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萬夫無敵

第二章 萬夫無敵

景泰三十三年九月十日傍晚政變前九日陝西長安。

秋冬交際長安城裏匾額高懸鬧街上懸著三個燙金大字那是一個老字號。

「大洪堂!」門口夥計這樣吼著。「上好的藥酒大賤賣!大洪堂!」

匾下傳來聲嘶力竭的吼聲長安城裏的老鋪號生意興隆虎鞭鹿茸藥酒滋補大洪堂正是間專賣藥酒的商行。「來啊!來啊!這位大哥好生勇猛一口氣買十罐快快給他包-------起來!」

街上的人群慢慢圍攏過來夥計滿嘴大話口沫橫飛男男女女進進出出販夫走卒四下喧嘩。夕陽餘暉照來「大洪堂」的匾額出金光更襯得老字號的身價不凡。

高懸百年的匾額滿是歲月痕迹長安居民打小便把匾額看得熟了便如日日可見的太陽除非天狗偷吃了任誰也不會多看一眼。

正因如此這裏才是個藏身的好所在一等一的好所在。

晚霞照耀陡然間匾額后閃過一道光芒。

那不是匾額反射的金光而是冷冷地寒光。那光芒隱伏於匾額左上角細細弱弱藏在蜘蛛絲網後頭望來迷濛晦暗可那確實是寒光無疑。

街上雖有幾千雙眼睛走着卻沒人留意到匾額里的古怪。

當然更不會有人留神到寒光后的那隻大弓。

鐵鑄石造的臂膀握住了大弓動也不動晃也不晃順着手臂瞧去現出了兩道濃眉以及一雙眨也不眨的俊眼。

這是一名刺客。非但是個刺客還是個容貌英挺的刺客。

左手持弓右掌拉個滿弦凝如石像般的身影他便這樣蹲身苦熬伏在匾額之後足足一個時辰之久。

天下雖大然世間能以縮身之態拉滿弓弦還能箭無虛正中紅心之人卻非解滔莫屬。也唯有江東「春藻箭」才會如此鍛煉弟子。

江東雙龍小彪將「火眼狻猊」解滔此人箭法通神輕功高明單以腳程迅急而論闔山中除軍師本人以外怕屬他最有門道。也是為此解滔這回奉命出手直從河南嵩山一路出尾隨一名男子最後來到陝西長安就近與大批同伴會合。現下這一刻便是分出勝負的時刻強敵即將現身。

敵人雖強但己方的陣式卻也非同凡響。解滔深深吸了口氣他拉着大弓瞅著一雙俊眼凝目望向喧鬧的大街。

※※※

對過是家麵館屋頂搭蓋到了三樓紅瓦之上伏着衣衫一角那裏還藏着一個自己人若非解滔已知同伴藏身之處縱使目光銳利十倍他也決計看不出端倪。

對面的高手擅長飛石一彈打去渾厚內力灌注石塊真足以穿胸破體殺人於無形之間單以威力而論怕比自己的「春藻箭」還要懾人。有了這位「天權堂主」過來幫手那還需要愁嗎?解滔嘴角起了微笑想起更遠處的第三道埋伏几乎要哼起小曲了。

第三名刺客手持西域十字弩隱伏北布莊藏於綾羅之中。威力雖不比項天壽的飛石但埋伏之人卻以縝密心機聞名於世行事手段還在項天壽之上。那人可不是尋常人乃是山寨的軍情頭目止觀和尚昔年霸先公賴為左右手的「密十一」頭領沐先生。

頭一回隨山寨高手出征凡事自有前輩高人料理。自己這個小老弟便算失手上頭還有項天壽、止觀兩位老大哥頂着只是敵人過於厲害行前軍師千百遍交代吩咐要眾人務必謹慎從事否則一旦兵敗如山倒連軍師自己的性命也要斷送在此。

想到此處解滔將身上的雪蛛絲衣拉整了。那是青衣秀士吩咐他穿上的。據說過去怒蒼刺客出征必著此救命衣裝。解滔滿懷感激眼光飄移瞄向遠處的一座酒樓。

酒樓裏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人聲鼎沸的二樓里臨窗孤坐着一個青衣身影。那人單手持酒垂啜飲看他眉目低沉但鳳眼移挪之間神光仍極懾人。解滔偷眼去看軍師陡然間青衣身影抬起頭來目光凜然生威竟似覺了自己正在打混偷閑。解滔嚇得面色白不敢再有胡思亂想趕忙專心守志再次將弓箭對準鬧街角落。

箭簇瞄向街邊一角那是個攤子距大洪堂七丈五距對街麵館十丈七距布莊卻僅兩丈不到。三樣暗器交織成網無論是解滔、止觀還是項天壽三名刺客的兇器全數指向一處攤子那是處算命攤子。

「鐵口直斷吳半仙」算命解盤的好手只是這位吳老兄便算是真仙下凡怕也不知自己早已纏入箭網之中便如蜘蛛絲上的蟲蠅隨時要大禍臨頭。

※※※

「大師……」不知死活的吳安正攤前正坐一名貌美少女聽她柔聲問道:「小女子年過雙十芳華良人至今無緣來父母卻是聲聲催不知何時可遇如意郎?」

長安衛旁酒樓林立晚飯時光四處客店高朋滿座街上擠滿了人。那少女坐上算命攤子皓腕玉臂任憑面前庸俗的中年男子撫摸好似不知男女受授不親只等著受人非禮。

「嗯……待我瞧瞧……」吳安正道貌岸然自管閉上雙眼搖頭晃腦中手指搭上面前美女脈門肌膚滑嫩卻是摸了個痛快。

這位「吳半仙」不學自能異稟號稱「通天目」專觀善男信女魂氣只要讓他摸上一摸便有感應。果然指端觸膚立察異樣腦中電光雷閃眼前見到了好一面鏡湖。

煙波浩蕩山水如畫眼前游來一對悠哉鴛鴦艷羽麗色相依相偎。湖光山色中鴛鴦愛侶靜靜劃過湖水游向天邊遠處慢慢隱沒不見了。

「好!」吳安正重重一拍大腿忍不住喜形於色。每回替人算命見的不是爛泥野豬便是糞堆笨牛難得遇上這般優雅景緻內心着實歡喜了。鴛鴦本是富貴鳥兩隻恰恰好。晨霧露水鴛鴦悠遊數目又對了自是大喜之兆。吳安正喜孜孜地拿起那女子的生辰八字細細去翻經書登時給他找到了絕配。

他望着眼前的小美人兒翻開了手中經書笑道:「恭喜姑娘了您的如意郎君便是此人。」

美女掩嘴輕呼凝目去看只見小小的算命攤上擱著紙墨將桌面擠得滿了眼前擱著一本經書正翻到第五章三百四十七頁圖繪一名陽男面相。那美女滿心期待趕忙湊眼去看一望之下不覺心下大驚顫聲道:「這……這就是我夫君?」

書頁上繪著一名男子只見此人尖嘴猴腮目光獃滯如牛唇厚牙突似兔這已非尋常人樣貌了誰知此人左嘴角還長了顆天大圓痔直似燒餅上的大芝麻恁煞醜陋了。那美女見此人長相如同鬼怪想起日後要與這人長相廝守忍不住滿心駭異全身抖。

「恭喜姑娘了。」吳安正指著圖畫旁的姓名欄哈哈笑着「這位仁兄名叫廖一化。

我適才替您細細推算了廖君乃是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時的生辰與您八字最是相配不過命中注定的事怎麼也跑不了。」

「逃不了……」那美女媚眼噙淚哽咽道:「我不要……」

吳安正不知死活兀自笑道:「當然逃不了啊。您便算事前得知着意閃避反而更會歪打正著。月下老人牽的紅線誰能閃得掉呢?」

那美女聽得命數如此更是放聲大哭。她長年受父母催婚早覺生不如死好容易找了閑暇過來相命卻又得了這麼個凶兆回去。氣急敗壞之下哪管吳安正說長道短三兩下便將算命攤掀翻了當場掉頭就跑。

吳安正驚道:「姑娘我話還沒說完啊!請你留步啊!」

那美女聽他呼喚只掩住了雙耳更如插翅飛逃。正低頭狂沖間忽在此時迎面撞上一名男子小腳一個不穩向後便倒。那男子大吃一驚趕忙伸出右手將她攔腰摟住沉聲便問:「這位姑娘您還好么?」

淚眼朦朧間那美女睜眼一看只見眼前一名高大男子側目望向自己看他一張瓜子臉蛋鼻樑挺秀星目輝朗竟是個十分俊秀長相的好男兒。

這男子一張嘴唇圓潤飽滿形若菱角望來紅潤潤地竟是有些鮮艷欲滴那美女瞧著瞧臉頰忽起羞火想起自己倒在無名男子懷裏趕忙站了起來欠身道:「對不住驚擾公子了。」那男子不以為意只轉過面來向那美女微微一笑輕聲道: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小姐不必多禮。」

