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濁濁塵世

第七章 濁濁塵世

卻說寒夜漫長鬍媚兒離去之後盧雲無奈之中便自行抱起嬰兒回到炕上睡卧哪知才躺了不過半晌背後腳步聲響盧雲趕忙迴轉身去卻見炕邊已然多了名兇狠女子正自滿面怒氣地望着自己。

盧雲見胡媚兒去而復返不由有些詫異忙問道:「忘了什麼東西么?」胡媚兒一見他那唉聲嘆氣的模樣心中便有怒氣當即拂塵一揮尖聲道:「忘了取你的狗命!」一時起蠻來拂塵胡揮亂打模樣十分兇狠嚇得那嬰兒又哭了起來。

盧雲慌道:「你……你到底要做什麼?我不是把玉璽給你了么?」胡媚兒斜覷了盧雲一眼惡狠狠地道:「你去死。」說着伸手出來冷冷地道:「把孩子給我。」盧雲錯愕之間不知她有何用意胡媚兒嬌聲斥道:「給我!」

盧雲沉吟半晌便將嬰兒送了過去心裏卻暗暗留上了神。只見胡媚兒哼了一聲在孩子臉頰上親了親道:

「乖乖寶貝別跟臭男人睡和媽媽睡媽媽香你。」說着懷抱嬰兒自行回到炕上。那嬰兒給她一陣溫柔款待好似很舒坦竟然閉上了眼自顧自地睡了。

盧雲坐在冰冷的地下只感瞠目結舌不知這女人是瘋了還是傻了愕然之間便也躺倒在地不旋踵便已熟睡。

次日天才剛亮盧雲背後忽然挨了一腳他大吃一驚猛地抄起長劍回看去驚覺胡媚兒已然醒了只拿着拂塵惡狠狠地瞅著自己。盧雲驚道:「你……你要做什麼?」胡媚兒冷冷地道:「姑娘餓了你還不去燒早飯?」

盧雲一臉驚駭不知這女人究竟有何意圖慌道:「你不回北京了么?江大人不是在等著玉璽用?怎地不走了?」胡媚兒冷笑道:「我愛走便走愛留便留你憑什麼管我?」她見盧雲張嘴茫然只在望着自己忍不住臉上一紅啐道:「趕緊去燒飯抓兔子!否則把你宰來吃了!」盧雲不敢違背當下又照着昨日傍晚的模樣自去摘了些野果生覃回來。

眼看盧雲手捧素果匆匆奔回胡媚兒罵道:「怎麼只見果子不見肉?你偷懶!」盧雲咳道:「你別老是怒。外頭雨停了一燒柴火蹤跡便露你若想吃肉晚間我再去捕獵。」

胡媚兒臉上一紅心道:「三十老娘倒綳嬰兒我江湖行走十年居然還比不上這個書獃子。」她自也不知盧雲熟闇軍務便於戰陣之中亦能參酌軍機這些江湖瑣事自也難他不倒。她嗯了一聲將嬰兒送回盧雲懷裏讓他餵食。

盧雲將果肉嚼爛之後再送入那孩子嘴中。胡媚兒蹲在一旁怔怔瞧著不知不覺間嘴角泛起了微笑。她看了好一會兒忽問道:「盧雲這孩子與你無親無故你幹啥待他那麼好?」

盧雲微微一笑道:「我也與你非親非故姑娘又為何出手救我?」胡媚兩手捧著臉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隨手就拉開了也沒想什麼大概覺得你這種人不該死吧?」

盧雲淡淡一笑道:「胡姑娘我也是一般啊。」胡媚兒喃喃地道:「你也覺得他不該死?」盧雲沒有回話只把果子送了過去問道:「你想喂他么?」胡媚兒咦了一聲自行接過了果子她想了半晌搖了搖頭便把果肉遞了回來。

兩人用過早飯各自稍稍歇息胡媚兒拿起銀針把玩問道:「姓盧的你現下帶着孩子東奔西跑可曾想過日後要怎麼安定?」

盧雲聽了「安定」二字忍不住苦笑一聲。最初他離開京城只為投上怒蒼之後再行打算哪知變故忽起自己居然被迫倉皇離山這倒真是始料未及了。此刻北京回不去怒蒼投不得故鄉又遠在千里之外偌大的天地中竟又只剩自己獨個人。孤寂之感飛入心中盧雲目露迷茫之色竟不知如何介面。過了半晌胡媚兒又問道:「盧雲你很想回家么?」

