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切愛憎會

第八章 一切愛憎會

嗚呼楊君不幸夭亡!念昨幸會吾極心傷。惜君高材寄淚千行。衰君別世百結愁腸。魂如有靈必告凶狂。嗚呼痛哉伏惟尚饕!

卻說楊肅觀中槍墜河不見蹤影自那夜之後柳門連着幾日調出部隊搜尋盧雲、伍定遠等人也在費力打撈幾日下來卻始終找不到楊肅觀的蹤影。又過三日眼看還是毫無下落眾人領的是朝廷薪俸與楊家交情再深十倍也不能這般無止無盡地幹下去便推舉了盧雲出來由他向楊大學士稟明放棄之意。

盧雲找楊遠說了才提個開頭楊夫人已是傷心欲絕那楊遠倒是沒說什麼仍是一幅平平淡淡、莫測高深的模樣全無半分失態。人家鎮靜自若定力過人盧雲怎好說什麼?秉過意思之後也只有悻悻然離開了。

不知為何盧雲心裏始終有個感覺似乎楊肅觀並未死去也許是這位同儕往日精明厲害若說他便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實難讓自己置信。也許他還好端端地活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只等時機到來他便會現身降臨就如昔日的「風流司郎中」那般神出鬼沒。

閑里時光易過擱下了楊肅觀的事情便該為自己的婚事打算了。盧雲大婚在即這幾日不再方便借宿岳丈家中便搬回自己的住所。

此番大婚郎是狀元郎、娘是美嬌娘盧雲文章博達顧倩兮雅擅丹青二人門當戶對都是秀雅之人自是難得一見的天作之合。只是美中不足兩人的新家着實破爛不堪看盧雲拿來迎娶未婚嬌妻的正是當年高中狀元時買下的那棟小屋。這屋子兩大壞處第—個是木頭對大門格局蹙酸入門便見—炕;第二個壞處是窄小擁擠窗邊一張寒桌吃飯寫字全在上頭這般破爛房舍拿來迎娶佳人當真難看。果然二姨娘過來視察之後只氣得沒暈過去拿着雞毛撣子便往盧雲頭上掃落差點沒惹出了風波。

二姨娘氣呼呼顧嗣源笑眯眯老丈人何等眼光行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這新房是否富麗堂皇那是其次了要緊的是男的實在、女的賢淑兩人相愛便行。顧倩兮天生是個有主見的女孩兒這幾日看過洞房新居之後也如爹爹般笑吟吟地不以為意盧雲便也放下心來反正自己是在長洲為官月底便要帶同嬌妻離京勉強湊合幾日算算還能應付著用。

這日已是八月初十再過五日便要大婚顧嗣源早已吩咐過來要管家一路照看不準有失。

聘禮、媒人、婚宴全由他顧尚書暗中打點除非盧雲臨陣脫逃不見蹤影否則這樁婚禮必定妥妥噹噹只是思來想去這等賠本生意一樁便嫌太多天幸只生了一個寶貝女兒要是連生四個四千金一同出嫁棺材老本恐怕全沒了。

大事有顧嗣源照顧小事有管家幫辦新郎官這些日子無所事事只能撿些瑣事來做這日晚飯過後他先剪了幾個喜字又鋪上大紅鴛鴦繡花被褥盧雲坐在床上眼看紅羅錦帳床頭貼喜紅燭在桌自行幻想洞房花燭的情景內心自是溫馨不盡喜悅無比。

只是溫馨歸溫馨內心卻也不免小鹿亂撞那鹿好生會跳直似上下左右亂撞亂沖想想還有五日要熬這鹿再跳將下去到時不免跳出病來。盧雲咳了一聲心道:「人生四大喜事我已經歷三樣了當此佳辰以茶待酒來上一杯吧。」當下準備了熱水自行煮茶品茗也好定定心神。

何謂人生四大喜?正是「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盧雲手持茶杯嘴邊帶笑。這金榜題名的滋味他早已嘗過果然是大悲大喜酸甜苦辣一應俱全還險些在承天門給人脫了褲子。至於故知、甘霖這兩樣他人生備嘗辛勞感受自切算來還剩最後這個洞房花燭夜**一刻值千金卻不知箇中滋味如何了。

想着想全身又燒起了大火盧雲已至而立之年平日多讀醫書男女之事自然通曉絕非無知少年。但要說到親身經歷這卻是頭一回。當年雖給秦仲海屢次押入妓院但盧雲靠着輕功不弱腳底抹油功夫精湛始終在最後關頭逃之夭夭不曾給污染了。想到顧倩兮的花容月貌舉止間的嬌俏宜人這洞房花燭夜必然耐人尋味。盧雲心搖神馳拿着茶杯的手不自覺地抖了起來茶水都濺上了身。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外頭傳來一聲笑這嗓音好生低沉一聽便知來人是條大漢盧雲啊了一聲知道有客人過來忙問道:「誰在外面?」那嗓音哈哈一笑道:「是我。」

盧雲大喜趕忙打開了門果然眼前站着天塔股地一條大漢看他身材着實高壯國字臉正氣凜然正是伍定遠來了。

這幾日伍定遠忙於公務始終沒有過來瞧盧雲難得他忙裏偷閒盧雲自要好好招待一番他慌忙取過茶壺替伍定遠滿滿斟了—大杯有些手忙腳亂。伍定遠自行坐下左顧右盼含笑道:「你這房子挺別緻我倒沒來過。」

盧雲陪坐一旁乾咳兩聲道:「反正在京城的日子也沒多久了將就點也就成了。」

伍定遠笑道:「是了你成親后便要返回江南這兩日有地方住便成了。確實不須大肆鋪張。」說話間從背上解下一隻包袱打了開來只見裏頭擺着一隻錦盒伍定遠雙手奉上送到盧雲面前見是一對雌雄玉獅。盧雲是鑒玉名家一看那雄獅腳踩乾坤雌獅攜子游嬉立知這是五代雕功的「夜明錦玉獅」紋理細膩用的更是上好的和闐美玉。