眼看那人正面望向自己那美女不由掩嘴驚呼她眼中看得明白只見此人左臉雪白嘴角卻有個風流痔看那黑痣小小一點頗為圓巧秀氣好似雪地里的一剪梅直似畫龍點睛的妙筆。那美女嬌軀顫喃喃地道:「公子您……您是不是……是不是姓……姓……」

美女問名怎好不答?那公子拱手作揖朗聲道:「賤姓廖河北滄州人雙名一化只因先祖乃是蜀中大將廖化這才以名志之。」人家不過隨口一問這位公子便把祖宗十八代的事迹全盤拖出想來若非性子質樸便是對眼前這名美女大有好感。

那美女聽了「廖一化」三字忍不住放聲大哭只是這回淚中有笑笑中有淚絕非適才的陰風慘慘可比。

那公子見面前的少女哭笑不休可別是失心瘋才好。他滿心詫異正想問話忽見街邊奔來一名男子看他手捧經書卻不知又是何方神聖。正起疑間那人已笑吟吟地奔將過來笑道:「哎呀正主兒可來了。您瞧我這不是鐵口直斷是什麼?」

那男子將經書硬塞過來那公子不明究理只得湊頭去看霎時之間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只見那圖頁上明明白白的卻繪了只兔唇妖怪看那妖魔尖嘴猴腮嘴角還有顆天大的黑痣如此醜惡駭人的樣貌誰知圖邊竟寫了莫名其妙的三個字:

「廖一化。」

那男子麵皮抖驚疑不定卻聽吳安正笑道:「月下老人牽的紅線怎麼也閃不掉。這位公子在下親筆潑墨將您描得如此神駿又給您配了個美嬌娘今日算您便宜點一共一百兩銀子還請您快快付……」

「錢」字出口忽然眼前黑影閃過眼眶正中一拳霎時向後便倒。

※※※

眼看鴛鴦手拉着手歡喜揚長而去卻把吳安正一個人留了下來。他摸著黑眼圈自在地下爬行口中咒罵不休:「當真狗咬呂洞賓什麼玩意兒。」

想他吳半仙天賦異稟威震天下尋常王公大臣若要相命誰不千里迢迢前往華山腳下?豈知虎落平陽竟在長安鬧市給無知男女毒打當真氣煞人了。

堂堂術數天師竟遭凡夫俗子痛毆若要傳揚出去恐怕面子難看吳安正嘆了口氣心道:「我那化忌大運將屆必有十年苦難看這拳便是第一劫說不得可得好好排個盤、解個運。也來趨吉避凶。」

命理詭譎應驗多端經書里看似明明白白的一句天機卻往往有許多教人匪夷所思的解答書里說娶美嬌娘卻可能娶了個醜陋駭人的「梅嬌娘」看自己能活一百歲但誰知會是怎麼個活法?吳安正心頭毛想起自己一個不慎說不定要落入天牢讓獄卒拷打百年。他有些心驚肉跳當下急急掐指捏算看看自己運數如何。

寅午戌、申子辰、亥卯未卦相一出吳安正喃喃地道:「景泰三十三年庚午今日是九月十日嗯……現下是戊申時一會兒是己酉時……」他細細算了算翻開了經書不覺大驚失色:「戊里看花……花申拳己身難保……酉難來。」

此際正是戊申時果然香花伸拳打得自己眼冒金星再看下個時辰「酉難來」想當然爾必是凶兆無疑。吳安正慌張不已當下急急收拾攤子便要逃回家去。

※※※

正忙碌間忽聽攤邊傳來一個嗓音那聲音咳了咳似是個十分年老之人。吳安正滿心驚怕急忙湊眼望去只見眼前站着一名老者約莫六十來歲尊貴臉上掛着清白微笑來人卻是個高雅文士。看他身穿黃袍質料華貴剪裁合宜當是官宦人家的服飾。

吳安正善觀面相一見這黃袍老人天庭飽滿眉清目秀已知此人智慧精湛學識淵博。騷人墨客自來弱不禁風自己一個小指頭戳出怕能戳掉這老斯文的半條命。吳安正放下心事換上了儼然面孔冷笑道:「來相命的么?」

那黃袍老者微微一笑搖頭道:「那倒不是。在下是來幫你相命的。」

「替我相命?」吳安正張大了嘴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

「什麼東西!」吳安正重重一拳敲在桌上雖然拳頭隱隱生疼卻也有幾分威風。

吳半仙行走江湖多年自也遇過無數同道前來挑釁但這般公然踢館的卻是頭一回。只是自己非但道法精湛更曾服食過靈丹妙藥一身法術無師自通便算嵩山方丈靈智與之相比也要瞠乎其後何懼一個無名老頭?當即坐了下來依著行規冷冷地道:「要跟我比功力你是自討苦吃了。小老頭伸手過來!大家比上一比!」

那黃袍老者不言不答自坐攤旁舉手上桌。吳安正呸了一聲心道:「好你個老賊看我算破你祖宗十八代的醜事沒把你老娘通姦的事抖出來老子給你洗腳當奴才。」

他嘴中冷笑伸手便與那老者相握。管他是茅山術士抑或是北派仙法只要給他的通天目瞧過這人的身世來歷必然落入自己的掌中再也無法遁形。一會兒不把他滿門臟事掀將出來自己真算白混了。

兩人雙掌交握霎時腦中靈光閃動再次見到了一面鏡湖。

吳安正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只見眼前明月高懸天際水面波光隱隱卻不見什麼異狀。他看不出所以然自覺納悶當下固守元神潛心再看忽然腦中一陣暈眩只見湖水隱起波濤水花蕩漾中似有什麼東西藏着。

吳安正微微一奇趕忙低頭細瞧便在此時赫見水面下露出一雙眼眸卻是雙黃澄澄的蛇龍眼!

吳安正大吃一驚忍不住嘴角抖正要鬆開手指便在此時江面裂開一隻巨大龍頭探了出來神凶貌惡撲頭張嘴間直朝自己喉間咬來!

吳安正慌亂間大叫一聲趕忙把手指撤了一時竟已滾倒在地。

水底暗藏蛟龍這人是……是……

吳安正嚇得全身軟他蹲在地下望着眼前的老者悲聲道:「潛……潛……」

那黃袍老者豎指唇邊輕輕噓了一聲臉上卻還掛着笑。他將吳安正一把拉起含笑道:「吳半仙您功力通神道法精湛可曾算過自己的死期?」那人口氣陰險卻又隱帶幾分調侃吳安正心驚肉跳正待聲慘叫聽那老者提起「死期」二字忽然心下醒覺想起自己適才的推算。「戊里看花花申拳」此刻不過傍晚還在戊申時分了不起香花打人「花申拳」小小皮肉苦倒也無須驚惶。

吳安正哈哈一笑當場站起身來術數斷果不斷因自來只要應了命數徵兆便算得解他指著適才給廖一化打黑的左眼圈笑道:「左邊黑右邊白不免難看來右眼給你砸個一拳算是解吧。」說着從懷中拿出豬油球對着右眼圈擦抹不休。看那「花申拳」不過輕輕一記吳安正打小給華山師長吊起毒打如何看入眼裏?霎時冷笑連連便又趾高氣昂起來。

都說得意生風吳安正得意洋洋果然流風便來輕送。深秋晚風徐徐吹拂伴着遠處佛寺晚鐘輕響聽來加倍悠揚。

當……當……悅耳鐘聲敲入耳里卻把吳安正當得心魂欲碎牙關竟是顫抖起來。

黃袍老者輕聲一笑:「大師戊申時已過現下是己酉時。不如您再起個卦吧。」

「戊里看花花申拳」下一句:「己身難保酉難來」。吳安正先前早已卜算吉凶醒起那「酉難來」三字不由全身顫抖慌聲乾笑:「爺饒命。」那黃袍老者輕撫吳安正的面孔嘆道:「善相者不善相己謀人者不闇為家謀半仙啊半仙為了自己後半輩子的平安順遂乖乖聽話好么?」吳安正面肉亂彈咿咿呀呀地胡混陪笑:

「爺您……您到底要什麼?」

那黃袍老者淡淡一笑道:「寧失之繁勿失之略。半仙聽懂了么?」眼看吳安正驚疑不定那老者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輕聲讀道:「不凡先生鈞座親啟天下事寧失之繁勿失之略貧僧忝為方丈汗顏無地非蒙先生明見萬里賜信指教不能明敝派先覺身故情由……方今戰火將起達摩院事涉氣運靈智簧夜省思深以為憂……」

