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古聖賢多寂寞

第三章 自古聖賢多寂寞

「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

這段話出自中庸第二十章昔年哀公問政孔夫子便告訴他「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唯有勤修君子之道方能以愛人之心行仁者之政而使天下太平。

千百年來這段話不知有多少士大夫讀過可古往今來世間讀書人何止千萬茫茫人海中真能切身履行的又有幾人?

午後大雪紛飛雪花落在屋瓦上更顯得靜謐安詳。顧倩兮守在客房裏獨自沉思往事。

這日正是己巳年除夕景泰三十二年的最後一天。爆竹一聲除舊歲當此歲末時光顧府上下忙裏忙外就等著今晚的圍爐守歲。不過今年有些不同了家裏多了一人過來守歲顧倩兮微微一笑心裏現出了溫情她放落手上的書本轉頭望着炕上的年輕男子。

「盧郎……」顧倩兮輕撫情郎的臉頰眼中露出了愛憐。

當年在揚州仰天悲吼的窮苦小廝在京城茶鋪里掉頭離去的傲骨書生現下終於安安靜靜地躺在她身邊。這一刻沒有為天地立心的豪情、沒有亂世文章的悲憤……剩下的只有午後的和煦陽光窗外的靜謐雪景顧倩兮緩緩卧倒炕上躺在盧雲身側瞼蛋兒枕上情郎寬闊的胸膛心中感到了平安。

顧倩兮望着盧雲的側臉挺直的鼻樑堅毅的下顎再再點出他脾氣的剛硬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眉心也是緊鎖著好似有什麼難言苦處。

顧倩兮輕輕顫抖:心中忽然感到憂慮:「盧郎啊盧郎你已經高中狀元揚名立萬了為何還不開心呢?究竟你在求什麼?為何你總是不能平心度日?」

她輕輕嘆了口氣望着自己手上那本殘破書冊。也許答案就在這本書裏頭。那是再平常不過的四書了外觀古舊書頁里卻寫滿了蠅頭小楷那是盧雲親手記下的心得。

風骨、丹心、死諫、殺身以成仁宇里行間一個又一個飛舞的紅宇再再讓人怵目驚心。

「孔夫子啊孔夫子你究竟要把我的情郎變成什麼樣的人?你希望他毀了自己么?」

顧倩兮獃獃望着熟睡中的盧雲好似痴了一般。

卻說盧雲無緣無故怎會睡在小姐身邊呢?原來昨夜顧嗣源趁著佳節時光便宴請京中好友前來府里聚會飲酒諸人歡飲之餘卻把盧雲灌得爛醉如泥終於醉成這個模樣。顧倩兮雖也飲了些酒但畢竟沒喝多少一早便起身照料情郎直到此刻都不曾離開半步。

說起顧嗣源的家宴卻有些典故在裏頭了。原來臘月十九那夜「劍神」憤然出手卓凌昭仗着一身神功除了殺死數百名侍衛還險些把江充當場戳死據御醫說道江充手臂、肩膀兩處重傷將有三個月動彈不得非但不能批閱公文連下床行走也有困難。少了奸臣撐腰一眾亂軍暴民自然散去劉敬垮台後的亂局終於告一段落了。

當此天大喜事朝中大臣誰不是額手稱慶?只是礙著江充的面子不好公然叫好而已也是為此顧嗣源才假借過年因頭在府里好好慶賀一頓。

難得家宴諸位朝官心情激昂破口大罵江充之餘自不免多喝了兩杯盧雲與顧倩兮陪坐在旁眾家叔伯見了這對璧人心中稱羨又聽說盧雲曾在柳昂天麾下為官軍旅出身文武全才更拚命拿酒來灌顧倩兮雖然儘力阻擋但盧雲是個老實頭向來酒到杯乾不懂推拒終於給灌得不支倒地讓阿福等人抬回客房去了直弄到現下還沒醒來。

顧倩兮昨夜不得好眠今日又起了個太早着實疲憊她環抱着盧雲一時間睡眼惺忪慢慢也睡了。只是憩不半刻便聽有人叩門顧倩兮嚇了一跳急忙睜眼此刻自己抱着情郎雖無違禮之事卻也不能給人撞見當下連忙起身稍稍整理了衣衫便迎上開門。

房門打開只見門口站着一名老者模樣清翟瘦削正是她的父親顧嗣源。顧倩兮福了一福輕聲喚道:「爹爹。」

顧家是官宦世家講究禮法縱然親如夫妻父女日常無人時也不能少了應對久而久之自然生出一股教養自與江充那些橫橫破的匪人不同。

顧嗣源走入房來見盧雲仍在昏睡低聲便問:「怎麼醉得這麼厲害?」顧倩兮嗯了一聲道:「昨夜你們十來人輪著灌他誰能撐得住?」

顧嗣源聽女兒說話微有怨懟想起女大不中留的道理不禁搖頭苦笑他拉開一張凳子自行坐下。顧倩兮一言不替父親斟了杯熱茶便也陪坐身側。

顧嗣源見她神情不悅微笑便道:「多灌雲兒兩杯你就生爹爹的氣了?」顧倩兮秀眉緊蹙搖頭道:「女兒哪來的膽子敢生爹爹的氣。」知女莫若父顧嗣源見愛女那幅神氣知道她心裏着實不開心他撫著女兒的小手道:「你別這樣男子漢大丈夫誰不多喝兩杯?也是你那些叔叔伯伯好生喜歡盧雲這才多灌了幾杯黃湯你該往好處想才是。」