伍定遠微笑道:「盧兄弟大哥幾年來受你許多恩情你過幾日便要大婚這是一點心意。」

盧雲慌忙搖手道:「這禮太貴重我不能收。」將錦盒推了回去神態甚是堅決。

伍定遠不急着和他吵只握住盧雲的手溫言道:「胸口的傷好些了么?」

盧雲見他顧左右而言他如何會中計?仍是一股腦兒不從道:「定遠咱倆是過命的交情你送這般貴重的禮過幾日你和艷婷姑娘好事近了我還不一樣要大張旗鼓地費心張羅你可行行好吧。」

伍定遠聽了艷婷二字臉色忽然微微黯淡低聲便道:「若有那麼一日我死而無憾。」

盧雲見他神色有異登時咦了一聲。楊肅觀失蹤之日艷婷剛巧陪在身邊說來有些懸疑之處。想起長洲城隍廟裏的所見所聞不由有些擔憂低聲便道:

「定遠你和艷婷還好么?」

伍定遠微微一笑先前那異樣神色一閃而過剎那間便又寧定如常。他凝視盧雲又把那隻錦盒塞了過去含笑道:「盧兄弟柳門四將觀海雲遠現下只剩你我兩人了。眼前你要大婚再重的禮都是應該來收下吧。」

盧雲還要推卻伍定遠搖了搖頭道:「兄弟別急着推託我這兒還有樣東西你看過之後非收不可。」盧雲有些納悶世上豈有非收不可的禮品正想一概推拒伍定遠卻已彎下腰去自行取出一罐事物道:「九轉正氣丹我向侯爺求來的。」

盧雲聽這藥名大義凜然想來是治傷聖品當下只哦了一聲搖頭道:「我胸口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何須大費周章?」伍定遠裂嘴一笑附耳道:「兄弟誤會了這不是治胸口刀傷的。」

盧雲茫然道:「不是治胸口的那是治那裏的?」伍定遠神神秘秘地一笑目光向下一掃跟着含笑不語。

盧雲全身顫抖驚道:「什麼正氣丹這……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伍定遠微笑道:「你還沒聽說么?侯爺老來生子讓七夫人生了個小少爺這一切全拜「九轉正氣丹」的大威力。」他見盧雲嚅嚅嚿嚿當下把藥罐子塞了過去低聲道:「九轉正氣丹養精補元精選九種珍貴藥材經八卦爐九九八十一日燉煮鶯啼九轉正氣不散乃至正至陽之物故以正氣名之。若非我向侯爺苦苦哀求人家還不肯給哪。」

盧雲聽了大威力不由心中猶豫將藥罐子捧入手心低聲道:「如何服用?」

伍定遠容光煥一幅老馬識途的模樣低聲又道:「半個時辰前服用即可切記藥性太強不可多吃否則必有大禍。」盧雲驚道:「什麼大禍?」伍定遠故做神秘低聲道:「我也是聽人轉述好似有一回侯爺服用過量致使七個夫人迭有怨言?你試過便知。」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一時詫異不語伍定遠義加了一句囑咐:「兄弟你若把「玉獅子」還我這「正氣丹」便不能給你魚與熊掌必須兼得。知道么?」

盧雲雙眼圓睜內心煎熬難決想起盧家三代一脈單傳日後若要多子多孫定須此寶相助當下一聲長嘆道:「為了列祖列宗只能收了。」當下將藥罐子揣入懷裏直是慎而重之的模樣。

伍定遠望着盧雲的窘態忽然便是一笑盧雲回望過去臉色也甚尷尬二人四目相望忽感莞爾一時忍俊不禁竟是相顧大笑起來。

伍定遠原本有些陰霾這下憂慮全消散了。他哈哈笑着道:「盧兄弟下回我返京之時你可得抱個兒子給我瞧。否則休怪我灌你吃藥了。」盧雲也自笑着正要按口忽然心下一凜愣道:「下次回京之時?定遠你……你要離開北京了么?」

伍定遠嘆了口氣道:「沒錯我明日一早便走盧兄弟我今夜是來向你道別的。」

盧雲吃了一驚慌忙問道:「怎麼走得這般急?」伍定遠目光向地輕聲道:「朝廷公文連日催促要我早些過去居庸關上任。我這幾日一直拖延只想喝過喜酒再走奈何北境邊關不能無將駐守過幾日江充又會差人過來探查只能先走一步了。」

盧雲聽了這話登時垂下去。楊肅觀挨槍秦仲海造反柳門幾人一個個或走或散現下連伍定遠也要離開京城。盧雲別開頭去黯然道:「定遠我本想請你當儐相的。」

伍定遠聽了這話也不知該說什麼兩人面面相對俱都無言。

過了半晌伍定遠緩緩起身道:「我明日一早離開艷婷受驚太過這些時日有些……有些心神不寧我得回去瞧瞧。」盧雲嘆道:「她也跟着去么?」

伍定遠嗯了一聲道:「我這回過去少說一年半載不只是她連崇卿也得跟我走。」

盧雲一路送到門外此時天候轉寒夜間霜寒露重伍定遠見盧雲衣杉單薄便道:「你早些睡吧這幾日沒人幫你打點自己多擔待辛苦。」盧雲嘆了口氣淡淡地道:「我理會得。」

伍定遠凝視盧雲似乎欲言又止又似有些不忍離開過得許久他忽然走將過來一把抱住盧雲低聲道:「兄弟大哥走了你好自珍重。」他不再多說什麼便自轉身離去。

盧雲獨立巷口望着伍定遠離去的背影想起二人從此一個調任北疆一個遠在江南再要相聚卻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一時有些感慨忍不住嘆了口氣。