吳安正伸手到懷裏一揣驚覺掌中一空忍不住放聲大哭:「還給我還給我那是方丈要給小狗子的信還給我!還給我!」

那黃袍客微微一笑把信還了過來淡淡地道:「別怕沒人要吞沒你的。」

吳安正牙關顫抖當場大叫一聲掀翻了桌椅向後便跑。

那老人卻不起身追趕只把手上的鎖匙拋了拋胸有成竹地笑着。

吳安正見他不曾起身來追更是慌張出奔哪知腳下拉扯猛然間踝骨一痛竟已摔跌在地那算命攤更無緣無故地坍塌翻倒直朝身上壓來淪落得狼狽不堪。

吳安正驚疑恐怖只見自己的腳踝連着一條鐵煉另一端卻系在桌腳上一時間竟是甩脫不開。他軟倒地下雙手連揮喃喃地道:「別過來……別過來……」

黃袍老者蹲身下地含笑道:「從嵩山到長安這路程可遠得緊。好容易咱們碰頭了請您別再拒人於千里之外那老朽可要寒心了。」吳安正又驚又怕哭道:

「你……你到底要什麼?」黃袍客嗤嗤地笑了起來搖頭道:「半仙不過是引個路、見個人。您卻老是裝傻到底「煩」不「煩」啊?」吳安正聽他擇字停頓登即哭道:「不煩、不煩寧死也不煩。」

黃袍客微笑道:「乖孩子這便請您起來吧。我倆上窮碧落下黃泉這便去尋未歸人。」

「小狗子對不住了。」回思三十年前的往事吳安正擦抹淚水只感愧疚難言怪都怪他算命成痴每日裏專往鬧街人堆鑽終於把妖魔引來了。

小安子趴倒在地正淚眼汪汪間忽見面前停下一雙布鞋在這生死一刻又有人過來了。吳安正哭得凄凄慘慘哪管那人是算命客倌還是路邊閑人反正自己落入魔掌一條命已去了九成正想掩面痛哭忽見那鞋尖在板桌上一個輕點莫名間一股力道傳來那板桌竟爾自行立起吳安正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吳安正茫然呆立他腳踝本受鐵煉鎖縛桌子扶正猛力拉來照理自己踝間油皮必受擦傷誰知那股氣勁傳到只讓他如殭屍般挺立起來竟連膝蓋也不必彎曲出力好似背後有隻無形的大手將他托推起身。

吳安正滿心驚詫凝目去看只見桌邊站着一名怪人這人臉罩面具身着青衫竟連五官也遮掩了模樣好似殭屍們的祖宗。那怪客雙手攏袖與那黃袍老者面面相覷。

兩人隔桌站立一動不動場中莫名生出一股森寒。那悶氣極其玄怪雖只傍晚時分卻如午夜般的陰森怕人好似惡鬼即將現身作孽。吳安正給寒氣一逼登如墜入冰河牙關喀喀不止。

過得良久黃袍客率先說話他含笑揖身溫言道:「士謙二十年不見君風采依舊。」

吳安正聽他以「士謙」稱呼青衣怪人想來兩人必然早已相識只是他性命堪虞此刻只想腳底抹油倒也沒心思多加理會只盼這倆個怪物同歸於盡也好讓自己從容逃離。

青衣人聽他以「士謙」相稱不由微起哂音幽幽地道:「伏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霸先公兩者兼得卻連性命也失去了。」他嘆了口長氣目光直向黃袍客:「朱軍師您說那是什麼緣故呢?」

眼看青衣人目光凜然他自顧自地笑了笑道:「士謙霸先公答應招安那是那是他親自做下的抉擇誰又能強逼於他?」他聳了聳肩淡淡又道:「秦仲海既然讀過密奏便該知道我不過是個小角色真要說起來還有人的罪孽在我之上您硬要派我做代罪羔羊我也無話可說。」

黃袍客不過微起笑聲便讓人不自覺地眉頭緊鎖大起厭惡之感。吳安正稍一感應便知眼前這人城府深沉亟善**心術必是天下難得的權謀策士。他心頭毛面色變成鐵青那青衣人卻臉罩面具難以看出喜怒哀樂聽他道:「閣下做了什麼自己心裏有數又何必向我解釋什麼?倘若您真想辯解不如當面找霸先公說吧。」

黃袍老者哦了一聲含笑道:「你要替霸先公報仇?」

青衣人淡淡一笑雙掌交擊輕拍了一記。猛然間街邊閃過陣陣寒光破空銳響生出哆哆連響黃袍客腳下竟已多出幾道長箭。看那箭尾白羽兀自迎風顫動竟有刺客下手示威。

吳安正嚇得全身軟急忙縮到桌下再也不敢動彈了。

青衣人幽幽地道:「閣下已身陷重圍如今有何話說?」黃袍客伸了個懶腰哈欠道:「陳年老招啊看得膩了。想殺我可得認真些。要嘛便把箭頭射向心口別盡使些無用虛招。」

青衣人更不多言指節輕扭打了個響亮霎時對街飛出三隻箭矢直朝黃袍客背心射來。正中那路勢道快絕其餘兩隻箭簇旋轉甚急正是世間最難閃躲的「春藻箭」。

后心要害被襲黃袍老人面帶微笑卻是分毫不慌。猛聽碰地一聲暴響似有爆竹響起。便在此時地下墜落了幾樣東西滾到了吳安正的腳邊。這位半仙滿心驚詫趕忙低頭去看映入眼帘的竟是幾隻飛箭!

吳安正目瞪口呆便在此刻遠處又是砰地一記暴響槍聲甫過對街大洪堂的匾額晃動不休跟着滾出一個身影直直摔下地來。那是江東解滔他射出飛箭身形暴露霎時挨了一記火槍已然墜落地下。

「火眼狻猊」怒蒼山第一道埋伏他被解決掉了。

眼看強敵別有佈置青衣人嘆了口氣道:「大家都是練武之人拿着西洋火器較量不太沒規矩了么?」黃袍老者淡淡笑道:「戰場較量生死便是規矩。當年你我辯論多少次了今日還要再逞口舌之能么?」

青衣人嘆道:「說得是咱若若不露個兩手確沒資格來這兒說嘴。」中食兩指扭動再次打了個響亮猛聽風聲勁急對街一枚石子破空急射啪地輕響傳過跟着聽得一聲慘叫斜對面一處客房窗扉破開一名刺客直直摔出窗外手上卻還端著柄火槍那槍身卻已折斷了。

情勢急轉直下吳安正自是看得呆了只蹲在地下抖。

項天壽出手飛石威力奇大竟連鐵槍也擋不下飛石撞擊之力。黃袍老人的屬下中石墜地情勢便又回復原狀。眼看青衣怪人已然制住全場黃袍客身陷重圍神色卻仍平淡如常聽他淡淡地道:「你稍有進步了。不枉和我並稱。」

青衣人聽他說得狂忍不住搖頭道:「賢兄天絕已死柳昂天垮台閣下眾叛親離強弩之末所有的佈置也都破滅了。何必還這麼驕狂呢?」

黃袍客笑了起來搖頭道:「破滅?你真這般想?」眼看青衣人略帶輕蔑黃袍客反倒嘆了口氣搖頭道:「士謙你聰明絕頂武功也好兵法也好學什麼都比常人快十倍一直是個好人才。不過人才再怎麼高明再怎麼拚命卻也鬥不過……」說着舉起右手輕輕一招說道:「天才。」

手勢一打猛聽暴響傳過對街竟又有人放出冷槍。槍火連打得街道行人一片驚惶。吳安正嚇得屁滾尿流正縮頭閃避陡聽遠處屋頂傳來一聲慘叫那裏竟還隱伏着一個光頭男子!看他震碎了屋瓦身子墜到了腳下的屋子裏靠着反應快絕總算沒給打成爛泥。

黃袍客幽幽地道:「你養一個彪將要多久?十年?二十年?鳳兄啊鳳兄我練一個火槍手只需半年。我這兒一共十六柄槍。你還要斗么?」

火槍神射望風披彌槍子兒已然制住全場黃袍客哈哈大笑他神態從容霎時湊手過去居然將青衣人的面具拉了下來。青衣人被迫露出本來面貌。吳安正向精命理如何願意錯過相面良機?慌忙去看登見眼前這人俊秀文巧面頰上卻寫着一行金字見是「罪囚唐士謙貶庶人配貴州」。這金印極其顯目若非如此損毀面相以此人的俊雅形貌當是進士臚傳的文學才子。