聽得父親的朋友們歡喜盧雲顧倩兮自是樂意當下哦了一聲問道:「真的么?他們真歡喜盧郎?」顧嗣源哈哈一笑道:「這個自然了。雲兒官居知州文武全能人又老實正直這樣的女婿我上哪兒找去?」

顧倩兮嬌嗔道:「我又沒答應嫁他誰說他是你的女婿了?」

顧嗣源撫掌大笑順着話頭道:「原來你不歡喜他啊那爹爹也不勉強了。這樣吧過年時讓爹爹安排個聚會把你介紹給別人家的公子你說好么?」

顧倩兮知道他在取笑自己不由得滿臉羞紅嗔道:「爹爹您老是這樣。」

顧嗣源笑了一陣忽地面色凝重道:「不說這些了朝廷情勢太亂有些事情倒真的拖不得也不該拖倩兒爹爹想問你的意思。」顧倩兮見父親神色凝重自也不敢說笑忙道:「爹爹有話請說。」

顧嗣源沉吟道:「這些時日看似寧靜其實暗藏玄機等江充傷勢一好必會生出無數爭鬥爹爹希望你離開京城到江南避一避。」顧倩兮何等聰明聽了這話忍不住掩嘴嬌呼心中怦怦直跳知道父親真的要安排自己的婚事了。果見顧嗣源面帶微笑道:「過完年後雲兒便要回長洲去了。在那之前爹爹要讓你倆先行定親你說可好?」

顧倩兮雖然行事大膽但這種事總要有些矜持當下別過頭去不一言嘴角卻含着笑。

顧嗣源握着她的小手輕聲道:「女兒啊爹爹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心肝寶貝一定要讓你平平安安的。劉敬倒台江充已無後患未來一年柳昂天定然腹背受敵除非國內生了什麼大亂抑或北境再起戰事否則他的兵權定然不保。我不要雲兒牽扯進去更不想你留在京城你們越早到江南爹爹越能放心得下。」

顧倩兮原本甚是歡喜聽了這些情由臉上閃過一陣陰影低聲道:「爹爹我們走了那你呢?」顧嗣源微笑道:「爹爹也是老狐狸哪這麼容易給人斗垮?你放心一個柳侯爺就夠江充忙了他不會招惹爹爹的。」

顧倩兮嘆了口氣她抬頭望着父親幽幽地道:「爹爹我好恨自己是姑娘。」

顧嗣源知道女兒生性好強從小便喜歡與男孩子一較長短他淡淡一笑搖頭道:「你又這樣了都快嫁人了怎還說這種話?爹爹從小教你讀書寫字男孩子能學的你哪樣不會還有什麼好恨的?」

顧倩兮道:「我不是真的恨我只是覺得難受。當個女兒家終究不能出仕為官。明知朝廷局面險惡卻也幫不上忙只能眼睜睜看着親人受苦受難……」說着望向盧雲又嘆了口氣。

這幾日盧雲都住在她家裏兩人雖然天天見面但顧倩兮回想盧雲那日的訣別心頭仍感惴惴。倘若當時東窗事盧雲被捕入獄恐怕他倆終身不得相見了顧倩兮雖知盧雲有他的苦處至今回想起來仍感心驚不已。

顧倩兮伸出纖纖素手提起桌上的墨條在硯台上輕輕研磨她秀目低望輕聲又道:「女兒打小讀史從沒看過一件好事只有你爭我奪陰謀殺戮。那些王公大臣起起伏伏下場好點的自殺投環下場差點的滿門凌遲……每回看到這些記載我心裏就好煩……我不要你們也這樣不管你們以後做多大的宮結果是輸是贏我都不想見到這些……」

顧嗣源喝了口熱茶低頭道:「想得功名便需熬過這些苦。當年你祖母過世我返鄉丁憂三年現下回想那段光陰還真是無憂無慮。唉……福兮禍所倚別說旁人了便是爹爹這個兵部尚書能做多久也還在未定之天……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顧倩兮聽了父親的泄氣話反而微微點頭道:「爹爹要是辭宮不做倩兒最是開心。」

顧嗣源呵呵一笑捏了捏她的粉臉道:「爹爹不做官那你的如意郎君呢?你快出嫁羅

雲兒若不好好拼一番事業以後怎麼安頓你?」

顧倩兮嘆道:「我也不喜歡盧郎做官。最好大家都回揚州去過自己的平安日子什麼也別管。那最是開心了。」

聽了女兒的感慨顧嗣源摸了摸她的腦袋微笑道:「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卷而懷之。倘若朝廷真的給江充把持住了爹爹一定立即辭官回鄉好不好?」顧倩兮大喜道:「君子一

