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挽弓射鵰處 千里暮雲平

第九十九章 挽弓射鵰處 千里暮雲平

冬日暖陽,殘雪消融,元日過後,雖然天氣還是很冷,但空氣中已經帶了幾絲春意,如果仔細看,木間草上已經有了微微的綠色。

經過一個冬天的基礎準備和各種物資儲存,昔日空曠遼闊而有些荒涼的長樂塬已經大為不同。

天下各地郡縣運送來長安的囚徒們,被分批的押解到了這兒,開始了勞役生活。

後來的人們總是覺得這件事略微有損於元公的盛名,所以為尊者諱,正史沒有記載,但據許多野史流傳,在最初幾年的時間裏,曾經在這片土地上「勞動改造」過的所謂江湖人士,超過兩萬多人。

而「勞動改造」這一項由長樂侯最先提出來的懲罰措施,因為非常實用,被朝廷採納,後來記入了大漢典律中,從此成為了一種依據和定例。

在一片高坡之上,瞭望着遠近建起的大片房舍和許多作坊的雛形,第一次獨自騎在一匹馬上的太子劉琚,暫時忘卻了剛才的膽怯,有些興奮起來。

這是他被冊立為太子之後第一次出未央宮,身份的改變,隨之而來的是待遇的不同。此時身前身後跟了大批的宮中侍衛,還有十幾個隸屬於西鳳衛的高手,更有三百羽林軍精騎相隨。一層層簇擁著把他保護的嚴嚴密密。

但是小太子並不喜歡也不習慣這麼多人跟在身邊的感覺。

在他的心裏,只要騎在玉驄馬上的那個人跟在身邊,就什麼也不用怕!更何況還有舅舅衛青在這邊呢。

玉驄馬上的人當然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元召了,他今天穿了一件比較正式的袍服,剪裁得當,修短合體,更顯得束腰乍背,很是俊逸,這當然是出自蘇紅雲的手筆。

來到這個時代這麼長時間,他的頭髮也已經留的很長,漆黑鋥亮,如同墨染。他不耐煩如同這兒的人一樣還要布巾包裹,所以只用一根木簪扎在了腦後,飄逸於脖頸肩頭。

這人世間,有許多的事和人,就是如此的神奇。身邊熟悉的人越來越發現,開始做起事情來的長樂侯元召與從前有了明顯不同。

與這草尖上慢慢隱現的綠意相似,又如同一把匣中的劍,元召的身上似乎有一種隱藏的鋒芒在漸漸的透出隱約的輪廓。

這種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從他金殿陳策、封侯開府之日?還是從他一劍揚威、震懾千軍之時?

此時,聽着他指點着下方各處侃侃而談,站在身後不遠處的青袍老書生臉上帶着笑意,手捋須髯,滿是欣賞之色。

自己沒有看錯,小侯爺果然是和恩師在某些方面是有相同品性的人。如果自己以後真的不能進入朝堂得以施展胸中抱負,那麼,就好好的待在小侯爺身邊,幫他做出一番事業,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元召自然不知道主父偃的想法,他正在滿臉陪笑恭敬的於馬上拱手,聽着那位已經退休的老丞相的一番教誨。

「小子,你可不要光說這些大話啊!老夫給你籌集的那些錢財,是要回報的。到時你可別給我敗光了,還指著這些幫老夫掙點養老錢呢。哈哈!」

「那哪能啊!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到時候要真沒錢啦,一定把您老接到小子府中去吃飯就是了。嘿嘿。」

兩位侯爺,一老一小,對答詼諧,都是開玩笑的語氣,四周人也哈哈大笑起來。

這竇嬰自從辭去丞相之位后,脫去了瑣事纏身,樂的一身清閑,性情竟似回復到了年青時代的幾分豪爽。

每日裏除了契闊談宴,縱情豪飲,就是相伴一幫軍中昔日故舊,出長安城去終南山打獵。而每次回來,是必定要經過長樂塬來瞧瞧的。美其名曰,是來看看自己交給元召的錢浪費了沒有。

其實元召心裏自然明白,這竇老頭兒外冷心熱,這是對自己有好感,明裏暗裏眷顧之意,對此,他是心存感激的。

今日卻是恰巧,他們這一幫軍中宿將又去終南山走馬行獵而回,收穫豐厚,來到長樂塬討杯酒喝時,就遇到太子劉琚的一大幫人從長安而來了。

雖然劉琚已經是太子了,有了君臣之分,但在這些老一輩的朝廷功臣面前,他是一點兒都不能託大的。彼此之間是先行的君臣之禮,然後又行了晚輩參拜長者之禮。

這一幫老將對這有禮貌的孩子還是很滿意的,他們大多是性情耿直之輩,對於朝堂上的那些勾心鬥角的勾當接觸較少,因此氣氛融洽,一大幫人合在一起,在長樂塬上四處又看了一圈,指點談論,很是高興。