龍飛鳳舞龍鳳呈祥怒?「右鳳」對「左龍」兩人雖說師出同門但畢竟飛龍還是永遠排在前頭一舉壓過了五彩黃鳳。

※※※

黃袍客微微一笑將人皮面具扔還回去神色甚是不恥。青衣秀士露出本來的文秀面孔倒也沒有驚惶之色他接住面具自行戴了回去聽他淡淡地道:「賢兄神機妙算讓小弟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是在下心中有個疑問……」他的眼神帶着笑又道︰「您如此天才可知永定河旁那幾記毛手毛腳的暗算竟是何方愚昧兇徒所為?都說虎毒不噬子卻又不知那條又笨又毒的瘋虎從何而來?這還真想請教了。」

那「請教」二字聲音拉得極長用意自在諷刺。此言一出那黃袍客登時動了真怒他雙目生出火光自從懷中取出一枚銅錢咬牙道:「你可小看我了!自斷手腳這等事豈是權謀術士所為?明白告訴你那幾槍……」他將銅錢擲上半空森然道:

「不是我開的。」

銅錢飛天而起眼看便要墜地忽聽一聲槍響那銅錢挨了槍子兒好似生了翅膀霎時高飛衝天便於此時又是一聲暴響那銅錢旋轉不定又往上飛出丈許。鬧街中的男男女女聞得巨響無不慌張奔逃。槍聲接連大作彷如爆竹響起街邊共射了十來槍那黃袍客卻只張掌向天從頭到尾凝立不動不旋踵那銅錢半空畫過一個弧線便又自行墜回掌中。

從拋出錢子兒直到接回錢子兒那黃袍客不曾移動一步半步那銅錢卻如放出門的鴿子一般竟爾自行返家歸來如此神妙槍術當真世所罕見。

黃袍客下手示威震懾全場用意倒也不是賣弄手下槍法他只是要說一句話潛龍若要殺人絕無失手之理。永定河旁的那場刺殺不是他遣人做的。他森然呼吸沉聲道:「記得我是永遠的大贏家。我不管要殺誰誰便看不見明日的朝陽。」他怒目瞪視青衣人自行解開了吳安正的腳鏈那吳半仙有如待宰牛羊自是嚇得魂飛魄散一時又哭又叫。

青衣秀士靜靜旁觀也不干涉忽聽他道:「朱軍師可以問您一件事么?」黃袍客冷冷看他一眼並未介面青衣秀士嘆了口氣低聲道:「您這些年來隱姓埋名、改頭換面一個人在北京過活心裏很苦吧?」

黃袍客沒料到他會突出此言他愣了半晌忽地哈哈大笑起來聽他道:「你可憐我?我倒還可憐你哪!大名鼎鼎的右鳳軍師上山下山、出家還俗沒一樣由得自己我捫心自問好歹還明白自己在賭一局你呢?一輩子東搖西擺又想賭又不敢真賭堂堂的權謀術士搞到這個地步當真讓人捧腹笑。」

青衣秀士聽得譏諷倒也沒說什麼只靜靜地道:「最後再問你一句話那幾年同甘共苦的日子你開心么?」黃袍客原本神態囂張無論什麼話都以諷刺口吻說出陡聽此言忽然雙眼微眯目光竟是十分深沉。青衣秀士見他如此神情卻也不多話只是靜靜旁觀。過得半晌黃袍客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那幾年……我確實很快活。」

青衣秀士幽幽地道:「那你又為何背棄弟兄?」

黃袍客笑了笑容情竟是有些苦澀他回眸望着青衣秀士嘆道:「士謙啊……家家酒雖然好玩可終究不能長久不是么?」青衣秀士聞得此言雙肩竟是一陣劇晃。

黃袍客拉住了吳安正幽幽地道:「念在昔日的兄弟情份上我倆難得見面特奉一個消息給你。」他斜目望着青衣秀士道:「九月一十九天地情勢便要逆轉。知道意思么?」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你說得是政變?」

黃袍老人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也許是、也許不是。不過無論情勢如何在下還是一句忠言相勸如果秦仲海不知悔悟還要玩秦霸先那套家家酒把戲怒蒼山即將片甲不留。到時籌碼用盡莫怨敵人心狠了。」他目帶輕視當下拉住了吳安正邁步便行。

眼看黃袍老者便要離開青衣秀士忽道:「別走還有位老弟兄等著見你。」黃袍客哦了一聲笑道:「還有人想見我?是止觀和尚呢?還是沐先生啊?」此次青衣秀士一共帶了三名刺客過來止觀便是第三位他出家前俗姓沐黃袍客如此說話自在表明他早已掌握全局只是不點破而已。

耳聽對方叫破佈置青衣秀士卻沒答話只是輕輕搖頭。黃袍客微笑道:「士謙我一直很喜歡你壓根兒不想殺你。別為難我好么?」他拉着吳安正便要行去忽在此時半空墜下一樣物事正正打在面前地下。黃袍客咦了一聲低頭去看那東西卻是顆煮熟的芋頭他雙目瞪直心底一寒便在此時背後又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響竟是掉了幾柄火槍下來。

黃袍老者面色鐵青抓着吳安正的臂膀不由自主地起抖來。這不是故弄玄虛也不是濫擺空城計怒蒼還有最後一道埋伏。在這顆熟芋頭面前什麼心機詭詐全不管用。他一不求官、二不愛財、三不好色無妻無子了無牽掛他是天下最自在逍遙的人。

閑人莫看生人迴避「九州劍王」方子敬……

駕到!

轟地一聲一片火雲從背後直撲而來。與「劍王」為敵便如生死簿上少了十年壽算黃袍老者自知命在旦夕他左手拖過吳安正使勁向後一推。跟着雙足力撐身子斜向左前方撲出。身形才一倒落便從懷中掏出兩柄短槍砰隆隆地雙響齊。

風聲槍聲轟然而過吳安正放聲大哭尖叫道:「救命啊!」

青衣秀士趕忙撲出伸手拉過吳安正二人一同撲倒在地。一時之間算命攤子便成灰燼鬧街火頭四起伴着老老小小的慌張奔走竟如末日般景象。

熱氣騰騰大火分開只見一名高大老者雙手抱胸冷冷瞧著滿街驚惶閃避的百姓。

此人容情執拗正是「九州劍王」駕臨長安。區區一招「火雲八方」出手便逼得天下第一謀士倉皇走避。從來獨行於天下的絕代高手一旦出劍殺人就是這個勢道。

這才是怒蒼最後一道埋伏先前三道機關不過是誘餌而已。

※※※

青衣秀士怕方子敬出手太重居然一招之內殺死黃袍老者趕忙攔了過去道:「劍王手下務必留情。」方子敬斜覷他一眼道:「不過宰尾水蛇比殺豬還容易為何砍不得?」

青衣秀士見他目光暗藏凶暴之色忙道:「北京情勢瞬息萬變此人手上握有幾張王牌還能牽制大局咱們得靠他爭取時光。倘要將他一刀殺死恐怕局面更亂。」

方子敬最恨這些父子兄弟相殘的醜事他揮了揮手制住了青衣秀士的說話示意他懶得再聽。此時止觀、項天壽等人都已現身出來那解滔腰間中了一槍雖靠寶衣救住了性命但內傷淤血卻仍難以行走當下便由項天壽背負照料。吳安正鬆了口氣道:「謝謝大家救小人一命我可以走了么?」青衣秀士含笑蹲身道:「當然可以走了。來……大家一塊兒去見寧大俠這就請您帶路吧。」

慘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甫脫狼吻又入虎口這己酉時當真兇得可以。吳安正心頭一寒忙道:「領大蝦?領什麼蝦呀?草蝦還是大明……」蝦字未出忽然腳底離地而起身子居然被方子敬拎了起來這邋遢男子左手提着吳安正右手拿起大洪堂的藥酒咕嚕嚕地喝着。聽他懶洋洋地道:「來腦子壞了多喝幾口藥酒提點記性剛去大洪堂買的。」說着酒葫蘆塞來自往吳安正嘴裏灌去。

那葫蘆嘴給方子敬喝過竟是奇臭無比吳安正雙腳懸空嘴中給亂灌藥酒登時哎哎啼哭。方子敬喝道:「又不是嬰兒不許哭鬧!」說着又從懷中拿出一顆芋頭塞在吳安正嘴裏。吳安正拚命去嘔急忙去拉方子敬的大手便在此時兩人手腕相觸劍王魂氣直衝心坎吳安正大受感應一時之間全身冷汗涔涔而下聽他牙關顫果然收住了哭泣。

方子敬拍了拍他的面頰森然道:「小子咱的芋頭好吃么?」吳安正換上了一張笑臉他雙手捧著芋頭歡喜道:「好吃呀!王爺小人姓吳名安正難得吃您的芋頭三生有幸呢。」方子敬滿心詫異奇道:「什麼王爺?你在說些什麼?」

吳安正乾笑道:「難得玉皇大帝准假您老凡間多走走以後咱下去報到您可手下留情不能拔我舌頭喔。」方子敬咦了一聲只是滿頭霧水自將吳安正放落當作小狗般蹓著一行人便隨他離開。

