前這衚衕便是一例放眼望去道路又窄又深不見盡頭四下卻是門戶緊閉戶戶都懸著大紅燈籠瞧不到一個行人。眼見這條街頗為古怪阿秀心裏有些好奇便想過去瞧瞧可轉念想起自己的處境卻又怔怔低下頭去起了呆。沒有了娘再好玩的地方也沒了滋味。阿秀蹲在了街邊思念母親忍不住又垂下淚來。生平第一回的旅程開始了阿秀卻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正懷念親人間猛然嘴裏生出豆漿的滋味不覺手舞足蹈歡呼道:「姨婆!」世上最溺愛阿秀的人便是二姨娘想她一輩子沒生過小孩打阿秀進門起什麼都熱衷換尿布、陪玩耍、說故事帶教粗話樣樣一起來。當年顧倩兮要嫁入楊家二姨娘還同她

吵過一場不肯放阿秀走足見這孩子在她心中的地位。

想起姨婆阿秀不由面泛笑容待想起餓鬼圍城內心更是一陣激動狂喜:「對啦快要打仗了我得趕緊帶姨婆逃走等咱倆上了馬車不信娘不跟咱們走。」小時候便是這樣家裏只有娘和姨婆沒有爹爹和他那幫壞親戚日子再開心也不過了。等三人住到了馬車上自己又是娘親姨婆的心肝寶一家三口和樂融融走到哪、玩到哪豈不快哉?心念於此阿秀真是高興了正要找路回家突然一陣寒風吹來一股酒香順風而至不由讓阿秀「咦」了一聲再次回頭去望卻又見到滿街的紅燈籠。這「燈籠衚衕」究竟是什麼地方呢?放眼望去家家戶戶都是暗暗的紅燈籠隨風明滅門內還隱隱傳來酒香當真神秘之至阿秀越好奇了便慢慢來到一盞燈籠下眼中見到一扇窄門門旁立了面小招牌當即俯身來讀低聲道:「阿……春……樓。」阿秀認字不多每逢遇上生字便以「啊」聲帶過見得「阿春樓」在此自也是一臉茫然眼看門戶虛掩並未上鎖便悄悄推開了門低聲喚道:「有人在家么?」門裏昏暗無人答腔鼻中卻聞到一抹花香濃得化不開。阿秀雖是小孩畢竟也是個男人不知不覺間便起抖來了正要推門闖進卻聽門裏傳來慵懶嗓音:「客倌咱們還沒開門您來早了……」阿秀咦了一聲不知此地是賣什麼的為何白日不做生意?還想再問那門卻已自行闔上了不忘扔出一句好的:「公子我叫小綠晚間請早。」阿秀真是傻愣了看這條街如此古怪他本還想趕緊去找姨婆此刻便慢慢轉了念頭心道:「先別急着回去吧……好容易自己一個人該去走走才是……」伸手進去衣袋掂了掂裏面的兩枚金元寶心下暗暗興奮:「好多錢啊。」顧倩兮是個清高的人平日絕不許阿秀拿外人的錢財紅包打賞一概敬謝不敏加上楊肅觀管教孩子極是規矩是以阿秀日常便算有了錢也少有機會花用。難得腰纏萬貫、暫脫牢籠豈能不勇闖江湖一番?姨婆時時可找江湖卻非日日可闖。他吞了口唾沫只見「阿春樓」大門深鎖料來是進不去了心中便想:「現下該去哪兒玩呢?」想着娘親平日嚴禁之事不由雙手一拍大喜道:「對!我怎麼忘了先去賭博吧賺點銀子孝敬娘啊!」江湖最好賺錢的地方便是賭場。俗話說了十賭九輸看人人都輸光了誰才是贏家呢?想當然爾必是自己無疑等自己賺了大錢回家娘親也不必賣豆漿了等著搬銀子便是。這裴叔叔也是個開賭場的身子胖得不成話娘每見他一次便說他又多了十斤肉要他少吃些。想來家裏的山珍海味全是靠賭博贏來的。阿秀越想越是興奮一時雙眼光便張頭晃腦瞧瞧左近有無賭場。一路走去街上只見紅燈籠卻不見賭客群集、吆喝擲骰之狀。阿秀暗暗懊惱:「怪了裴叔叔的賭場在哪兒啊?上回姨婆帶我去過一次的……」找不到賭場江湖已去了大半卻還有什麼好玩的?阿秀怔怔停步正頹然懊惱間猛地大喜跳起歡呼道:「對啦!我怎麼忘了!快去**吧!」江湖好漢有分教:「賭里自有黃金屋窯中躺個顏如玉」又說:「天下好漢誰不嫖」意思便是勸人別要沈迷書本多上街走動方不負英雄之志。阿秀平日與小童們打石彈子也聽多了這些話如今腰中有錢豈能不去見識見識?霎時興沖沖狂奔起來便去尋訪顏如玉的下落。放眼望去滿街還是紅燈籠可窯子卻在哪兒呢?正迷惑間忽見路邊有座佈告上頭貼滿了公文想來有宜花院的消息忙提起足跟細細打量。