言!」顧嗣源笑道:「快馬一鞭!」父女兩人心意相通登時相顧大笑。

倘若國家有道政治清廉士大夫自該出仕為官但若國家為奸臣小人把持則當退隱求去不幹祿、無志谷。以孔夫子見識之高也以君子當如是顧嗣源深明儒學時候一到自也該效法先賢了。

兩人談說一陣天色漸暗顧嗣源站起身來道:「差不多該圍爐了咱們一會兒要上香祭祖爹爹得去換作衣裳。」說着朝盧雲看了一眼道:「該把雲兒喚醒了叫他好好梳理一番不然你姨娘又有得念了。」顧倩兮把他推了出去笑道:「女兒知道了。」

打揚州到北京從小廝到狀元這段圍爐夜話不知等了多久想起終能與情郎一同守歲直教人心花怒放。父親一出房門顧倩兮立即坐到榻邊此時盧雲猶在熟睡顧倩兮望着心上人的面孔暗暗祝禱:「但願老天爺保佑不求富貴不求顯達只盼年年如今朝於願足矣。」

她伸手輕撫盧雲臉頰:心中滿是柔情忽然之間盧雲翻轉了身子卻是朝自己腿上倒卧過來一時間頭臉枕在自己大腿上口中還打着呼。

顧倩兮微起害羞之意只是盧雲昨夜給父親的好友們飽灌黃湯情郎生性傲骨她是見識過的若非看在自己面上怎會甘願給人作弄?顧倩兮心下憐惜便不忍將他推開任由他枕在自己腿上。

過了半晌眼看天下全黑不能下喚他起來便拍了拍盧雲的臉頰道:「盧郎快起來了一會兒要吃飯呢。」

那盧雲給叫了一陣卻是聽而不聞反往顧倩兮腿上擠去。他原本卧在枕上哪知一個側身枕頭便自行生出芳香還變得溫暖柔膩好似軟玉一般。盧雲彷彿置身夢中桃源非只臉泛微笑不自覺間還伸手去抱想將枕頭緊緊摟住。

盧雲一把摟住香枕更是睡得神魂顛倒不片刻那枕頭微微燙跟着一聲嚶嚀竟然遠遠逃開。眼看枕頭居然會生腳逃走實在其哉怪也盧雲心生不滿雖在睡夢間兀自皺起了眉頭喉間還出咿嗚怪響。

顧倩兮站在床邊滿瞼通紅心道:「嚇死人了。盧郎平日正經八百睡姿卻這般難看東翻西滾的一會兒可別摔下床才好。」她搖了搖頭正想把盧雲叫醒忽聽門口傳來一個尖銳的嗓音道:「小姐新衣改好了小紅請你過去試穿。」顧倩兮聽是阿福過來當下答應一聲便走出房去。

阿福見小姐離開正想轉身離開匆聽房裏傳來咿咿低吼好似有什麼野獸躲在裏頭他嚇了一跳躡手躡腳地走入房裏只見床上躺着一名英俊男子劍眉緊蹙雙手對空揮舞臉上神情不滿不是盧雲是誰?阿福心下一驚顫聲道:「這不是阿雲大人么?怎麼喘成這樣?給鬼壓了嗎?」

他低頭近靠只想過去察看猛然間雙手揮來竟給人攔腰抱住了阿福嚇得全身軟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盧雲的腦袋往他的大腿枕來阿福大驚之下急急掙扎但盧雲練有無絕心法常人如何抵禦?終於給牢牢枕住了。

只聽阿福驚道:「你別亂摸啊!搞什麼怪癢的啊啊!」

顧倩兮本在試穿新衣才褪去衣裳便聽客房中一先一後傳來兩聲慘叫聽來像是阿福與盧雲同聲慘叫她滿心納悶卻也不知生了什麼事可別情郎摔下床才好。

除夕圍爐顧府家人滿滿坐了一桌盧雲坐在下陪坐顧倩兮身旁側目看去但看心上人身穿紅襖羅裙未施困脂香腮卻帶赤回眸一笑星目自能傳情。盧雲宿醉方醒把顧倩兮的姿容看在眼裏竟又有些醉了拿着酒水的那隻手更是不聽使喚抖啊抖酒都潑上了身。二姨娘瞧在眼裏登時暗暗咒罵顧夫人卻是笑吟吟地似乎不以為意。

顧嗣源哈哈一笑環顧眾人道:「好容易除夕過年佳節歡聚咱們是書香世家不能不出點題目應景你們說如何啊?」他見家人拍手叫好當下手指盧雲笑道:「除夕圍爐雲兒卻睡昏昏連酒杯也拿不穩先罰他吧!」

盧雲臉上一紅知道顧嗣源把他的醜態看入眼了。他尷尬道:「顧伯伯要怎麼罰?喝一杯還是一壺?」他昨夜給人痛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沒半樣事對的不知給罰了多少杯。一聽要罰立時便要自飲三杯。顧嗣源笑道:「別忙着喝顧伯伯要你起詩應景七言下限律起不出罰三杯起得亂罰一杯。盧雲是狀元出身文才豈同小可顧嗣源要他應景作詩那是存心讓他扳回一城了。他沉吟半晌回望着窗外道:「昔年在揚州過年今朝在北京賀歲我便以此為詩可好?」顧嗣源又驚又喜道:;雲兒若有靈感自管說。」