※※※

有了青衣秀士的神機妙算加上方子敬從旁出手吳安正自然乖乖給人押著走只見這位算命天師當頭領路止觀、方子敬、青衣秀士諸人隨在身後。諸人連過鬧街巷弄行出越遠建築越見朽舊又走半里不到來到一處死巷目中所見卻是一處大宅院。項天壽低聲道:「人就在這兒么?」青衣秀士等人卻不答腔只凝目望着巷內一個個神態凝重。

天下氣運將換國家形勢有如危卵這一切全起因於達摩院的那一夜。當時天絕猝死局勢急轉直下之後玉璽現世朝廷爆大亂無數謎團都在少林第三戰里。此番青衣秀士、方子敬等武林大豪前來長安便是要拜會當時隱身於達摩院的絕代高手。那人非但見證了少林第三戰尚且出手挽救了局面他便是那早已退隱的天下第一高手寧不凡。

眾人來到巷口駐足觀看只見巷內房舍黑臟一無綠竹、二無楊柳只有滿地的竹蔞子再看大宅院門漆斑駁泥牆上搭著幾道竹竿舊衣破衫懸竿晾風兀自吹舞飄搖。吳安正陪笑道:「小狗子住的地方不挺體面大家如果怕臟那就別進去了。」

方子敬滿身污穢什麼時候怕過髒了?當下打了個哈欠第一個走進。青衣秀士微笑道:「臟不打緊咱們替您收拾。」跟着第二個走進他見解滔身上帶傷便請他留在巷外項天壽、止觀等人便也一同行入。

眾人站在巷中眼前市井之地非但是座陋巷還是個十來戶人家合住的大雜院。晚飯時分但見炊煙裊裊提鍋翻鏟之聲不絕於耳間雜嬰兒哭泣、爹娘吵嚷種種喧囂沖耳而來鬧哄哄地甚是擾人。

都說「大隱隱於市」但也是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不改其樂的顏回之志哪知這位天下第一高手性子古怪非但藏身市集尚且與貧民一同起居成日聽那張三財、李嫂偷人的故事想來真把自個兒視作了小人百姓。止觀與青衣秀士對望一眼都是搖了搖頭。

項天壽長年囚禁在破廟中自不認得這位寧大掌門。不由皺眉搖頭:「這樣也是天下第一高手?當真幾年不出江湖老貓都能充猛虎了。」吳安正乾笑兩聲解釋道:

「光頭爺咱小狗子雖然聰明卻是個怕寂寞的性子。您可別小覷他。」

眼看項天壽還要再說青衣秀士拉住了他含笑答道:「半仙言重了。掌門道號不凡行事出人意表誰又敢小看他?」他見吳安正拚命頷頗見得意當下話鋒一轉含笑道:「真讓咱們訝異的是瓊貴妃如此尊貴身分居然也耐得起市井起居此事在下倒是佩服得緊了。」

吳安正聽了「瓊貴妃」三字臉色猛地一變。青衣秀士微笑道:「半仙還請掌門快些出來吧。咱們有幾件事要請教他。」

吳安正茫然道:「出來?老早出來啦您在說什麼啊?」項天壽聽他裝傻不由皺起眉頭正要喝問忽見吳安正面向一處地方張口欲喊便在此刻方子敬臉色大變腳步微縱高大的身子向後直飛而出瞬間便退到巷外。其餘眾人大為詫異無不問道:「怎麼了?」

吳安正不知他們何以驚奇更不知方子敬何以飛身倒退只摸了摸腦袋他提起腳跟面向一條水溝揮手叫道:「小狗子你的朋友來啦別再洗鍋子了。」

眾人聽他提聲叫喚無不大感意外青衣秀士心頭一涼第二個醒悟過來他長嘆一聲頷道:「佩服、佩服。」止觀與項天壽二人猶在夢裏兩人對望一眼稍斜頸骨目光掠向身後一時之間不覺也是愣了。

身後一處骯髒溝渠約在五尺開外赫見一名男子蹲身在地正自清鍋洗鏟。吳安正走到那人身邊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眾人眼裏看得明白此人雖然背對自己但那痀僂矮小的身形卻是寧不凡無疑!項天壽嘿了一聲道:「他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怒蒼此行高手眾多各有所長其中耳音一項尤以項天壽最為精到。他在破廟苦蹲二十年早已練就了一身聽音辨位的神技要說寧不凡竟能瞞過自己靜默無聲地來到背後三尺實讓他難以置信。更何況巷內還有一位輕功冠絕天下的青衣秀士卻要他怎麼一舉瞞過眾人?

青衣秀士尚未回答巷口傳來方子敬的嘆息他緩緩走回說道:「他沒有冒出來從咱們入巷以來他始終都蹲在那兒。一步也沒動過。」項天壽與止觀面面相覷都感瞠目結舌。二人異口同聲均道:「不可能!方才入巷時不曾見到他啊。」

青衣秀士微微苦笑道:「這就是華山的藏氣功夫吧。寧先生不露鋒芒、不顯殺氣果然是天下第一。」

直至此時眾人方知實情原來他們走入這條巷弄之前寧不凡早已蹲在路邊洗鏟刷鍋只是說來匪夷所思眾高手目光一個個銳利如鷹居然無人留意到此人的身影便在路旁?

此事說來玄怪其實半點不奇。江湖人物藏身法術無所不有上到樹叢天頂下至地底水間無處不可為敵穴。也是為此越是宗師人物越以形而上的氣勁來探查身遭便在閉眼鼾睡之間只要氣息稍異便有感應。只是寧不凡的武功平凡樸實身法行止全與常人一般。隨意朝地下一蹲自然而然便成路邊的一塊石頭毫不顯眼。

武林高手雖然目光如鷹但這幫人眼力再強十倍也是追着殺氣源頭去瞪朝着可疑之處猛盯誰會對路邊的一塊頑石多看一眼?正因如此反倒是毫無武功的吳安正瞧到了人影。

怒蒼四大高手入巷有心細如的止觀、暗器快絕的項天壽有算無遺策的御賜鳳羽更有霸氣絕倫的九州劍王誰知寧不凡根本沒上一招半式便已佔得上風。

眾人雖未動手但雙方若在巷內實戰項天壽與止觀都已死了青衣秀士也要身受重傷唯獨方子敬一人得以脫身以此觀之寧不凡能穩坐「天下第一」之位着實有其不凡之處。

※※※

寧不凡背對眾人兀自賣力洗刷鐵鍋不曾反身。吳安正搖著昔年同窗的臂膀慌道:「小狗子!你的朋友來了你和他們說話啊。」青衣秀士聽吳安正叫得慌想來是把怒蒼眾人誤作了仇家他笑了笑道:「別怕。我們是來謝謝他的。絕不是要找麻煩。」

方子敬、青衣秀士等人親來拜訪寧不凡卻無回身之意只將鐵鍋倒翻過來卻是洗起鍋背來了。青衣秀士昔日為九華山掌門二人輩分相當方子敬更是武林前輩於情於理寧不凡都不該失禮。青衣秀士心下瞭然明白寧不凡不想見外人當下咳了一聲朝項天壽使了個眼色這位天權堂主立時會意當下扣住一枚飛石便朝寧不凡背後瞄去。

請不如激激不如逼果然威嚇一作寧不凡便已長嘆一聲他將鐵鍋煽了煽抖落了上頭的污水鐵鍋揮動處卻又恰恰擋住了要害好似背後長了眼睛。眾人見他能藏氣、也能察氣無愧「智劍平八方」之名心下自是暗暗佩服。

便在此時寧不凡終於緩緩起身回頭望向眾人。青衣秀士見他面容苦悶登時拱手微笑示意友善道:「寧先生莫要憂心在下並無惡意僅是奉我家秦仲海秦將軍之命前來感謝閣下的恩情。」寧不凡嘆了口氣道:「在下退出江湖廢人一個貴山秦將軍又何必謝我什麼?」

青衣秀士搖頭道:「掌門客氣了。性命之事豈同尋常?若無閣下於達摩院內代擋絕招我山秦將軍恐怕已死於非命。」說着躬身行禮稽道:「大恩不言謝日後掌門若有什麼難處請上怒蒼山來本山英雄隨時聽候調遣。」吳安正獃獃聽着乍聞「秦將軍」三字想到那日所見的魔火飛騰之象卻又起抖來了。

寧不凡微微苦笑搖頭道:「共歷患難而已說救命不也言重了?」說話間回望向群豪諸人與他目光相接心下都是一凜只見寧不凡光華內斂與常人並無不同只是眼白處卻有幾道血絲。方子敬料知有異當下閃電般探出手去已將寧不凡的脈門牢牢扣住。吳安正見閻王爺抓人自是滿心驚駭忍不住大聲尖叫起來:「殺人啦!殺人啦!」