佈告很高上頭寫滿了字一個個筆畫繁多阿秀自知看了也是白看便游移目光忽見一張圖紙繪了一個男人滿面凶肉橫眉豎眼鬍渣一團一團的髒得怕人額上卻還刺得有字阿秀喃喃臨摹來寫只見上頭是個「四」下頭是個「非」愕然便道:「罪?」阿秀越驚奇了便勉力來讀公文:「啊啊……犯一員……若官封啊戶……啊金十啊……」念了半晌氣憤道:「到底寫些什麼啊?」「懸賞欽命要犯一員若得查報官封萬戶侯賜鐵卷丹書賞黃金十萬兩。」聽得背後有人說話阿秀咦了一聲回頭望去卻見了一名公子爺面頰凹陷下巴瘦尖眼神微帶冷酷背後卻懸了一柄鐵管形樣的物事阿秀凝目看了半晌不覺悚然一驚:「火槍?」阿秀曾在叔叔房裏見過火槍也是這般長長一條說是朝廷下來的東西沒想也在這兒見到了。他心裏有些怕天幸那公子爺打量自己一眼見是個孩童便也不以為意只迴向後朗聲道:「張胖子這海捕公文繪的的便是那廝吧?」「沒錯。」一條矮胖漢走了上來手持雙斧獰笑道:「若非那廝的身價誰值得了鐵卷丹書?」說話間背後便湧上了一群人或高或矮或壯或細形貌不一卻都攜帶兇器阿秀心下更驚忙裝作路邊小童的模樣自在地下玩著泥巴。那公子爺伸手過去將海捕公文撕了下來道:「張胖子我這人有個毛病一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來咱

們商議商議一會兒殺了『那廝』之後東西怎麼分?」那矮胖漢道:「名歸你利歸我。」那公子爺淡淡地道:「很好。我也是這個打算。」他取起了一隻小瓷壺在鼻上吸了吸又道:「除開咱們還有哪些人馬在找他?」那矮胖漢道:「那可多了。錦衣衛的刑部的、大理寺的、旗手衛的朝廷能用的都用上了若不是怕打草驚蛇怕連正統軍都調進城了……」

那公子爺哦了一聲:「怎麼?朝廷就只上了差人沒調江湖人物?」那矮胖漢道:「怎麼沒調?昨晚兩百多個高手雲集兵部少林、武當、峨眉、崆峒各派菁英盡出一路讓靈音老賊禿領軍一路隨元易那牛鼻子走好些前輩耆宿都出馬了。」另一人插話道:「這幫正教高手管個屁用?你沒瞧峨嵋山那幾個賊道嚇得魂不附體?個個喝得醉醺醺的還能濟什麼事?」那矮胖漢冷笑道:「別怪他們這就叫『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要不是靠着他們的貪生怕死哪來咱們的榮華富貴呢?」「哈哈哈哈哈!」眾人仰起頭來齊聲狂笑當真不可一世了。那公子爺道:「好了閑話少說現下要怎麼找出那廝你們可有主意?」那矮胖漢道:「不勞霍公子費神。朝廷今早已經捉到了天狗李現下對他威逼利誘硬是要他聞出那廝的下落。」那公子爺哦了一聲:「天狗李?可是偷走麗妃繡花鞋的那個狂徒?」矮胖漢道:「就是他。這傢伙喜歡聞美女的腳官差曉得他這怪僻便將麗妃的襪子扔到城郊半個時辰便抓到了。」公子爺笑道:「這倒是妙招有了天狗李那隻鼻子那廝便算化成了灰也得教人聞出來。」那矮胖漢嘿嘿笑道:「可不是么?等天狗李找到了人朝廷幾百名官差一涌而上打得血肉橫飛、兩敗俱傷之時卻不知咱們『蛇槍』霍天龍還躲在暗處冷不防提起你那『百步穿楊蛇火槍』砰地這麼送上一記那廝兩眼一翻怕連怎麼死的還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霍天龍撫掌大笑餘人也跟着狂笑起來了聽那矮胖漢笑道:「好啦看在十萬兩黃金的份上咱們快快過去吧萬一讓別人捷足先登了咱們的富貴夢可要成空啦。」眾人頻頻稱是急急走了。阿秀便也拍掉了手中泥巴站了起來暗暗興奮:「要打架啦。」方才聽了半晌卻也明白了這幫江湖人物的圖謀看來有個欽命要犯即將現身官差們為了抓他便找上了鼻子靈光的「天狗李」追人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背後另有一批高手尾隨只等著放冷槍、收漁利。