忽聽腳步聲響起盧雲拾眼望去只見巷口奔入一個孩童的身影聽得稚氣的嗓音喚道:「盧叔叔!」盧雲微微一笑自知面前這紅撲撲的孩子是伍定遠的義子崇卿他俯下身來笑道:「好孩子你爹爹剛走呢你來找他的?」崇卿搖頭道:「不是我是來找叔叔的。」

盧雲眨了眨眼笑道:「你找我?想跟叔叔認字么?」猛聽讀書寫字崇卿登時「噫」了一聲好似不寒而慄盧雲哈哈一笑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好啦什麼事找盧叔叔?可是你爹爹忘了什麼東西?」

崇卿搖頭道:「不是爹爹掉東西是姑姑要給東西。」盧雲假作不解道:

「姑姑?誰是姑姑?」崇卿做了個鬼臉笑道:「盧叔叔裝傻姑姑就是姑姑你見過的。」盧雲一拍額頭長長地哦了一聲笑道:「那個姑姑啊?對不住我還以為那是你媽媽呢。」

崇卿聽了這話先是呵呵笑着好似甚為歡喜過得半晌卻又低下頭去不言不語。

盧雲蹲下身去含笑道:「崇卿喜歡姑姑當媽媽么?」

崇卿黯然道:「崇卿喜歡沒用要姑姑喜歡爹爹才管用。」

盧雲陡聽此言心下登時一凜想道:「艷婷對定遠不假辭色連孩子也看出來了。」

本想艷婷住到伍定遠家裏兩人情感定是一日親過一日沒想個把月過去仍無重大進展。他嘆了口氣捏了捏崇卿的臉頰道:「好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別多管。你方才說姑姑有東西要給我那是什麼東西?」

崇卿嗯了一聲急忙脫下外衣此時不過中秋那孩子已裹着厚厚的棉襖盧雲忍不住一笑道:「才入秋呢怎麼就穿冬衣了?」崇卿道:「姑姑見我怕冷這才給我穿的。」說着從懷中取出一隻玉盒交到了盧雲手裏。盧雲奇道:

「送我的么?」

崇卿道:「不是呢是給爺爺的小弟弟。」盧雲奇道:「爺爺的小弟弟?那又是誰?」

祟卿打了個噴嚏迷迷糊糊地道:「姑姑說了要叔叔幫她去爺爺家送禮把這盒子給爺爺的兒子一個小弟弟。」盧雲啞然失笑這幾句話里又是爺爺又是叔叔還雜了個小弟弟直是夾七纏八一遢糊塗。盧雲搖頭笑道:「什麼爺爺?哪位爺爺?」

祟卿道:「就是那個柳老爺爺啊。姑姑說柳爺爺生小弟弟要請大家喝酒可是我們一早就走了要請叔叔幫她送禮。」盧雲啊了一聲心道:「是柳侯爺擺滿月酒。」他正要再問忽地寒風吹來祟卿寒噤抖過鼻水再次噴出險些射中了盧雲。

盧雲慌忙閃開正要數說忽聽崇卿嗨了—聲自運一口痰便往地下吐去盧雲心下駭然想道:「這孩子倒有怒蒼風範。」看這孩子打小沒人教果然粗魯無比。他拉過了祟卿囑咐道:「聽好了以後要學規矩不許隨地吐痰。」

言者諄諄聽者邈邈那祟卿只嗯了一聲拉起盧雲的衣衫便把鼻涕擰了上去跟着打了個哈欠好似有些倦了便自走了。

盧雲苦笑搖頭當真是人善被人欺看崇卿平日對伍定遠敬若天神卻對自己這個盧叔叔如此隨性看來自己平日必要多扮冷麵知州也好重振聲威要人知所戒慎。

回入房裏盧雲隨手將那玉盒收起只見上頭醮著金漆想來裏頭物事頗為貴重盧雲起愁來尋思道:「侯爺是我的主婚人明日是他小兒子的滿月酒禮尚往來我也得準備些禮品過去。」此次盧雲大婚雖在多事之秋柳昂天還是多方關照非只慨然承諾主婚私下還送了好些禮品過去顧府儼然以男方家長自居。尊長如此照拂盧雲自是感激不盡自要備妥珍物饋贈。

盧雲身為長洲知州此次難得上京自也帶了許多名產回來其中最大一宗便是茶葉。想起柳昂天頗愛品茗登將行囊里的茶罐全數取出要挑出極品茶種相贈。

茶葉雖非什麼昂貴之物但江南茗茶也有昂貴希罕的如金鑲玉、碧羅春、六安瓜片、梅塢龍井等號「綠、郁、甘、美」四絕極品以兩計價遠近馳名京城不易採買。盧雲此次帶回茶葉用意自是替長洲地方打響名氣那些王公大臣喝得好了鄉民得個「上品御用」的彩頭日後也能多掙些生意絕不讓別的地方專美於前。

盧雲打開行囊將茶葉罐子一一取出只待挑出其中珍貴的明日便作贈禮他四下翻撿一罐罐打開聞香忽然之間竟見茶罐中卷著薄薄的書冊盧雲微微一奇他見書頁古舊泛黃書皮上卻不見文字不知是什麼東西。若說是長洲府上的家丁誤放卻又不像。盧雲滿面疑惑當下行到桌邊就著燭光匆匆翻動。