大宅院中家戶比鄰吳安正才一破口喊叫已然驚動四鄰果然院裏幾戶人家探頭出來都在察看巷內情狀。項天壽拱手作揖道:「眾位鄉親請回這裏沒事、沒事。」

項天壽光頭禿頂形若高僧眾鄉親聽這和尚說話自然無人理會幾名青年呼喝連連都要出來察看忽在此時方子敬咳了一聲兩道目光飄來隨意往眾人看了一眼莫名之間無數百姓心頭忽生異感當即縮回屋內無人再置一詞巷內自又恢復沉靜。

寧不凡藏氣方子敬卻恰恰相反霸氣之強里許內的嬰孩都能感應大老虎從門口行過眾小童受驚尿床看明日大宅院必然晾滿了棉被料來臊味衝天。

四下噤若寒蟬一片寂靜中方子敬卻只握住寧不凡的脈門過得半晌突見他招了招手示意青衣秀士來看。青衣秀士精通醫道當即探手豎指斷查脈象。他搭指觸診忽然之間長眉一挑笑容竟是僵住了。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氣道:「泥梨耶?」寧不凡面帶苦笑低頭向地卻是點了點頭。青衣秀士低聲道:「可以瞧瞧傷處么?」

寧不凡緩緩放下鐵鍋解開衣襟露出胸口的一道黑印淤血。

泥梨耶又稱十八地獄經看那陰勁震入經脈竟在天下第一高手的胸膛上留下印記。寧不凡低聲道:「不瞞各位「仁劍震音揚」對上「六道輪迴」便是這個下稍。」

青衣秀士、止觀等人震驚不已連方子敬也是目光沉重諸人面面相覷俱都沉默無言。

寧不凡敗了?

華山三達劍號稱無敵其中一招「仁劍震音揚」更以王道服人之姿懾服天下無數英豪非只「九州劍王」為此棄劍從刀便以卓凌昭的神劍霸術卻也慘敗於仁劍之下不得不俯折腰。說來那「仁劍」便如世間武學的一道極界三十年來並無一名高手足以跨越。

寧不凡號稱「天下第一」華山兩面錦旗至今高懸如故「長勝八百戰武藝天下尊」這位當世最為知名的傳奇劍客一旦給人出手擊敗那非只是不敗神跡幻滅而已恐怕世間武學也將跨入嶄新境界。方子敬與青衣秀士對望一眼兩人都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懼。

※※※

方子敬心中一個意念只在深思「六道輪迴」的奧妙。說來「仁劍」乃是天下最柔的守招御劍成圓柔韌如網便以卓凌昭的劍芒與之相撞卻也奈何不得卻不知敵手是如何破招的?他出神半晌問道:「當時動手詳情如何?」

寧不凡淡淡地道:「對方身有天命我等凡人肉身實難阻擋。」這話太玄無人能解只聽得眾人一頭霧水青衣秀士皺眉道:「請恕我等愚魯可否說清楚些。」

寧不凡道:「六道本是一套陣法講究心念合一化六意為一念。只是這陣法有個天生的缺憾便是禁傳神功本身太獨太專招式又過於詭譎六名僧人各以陰損武功出手心存邪惡意念決計無法相通。是以千年以來此陣雖享大名卻始終無法組成陣式。只能算是武道傳說不能真正用於實戰。」項天壽忙道:「那……那你又為何敗了?」

寧不凡嘆了口氣道:「神劍擒龍。」

眾人聞言盡皆大驚又聽寧不凡道:「神劍在手以一馭六獨獨一人便足以組成一個陣式陣隨心轉恰恰補上了心念不能合一的缺憾。一人帶動陣法正邪相生、陰陽互補攻守之嚴密實為寧某生平所僅見。在下的仁劍能守不能攻縱使拖得再久也不免落敗。」說着嘆了口氣又道:「這「六道輪迴」原本不該存於人間如今居然組成陣式想來上天屬意已要那人獨霸天下。」

看這「六道輪迴」搭配「神劍擒龍」天地間所向無敵再無任何高手可擋縱使卓凌昭在世抑或方子敬出手恐怕也是輸面多於贏面無濟於事。

方子敬沉吟半晌想到那柄怪劍來歷不明便問道:「擒龍劍是你交給天絕的?」

寧不凡頷道:「我本是退隱之身終生不該提刀論劍縱使霸住神劍不放也不過多帶顆沉重鐵膽而已。不如拿來贈給英雄俠士那才不至埋沒。」他頓了頓又道:

「不過在下把擒龍劍交給天絕時壓根兒沒想過這幾套禁傳武學更沒想到神劍竟能應用在六道陣法之中。」

眾人聞言無不感慨想那天絕神僧收留了燙手山芋寧不凡便以神劍相贈以為回報對照後事展卻不免讓人扼腕再三。

方子敬有意探個明白便又問道:「難道我徒弟的「烈火焚城」全沒用處?」

寧不凡微微嘆息登從腳邊拿出一隻綉鐵送了過去卻是方才拿來洗鍋子的鐵刷。

眾人心下奇怪不知好好說着「烈火焚城」卻何以拿出這東西來?只是方子敬素知寧不凡之能料知必有深意當下拿起爛鐵細細觀看。半晌不到方子敬忍不住啊了一聲跟着便是一聲苦笑。

止觀等人急急圍攏觀看不由也是一驚那鐵哪裏是什麼綉鐵了卻原來是一柄刀只見刀柄處全數焦黑隱隱有着火燒痕迹那刀身更是殘破不堪好似鐵匠鍛冶太過竟將好好的刀身焠熔變形。止觀慌道:「這……這就是秦將軍當時用的佩刀么?」

寧不凡頷道:「那時雙雄對決貴山秦將軍以「烈火焚城」去擋「六道輪迴」才要招刀便給自己的霸道內力給毀了。」他眼望方子敬道:「方前輩「烈火焚城」太過霸氣犯了人刀不能合一的忌諱。這火貪一刀是您創製的您自己難道不知這個缺憾么?」

方子敬聽了說話卻是頹然搖頭低聲道:「對不住我自己沒使過這招。」旁觀眾人聽了這話都覺不可思議。

眾人頗感詫異方子敬自己卻是喟然無語好容易愛徒跨越難關練成了如夢似幻的絕招哪知卻不能運用於實戰之中。想起人家手握神劍日後若要再與強敵較量務須訪出一柄無上寶刀方能與之匹敵。可一時之間卻要上哪兒尋找這等神兵?眼看劍王怔怔不語止觀便問:「那「神劍擒龍」名頭好大到底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寧不凡道:「我曾親眼見過擒龍劍這柄怪劍由無數細條柔鋼打造而成形狀渾圓有如一團線球鋼質柔軟全以內力催動江湖上可說絕無僅有。」

止觀嘆息不已:「若不是卓凌昭那稀奇古怪的人怕也搞不出這等莫名其妙的東西。」

寧不凡道:「說起來我倒很佩服卓凌昭這位劍宗。他人雖死了但冥冥之中卻還把世間武學推進了一大步。他在世的時候雖然敗給我但死後卻一樣打倒了我真無愧「劍神」之名。」他自嘲似地一笑道:「說來說去當時真正救了我倆性命的反倒是貴山秦將軍的心機。若無他在一旁偷襲暗算趁著敵人與我全力激戰時痛下殺手我倆都是難逃一劫。」

聽到此處眾人才知少林第三戰真相如何原來當時怒蒼總帥與華山掌門聯手出招誰知兩大絕世高手合力抵擋強敵一個未戰先敗鋼刀毀爛另一個絕招被破竟被「泥梨耶」的詭譎奇功暗傷。最後還是靠着秦仲海偷襲暗算這才逃過性命。

雖說敵人罕見厲害但眾人對寧不凡仍感景仰。回思他胸口傷處形狀並非為擒龍劍刃所傷而是受陰勁侵襲所致看來這人無愧於「天下第一」的美名即使對方手仗神劍另加禁傳玄功卻還無法正面傷到他的皮肉僅能以陰勁隔物傷敵。

青衣秀士沉思半晌又道:「天絕神僧身死之時先生行蹤如何?」

寧不凡說道:「七月初一前三日貴山英雄還未來到河南我便已抵達嵩山與天絕僧碰面了。」他拍了拍吳安正的肩頭又道:「貴山英雄上山前我早把貴妃帶離了達摩院將她送到丹陽小鎮交給我這位老同窗看顧之後便守在達摩院內堂等你們到來。天絕僧事先吩咐過了要他徒弟下場打第三戰想以貴山的豪爽必會讓秦仲海出來決戰之後等他墜入陷阱一切便能水到渠成……」