盧雲想起多年滄桑想也不想登時吟詩一:「去歲冷挑紅雪去今朝離塵紫雲來;蹉跎誰惜春風逝衣上猶沾牢獄苔。」

盧雲這詩感慨際遇起伏又點出了自己的胸懷句子雖好卻煞了風景眾人都覺悶了顧嗣源回思往事更是長嘆一聲。

二姨娘暗暗詛咒:「這小子老是瘋大過年的專討晦氣。」

顧倩兮見家人各有不悅忙緩頰道:「難得佳節我也起一。」

二姨娘拍手起鬨笑道:「小姐好文才我們等著聽呢。」顧嗣源哈哈一笑道:「是啊難得倩兒要作詩咱們快快有請。」當下與夫人相視微笑就等愛女大顯身手。

顧倩兮思索片刻往盧雲望了一眼霎時微啟櫻唇傾吐詩懷吟道:「酒未開樽句未裁尋春問臘至蓬萊:不求聞達龍中路常開心田喜自在。」

這幾句詩意境深遠求的是平淡閑適自有隱士之風顧嗣源聽了之後登時哈哈一笑道:「平穩中肯有些意思了。」眾人聽他這麼說話那是不置可否了好似女兒快婿的詩都入不了眼眾人好奇之下登央顧嗣源吟詩一也好讓人開開眼界。

顧嗣源也是狀元出身文才非同小可聽了家人的請求自感得意洋洋他提起酒杯眼角轉動已在思索佳句。

盧雲一旁等著忽見心上人一雙妙目撇著自己好似有什麼話說。盧雲湊過臉去低聲問道:「有事么?」

顧倩兮附耳道:「難得過年該說的便說。不帶喜的話那就別提了。」

盧雲心下領悟知道顧倩兮擔憂自己脾氣剛直一會兒品評未來岳丈的大作時竟爾口無遮攔起來忙低聲道:「你別擔憂一會兒不管顧伯伯念得詩是好是壞我都拍手叫好。」

顧倩兮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颳了刮他的臉頰啐道:「你啊你真當自己是天下第一嗎?」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臘月、送神、除夕好快啊又是一年了。

午夜時分爆竹響起顧府家丁侍衛難得休憩紛紛開局賭博盧雲則與顧倩兮攜手賞雪兩人院中獨處只感溫馨。

這夜京中好友各自忙碌伍定遠安頓了居所帶着義子秉燭守歲楊肅觀貴為京中豪門自與親友歡聚一堂排場不比顧府小了。任憑天下起伏紛擾京城的這一刻依舊寧靜祥和。盧雲仰望天際雪花怔怔出神。

從戊辰到己巳……這一年天下真是多事啊!年初公主和番伍定遠初探玄境二月寧不凡退隱八月自己高中狀元十一月東廠政變秦仲海遠定流亡到得歲末年終崑崙更是合派覆滅卓凌昭自盡身亡。

亂世之中熊虎橫行稍一不慎便要家破人亡這一年天下禍亂不休有的升天有的墜地或生或死沒人能忘掉這年的變故。

明年呢?歲次庚午世間又會生什麼大事?

想到秦仲海盧雲搖了搖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千里之外也是一聲嘆息響起。

瑞雪飄飄降在荒蕪的大漠上極目所見空曠遼遠星光點點火光熊熊參天古木下蹲坐一條大漢他拿着紙錢送到了火堆里朔風吹起火堆里的飛灰伴着末燒化的紙錢舞上了半空。

背系雙刀腳旁平躺一柄馬刀十尺高的身軀蹲在地下也有常人高矮石像般的面孔不怒自威。他正是帖木兒汗國的勇士煞金。

數不清是第幾回過來了自來西疆以後每至除夕深夜煞金總會孤身來到這株大樹下替土裏的一代豪傑燒化紙錢。

武功到了他這個境界練與不練也沒什麼不同開疆拓土、揚名立萬反正都是為異族效勞也沒什麼值得誇口的做與不做俱都無妨。宛如蘇武牧羊他心頭唯一的寄託只剩這株大樹。

紙錢染上了紅火緩緩蜷曲雖然最後只會剩下殘渣灰燼但此刻紙堆燃起的熊熊火焰卻是如此的耀眼奪目。

風聲瀟瀟煞金的神情也甚蕭索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白雪便要伸手拾起腳邊的馬刀轉身離開。

忽然之間背後傳來一聲低微異響煞金雙眉一軒登時留上了神。

極細微的落地聲不同於雪花觸地也不似枯葉飄降這是行人的腳步聲。

聲音既低且細幾非入耳能聞。若非煞金內力通神也決計聽不到這下聲響。

第一下腳步過後相隔良久方才出了第二下聲響煞金側耳傾聽那腳步在地下一點細微的力聲響過單足甫沾雪地便又重新高高躍起。煞金心下一凜已知此人以腳尖行走雙腿邁步極遠非只身材高大輕功也極高明。

煞金深深吸了口氣將十二尺長的大馬刀抄在手中。除夕雪夜臘月寒風在這己巳年的最後一夜誰會無端到來關外荒漠?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何況過來的人還是個武學高手?煞金提起內勁運行周天只等腳步聲再次響起他便預備向後橫掃一刀。方圓十二尺內中者必死。

來人落地腳步聲陡地頓住與自己恰隔十二尺一寸不差。煞金暗暗欽佩背後那人武藝着實了得不過隨意跨步便算準自己兵刀的長短此番停步展現此人武學根柢何其深厚。

煞金濃眉斜起嘴角也斜起馬刀的機關已然鬆開隨時可化為一柄刀索。

飛索攻敵方圓幾達兩丈。雪夜怪客若敢妄動便是一場好殺。

氣氛肅殺背後卻沒傳來絲毫的殺氣良久良久那人只是站立不動。

煞金微微起疑背後這人武藝如此淵深卻又毫無敵意來者究竟何人?能夠無聲無息踏雪行走又知道此座參天古木的來歷他到底是誰?