盧雲伸手掩面卻沒回答胡媚兒的問話。他緩緩取出腰間的一塊布巾解了開來輕撫布巾里的秀絲。胡媚兒見他舉止有異忍不住笑了道:「想起未婚妻了?」

盧雲啊了一聲道:「你……你也知道她?」胡媚兒微笑道:「顧尚書喜帖得廣姑娘想不知也難。」回思成親在即不過月前之事如今卻似隔世。盧雲嘆了口氣低聲道:「我本該於中秋成親若非大難忽起此刻業已完婚。」

胡媚兒見他面色愁苦忽道:「盧雲你如果沒地方去可以幫我駕車么?」盧雲奇道:「駕車?」胡媚兒神神秘秘地一笑道:「年底我姨媽要過七十大壽姑娘一向孝順這幾日得趕緊動身返鄉探親正愁找不着馬車夫驅策你若找不着去處不妨跟着來。」

盧雲詫異不已迷惑地道:「便你……你這樣的人也有姨媽?」

胡媚兒大怒不已喝道:「什麼話?我不是娘生的?我娘便不能有姊妹?胡言亂語惹人厭?去死!」寒光閃動銀針飛出登又插在盧雲面頰之旁。盧雲撫著面頰駭然道:「你別再扔了這銀針再扔下去怕要沒了。

」胡媚兒怒道:「你到底來不來?我這兩日便要走了!」

盧雲聽她心意如此已是又驚又喜料知她有意陪自己逃難忙道:「你……你老家住哪兒?」胡媚兒面露高傲之色道:「姑娘出身貴州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這才養得出我胡媚兒這般精彩人物。」她伸手拍了拍那小嬰兒笑道:「我老家有幾個姊妹不曾出嫁這孩子沒爹沒娘你一個大男人養不活他剛好過繼給她們當兒子。」

盧雲怔怔地道:「你……你還有姊妹?」胡媚兒怒吼起來喝道:「這是什麼鬼話?我沒有爹娘么?我爹娘不能生女兒么?我為什麼不能有姊妹!」寒光一閃銀針正要出忽然醒起懷中暗器所剩無幾這才強忍下來喝道:「你究竟來不來?趕緊說句人話出來!不來我自己走了!」盧雲其實早已雀躍不已忙道:「這個自然姑娘救了盧某一命。在下自當為您駕車戮力以報。」他滿懷希望倘若這孩子能有棲身之地自己對柳昂天有個交代便又能回京尋找心上人了。他一臉感激當下趕緊收拾包袱竟是一刻也等不得。

兩人商議了行止自也不再拖延略作喬裝便南下趕路預備朝貴州省境出。只是經過了天水城便見到了欽差的日月旗二人知道朝廷還在緝捕自己自也不敢再入天水當下改沿荒郊行走。到得傍晚眼看行出百里這才找了處荒僻縣城預備入城買車。

地處西北荒漠居民本少時近冬日街上更是寂寥一片雖說大戰將起倒也看不出風聲鶴唳之態。二人提心弔膽路經一處衙門赫見大門緊閉並無官差駐守全不似天水那般風聲鶴唳。盧雲四下探看竟沒見到朝廷的日月旗不免奇道:「這是怎麼回事?這兒的縣官還未上任么?」胡媚兒自也滿心詫異她來到衙門佈告前張望只見榜上空無一物大小公文竟一不見蹤影。盧雲沒見到自己的大名上榜自然大大鬆了口氣。

那胡媚兒神色卻有些異樣她凝望佈告低聲道:「看這模樣也許我沒回京是對的。」盧雲奇道:「此話怎說?」胡媚兒搖了搖頭幽幽地道:「說不定改朝換代了。」

盧雲驚道:「改朝換代?」當時他人在達摩院便曾聽秦仲海提起此事好似那「金水橋畔龍吐珠」的謁語一旦說出天下形勢便要轉換。他滿心驚駭想起包圍怒蒼的朝廷兵馬不由有些記掛雖說與秦仲海不再同道但舊情拳拳豈能盡忘?忙問道:「胡姑娘朝廷包圍怒蒼現下情況如何了?」胡媚兒冷笑道:「你還有空管別人的事?像秦仲海、郝震湘那種男人死了也是活該。」