方子敬哦了一聲道:「難怪楊肅觀那小子會出來挑戰我原來是這個用心。」眾人聽得此言心下各自一凜才知天絕神僧早有佈置絕非莽撞之舉。恐怕連靈智方丈也被蒙在鼓裏了。只是越是縝密的心計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眾人想起天絕的死因無不嘆息。

止觀暗暗推算又問道:「寧先生小僧心裏有個疑惑天絕大師中伏之時你為何不救他?憑你的絕世武功若要在旁照看必能扭轉形勢你為何放過不救?」

寧不凡苦笑道:「對不住下手之人的心機遠在你我想像之上。少林大戰當天清晨他便已搶先動手了那時我人在丹陽小鎮要我如何出手救人?」

眾人聽得此言無不震撼萬沒料到事之時早在少林三戰之前。寧不凡喟然又道:

「這件事大出意料之外本來事情按着腳本走一切都如事前推估當時我守在達摩院裏一路品評貴山高手與少林和尚的決戰直到第三戰開打我都不知天絕神僧早已遭人暗算之後秦將軍墜入洞中我趕着下去碰頭看到了地道的一大片血跡才知……唉……自己晚了一步……」說到此處語音忽然哽咽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竟不知該如何說將下去。

怒蒼英雄多與天絕僧有仇聽他說得傷心自也不好太過冷硬只陪着乾號幾聲也算是個應付。止觀想起寧不凡與那人的一場大戰當即口宣佛號道:「您受傷之後便離開達摩院了么?」

寧不凡回思當日情狀不由嘆了口氣又道:「那人用陰勁傷我的時候被我以仁劍的內勁纏住無法脫身秦仲海當機立斷瞬間拔出匕搶先在他背上砍了一刀那人被火貪刀的猛力暗算內力大為受損無法再戰只有先行離去。我見情勢太壞朝廷與怒蒼開戰在即眼看先帝下落不明就怕貴妃也生出意外便也趕緊前去丹陽小鎮會合。事後再以書信知會方丈讓他知曉內情說來真是過意不去了。」

青衣秀士聽他提起先皇心下便是一凜他沉吟半晌問道:「那年劉敬政變死前苦苦相求托我家將軍從北京帶走一人後來秦將軍受此牽連斷腿殘軀卻沒瞧見蹤跡。寧掌門這件事是你插手的吧?」

寧不凡頷道:「沒錯。劉敬一死貴山秦將軍立時暴露行蹤大禍時時降臨我見情勢太過惡劣只有搶先一步將人帶走。」青衣秀士皺眉道:「你以為天絕神僧與太后相熟所以把人送入少林好來扭轉乾坤重定朝綱?」

寧不凡搖頭道:「那倒不是後來的計策是天絕神僧訂下的。我之所以把人送上少林實在是朝廷搜捕森嚴寧某武功再高卻也無法日夜隨侍在側。當時怒蒼尚未復寨天下間除開天絕神僧我想不出誰有膽子收留他。」

方子敬靜靜聽着忽道:「小子你可瞧不起方某了你若把人帶來我定會收留他。」

寧不凡苦笑道:「你的性子誰不知曉?你只會喂他吃地瓜山芋還會日日毒打他。我若把他交給你還不如往永定河一推來得乾淨。」方子敬聞得此言登時放聲大笑起來。巷內眾人面色一寒心道:「九州劍王當真名不虛傳看他這般神氣便玉皇大帝也打得。」

青衣秀士細細思索前因後果已知天絕僧邀約怒蒼英雄必有深意當即問道:「寧兄天絕大師這回邀約我山弟兄前去少林究竟有何打算你能代他說一說么?」

寧不凡頷道:「天絕大師過去雖與貴寨為敵但這回他與秦將軍會面存心極為良善他期待一個大佛國。」眾人心下一凜同聲道:「佛國?」

寧不凡頷道:「多年來政局歪曲肇因於當今聖上的一個心結那結纏得好緊不只害了皇上也害苦了天下人。諸位歷經無數變亂自也知那是什麼。」他見眾人默默頷又道:「天絕大師秉慈悲心便想一舉拔除禍患解開死結。他心中宏願便是令二聖當朝、收降怒蒼重賜秦家爵位還給秦霸先一個清白。他心中所盼就是讓天下人同領慈悲佛法。」

眾人聞言盡皆震動青衣秀士也是肅然起敬他微微頷道:「了得神僧當真是慈悲為懷只是自古帝王何等小氣豈容卧榻旁有人鼾睡?他一介草莽卻要如何安排此事?」

寧不凡苦笑道:「這就是他行險的地方了。他要面見太后另以潛龍來挾制江充再以愛徒連絡柳侯爺最後只要得貴山相助天下軍馬三得其二形勢便在掌中。」他撫面嘆息又道:「本想他徒兒是「代征北」父子兩人都有實力加上太后、瓊國丈等人出面說項必能讓天下再次安定豈料……豈料……」青衣秀士雙掌合十把話接了過去道:「豈料天絕老僧引狼入室竟爾死在「神劍擒龍」之下。」聽得此言場中諸人面面相望想起天絕僧居然死在摯親摯愛之手一時同聲嘆息。寧不凡更是淚流滿面極見哀痛。

止觀口宣佛號問道:「寧先生天絕神僧與怒蒼交手多年當知潛龍手段厲害絕非善男信女俗話說疏不間親人家父子之情他難道不知防備么?」

寧不凡哽咽搖頭道:「這件事我也勸過他父子同入達摩院若要聯手挾制勢道厲害無比。可不知為何我雖然屢屢相勸但他對徒兒極為信任無論怎麼勸說都不能讓他回心轉意。」說着說不由低聲嘆息道:「人心詭詐神僧如此慘死必定死不瞑目。」

青衣秀士搖頭一笑道:「閣下不必這樣想。我倒以為天絕死得其所。」

眾人聞言莫不一驚都在望着他寧不凡驚道:「軍師何出此言?」青衣秀士淡淡地道:「諸位天絕大師看得透人心喜怒卻勘不破權謀利害他是死在那本密奏手裏。」

眾人聞言心下都是一凜寧不凡不知密奏內情一時眉心深鎖不明所以。

青衣秀士嘆了口氣道:「照密奏所載太后也好、朱陽也好甚至是那柳昂天都不會樂見二聖當朝。就看潛龍吧武英無子朱陽號靖江王諸位以為他用心如何?

真會甘心當個閑王么?」他輕輕搖又道:「這些人爾虞我詐無一良善可憐天絕神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要走錯一步必定兵敗如山倒。反倒是下手之人已知計謀必敗反能當斷立斷毅然割捨親情以圖謀奪先機。如今他形勢已成連朱陽算無遺策卻也措手不及。此人行事之果決足稱人中之雄而無愧。可敬、可佩。」

說着露出神往之情竟是讚嘆不已。寧不凡、項天壽二人聽他如此推崇強敵不免為之悚然。

※※※

眾人談說一陣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多已知曉青衣秀士見寧不凡身上有傷說起話來始終中氣不足當下從懷裏取出一罐傷葯說道:「這是敝派的「九華玉龍散」養陰怯傷頗有奇效您將就著用……」拿人手軟寧不凡見了傷葯卻不伸手來接他眼望地下過得良久方才道:「青衣掌門你們老遠趕來長安不會是專程來送葯致謝的吧?」

方子敬豪爽項天壽樸直青衣秀士與止觀卻都是老謀深算的權謀之輩山寨多少大事等着他們決定絕不會無端趕來看自己這個廢人寧不凡索性一語道破免得更增紛擾。

果然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寧先生快人快語在下也不客氣了。方今朝廷魔物將出局面朝不保夕咱們要請你幫個忙。」

寧不凡一聽「幫忙」二字連聽也不聽內情反身去提鐵鍋跟着朝吳安正瞪了一眼目光中大有責備之意。青衣秀士淡淡地道:「您別怪他這位小哥才給靈智方丈送過信便給人一路盯上了。便算咱們不搶先押人北京的大人物也會跟着過來。」

吳安正聽得自己已是眾矢之的一時嚇得渾身抖慌道:「大人物……您……您是說方才的那個黃袍老人?」

青衣秀士頷道:「他只是其中之一。閣下把信交給靈智方丈時好幾路人馬便同時盯上了你若非咱們一路暗中保着你恐怕閣下走不出河南省境。」

怒蒼豪傑凡事謀定而後動此行一路緊盯吳安正遠道前來長安自是有備而來。寧不凡頗見無奈當即淡淡地道:「你想要我幫你什麼?」

青衣秀士使了個眼色止觀登時走到破宅前將大門推開一線眾人從門縫中望去只見破敗的大院裏一名中年美婦蹲坐在地身邊圍滿了孩童。看他們吃飽了晚飯便來遊玩嬉唱。人人手拉着手面上俱有歡容。院內歡喜溫馨對照院外的肅殺更讓人加倍神往。