這一看之下更感詫異只見內頁空白一片並無半個文字彷如無字天書一般。

盧雲呆了半晌猜不透這本書是何來歷更不知是什麼人放入自己的行囊之中他翻看良久卻也瞧不出什麼道理當下將古冊隨手放上窗枱不再理會。

攪了這麼一陣已然深夜秋夜寒涼盧雲雖有內力護身不怕着涼但畢竟冷板凳比不上暖被窩他伸了幾個懶腰匆匆將外衣褪了便要上床卷棉被去也。

還沒上床忽然鼻中聞到一股香氣那味道不似佛堂檀香也不像茶葉清香反倒似夜間花圃間的點點芬芳聞來沁人心睥醉我柔腸讓人心生異想。

盧雲微微一驚忙嗅了嗅自己的衣衫霎時皺眉搖頭昨夜入睡前並未擦洗雖不至惡臭薰天卻也沒啥好滋味這味道如此芬芳幽渺絕非是自己的體味。

他再嗅了嗅忽覺棉被裏有股香氣側耳傾聽更似有人蓋着棉被將呼吸聲遮掩了。

盧雲大驚失色心道:「棉被裏有殺手?」他怕胡媚兒忽爾出現慌忙間向後一滾擺出「無雙連拳」的架式沉聲道:「尊駕何人?何以擾人清夢躲在棉被之中?」

那棉被輕輕一顫好似傳出了笑聲跟着棉被一角露出晶瑩剔透的肌膚細目看去卻是一雙裸腳。盧雲嘿了一聲心道:「殺手的腳很小。」他揮舞拳腳道:「尊駕再不出來休怪我不客氣了。」

便在此時棉被住下一拉露出了一張咯咯嬌笑的柔美臉蛋聽她笑道:「什麼尊駕不尊駕的看你嚇得。」盧雲定睛一看床上躺着個美女卻是顧倩兮來了。盧雲臉上一陣羞紅道:「你……你怎會來我床……床上?」

顧倩兮睜著一雙妙目含笑道:「盧郎我想和你一塊兒睡。成么?」

盧雲一不知她為何來此二不知她為何央求共枕一時面色泛紫:「出然…

…成……不……

成……」語不成聲詞不達意腦中一股熱氣衝出臉紅脖子粗之餘竟起抖來了。

顧倩兮見他呆立不語低聲便道:「好容易溜出家來。倦得緊。你再不過來我可要走了。」

說着爬起身來便要從窗格子鑽出。看那窗扉未曾緊閉想來她十之**是從窗口溜進來的。

秋夜寒冷顧倩兮才從棉被裏采出頭來立時打了個哆嗦。盧雲怕她着涼支支吾吾地道:「別……別回去了你……你便睡我房裏我……我到桌上睡成了……」

顧倩兮語音嫵湄輕聲道:「那怎麼成?我這不是鳩佔鵲巢么?你過來吧。」

盧雲別開了頭腦中一片暈眩:「倩兮這是怎麼了?再幾日咱們便成親了她怎會忽然找上門來難道……難道……」

顧倩兮不耐久候忍不住嗔道:「我知道這不合規矩你若不喜歡我這便回去了。」

既是人家的一片誠心怎好推辭不受呢?盧雲扭扭捏揑一時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待聽方圓丈許並無異響這才放下心來。他低頭垂手模樣恭謹挨挨擦擦地走向床邊。正要躬身行禮忽見顧倩兮溫婉輕笑將棉被略略掀開露出一雙美腿含笑道:「盧郎你來。」

盧雲大驚失色氣血波濤騰騰騰地退回三步當場踢倒兩隻茶葉罐子。又聽咚地一聲懷中的「九轉正氣丹」掉了出來。

房裏茶葉罐亂滾霎時見連倒了十來個顧倩兮微微一奇道:「好端端地為何擱這許多茶罐子。」說着將「正氣丹」撿了起來她見那瓶灌黑黝黝地甚是粗陋又道:「這是什麼新種茶葉?罐子好醜。」

盧雲忙道:「那是葯不是茶葉。」顧倩兮哦了一聲自管開罐察看待聞那葯丹透著一股辛辣登時蹙眉道:「好難聞的東西這真是葯么?」隨手將罐子還給盧雲盧雲正要去接忽然間碰到她滑膩的手腕心驚手顫之間那罐子竟爾翻倒了霎時倒出十來顆藥丸骨溜溜地朝四面八方滾去。

盧雲大吃一驚靈丹妙藥得來不易萬萬不可遺落當下展現了暌違已久的拳腳身法只見他抄起罐子卸肩回手撲向地下霎時連接七八顆藥丸眼看腳邊三顆藥丸便要落地沾塵他右掌在地下一撐一推身子倒射而出當場又接住了兩顆。

盧雲鬆了口氣張嘴道:「好險這葯很是難得可不能少……」那個「了」

字還沒出口一粒丹藥滾下桌來當場墜入喉嚨去了。

盧雲心下大驚急忙倒立起來拚命去嘔哪知那葯入嘴即化霎時便已消失無蹤。盧雲又怕又慌只是叫苦連天霎時盤膝打坐打算運功驅出體內藥力。

顧倩兮見他忽然盤膝坐下無端打起坐來她急急下床道:「怎麼了?那葯有毒么?」

佳人迎面而來有如出水芙蓉身子更靠在自己肩上溫溫軟軟的。盧雲偷眼去看只見情人一雙香肩滑啊滑地明媚大眼眨啊眨的加倍嫵媚動人。

毒氣上涌快要畢命了。盧雲勉力運功抵擋心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盧雲飽讀詩書坐懷不亂雖妲己玉環之魅不能淫西子昭君之美不能屈盧某誓遵禮法教養天地……」他心下略感舒坦便又睜開了眼。

這一睜眼可就槽了只見顧倩兮嬌怯怯地站在眼前一雙**膚澤晶瑩光可鑒人玲瓏嬌軀近在咫尺只要自己鼓起勇氣溫香軟玉便能抱個滿懷。盧雲嘴角抖全身一陣抽*動忽然心有靈犀便從懷中取出一隻銅錢口中默默祝禱自往地下扔去。

顧倩兮奇道:「你在做什麼?」盧雲不應不答只爬將過去看那銅錢霎時驚嘆道:「是正面哪。」說着雙目出異光大剌剌地站了起來。顧倩兮獃獃地看着只聽盧雲口中念念有詞誦道:「夫子誨我天陰地陽兩情相悅自生相長孝經有言無後為大周官有言子孫滿堂……今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具備天上地下祖先父母保佑我盧雲完成大業……善哉善哉……」他好似婆子念灶經大踏步奔向門口快手快腳地鎖上了跟着又急勞勞地行到窗邊迅不及掩耳地扣上窗扉待見窗扉穩如泰山房門鎖得密不透風猛地轉過身來目光炯炯地望向顧倩兮好似變了一個人。