是天絕僧么?不是他他受朝廷請託與怒蒼山連年交戰絕不會來此憑弔匪逆。是大名鼎鼎的寧不凡么?不也不是他這小於縱橫武林二十年既然退隱了便不會無端扯入江湖事。是誰呢?聽說卓凌昭已死那靈智叉不曾離開嵩山蒙古的薩魔也不曾來過西域更不可能知道這株大樹的來歷……

煞金哈哈大笑將刀索損在地下轉身暍道:「一別十八年劍王別來無恙?」

是來人必是方子敬無疑。天絕僧與怒蒼有怨寧不凡已然退隱卓凌昭更已亡故在這寒冬冷夜四大宗師中唯有方子敬會來此地。

洪荒大漠中眼前站着-名高瘦老者煞金向前踏步與他對面站立。

兩人一言不相互凝視十八年沒見方子敬依舊滿頭烏絲不見一根白六十來歲的人目光還是晶瑩溫潤讓人不敢逼視。

歲月沒傷到他大概傷到了自己。煞金眯起了虎眼他的眼神依然銳利如鷹雙眉仍舊通天斜飛一切都與十八年前一個模樣唯一不同的是那滿頭白以及那悲愴孤寂的一顆心。

方子敬似乎看出他的感傷他嘆了口氣望着地下的火堆問道:「你年年過來祭拜?」

煞金並非多話的人他雙手抱胸點了點頭卻不多言。方子敬自行蹲了下來凝視着寒凍冰封的黃土堆若有所思。

煞金低下頭去想起年前一場決戰眼前忽地出現了一幅刺花問道:「少主近日可好?」

方子敬皺起眉頭道:「少主?」

煞金哼了一聲道:「我指的是文遠二少爺。」方子敬哈哈一笑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膝問的雪泥搖頭道:「我不識得什麼狗屁少主我只識得我徒弟。」

煞金聽他言語頗多冒犯森然便道:「方先生當年你斬斷石虎便非怒蒼山的人了倘若說話再不檢點對大都督有所不敬休怨我怒動手。」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擺明上山造反的人你還喚他大都督?既是反賊便該有反賊的骨氣一心牽扯朝廷徒然惹人恥笑而已。」

煞金怒吼一聲將背後兩隻兵刃抽了出來雙刀左上右下一長一短單看起手式便知雙刀調和陰陽不同凡響煞金手提雙刀冷冷地道:「方先生昔年大夥兒是弟兄彼此不便討教現下山寨毀了你我再無關係劍王何不演個幾招也好讓我開開眼界?」

方子敬微笑道:「幾年不見你還是這幅火爆脾氣。」

煞金雙刀成十暴喝道:「別說這些廢話!你亮兵刀吧!」

煞金深知方子敬武功非凡若要以十二尺馬刀決戰強敵不免破綻極多當下便把雙刀招式擺出唯有反璞歸真的陰陽雙刀方有可能克敵致勝。

煞金放手挑戰滿面殺氣方子敬卻是哈哈一笑霎時右臂平舉食指向東好似要空手與他放對。

煞金冷笑一聲森然道:「你不拿兵刀出來?你我伯仲之間不怕託大了么?」

方子敬微微搖頭道:「看清楚些我的手指朝向什麼地方?」煞金隨着他的指端望去只見他手指東方那極境之處不是別的地方正是故土中國。方子敬見他雙目生光登時縮手回袖道:「懂了么?我此番過來便是勸你回國的。」

煞金哼了一聲道:「你倒忘得快大都督是怎麼死的?奸臣不倒我一日不回中土。」

方子敬微笑道:「別再提秦霸先了該走的人便讓他走吧。活着的人才是咱們心裏的光。」

煞金全身一震顫聲道:「你……你是說大都督的公子要……要……」

方子敬頜道:「京城大亂東廠造反你的少主牽涉政變僥倖逃過死劫以他的性子無論局面多艱難他都會東山再起。」他頓了頓又道:「兵禍一起中原定要烽火燭天你身為秦霸先的愛將能夠袖手旁觀么?」