江湖郎中、江湖術士、江湖騙子阿秀打

小便聽說這些名號如今才是第一回親眼印證他心裏有些好奇自想看些熱鬧便尾隨在眾人之後也好增長武林閱歷。那矮胖漢子兩腿甚短比自己高不到哪兒去加上手中提了巨斧行走甚慢阿秀自也跟得上。約莫行過了兩條街前方酒肆林立遠遠已聽得轟飲聲阿秀心下大喜:「又有酒喝了。」武林最快意的地方便是酒鋪什麼冤家路窄什麼路見不平全是在客店裏鬧將出來。他滿心雀躍忙追了過去正等著一行人走進酒鋪卻見那矮胖漢駐足下來道:「大家瞧對過。」眾人一轉過頭去阿秀有樣學樣便也跟着大俠們一齊轉頭了。對街也有一家酒鋪不同於這兒的喧囂熱鬧那兒卻是安安靜靜只見店裏坐滿了朝廷官差服飾雖有不同卻都是腰間帶刀人群之中卻坐了個小老頭兒看他長了個紅尖尖的酒槽鼻嘴巴偏又癟了進去長相頗似犬只想來便是嗅功厲害的「天狗李」了。不知怎麼回事那「天狗李」面前放滿了酒菜卻是哭喪著臉垂不動幾名官差俯身摟着他的肩頭不住安慰勸說那「天狗李」卻還直抖好似一會兒去的地方便是地獄、找的人便是魔王縱有幾千人陪着也還是保不住他的一條小命。眾人看了半晌各有不祥之感那矮胖漢忙道:「先別瞧了大夥兒去吃點東西養養氣力一會兒也好乾活。」一行人不再多言便就近走入了一間酒鋪想來要監視「天狗李」的動靜。那阿秀也尾隨到了門外悄悄向店內張望。還不到中午屋內便已酒氣衝天了這兒來一壺、那兒送一壇四下「操」、「干」之聲頻頻傳來竟有大批武林人物在此聚集。只是不同於對街的杯弓蛇影這兒卻是興高采烈、觥籌交錯好似還在過年。阿秀心下亢奮便也躡手躡腳地溜進店中打算勇闖江湖。「誒小鬼……」還沒走上兩步衣領一緊便讓人提住了一名酒保冷冷地道:「你是幹什麼的啊?」阿秀嚇了一跳也是怕被轟出門去忙朝人群里胡亂一指:「我……我是跟着他來的……」周遭人來人往全是大俠的屁股一指之下倒也真假難辨那酒保懶懶地道:「隨你說吧想來店裏吃喝便得有錢。你帶夠銀子沒有?」阿秀哼道:「當然有。」拿出一隻金元寶望那酒保手上一塞傲然道:「找得開么?」那酒保喜出望外:「瞧不出來你這小鬼挺有油水啊您……您要吃些什麼?」阿秀左瞧右看眼見那公子爺早已就座叫了壺白酒配了四色小菜忙道:「照那樣來一份。」