顧倩兮佯打了個哈欠訕訕地道:「人家好心來瞧你你卻老是怪模怪樣我不管你了。」

說着回上床去將棉被一卷面向內壁自管入睡了。

房裏一片昏暗有若深夜床上香氣襲人佳人已在鼾睡。盧雲見房門窗扉已然鎖起便算皇帝帶人過來攻打怕也攻之不入。藥力攻心穿腸而過顧倩兮早將髻挽起露出白膩誘人的後頸盧雲血氣上涌霍地一聲已然飛身上床與未婚妻同席而枕二人相距三寸五分。

近香情怯盧雲來到佳人身畔卻又怕了起來他嘶啞地道:「倩兮、倩兮你睡著了么?」

待聽枕畔鼻息沉沉顧倩兮似已沉睡了盧雲吞了口唾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便想去抱她的身子。

三寸五分不過巴掌遠近伸手可過此刻卻如三萬五千丈讓人難以跨越。

盧雲靠着正氣丹的大威力勉力出手好容易碰到香肩便覺顧倩兮身子微微一動似要醒了。盧雲大驚之下忙將手縮了回來身子躺正雙眼瞪着天花板。

過得半晌顧倩兮不曾轉身仍在熟睡?盧雲不敢再動萬般迷惑中只得再次向天禱告:「列祖列宗在上我盧家薪火相傳香煙萬萬不可斷絕。爹琅在天之靈保佑孩兒今日務必完成使命不付所託。」跟着向天花板拜了三拜低聲祝禱。

正頌禱間忽聽耳邊傳來一聲輕笑道:「你在拜什麼?床頭有神么?」

盧雲咦了一聲慌忙間轉過頭去只見枕邊佳人單手托腮正自笑吟吟地瞧著自己盧雲一身火焰全消散了尷尬地道:「我……我手酸想要合掌動—動。

哪你瞧便像這樣。」說着雙手合十再次阿彌陀佛起來了。

顧倩兮含笑望着他一動不動。盧雲乾笑道:「你瞧只要多拜兩次手便不酸了精神還越來越好你要不要試上一試?」情郎在床邊蠢蠢欲動顧倩兮卻也沒生氣她那雙大眼聰慧明亮很是善解人意。過得半晌忽聽她輕輕一笑道:「盧郎你想抱我對不對?」

盧雲悚然一驚搖手道:「謬!謬!余豈好色哉!余不得已也!君子正其氣、止於丹雖九轉八荒不能及也……」滿口胡言亂語中卻聽顧倩兮微微一笑膩聲道:「盧郎你要真敢拋下禮教過來親親我我一定依你。」

盧雲咦了一聲不由得又驚又喜伸手抱了過去顧倩兮靠在他的胸膛上滿面嬌羞輕聲道:「傷好了么?」盧雲大喜道:「好了早就好了。」

他翻過身子面向情人只見顧倩兮一頭秀散在枕上面頰隱帶火紅盧雲歡喜得快哭出聲了正要湊嘴去吻說時遲那時快卻聽顧倩兮一聲哽咽竟搶先哭了起來。

盧雲慘然道:「你怎麼了?我……我還沒非禮啊。」顧倩兮不去理他只環手抱住盧雲不住飲淚抽噎。盧雲慌張之下自也不敢再使壞趕忙躺好了跟着輕撫秀柔聲安慰道:「有什麼不開心的同我說吧。」

顧倩兮凝視着盧雲啜泣道:「盧郎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眼皮一直跳總覺得有大事要生……」盧雲心下一凜當場醒覺了。他坐正身子左手摟着顧倩兮的腰身吻了吻她的面頰道:「你怕我也出事了對不對?」

顧倩兮靠在他的胸膛上嬌軀微微顫抖卻是點了點頭。

盧雲心下瞭然喟然低嘆一聲。亂世之中時時都是生死之斗。楊肅觀廣結善緣城府手段俱達一流境界以他這等見識人品尚且被刺於永定河畔何況是剛正不阿的自己?倘若自己遭逢絕境卻要如何脫逃?想來顧倩兮心中害怕這才背着禮教前來與自己相聚。

顧倩兮抬眼望着他輕聲道:「答應我你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我好么?」

盧雲微微一笑搖頭道:「倩兮你真不該說這種話。」顧倩兮慌了起來忍不住面色一顫淚水迸出小手緊緊抓着盧雲的臂膀慌道:「盧郎你……

你又要做什麼傻事么?」

又驚又怕之間忽覺臉上一陣溫暖盧雲的手掌輕輕撫來似在安慰自己。

顧倩兮忍住了淚抬頭望着情郎。只見他低頭下望伸手輕撫自己的頭眼中滿是柔情憐惜。

盧雲含笑道:「一年前也是在這北京城吧你還記得咱倆頭一回見面是在哪處地方?」

顧倩兮嘆了口氣道:「在一家小茶鋪上。」

當年揚州別離不得再見直至年前茶鋪相遇兩人才得以見面。誰知傲骨書生毫不珍惜良緣兩人坐不片刻他袍袖一拂便自傲然離去卻把她扔給了楊肅觀。顧倩兮至今回想此事仍感心酸難忍她別開了臉淚水險些又落了下來。