寧不凡全身震動顫聲道:「你……你們要她……」

青衣秀士微笑道:「先生一人照拂貴妃不免有失何不讓怒蒼兄弟為您分憂解勞?」

寧不凡全身顫抖聽這位右軍師的意思竟是要把貴妃帶回山寨當作人質以來牽制局面。他目光低沉已是悲涼無語。吳安正手無縛雞之力自是滿心害怕慌道:

「小狗子大家都要抓她你……你還要逞強么?」

寧不凡苦笑搖頭他這人看似憨傻其實見識之精明遠在當年的卓凌昭之上正因如此他才選在天下爆大禍前從容退隱以圖保存華山滿門。只是事與願違朝廷似虎怒蒼如狼政爭大戰便在眼前現下為了瓊貴妃自己又要被扯下水。

止觀合十勸道:「寧先生政變在即。那人已成魔態旋將破繭而出請您把人交給我們怒蒼雖也有些私心但我等敢以性命擔保絕不會對貴妃不利。對您、對華山滿門都好。」

寧不凡並無一句言語只是凝視院內的孩童婦孺。他外貌庸瑣身形矮小但望向那美婦的時刻平俗的臉上卻生出一股光輝讓人不自禁地動容。他默默無語忽然抄起了地下的大鐵鍋淡淡地道:「諸位不必多說了。你們若要帶走他須跨過我的屍身。」

止觀搖頭道:「施主誤會了。我山英雄並無惡意。您又何必……」

寧不凡伸起右手制住止觀的說話他生性柔懦從來明哲保身但此時神色竟極堅決聽他靜靜地道:「諸位寧某號稱天下第一勸你們一塊兒上可以多點勝算。」

寧不凡武功高強劍法尤其精湛縱然身上有傷也非易與。青衣秀士等人自忖武功遜他一籌便算聯手恐怕也難以勝出。諸人正自猶疑忽見一個高大身影走了過來那人年過六旬卻仍滿頭黑正是方子敬。

劍王跨步巷內殺氣騰騰院內的幾名孩童受了感應登時大哭了起來。

寧不凡如中雷擊霎時已是垂頭喪氣有如死了。

方今天下四大宗師只余這兩人碩果僅存九州劍王身手高絕實戰之狠之辣更讓人敬畏三分。寧不凡與之一對一單打獨鬥也無必勝把握更何況要受人圍攻?寧不凡心知肚明一旦方子敬下場只要加上項天壽、青衣秀士任一人自己別說要保住貴妃便想生離此地怕也大為不易。

眼看方子敬站在自己面前隨時都要開殺寧不凡咬住了牙眼眶紅顫聲道:

「為什麼?姓寧的孤獨了一輩子難得有這幾日溫柔時光你們……你們就不能饒了我么?」

忽然腦袋溫溫熱熱的竟有人在撫摸自己寧不凡抬頭看去只見方子敬目光溫厚竟無動手的意思他摸了摸寧不凡的臉頰跟着反手過去將宅院大門輕輕帶上了。

門板關上院內兒童的哭聲漸漸隱去不再聽聞。寧不凡喃喃地道:「方前輩您……您……」

劍王身材高大站在寧不凡面前真如大人對小孩也似。聽他笑道:「xxxx祖奶奶哭什麼?四十幾歲的人羞也不羞?」

劍王何等身分話一旦說出青衣秀士、止觀等人都無反悔餘地。寧不凡一臉感激竟是難以自已他眼角濕潤有些不知所措忽然間抓了抓腦袋細聲道:「方前輩沒吃晚飯吧不如……不如我請你吃餛飩好不好?」他不待方子敬回答當下掏出身上銅錢囑咐道:「小安子去買幾碗餛飩回來。」

吳安正見閻魔王無意殺人早已鬆了口氣他見了寧不凡的銅錢登時呸了一聲道:「還要你請客?我身上有得是錢。看我把你們喂得飽。」說着取出大疊銀票自從巷口離去了。

※※※

時近月中玉盤將圓夜色皎潔眾人雖在陋巷之中身上卻也銀白一片。方子敬出面緩頰眾人登時殺氣大減青衣秀士與止觀已知劍王心意自也不便多言。方子敬拿出大洪堂買的藥酒自灌一口跟着遞給寧不凡道:「老弟現下各方人馬都要你你日後有何打算?」

寧不凡接過葫蘆低聲道:「我行蹤暴露長安是不能留了我在貴州找了個隱居地方看看這幾日便去那兒躲藏……」他正要說出日後藏身之地忽見青衣秀士望着自己便又閉上了嘴自拿酒葫蘆去喝不再多言。

青衣秀士微笑道:「寧先生唐某是軍師不是妖魔。運籌帷幄職責所在您別這樣怕我。」猛聽寧不凡呸地一聲喊道:「好臭!」眾人聞言無不愕然卻見寧不凡轉向方子敬煽鼻道:「方前輩您是吃了什麼?為何這酒葫蘆臭成這樣?」方子敬咦了一聲把葫蘆遞給項天壽道:「臭么?我怎麼不覺得?」酒未至薰先來登讓光頭老者掩鼻逃開眾人見狀都是笑了起來青衣秀士也是為之莞爾。

便在此時一人拎着竹籃子快步奔了回來卻是吳安正。他端出一碗餛飩遞給了寧不凡低聲道:「幹什麼啊?每個人都在煽鼻子?」寧不凡苦笑兩聲把手上餛飩遞給了方子敬道:「來難得大家過來長安作客一塊兒吃餛飩吧在下請客。」

吳安正啐罵道:「胡說八道這錢是我花的你這窮光蛋哪來的錢……」他將餛飩分派了每人都拿了一碗連解滔守在巷口也都分上了一碗。唯獨止觀茹素自不方便接。

止觀見眾人都笑吟吟地吃着餛飩湯只自己一人閑着當即咳了一聲又道:「寧先生既不願相助怒蒼形勢如此我等自也不便再多勸說。只是小僧一事請問政變在即那人左掌神劍右擁先皇天下還有誰能抵擋一擊?」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哎呀一聲或潑出湯水或燙傷嘴角每個人唉聲嘆氣目光撇向止觀的禿頭只感食不下咽。

天下江山即將易主倘若局面急轉直下從此朝廷定於一尊江湖必也為之一統。想起局勢險惡便方子敬這般豁達人物一時也是眉頭緊鎖。寧不凡心中多少有愧他沉思半晌道:「朝廷的事在下無能為力。不過要說那人已成武林至尊那也未必。」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您說得是勇劍么?」

寧不凡頷道:「不敢。只是敝派三達劍傳世已久除智劍、仁劍之外尚留最後一式稱作「勇劍斬天罡」在下雖已歸隱但日後若有人悟出其中道理或能與「六道輪迴」匹敵。」

眾人聽了這話無不低聲咒罵。華山等了一百四十年方有寧不凡一人悟出三達劍奧秘想來要悟出勇劍非要是蓋世奇人不可看現任華山掌門蘇穎乃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要等此人領悟神劍奧妙卻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寧不凡見眾人面帶不豫忙望向方子敬咳道:「倘若勇劍不成咱們還有方老師在。令高徒此役失利非戰之罪。「烈火焚城」功力太霸尋常鋼刀不耐一擊若有驚世寶刀相匹配說不定能克敵致勝……」

眾人聽了這話又是暗暗詛咒。神劍來歷非凡非只耗盡卓凌昭心血尚集鐵精、神錘、寶爐等靈氣於一身加上天下第一煉鐵師的巧手這才打出威震當世的神劍擒龍令得「六道輪迴」夢境成真。倉促之際卻要如何尋出一柄寶刀前來抗衡神劍?

想起那神劍主人心機深沉行事陰毒如今更要控住朝廷全局諸人心念於此無不面色如土。

方子敬嘆了口氣自把大洪堂藥酒倒入餛飩湯碗一同摻著喝了。

※※※

寧靜的月光中人人手拿一碗餛飩卻無一人拿起湯匙動手來吃。

黑暗降臨修羅現世南瞻部州即將大亂屹立達三十餘年的景泰王朝也將落幕。

在這濁濁塵世之中景泰與武英便如兩道繩索把每個人的命運牽連在一塊兒。好似一道不得不過的關卡無論狡猾如江充、聰明似劉敬、還是忠誠如武德侯、武勇似柳昂天不管人在廟堂抑或是亡命江湖只要還活在世間每個人都會遇到一次無路可逃的生死抉擇。

當命運之神降臨的時刻每個人物都會面向審判的殿堂把自己的志業交出去。然後用眼淚與鮮血寫下屬於他們的……

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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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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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萬夫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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