眼看酒保走了阿秀便也學着大人的模樣先

挑了張桌子坐下之後斟了杯熱茶正要傲然來喝卻聽背後一桌傳來細細說話聲:「西門先生你說『那廝』負傷了究竟詳情如何?」此言一出那公子爺立時放落了筷子那矮胖漢本在斟酒卻也慢下手來全都留上了神。阿秀偷眼回望只見背後一桌坐的全是漁夫雖在大寒冬日兀自赤著雙腳彷佛不怕冷似的。對座卻是一位員外模樣的男子手提摺扇正自喝酒他見各桌眾人都在瞧著自己便咳了一聲道:「舵主小聲些隔牆有耳別走漏風聲了。」都說「言多必失」武林里說錯話要死說漏嘴要死連阿秀這十歲小孩都知道那舵主卻忘得一乾二凈想來定要糟糕了。果不其然那舵主還未作聲肩頭已拍來一隻手掌一人俯身下來微笑道:「景舵主久違啦。」那舵主愕然道:「閣下是……」砰地一聲桌上拍來一柄火槍刻紋繁複槍管處鑄了一條小蛇打造得甚是精細。眾漁夫大驚失色顫聲道:「這……這是蛇火槍……你……你是……」「在下霍天龍。」那公子爺微笑就座不忘拍了拍那位「西門先生」的肩頭示意親熱。眼看那公子爺解下佩槍不過朝桌上一拍便已威鎮全場阿秀自是大為震撼卻聽嘿地一聲幾名漁夫抄起鐵槳正要站起卻讓人壓了下來那矮胖漢兩手各搭著一人的肩笑道:「怎麼大家一起喝杯酒交交心便要動刀兵啦?你們三江幫就這麼待客的?」說着替桌上眾人各斟一杯酒笑道:「這位便是『伏牛聖手』西門嵩西門大爺吧?久仰大名張胖子敬你一杯。」「張胖子」三字一出眾漁夫臉上變色顫聲道:「你……你就是單手提起魯拳師、大破山東連環寨的那個張胖子?」那矮胖漢笑道:「瞧我真是惡名遠播了。來咱們兩桌親熱親熱交個朋友。」說話間招朋引伴移來杯盤不待「三江幫」答應便已霸住了主位。

武林里以大欺小、以強逼弱本乃稀鬆平常阿秀卻是生平頭一回見識自是看得興奮那公子爺淡淡一笑摟住西門嵩的肩頭道:「西門兄適才聽您說了好似有誰負傷了對嗎?」這西門嵩倒是氣定神閑搖了搖摺扇道:「我年前聽朋友說了好似那廝在荊州戰場受了點傷身手不若以往這便和景舵主提了……」話還在口便聽霍公子道:「原來是這條消息啊那我也來投桃報李吧聽說那廝的左腿在北京受了點傷現已讓人砍掉了身手不行啊。」「哈哈哈哈哈!」眾人一齊笑了起來張胖子獰笑道:「西門兄少來這些陳腔濫調……」倒了一杯酒送到西

門嵩嘴邊道:「這杯酒是敬你的。下一杯呢……」握住了板斧森然道:「便要喝罰酒啰。」看這張胖子好生厲害模樣既兇狠、又老練不知殺過多少人直嚇得眾漁夫微微抖。阿秀自也是暗暗驚嘆:「這張胖子好厲害定是絕世高手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張胖子要動兵戈了對過官差卻是心有旁騖視若無睹。那西門嵩倒也不怕只搖了搖摺扇道:「老弟別欺侮老人家你們也曉得我西門嵩的規矩要我開口不難……」霍公子道:「就怕價錢不對。」把手一拋扔出了一隻金元寶至少重達五十兩。眾人驚呼出聲才知霍天龍家境富裕那阿秀先前早就聽過這群人說話已知霍天龍是個要名的對黃金不屑一顧出手自然豪邁。眾人催促道:「西門嵩說吧。那廝究竟怎麼了?」眼看西門嵩動也不動景舵主哼了一聲便也扔出一隻金元寶道:「西門先生如此夠了么?」看這西門嵩原來是個包打聽當是賣消息維生的先前刻意把話說得大聲當是要招攬生意了。他搖了搖摺扇嘴角微斜仍無言語之意想來還要眾人追加銀兩。忽然後腦勺一痛頂來了一柄火槍只聽霍天龍附耳道:「說。」