盧雲搖頭笑道:「倩兮啊倩兮你總以為那是咱倆第一回見面其實啊我老早就看過你了。」顧倩兮啊了一聲低聲道:「你有來找過我么?我……我怎麼不知情?」

盧雲輕輕笑道:「你不會知道的我若不說你也永遠不會知道。」顧倩兮見他含笑不語登時央道:「你說嘛別賣關子。」盧雲搖頭道:「說來一點也不光彩不想提。」

顧倩兮在他臉上親了親道:「不許你耍賴越是不光彩我越是要聽。」

盧雲禁不住纏忍不住笑了他輕撫顧倩兮的面頰道:「當年我初來北京日夜掛着你卻又不敢見你。唯一能做的便是到你家對門的小酒鋪里守着盼能見到你的身影。」

顧倩兮堂堂的官家大小姐哪知家門附近竟有個污穢小酒家聽得此言卻是愣住了。

盧雲自顧自地道:「那時每到華燈初上的時候我便到店裏守着瞧着你家窗兒一盞接一盞亮了我便這樣傻傻地坐着看那窗里的人影走來走去猜猜誰是誰想像著裏頭的情景。直到夜深人靜那些燈火一盞一盞地熄了、暗了我也喝得醉了才獨個兒回家……」

他第一回吐露往事說着說竟是有些哽咽了。顧倩兮心下大為感動她從來以為盧雲這麼個傲骨書生情場上來便來去便去從不知他原是如此深情。

一時心中激蕩只是緊緊抱住他。

盧雲輕撫愛妻的臉頰柔聲道:「離開揚州以後沒了你我的心也死了待要靠近你又怕害了你想要掉頭走開心裏又好難……我行屍走肉有如活在地獄之中直到遇上一個人點醒了我我才重新活了過來。」顧倩兮擦拭淚水問道:「他是誰?」

盧雲輕輕地道:「你知道他的他便是秦仲海。」

顧倩兮掩嘴驚呼沒料到秦仲海在情郎心中原是如此要緊。盧雲嘆了口氣道:「定遠是患難弟兄、肅觀也算有些交情只是他們全比不上仲海知心。當年他坐牢入獄我心裏很苦明知很難可也要賭上一把你知道他……他若是孤孤單單地死在刑場我……我這輩子都不原諒自己……」說到此處雖已事過境遷眼眶仍是紅了。顧倩兮聽他說得義氣忍不住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即使再也見不到我你也不在乎對不對?」

盧雲搖頭道:「如果仲海死了我會替他報仇會替他養兒子他遠走天涯起兵造反我也默默為他祈禱。可你不一樣我看不到你我會一直想着、念著不論你到哪兒我都要找到你。哪怕是躲在角落裏偷偷瞧着你給人譏諷笑罵我也心甘情願。」

顧倩兮啊了一聲顫聲道:「你……你是說真的……」

盧雲點了點頭他抱住了愛侶將臉埋在她的秀中低聲道:「相思多苦啊我此生遇過無數艱難波折卻不曾這般記掛過一個人……睡時也想醒時也想當年為了愛你別人總笑我痴心妄想當我萎靡頹廢倩兮不管他們怎麼看我我全不在乎……」他口唇輕附顧倩兮耳旁輕聲道:「盧雲愛你之心至死不渝。」

顧倩兮又悲又喜霎時用力抱住了他已然吻了過去。

也是累了一夜兩人面對面地躺下心中都是平安喜樂。顧倩兮便以情郎的胸膛為枕讓他環著自己的肩頭兩人再沒幾日便成夫妻彼此也沒什麼顧忌當下手腳都抱了上去這才放心睡去。

屋內一片昏暗滿室柔情中窗台上卻泛起淡淡的碧光。只見那古冊如夜明珠般隱隱浮起了幾個篆字。

幽杳磷光飄起彷如劍神復生正自守衛著亂世中的愛侶……

這一覺好生酣暢足足睡到天明只是盧雲吃了丹藥不曾消解「正氣丹」

的藥性便轉為蟄伏等待爆時刻。果不其然也不知睡了多久鼻端飄來一陣幽香讓人心魂俱醉。盧雲心下一盪腦中渾渾噩噩有些不知身在何方霎時「九轉正氣丹」藥力引動全數爆夢中不及睜眼匆匆翻轉身子使朝枕邊人身上抱去。

正激動間忽聽床邊傳來一聲嬌笑道:「你抱着枕頭做什麼?睡昏了么?」

盧雲醒了過來警覺自己抓住枕頭猛啃模樣可笑之至他咳了兩聲趕忙坐起身來。

屋內陽光普照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候只見顧倩兮坐在床邊正自含笑望着自己。盧雲臉上一紅道:「你起來了?」顧倩兮微微頷苜柔聲道:「看你睡得好沈不忍心喚你起來。」

盧雲喔了一聲正要起身卻見顧倩兮嘴角含笑伸手招了招道:「連枕頭也抱看你可憐的。過來姊姊疼你。」

正氣丹藥力再次爆盧雲身影一閃已坐在顧倩兮身邊喜道:「你要疼我?怎麼疼?」

突見顧倩兮俏臉一板喝道:「這麼疼!」霎時喉頭一涼驚見顧倩兮右手抓着一柄刀已然架上喉頭。盧雲慘然道:「快把刀子放下可別謀害親夫啊!」

顧倩兮手中拿的卻是柄剃刀她笑吟吟地端來一盆水道:「一柄小刀便要了你盧大人的命啦?來乖乖坐着姊姊幫你修面一會兒瞧你好乖說不定獎你什麼香的。」說着替盧雲圍上了布巾興高采烈地等著動刀。

顧倩兮手摯利刃將袖子卷了起來露出一雙晶瑩玉臂聽她嬌聲笑道:「早想試這麼一回了。每回瞧姨娘替爹爹修面總覺得挺好玩似的。今天小姐也來試試。」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盧雲心下毛深恐今日流日不利居然慘遭斷頸之厄當下低頭垂手苦臉不動任憑人家大肆宰割只是說也奇怪顧倩兮竟是天生的用刀好手臉上非但不疼不痛素手摸上臉頰更感輕柔舒坦。盧雲生性樸素挑過面擔、扛過鋤頭什麼時候享用過這等溫柔?一時雙眼微眯幾要睡昏過去。可惜他白面書生一個自沒多少鬍鬚三兩下便乾淨清爽不留半點渣屑。