煞金驚道:「東廠造反?少主……少主他還好么?」

方子敬淡淡一笑道:「他琵琶骨被穿武功全廢至今下落不明。」煞金倒退一步顫聲道:「老天爺他是秦家唯一的骨血咱們快啟程找他啊!」

方子敬笑道:「你莫要急該來的自然會來。時候到了你自然能見到他。」

煞金心急如焚額頭冷汗涔出眼見方子敬還是莫測高深的模樣忍下住喝道:「方子敬!你徒弟琵琶骨被穿一身武功都沒了你這師父不心急么?」

方子敬冷笑一聲將上身衣衫解了下來背對着煞金。星光照耀煞金看得清楚他背後皮膚雪白除了肩膀上兩處茶碗大小的紅印其他別無印記。

煞金深深吸了口氣道:「你……你的肩胛骨……」

方子敬回望着自己肩井霎時放聲大笑。

春暖雪融陽光普照一艘畫舫在河中行駛忽聽船上響起一名少女的驚嘆。

「盧郎你看這條魚!」

嘩啦一聲一隻鯉魚翻身躍起從黃河中跳了起來陽光灑上魚鱗黃金閃爍襯得魚身宛如金龍一般。

盧雲喝了聲采道:「鯉魚躍龍門便該是這個樣子!」那少女依偎身邊回眸一笑兩人手掌緊緊相握。

過完年沒多久朝廷還未召見盧雲述職他左右無事便約了顧倩兮主僕共赴黃河遊覽。諸人興之所至有時夜宿船艙有時上岸投宿端看心意如何當真神仙也似。

這天已在第三日上來到了懷慶附近。此城位在河南若從北京到開封不論水6兩道都會路經此地。雖比不上洛陽等大城但城中的燒窯遠近馳名所制碗碟不輸博州、景德等地精品顧倩兮出身書香門第自然興緻高昂便有意上岸去看。

三人入城遊覽觀光各自閑看顧倩兮喜愛精品雅物眼見店家擺設的瓷器不俗便與小紅駐足賞玩盧雲見街上人潮洶湧已是午飯時光便道:「街上人多你們先在這兒看着我先去飯館找個位子。」顧倩兮答應了盧雲便朝街上走去要找處像樣地方吃飯。

盧雲此番過來懷慶看似前來遊覽其實只是為下聘一事而來。前些日子顧嗣源找盧雲說了言道十日後恰是吉日最宜定親嫁女話只說一半盧雲已是大喜欲狂知道顧嗣源已應允了這椿婚事。

顧嗣源喜愛盧雲已非一日難得愛女與他情投意合顧嗣源看在眼裏自想讓他兩人早些完婚也好了結一樁心事。此番先讓倆人定親盧雲返回長洲時愛女便能名正言順地隨他南下也好離京避禍。

顧嗣源是兵部尚書盧雲又是地方官員兩家定親自然引人注目。只是京城亂事甫歇顧嗣源不想太過招搖便只知會了自家親友沒曾驚動大臣。饒是如此還是整整寄了五百張名帖。天幸文定只須宴請女方賓客不然男方這邊坐不滿兩桌那可難看得緊了。

有道是定親容易提親難當此喜事繁文褥節是跑不掉的。登門求親更不能兩手空空想到此節盧雲更是大為頭痛他身為朝廷命官出手自不能太過寒酸但他往昔是個窮光蛋着實擠不出什麼銀兩韋子壯聽說了便稟告了柳昂天這位征北大都督才一聽說當場便掏出腰包重金相借韋子壯、伍定遠、楊肅觀也各送錢銀濟急也好讓盧雲從容打禮聘禮。

欣逢喜事好友們自須慶賀離京前伍定遠、楊肅觀約了他三人小小喝了一頓經歷了許多事諸人更無芥蒂彼此也知心許多。難得飲酒更是天南地北地閑談。

只是盧雲心裏明白這回人生大事少了一位最最重要的朋友過來祝賀一切都黯淡了。只因遇上了他自己一生際遇才得以改變讓他由當年的落寞頹喪走到今日的揚眉吐氣。少了這個人內心就是覺得遺憾……

盧雲長吁短嘆低頭走着匆聽一個聲音叫道:「眾位客倌快快來啊!小店手藝道地包君滿意!炒的、煮的、炸的應有盡有水裏游的地下爬的天上飛的管他動靜自如咱們全給他煮來吃了!您快來嘗嘗啊!」

盧雲聽這掌柜唱作俱佳抬頭一看前頭飯館富麗堂皇樓高三層上書迎賓樓盧雲見門口掌柜大聲攬客神態熱切便停步下來問道:「店裏還有空位么?」

那掌柜聞言轉頭待見盧雲身無綢緞指缺戒環頂上衣冠不見珠瓚料來是個窮苦書生便只有氣無力地伸手出來懶洋洋地擠了個宇:「坐……」

盧雲見了掌柜的神氣知道他把自己當作了窮酸、只是此刻盧雲貴為一甲狀元一路走來早已看盡世間炎涼見了掌柜的勢利情狀卻只微微一笑不以為意便自行朝店裏走去。

堂里夥計見客人過來忙提茶壺迎上待見來客年紀輕輕料來是抖不出三兩銀的窮酸手上熱茶砰地-聲便住店門第一張桌子放落愛理不理地走了盧雲微笑搖頭自管提起茶壺斟了三杯熱茶便等顧倩兮與小紅過來。

一杯茶還沒喝完門口走來一名少女看她容色秀麗臉上笑吟吟地卻是顧倩兮來了。那掌柜守在門口一見美女楚楚動人腕上翡翠玉鐲青綠晶瑩料來是個官家大小姐趕忙匆匆迎上大聲道:「哈!小姐快請座!」回頭暴喝道:「趕緊送茶來!」