西門嵩強笑道:「也罷在下聽人說了那廝……那廝昨晚現身萬福樓遭人圍攻已然身受重傷午時前都動彈不得……」張胖子呸了一聲:「鬼話。」正要破口大罵卻讓霍公子攔住了道:「等等那廝動彈不得了?為什麼?」西門嵩道:「他的經脈讓人封住了。」那景舵主愕然道:「讓人封住了?誰有這般功力?」西門嵩道:「三個字大掌柜。」眾人不約而同靜了下來那霍天龍深深吸了口氣道:「大掌柜……這人……這人就是『鎮國鐵衛』的頭兒?」西門嵩點了點頭低聲道:「實不相瞞我有個朋友在客棧當差座次三十九外號叫『無面學士』他昨晚就在萬福樓親眼見那廝和『大掌柜』對了一掌此事千真萬確絕無虛言。」張胖子忽道:「等等午時前動彈不得?那不是快到了?」西門嵩低聲道:「正是如此。若非這般十萬火急朝廷又怎會捉拿天狗李逼得他領路找人?」眾人越聽越有道理各自沈吟不語那廂阿秀也是興奮不已心道:「妖魔鬼怪全出籠了可有好戲看啦。」他聽得興起便想喝酒助興豈料酒菜卻遲遲未來忙喊道:「小二哥!小二哥!」嚷了幾聲不見人來只得自己奔了過去扯住店小二的衣袖大聲道:「小二!我的酒菜呢?為何遲遲不來?」那夥計冷冷地道:「什麼酒菜?」阿秀愣道:「我方才不是給你一

錠金元寶么?你不記得啦?」那夥計打了個哈欠道:「什麼金元寶我可沒瞧見。」阿秀張大了嘴也是他涉世未深這才覺自己被訛詐了。那夥計揮手道:「滾滾滾沒錢就出去少來啰唆。」阿秀怒了扯住那夥計的衣角大聲道:「還我錢來!快!」那夥計煩道:「怎麼?想打架啊?」把手一揮啪地一聲大響阿秀面頰紅腫竟然結結實實挨了一記耳光。阿秀驚得呆了他雖曾受過淑寧、載儆的羞辱卻不曾挨過人家的耳光豈料竟會被一個跑堂的欺侮?眼看那夥計轉過身去嘻嘻哈哈兀自與人閑聊阿秀深深吸了口氣猛地撲到那夥計的背上大吼道:「想欺侮我?門都沒有!」那夥計怒道:「***這不是找死么?」反手一扯便將阿秀直摔了出去。砰地一響阿秀撞翻了桌椅滿桌碗盤全落了下來打了個粉碎。看他這一跤跌得着實不輕手腳全擦破了阿秀咬牙爬起突然背上讓人重踩一腳一名酒保彎腰下來冷冷地道:「小子你打壞了店裏的東西該怎麼賠啊?」說着在他背後補落一拳直痛得阿秀縱聲慘叫。先前那夥計行了過來狠狠再補一腳罵道:「臭小子敢上咱們店裏撒野?活得不耐煩了?」踹了幾腳便又朝阿秀口袋裏搜了搜驚喜道:「好小子還有一枚金元寶啊。」那酒保道:「收起來。他打破了碗筷剛好拿來賠。」阿秀喘道:「那是我的錢……還來、還來……」待要爬起奈何背心劇痛手腳破皮幾番掙扎卻都站之不起。桌邊一名客人冷冷瞧着他道:「小子快走吧這兒龍蛇雜處。不是你來的地方一會你要讓人打死打傷了可沒人會替你收屍。」這話並未說錯。過去阿秀住在官宅子裏群仙環繞、諸神庇護彷佛是天界的小英雄如今貶入修羅道中卻是吃盡了苦頭他低頭拭淚慢慢站起身來眼看腳邊有張板凳忽然反手抄起眼中透出一股莫名殺機。那夥計哦了一聲:「怎麼?和爺爺來真的啊?」提起一柄菜刀笑道:「來啊小雜種。看爺爺敢不敢殺了你?來啊!」阿秀心下一驚他手提板凳微微抖一時想上不敢想退不願那夥計譏笑道:「來啊、快來啊不是挺帶種的嗎?怎又不敢上啦?哈哈哈、哈哈哈!」看這夥計混跡鬧市想來也常與人鬥毆加之體格比阿秀大了一倍雙方若要正面較量必然吃上大虧。阿秀知道自己沒有勝算便把目光轉向了對街盼有人能替自己出頭。對街滿是官差卻對自己視而不見。想來他們還等著去抓欽命要犯見得孩童鬥毆自也懶得管轉看店內眾人卻也是喝酒的喝酒、說話的說話一般地熱熱鬧鬧。眼看阿秀怕了那夥計嘻嘻一笑還待要說一名客人煩悶道:「別再激他啦。小子趁早回家喝奶去吧別逞強了。」