刮完了面那便是更衣了顧倩兮玩得興起硬要盧雲穿上朝服這下團領衫、彩鸛袍一一套上又多花了小半個時辰。顧倩兮上下打量盧雲頷道:「其實見你臉蛋方有些鬍子反而更俊。再過個幾年等咱們有孩子了咱們便來蓄鬚。」看她俏梁微側眼中滿是喜悅似在思索郎君該蓄什麼形樣的鬍鬚可真把盧雲當布娃娃來看了。

穿戴已畢已過午時兩人也不怎麼餓便只沏了壺茶盧雲將窗子推開了涼風吹入屋內更有舒爽之感。當年的書僮與小姐便連同桌飲食也感不妥如今這對戀人打破重重身世之隔終得長相廝守。兩人默默相望都有心滿意足之感。

盧雲眼望愛妻心中既是喜樂又是安慰。他握住顧倩兮白膩的小手含笑道:「倩兮晚上還睡我這兒么?」顧倩兮滿瞼羞紅啐道:「你自個兒跟爹爹說。他要准我便留。」

盧雲見了她的羞態忍不住哈哈大笑。他適才一問本屬玩笑顧倩兮過幾日便要出閣不知有多少繁文縟節還在等着她。他微微一笑道:「你昨晚一夜沒回家要是挨了爹爹的罵只管往我頭上推有我擔待便成了。」

顧倩兮俏目流轉橫了他一眼嫣然道。「你能擔待什麼?還不一樣陪着挨打?」

盧雲笑道:「小姐此言大謬不然。我皮粗肉厚比你挺得過爹爹要是狠心打斷我的右腿我這條左腿隨時奉上讓他打個痛快。」

顧倩兮噗嗤一笑道:「我要跟爹爹說去聽你把他說得多殘暴。」兩人正自說笑忽聽門板碰碰地響了起來卻是有人上門了。盧雲面色一顫方才的鎮靜全飛到天外去了慌道:「慘了岳丈大人真來要人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顧倩兮微笑道:「此事不勞知州大人操心。來者是友非敵乃是小女子的愛將。」

盧雲微微一奇不知顧倩兮一個官家小姐什麼時候學起江湖人物拉幫結會正要開口詢問內情忽聽門外傳來小紅的聲音道:「小姐時候差不多了咱們可要回去了。」

盧雲莞爾一笑才知顧倩兮口中的愛將是何意思顧倩兮眨了眨眼微笑道:「昨夜娘去廟裏過了一夜爹又進宮面聖家裏沒人小女子這才得了空閑趕着來服侍盧大人啊。」

盧雲鬆了口氣忽又想到二姨娘這虎婆要是不見了小姐那是殺千刀的慘事正要相詢顧倩兮卻已說了只聽她笑道:「姨娘那兒別愁她的親戚搬進北京了昨夜姨娘忙着替他們安頓哪有空閑理會我們?」

盧雲略略舒坦道:「姨娘還有親戚?我識得么?」顧倩兮小嘴一扁道:

「怎麼不認得?當年差點把你打走的那一個。」盧雲啊了一聲道:「你是說裴盛青他們父子倆?」

顧倩兮蹙眉道:「沒錯正是那紈絝小子。盧大人你不記仇我還等著幫你報仇呢。」盧雲趕忙搖手道:「當年是當年現下是現下。事過境遷可別惹是生非。」

顧倩兮還待要說門外小紅等得有些不耐了聽她哀嘆道:「小姐您可快些了要比姨娘晚一步回家小紅這可憐丫頭又得背誦寶典了。」盧書聽她說得古怪不由得啞然失笑道:「什麼寶典?」顧倩兮翩然出門高聲道:「此乃姑娘獨創之晚歸辭典專教夜不歸營者自救之道盧知州來日若是要用不妨借來一觀。咱倆切磋則個。」

臨行前兩人四目交投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窗外陽光燦爛這一刻竟顯得如此雋永再再讓人難忘。

顧倩兮隨小紅回家了盧雲兀自大笑不止看顧倩兮整日給娘親管着若想出門定須捏造無數因頭想來經年累月之下必有無數心得。盧雲笑了笑忽然麵皮一顫太座乃是捏造情由的高手自己日後若想夜不歸營可不知要如何脫罪了。

忽在此時門板又響了起來盧雲臉上帶笑道:「倩兮么?怎地又來了?」

門外傳來男子的嗓音笑道「欠西?知州在打馬吊牌么?」當時馬吊牌分作東北西南、春夏秋冬各幾色骨牌為戲便與百年後流傳的麻將牌相仿。那人如此說話自是打趣之意盧雲臉上一紅起身道:「哪一位?」那男子笑道:「認不出我的聲音么?我是韋子壯。今晚侯爺請客喝酒特地找你一塊兒過去。」

柳昂天生了兒子今夜請滿月酒這事盧雲自然知曉趕忙過去開了門果見門外站着一條胖大漢子正是柳昂天的頭牌護衛來了。韋子壯向門內一探待見並無外人忍不住有些納悶道:「你不是在打紙虎么?怎你獨個人自言自語?」

盧雲笑道:「我睡得迷糊了。你別理我。」

韋子壯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訕訕地道:「昨晚定遠找過你吧?」盧雲嘆道:「是啊。他走得好急連我的喜酒也來不及喝了。」

韋子壯啐了一口道:「趕着投胎也似前天就向侯爺稟報要走。也不知這小子在想些什麼又沒人趕他走真是。」盧雲心下微感好奇昨夜伍定遠自稱是朝廷下了公文聽韋子壯這麼說好似另有隱情正要問忽聽韋子壯道:

「聽定遠說好似長洲歐陽南贈了你一柄名劍喚叫「雲夢澤」。可有此事啊?」

盧雲見他搓手撓面心癢難搔料知他定想借來賞玩登時笑道:「韋護衛消息可真靈通了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當下從衣櫃里取出寶劍隨手遞了過去。