既然都是豪爽的人,一頓酒又是免不了的。新打的獵物,經過一個冬天的將養,正是肉質鮮美肥嫩的時候。大鍋架起來煮上屠剝乾淨的肉,又在架子上烤了一隻肥羊。

元召又派崔弘去渭河上打了兩尾鮮魚,親自做了兩道清蒸魚。

新釀的燙喉烈酒,香氣撲鼻的美味佳肴,杯盞流觴之間,分成三大幫而圍座的人都快意非常。

喝到酒酣耳熱之際,有豪情滿懷的老將披襟當風,拔劍而舞。更有人停箸擊盞,慷慨而歌。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數度循環,眾聲相合,餘音繞于山林,不絕如縷。

周圍人都被這氣氛所感染,一起大聲喝彩!連遠處巡視的驍騎營兵士們也用刀柄敲響了胸甲,以添聲色。

聲音遠遠傳去,營造的間隙里在休息的「勞改犯」們有許多人似乎也被觸動了什麼感情,獃獃的向這邊張望着,臉上是羨慕的神情。

又一輪酒罷后,竇嬰掃視了一遍喝的滿臉通紅激動興奮的人,似乎想到了什麼,猛的拍了在身邊的元召一巴掌。

「小子,老夫才想起來,這幾句不就是你寫的嗎?是在當日寫給……李將軍的對不對?」

「啊?正是小子胡亂寫就的,嘿嘿。」

剛才聽到竇嬰的大嗓門,周圍的人都暫時安靜下來,聽他們說話。此時聽到這首詩竟然是長樂侯所作,不由得都感到吃驚!

這首詩自從宮中流出,在世間廣為流傳,因其豪邁之氣,尤其在軍中人人喜歡,卻很少有人知道,原來是出自這小侯爺的手筆。

卻見竇嬰把大手一揮:「那李廣既然能得到如此的讚譽,是憑自己的真本事得來的,名副其實,無話可說。但你小子可不能厚此薄彼,難道憑老夫對你的幫助,還得不到你寫幾個字相贈嗎!嗯?」

「當然了,老人家對小子的厚意自是難以報答,既然如此,小子倒有幾句,卻是最貼合今日情境。」

「小子,可不能隨便糊弄我老人家啊,大家都在這兒看着呢!」

「絕對不敢敷衍了事,小子一定讓您老滿意就是。」

「好,大夥兒先靜一下,一會兒幫老夫品評,可不能讓他矇混過關去。哼哼。」

周圍的人聽得這番對答,都靜耳傾聽,以待佳作。而小冰兒和崔弘聽到師父又要寫那些讓人聽了激動的句子,趕忙找來了筆墨,放到早已挽起袖子的主父偃面前,準備記錄。

元召略微想了一想,倒是記起一首名篇與今日情形有些相似,說不得要改動盜用一下了。料想那蘇軾老兒也沒本事穿越了來要版稅,呵呵!

只見長樂侯走到席間空地,把袍子下擺掖在後腰,一手端了酒杯,轉圈示意老將軍們飲下,有慷慨之句隨口朗聲而出。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為報傾城隨將首,親射虎,看兒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一首吟罷,席間已經有人擊案大呼「好!」。

卻見那邊杯盞翻到,墨汁橫流,那位主父偃先生已經跳將起來,連聲大讚不止。

小太子劉琚一臉羨慕的看着元召,心中只在想,娘親和舅舅教導自己要好好與元哥兒交往的話,果然不會錯!他不僅武藝高強,更兼有胸藏錦繡。自己何其幸運,能與他做朋友。

竇嬰與那十餘位老將軍雖然是武人出身,但這詞中之意淺顯易懂,正與他們的心境相合,聽完之後,仔細思索詞中的意思,無不心潮澎湃,激動莫名。

紛紛喝彩誇讚過後,竇嬰舉起酒杯來,與元召和眾人都一飲而盡,豪氣干雲。

「小子,果然胸有丘壑,氣象萬千。這一篇好詞句,正說到了老夫的心坎上,不枉了一番對你的厚望。老夫就收下了!哈哈哈。」

元召心下慚愧,連忙遜謝幾句,說小子何能,不敢當此厚譽。別人卻只當他謙虛,對他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品性,更加看重起來。

卻又聽到竇嬰微微嘆了口氣,轉向元召,仔細看看他,又看了看緊挨着所坐的太子。

「小子,即便你是天縱英才,也一定要記住,未來的路要好好的走,切不可輕狂傲慢,目中無人。我們都老啦!而你的路還很長,也許若干年以後,輔佐漢室,安撫社稷的任務,就要在你們的肩頭挑起了。且不可疏忽怠慢啊!」

這些話,由這位忠心耿耿的三朝老臣口中說出來,分量尤其顯得重。元召連忙躬身受教,小劉琚也跟着站起來施了一禮,以示尊敬。

「只是……連那位馮唐你竟然也知道?卻是讓人稱奇。他倒是個人才,可惜在前朝的時候,時運不濟,因為幾次事情誤了前程,再沒有得到施展胸中抱負的機會,蹉跎至老。等到陛下即位以後,聽起有人說起他的才名,派人持節去詔他來見時,此人已經八十高齡,老朽不堪矣!唉……。」

時光如電,白駒過隙,歲月從不饒人,暮色至矣,人間平添許多惆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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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血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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