堂里夥計哦了一聲他原本端著茶梗迎客趕忙換了壺香片招呼還沒送上茶水門口又是一名少女過來卻是名婢子。那掌柜眉頭一皺正要伸手攔住那婢子卻渾然不覺只從他身邊繞開手拿着一隻朝廷令牌笑道:「盧相公、盧知州、盧大人你老是把令牌忘在艙里一會兒給船家偷了怎麼辦?」

盧雲生性樸素向不喜這些朝廷威儀甚少把令牌佩在腰上沒想又給忘了他乾笑兩聲接過了令牌眼望顧倩兮笑道:「是你叫小紅回艙拿的?」

顧倩兮嫣然一笑正要說話猛聽門口傳來一聲慘叫:「原來是大人駕到小人有眼無珠快請樓上雅座!」跟着背後又是一聲耳光傳出:「混蛋東西大人駕臨小店誰要你拿這種爛茶!快快送上碧羅春啊!」

小紅呆若木雞不知生了什麼事顧倩兮卻已含笑過來拉着盧雲的手道:「河邊有間飯館好生清靜雅緻咱們上那兒坐吧。」盧雲嗯了一聲跟着去了後頭那掌柜慌忙追出口中大聲嚷嚷也不知在喊些什麼。

主僕三人穿過小巷來到一處飯館還沒進店便見門口種了幾株銀杏此時天氣尚寒樹上積著殘雪但見四下清閑祥和頗為幽靜。

行人店中只見后廚一名男子挑着水桶見了客人過來卻只點了點頭微笑道:「客倌寬坐我一會兒過來招呼。」盧雲含笑點頭三人便各自探看只見堂上空間寬闊桌椅臨窗放置絲毫不顯緊迫顧倩兮見地板擦得晶亮一塵不染心下更是喜歡。

盧雲微笑道:「果然是個好所在。」當下攜了顧倩兮的手便找了桌椅坐下。那小紅礙著身分便只守在小姐身旁並不入座盧雲拉着她的小手微笑道:「小紅過來咱們一起吃飯。」

小紅給盧雲握住了手忍不住臉上一紅心跳竟有些急促待見小姐也是含笑點頭這才放心下來自行坐定。

三人方才坐下先前挑水男子便已上來招呼只聽他含笑道:「幾位客倌面生可是打京里來的?」盧雲哦了一聲道:「掌柜的眼光真利咱們還沒開口便給您認了出來。」

那男子笑道:「客倌容貌英挺腰懸令符兩位小姐又是秀雅宜人若不是京城來的人物哪裏有這樣的風流?」

盧雲哈哈一笑轉頭凝視那男子只見他頭頸甚短身材矮胖好似烏龜一般盧雲心下一愣彷彿與他似曾相識便問道:「這位掌柜咱們見過面么?」

那掌柜笑了笑不置可否:「有緣千里來相會小人雖與客倌第一次見面已有親切之感。請您這就吩咐幾道菜小人這就安排去。」盧雲見他甚是面熟腦中急急思索想把他的來歷瞧出來。顧倩兮卻已餓了便問道:「請教掌柜您這兒有什麼清淡菜肴?」

那掌柜頷道:「小姐想吃清淡的那是找對地方了。小人給您薦上一道應景的菜稱作「鯉躍三冬」包管您喜歡。」顧倩兮聽這菜名不俗登時哦了一聲道:「鯉躍三冬?我在北方好些年卻沒聽過這道菜。」

那掌柜微笑道:「這個自然。這道菜是小店獨門的菜色別地方吃不到的。尤其這三冬指的是三樣特別材料都與冰雪有關還請小姐猜上一猜。」顧倩兮雖然不會燒菜但她出身官家什麼稀奇古怪的菜式沒見過?當即微笑道:「我猜第一樣材料定是鯉魚本身了不知是也不是?」

那掌柜哈哈一笑道:「小姐果然聰慧這鯉魚得來不易稱作冰鯉。若要捕捉須得鑿開河冰再行垂釣每釣一尾往往耗上幾個時辰。不過冬日天寒鯉魚特別肥嫩吃來別有滋味倒也算是值得。」小紅掩嘴驚嘆:「這麼難?倒與書里的卧冰求鯉差不多了。」

那掌柜微微一笑道:「說是卧冰求鯉那也大誇大了。只是這菜既然叫作鯉躍三冬總不好誆騙客人別的時節過來那便沒這口福了。」他頓了頓又道:「第二樣材料便是雪蓮這雪蓮生於高山之上也是性寒之物冰鯉釣起之後咱們就用雪蓮來蒸火喉須得溫巧雪蓮香氣清甜魚肉滋味鮮美可說相得益彰。」

顧倩兮聽這道菜如此難得自想嘗鮮便問盧雲道:「怎麼樣?你想吃么?」盧雲若有所思只嗯了一聲卻沒回話小紅聽得興起問道:「你方才說了三樣材料還一樣是什麼?」

那掌柜道:「再一樣東西也與冰雪有關吃來滋味甜美卻又四季唾手可得小姐公子不妨猜上一猜。」小紅奇道:「與冰雪有關吃起來又甜?那是什麼東西?」顧倩兮眼波流動霎時便已猜到了她微微一笑道:「可是冰糖么?」