那夥計笑道:「他娘挺忙的啊回家有沒有奶喝我可不敢擔保。」「哈哈哈哈哈!」眾人笑得直打跌阿秀聽得娘親受人羞辱心下激動淚水險些奪眶而出可他曉得自己不能哭哭了就輸了此時此刻他得努力想個法子替自己找回一個公道。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阿秀深深吸了口氣環顧店中唯有那「霍公子」像個人眼看他還在喝酒吃菜便走到桌邊低聲道:「大哥。」那霍公子正與西門嵩說話聞得孩童言語卻是置若恍聞道:「如此說來你那朋友……」阿秀見他不理不睬便又伸手搖了搖他道:「這位大哥那夥計騙我的錢你可否幫我……」那公子爺回眸過來靜靜望着阿秀忽然反手一抽啪地大響竟賞來了一記大耳光!阿秀捂著臉孔只覺火辣辣地甚是疼痛顫聲道:「你……你為何打我?」話聲未畢那公子爺把手一揚更是反抽而下這一掌多加了一成力直打得阿秀天旋地轉撞翻了桌椅跌倒在地。那公子打完了人便又替西門嵩斟酒道:「方才咱們說到哪兒了?」西門嵩道:「說到我那朋友叫『無臉學士』的那個……」二人徑自聊了起來對地下小童看也不看上一眼。阿秀手撫臉頰張大了嘴卻也明白自己為何挨打了。這「霍公子」並非是瞧自己不起也並非是討厭自己他只是要驅趕蒼蠅而已。蒼蠅嗡嗡擾響當然得揮手驅逐不許近身。否則盤來繞去豈不惹人心煩?阿秀慢慢低下頭去眼淚一滴滴落了下來。過去淑寧、載儆雖然和他不睦終究還當他是個角色誰也不敢輕視他可如今他卻像是路旁的石頭街邊的小草絕不會有人理會他的死活更不會有誰為他出頭。此時此刻除開忍氣吞聲認命離開還能怎麼辦?江湖風波險惡阿秀手腳破皮、背心疼痛可內心裏更是寒涼一片。他駝背轉身正要離開突然伸手一抓便從霍公子面前奪走了火槍朝店外狂奔而去。「幹什麼?」眾人大吃一驚急手來攔阿秀仗着人矮身小立時縮到了板桌下張胖子怒吼道:「臭小子!你找死么?」一斧頭揮了過來四下客人一來事不關己二來不想樹敵紛紛起身避開聽得砰地一聲板桌竟給劈成了兩半。轉看阿秀卻不知溜到哪兒去了。此番圍殺欽命要犯仗的便是這柄「蛇火槍」豈料竟讓頑童偷了走?

那公子爺深深吸了口氣霎時縱身起跳如大鷹般橫掠而過搶到了門口正守株待兔間卻聽西門嵩笑道:「霍老弟人家從後門走啦。」

「哈哈哈哈哈!」店中客人一笑了起來張胖子暴跳如雷領着十來名手下拚命擠出了後門卻見遠處一名孩童拔腿狂奔不是阿秀是誰?「快追!」十來人暴吼大叫全追了出來阿秀也咬住了牙心裏只一個念頭就是要扔掉這柄火槍最好扔到臭水溝里讓那姓霍的一輩子也找不到那才叫稱心如意。他跑得氣喘吁吁轉過了街口驚見一堵高牆迎面而來竟然闖進了一處死胡同。正抖間卻聽衚衕口傳來輕響隨即落下了一條人影那「霍公子」輕功卓絕已然追到了背後又聽腳步沉重張胖子手提雙斧也已氣喘吁吁地率人趕來。阿秀慘了他招惹了凶神惡煞這幫江湖人物殺人不眨眼武功不知比那夥計高了多少倍如今十多人包圍自己一個卻該怎麼辦呢?阿秀腿中好似灌滿了醋慢慢到了牆邊突然提起了胸前的小笛子奮力吹鳴起來。胸前這隻笛子是爹爹交下的信物只消吹響它便有大援到來可吹了半天口唇麻仍遲遲不見救兵到來。阿秀滿頭大汗這才想起自己早已支開了「帥金藤」就這一會兒卻要他怎麼來得及現身?眾人聽那笛聲低幽若有似無不由咦了一聲:「這笛聲挺怪。」那霍公子道:「這笛聲拔得絕高除非內力深厚之士否則聽不到。」張胖子訝道:「這倒是稀奇玩意兒。」慢慢走了上來舔嘴道:「小鬼把你的笛子交出來。讓爺爺瞧瞧。」阿秀顫抖雙手慢慢把笛子送了過去張胖子夾手奪過拿在嘴裏吹了吹笑道:「小子你還挺聽話的嘛。」阿秀自知命在旦夕哽咽道:「別打我……別打我……你們要幹什麼我都聽你們的……」張胖子笑道:「別哭、別哭我不會打你的我只想……」猛地雙眼圓睜重重一掌摔下厲聲道:「殺了你!」頭頂轟聲大作阿秀大叫一聲撲倒在地這一掌打上了石牆竟震得石屑紛飛而下威勢驚人。阿秀放聲哭了起來想他打小頑皮從不肯聽爹爹的話如今終於自陷絕境了。忍不住大哭道:「爹!快來救阿秀啊!爹!爹!」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奈何大援遲遲不到阿秀自是哭得震天價響張胖子笑道:「叫爹有什麼用?叫你娘來陪我消消火或許還有個用處。」正要舉掌再打忽聽霍天龍道:「老張別殺他這小孩還有點用。」張胖子笑道:「哎呀!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您家老爺那點毛病……」聽得「毛病」二字