韋子壯愣住了罵道:「虧你還是練武人?居然把神劍收在衣櫃里不怕它晚上悄悄地哭么?」盧雲乾笑道:「我本就不懂劍法這劍若要有靈早該痛哭流涕了。」

韋子壯哼了一口雙手接過霎時只覺長劍沉重他見「雲夢澤」通體黑褐有若一根黑木頷便道:「了得真的不是凡物。」他緩緩拔出劍刃劍身離鞘僅半便聽嗡嗡之聲不絕於耳韋子壯心下一凜驚道:「它……它在感應我的內力!」

盧雲這些時日也在把玩這柄劍自知其中奧妙當即笑道:「駭人的還在後頭。你把劍抽出來。」韋子壯不敢怠慢霎時拔劍出鞘猛然間堂上生輝水波流動彷佛室內生出一個大池塘只照得韋子壯目瞪口呆。

韋子壯雖非用劍的大行家卻也習過武當的兩儀劍法劍法上多少有些造詣。

他不曾見過如此詭異的兵刃忍不住驚道:「這光好怪這……這是怎麼回事?」

盧雲將長劍接過擱在桌上慢慢那光芒隱隱消褪竟成了一柄毫不起眼的灰黝黝生鐵。

韋子壯更見納悶只是猜想不透他想問盧雲卻見這腐儒笑吟吟地兀自不肯說。韋子壯知道他在賣關子窮吊自己胃口當即恨很地道:「好啦咱們先去侯爺家再晚便要遲了。」說着將「雲夢澤」懸在腰上斜睨了盧雲一眼罵道:「你不給我說明白這劍絕不還你!」

盧雲哈哈大笑自將房門鎖上了臨行前突見那本無字天書還放在窗枱盧雲心道。「這不知是誰遺失在我這兒的難不成是定遠么?說不得一會兒人多找人問問吧。」當下將書冊揣入懷中。

盧雲反身鎖門最後一眼望去陽光照耀牆上的喜字金帶紅腰喜氣洋洋輝映得如此鮮艷醒目映在眼裏竟是久久不褪。

一路朝柳府走去兩人都是有說有笑章子壯乃是老江湖若真要逗起人來自是說學逗唱樣樣俱能。盧雲自也長了不少見聞。

正走間忽見面前道路行來一輛馬車四周跟着些儒生打扮的男子。車上卻坐着一名威嚴老者模樣好生眼熟盧雲看了幾眼忽然認出此人低聲道:「這不是瓊國丈么?」章子壯微笑道:「知州好眼力正是瓊老爺子。」

盧雲見四周並無迴避肅敬的牌子也無官差兵卒不由得有些詫異忙道:

「皇親國戚的怎麼出門沒有轎子儀仗?」章子壯嘆道:「聽侯爺說這位瓊老爺今不如昔了。上回瓊貴妃扯出紕漏之後又跑得不見蹤影太后一氣之下便把國丈身邊的儀仗全撤了。你瞧身邊人全是紫雲軒的徒弟連個官差也沒有。」

瓊國丈便是瓊武川此人功臣之後創立書齋紫雲軒又是前朝武英帝寵妃的父親向受太后寵信。只是年前爆東廠大禍把瓊貴妃扯了進去沒想卻害了她的親爹爹。

盧雲見瓊國文身邊另坐一名白皙少年十三四歲年紀紫衫紫袍又扎著紫頭巾貴氣中透著一股俊美。不由得心下好奇道:「這男孩好漂亮他又是誰?」

章子壯笑道:「什麼男孩兄弟看女人的眼光可真差勁得很。這孩子叫做瓊芳是瓊國丈的孫女兒。只因爺爺拿她當男兒養時時扮作男裝。」盧雲滿心詫異這等牝雞司晨之事只在書上瞧過沒想居然親眼見到不由睜大了眼。

那少女雙目清澈一雙瞳子黑白分明端坐車上雖只娟兒的年紀卻是老氣橫秋。她見盧雲凝目望着自己便也報以一笑陽光閃耀紫頭巾更見醒目了。

盧雲腦中微微一醒已然想了起來數年前自己與伍定遠受人追殺亡命京城之時使曾在一處客店見過紫雲軒的門人。當時一名少女連番作弄華山雙怪想來便是眼前這位女扮男裝的俏姑娘了。

四目相投不過剎那車隊便已過去。盧雲問道:「今晚宴客瓊國丈也來么?」韋子壯笑道:「那是後日大宴的事情咱們今日是家宴。只邀了自己人。」

盧雲哦地一聲正要說話卻見後頭塵煙大起國丈車子行得慢把道路堵住了後頭一大排車子急急湧上只聽怪嗚怪叫此起彼落牛拉四輪車、騾拖高椅車、人推二輪車販天走卒一股腦兒奔上喧嘩四起吵得盧雲頭暈腦漲。

過得半晌道路漸空盧韋二人互望一眼便又一前一後地離去。

行到王府衚衕已在柳門附近家丁張燈結綵門口車水馬龍左從義等人都已到來大都督府一如平常情狀仍是尊貴氣派。

門口左從義揮手笑道:「這不是盧知州么?你可是最後一個到的。該罰兩杯。」

韋子壯快步走上笑道:「這是什麼話?人家少林寺受傷何等功業。你居然要罰人家。」

左從義笑道:「罰酒不喝喝敬酒那也沒什麼不同。」韋了壯啐了一口卻沒回話。

眾人談笑之間盧雲墜了后眼見幾名家丁列隊門前俱在等候自己進來。

盧雲伸手扇了扇日頭有點曬身上的官袍又厚實身子出了汗他打了個哈欠緩緩跨入門中入門前最後一眼回顧今日京城藍天白雲對街少女歡聲玩耍這一刻如此安詳靜謐讓人嘴角不自覺地泛起微笑。

碰。

終於柳家大門關上了。留在眼前的只剩一片血紅那是大門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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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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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切愛憎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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