那掌柜雙手輕拍頷道:「小姐果然聰慧正是冰糖。」又道:「冰糖滋味不同蔗糖甜而不膩化開之後與雪蓮泥攪配更能提味。」

小紅目瞪口呆只想嘗上一口忙道:「快別說了聽得好餓呢趕緊去準備吧!」那掌柜哈哈一笑登時躬身道:「小人這就去配菜色請三位稍後。」

盧雲此刻心神不寧猶在猜測那掌柜身分只見他行到后廚正與一名婦人附耳交談盧雲凝目看去那婦人三十五六年紀容貌頗美一雙鳳眼隱隱帶煞也正凝視着自己。

盧雲兒了這女子心下登時一驚這女子不是別人卻是當年刺殺公主的言二娘。他心念急轉立將方才那掌柜認了出來卻是那「金毛龜」陶清。

盧雲忽見反賊心下自是震驚此處若是黑店那可大大下妙當下站起身來神態大為戒備。顧倩兮見他面色陰晴不定忙道:「盧郎怎麼了?可有什麼奇怪么?」

盧雲不願打草驚蛇以免當場動手便不回話只深深吸了口氣盤算計策。

忽見那掌柜陶清走了出來手上端只盤子上頭放滿酒壺杯碗卻是送酒來了。

陶清見盧雲臉色陰沈登時一個躬身微笑道:「這位公子勞煩您坐下。先讓小人送上杯碗。可好?」

盧雲不言不動只是哼了一聲陶清哈哈一笑送上了一隻瓷瓶。只聽他道:「白瓷勝金盆獨愛洗手酒醉飲兩相忘四海任遨遊。」說着替眾人倒了酒又自斟一杯躬身道:「大人海量小人先干為敬。」霎時舉杯過頂酒水半空傾倒而下流入嘴中。

顧倩兮與小紅聽了說話又見他舉止怪異心下都覺奇怪不知他在做些什麼。

陶清喝完了酒便端上小菜讓眾人挑選。盧雲撿了碟腌菜心跟着舉起酒杯向自己照了照也是一飲而盡。

陶清原本面帶憂色一見盧雲喝酒便即大喜頷道:「多謝公子一會兒咱們便上菜

了這就請您慢用吧。」說着躬身離去不再多言。

顧倩兮見掌柜離開忙問盧雲道:「你們在做什麼?打啞謎么?」盧雲微笑道:「沒事

你別多心。」舉箸夾起菜心自行嘗了一口贊道:「手藝還不錯你們也試試。」

顧倩兮與小紅互望一眼都感茫然。

顧倩兮縱然聰穎又怎知這店裏的人全數出身反逆適才那掌柜見身分敗露便來向盧雲表明心跡送上瓷壺時說那白瓷勝「金盆」獨愛「洗手」酒又稱醉飲兩相忘自是表明「金盆洗手」的心意他舉杯過頂更是請盧雲高抬貴手莫再追究。

盧雲見他表明心跡又見陶清待客熟練周到料來這幫反賊真有意開店營生從此退隱洗手。盧雲一向與人為善也樂見反逆從良便不再為難他們當下撿了碟菜心又以酒杯自照自是「心照不宣」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陶清送上菜肴眾人都知「鯉躍三冬」乃是名菜紛紛取筷去夾果然魚肉多脂肥嫩入口便化雪蓮香氣配上香嫩魚肉更增甜美眾人都是讚不絕口。陶清另配了四色冷盤白黃綠紅顏色恰到好處。白是杏雪蒜泥肉、黃是秋香嫩薰雞、綠是松柏長年菜、紅是赤雲烤叉燒都是給盧雲下酒的。除此之外還有一籠蒸蝦一大碗魚湯。家常菜色但材料鮮美手藝道地眾人吃在嘴裏都是眉開眼笑。

酒足飯飽之後陶清知道客人吃多了水產口中不免留有味道便又送上一壺香片讓眾人去腥。三人啜飲熱茶臨窗賞景寒冬白雪河冰漂蕩別有一番風景。

三人坐了一陣盧雲正想說話忽見小紅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盡向自己笑盧雲與她主僕在長洲相處月余知道她有些女兒私事要同小姐說卻不便自己來聽當下咳了一聲道:「坐得氣悶我出去走走。」

他站起身來在客店中來回踱了幾步果見小紅湊了過去只在小姐耳邊竊竊私語兩人臉帶笑容卻不知說些什麼。盧雲微微一笑便往門口走出。

行出店門一股涼風吹來竟是有些寒冷盧雲把衣襟一拉仰頭看去只見天上彤雲密佈好似又要颳風下雪了。

盧雲想着自己的心事匆聽一聲哈嗤院子裏有人打了個噴嚏跟着傳來吐痰的聲音。

盧雲聽了這聲響一時全身大震他轉頭看去只見一條大漢坐在院裏這人斷了條腿臉上生著亂須正在院子裏洗菜剝葉口中還不住喃喃低語。

乍見故人盧雲激動之下已是淚水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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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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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自古聖賢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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