阿秀更怕了一時間哭泣抖緊貼石牆恨不得把自己擠進去。張胖子獰笑道:「小子勸你安份點兒一會兒若是讓我打殘了那可就……」右手暴長大笑道:「賣不到價錢啦!」眼看張胖子急急來揪猛聽一聲大叫阿秀向地趴倒竟如耗子般鑽入了牆裏眾人吃了一驚趕忙來看牆腳卻見了一處狗洞竟讓他死裏逃生了。眾人面面相覷這才想起火槍還在阿秀手中張胖子氣急敗壞提起板斧便朝牆上奮力鑿落厲聲道:「臭小子!滾出來!」轟地一聲又是一聲阿秀卻早已鑽過了狗洞猛聽當琅大響好似撞翻了什麼抬頭急看卻見面前斷垣殘壁雜草叢生自己竟是闖入了一座破敗大宅。眼前這宅子陰森森、黑臟臟瓦坍牆塌沒一處地方完好比鬼屋還破敗幾分。轉看院裏四下卻堆滿木材此外還立了幾尊羅漢像吊了口大鐘想來這破屋子要改建為佛寺了

看不半晌忽聽牆頭輕輕一響一道人影飛了上來正是霍公子翻牆來了阿秀嚇得面無人色連滾帶爬地竄入屋中正四下尋找藏身地方忽見地下棄置了一面巨大匾額黑臟污穢斜倚靠牆想來可以遮住自己他來到匾額旁正要躲進去忽然眼兒一轉瞧到了匾額上的蒙塵金字見是「征西大都督府」五個字。阿秀微微一愣暗道:「征西大都督?」看華妹家也有一面相似的匾牌正是威名赫赫的「五軍大都督府」打小見了幾千遍自也看熟了這幾個字可這位「征西大都督」又是誰呢?自己怎麼從未聽過?正看間猛聽轟隆一聲圍牆已然坍塌聽得張胖子喝道:「大家搜!把那小鬼揪出來!」阿秀大驚失色哪還管什麼「征西大都督」忙鑽到匾額後頭正待倚牆躲好卻聽嘎地輕響這牆居然向後開啟冷不防重心全失便已滾落下去。阿秀驚惶害怕一路直墜而下正要放聲大哭忽然背心一緊讓人抓住了耳邊傳來一個嗓音:「別叫。」這嗓音又沈又穩帶了一股氣勢阿秀膽戰心驚悄悄抬頭見到了一隻好高好高的鼻樑隨即看到一雙眼睛亮晶晶地彷佛藏了熊熊火焰。四下陰森黑暗極為潮濕隱隱約約間阿秀覺得自己掉入了無邊地獄之中。他全身抖語帶哭音:「你……你是誰?」那人笑了笑將一頭亂撥開微光照落但見他額頭上血紅一片赫然便是一個「罪」字。「嗚嗚!」阿秀恐懼萬分手腳掙扎卻讓那人掩住了口鼻他嗯嗯苦哼又害怕又氣悶驚急交迫間竟已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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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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