盧雲聽得此言竟不知如何介面只是低頭不語。他嘆了口氣又問道:「胡姑娘那薩魔可是給江充派來的?」胡媚兒搖頭道:「那倒不是。江大人形勢不在高天將、薩魔這幾人早給皇上收羅去了現下都由欽差直轄。」江充大權旁落一事盧雲投上怒蒼前便已聽說此時倒也不感詫異他嗯了一聲問道:「他們都由欽差管轄那你自己呢?」

胡媚兒呸了一聲道:「就憑陳鑼山那點料也想支動百花仙子?我告訴你姑娘不吃朝廷的飯一樣餓不死要我給他們當奴才門都沒有!」她罵得厲害便見到路人朝自己望來胡媚兒別過臉去低聲道:「算了別管這些王公大臣的事了局面太亂誰都不知明天會是什麼景況先保住自己再說。咱們趕緊走吧。」

兩人買了車馬連着十數日都在急南下。此時胡媚兒絕口不提返京之事三人便如一家三口模樣只往道上進。只是算算里程從陝甘前去貴州路途仍極遙遠便算每日趕路百來里到得遵義恐怕也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

說來胡媚兒乃是江系大將盧雲則是柳門四少卻沒想到天下形勢連番巨變生死世仇竟會聯袂南下一同逃難倒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了。只是盧雲卻不知曉這胡媚兒捨棄北京的榮華富貴絕非單單因為朝廷局面紊亂而已。她心中自有一番思想只是沒到最後關頭自也不便啟齒。

車入漢中已在十月下旬料來要穿越四川全省尚須十餘日。只是路上漸漸寒冷趕路越難果然是夜大雪紛飛這個寒冬居然來得頗早。深夜之中兩人見道路昏暗着實辨不清東南西北便找了處荒郊歇息商議日後行止。

兩人生了火堆取暖荒山野嶺人跡罕至倒也不怕追兵瞧見雪花紛飛火光映照胡媚兒卷著毛毯正要睡了忽見盧雲從行囊中取出一本經書放在火堆旁受熱胡媚兒罵道:「又是這西貝貨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盧雲不應不答只以枯枝引火自在書背下方微微燒烤那書隔火受熱霎時間光芒閃耀古冊上竟然出陣陣磷光。胡媚兒滿心驚詫顫聲道:「這……這好像是夜明珠……」

盧雲含笑道:「不瞞姑娘在下那日使的崑崙劍法便是從這書上瞧來的。」

胡媚兒詫異不語那夜明珠便是圓形磷石白日裏受了陽光滋潤夜間便會散熱光倘若扔入熱水之中燒煮更能生出耀眼光芒看來這本經書大費周章竟是用磷粉寫就。盧雲將經書打了開來攤在胡媚兒面前溫言道:「來咱倆一起來瞧。」胡媚兒吃了一驚道:「你……你真要讓我一起看?」

盧雲微笑道:「胡姑娘盧雲雖是窮酸卻不是小氣之人你又何必見外?」

胡媚兒內心震動武林人物敝掃自珍誰不藏私?越是高明的武藝越是藏入心中甚至傳子不傳女師徒之間一脈相傳往往還留下幾手壓箱底絕招誰知這盧雲大方至此?竟沒把自己當外人。胡媚兒傻笑幾聲心道:「難得遇上瘋子我也不客氣了。」

二人細目去看只見這經書約莫百來頁書皮上寫着古篆字曰:「劍神古譜」旁以楷書附言曰:「崑崙劍出血汪洋千里直驅黃河黃」想來此書已非最早的古譜當有卓凌昭增補修訂之處。盧雲隨手去翻只見紙頁上繪著一個又一個男子圖像經脈穴道一應俱全胡媚兒看入眼裏自是嘖嘖稱奇回思卓凌昭的武功頷便道:「這確實是崑崙劍法無疑。」

崑崙以劍法聞名於世卓凌昭更是自號「劍神」向以「劍芒」絕技聞名於世除此之外崑崙另有大小套路一十二種分傳師兄弟號「劍寒」、「劍蠱」、「劍影」、「劍浪」、「劍豹」、「劍蟒」等兩人花了小半個時辰匆匆觀看反覆對照果然書上記載的劍法博大精深一十二路劍法一應俱全。崑崙劍法氣勢凜人雄奇見長大大不同於華山的靈動亦不同於九華的輕柔算得是天地難得的神奇武術。盧雲心下感慨道:

「卓凌昭乃是一代梟雄武功更是了得只可惜他用來為惡了。」

胡媚兒自己也是大惡人哪管什麼善惡只哼哼哈哈地敷衍趁他分心說話時拚死強記招式只是先前幾章的「劍飛」、「劍舞」還能勉強以記心揣摩待到「劍寒」、「劍蠱」等上乘劍法眼裏卻只見到一條又一條經脈圖線全然不見真實劍招望來讓人眼花撩亂。她前後翻閱卻沒見到入門的啟蒙功夫也未傳授內功心法哎呀一聲跺腳道:「這些招式太難我內功根柢有限恐怕學不全了。」

百花仙子所擅只有毒功、暗器、拂塵三大毒技內力拳腳頗為平庸看崑崙上乘劍法精嚴異常自須內力配合照應可憐她並未習練上乘心法若想學習自是難上加難。

盧雲沉吟半晌道:「你若內功不足日後不妨練我自創的「無絕心法」或許使得。」胡媚兒一聽這是他自創的武藝不由訕訕地道:「無絕心法?聽起來名字挺差不想練。」

盧雲苦笑幾聲舉掌虛劈掌風呼地一聲撲出瞬間便將火折熄滅。胡媚兒見他掌力頗有獨到之秘不由驚喜交加改口便道:「無絕心法這名字好棒哪盧老師趕緊教我吧。」

盧雲生氣了裝得十分儼然道:「一備束修二備禮儀三得瞧你的資質了。」

盧雲天資過人下筆能得蓋世文章聰明悟性遠勝常人百倍當年揚州書房一場苦讀加上6孤瞻從旁點撥竟從武當掌門元清贈給顧嗣源的養生經書中悟出一套心法雖不比天訣的精嚴、也不比火貪內力的剛猛但以綿密細緻而論卻如武當心法一般頗有獨到之處。若要以「無絕心法」為根基搭配崑崙一十二套劍招想來武功必能倍進。

胡媚兒本想盧雲獃頭書生一個武功自然有限卻沒料到他還有這手壓箱底的功夫忙道:「我練不練不打緊倒是你這幾日趕緊用功要是遇上了追兵臨危抱佛腳總勝過給人宰割。」盧雲想起薩魔、高天將等人的武功自也連連稱是。

貴州距北京七千六百餘里距南京也有四千二百里路程頗為遙遠加上兩人身懷玉璽那孩子的身分又頗為特殊路上自是加倍小心夜間只在野外露宿從不駕車入城。便要買些食糧用品也多由胡媚兒喬裝入城絕不犯險。也是風聲太緊盧雲中間雖然寫了兩次家書卻都托不到人送出唯有把孩子安頓后自己親返京城方能再見顧倩兮一面。

兩人相處日久作息都在車上彼此慢慢也脫了生份路上興起那胡媚兒便把家鄉事說了方知這魔女並非漢家女郎而是邊民苗女。盧雲倒也不吃驚想那貴州地屬蠻荒共領七十六處「長官司」設宣慰使司管轄胡媚兒既是貴州人士嗓音既嗲且柔本就像極了苗女鄉音待聽她自承身世自也不感訝異。

路上一得空盧雲便是練劍不墜。大難臨頭自保尚且不暇自當練武強身盧雲便痛下苦功鑽研把十二路劍法當成文章般考究研讀。他這幾年都在考試做官武功多少擱下與伍定遠、秦仲海、楊肅觀等人相較自是有所不如但好容易得了「劍經」啟真正有了名師指點劍法自是一日千里。那胡媚兒閑來無事更常陪着試招有時盧雲得空自也點撥她一些內功呼吸之法只是這等鍊氣打坐之事急也急不來也非一日所能竟功尤其盧雲所習的內功屬道家一路那「忘我無心」、「存意不存念」等口訣更須定性耐力與胡媚兒潑辣刁蠻的性子大大不合想來她慢慢習練日後必有所悟。

路行越遠慢慢已至川中這夜來到成都一帶兩人又在荒郊歇息天候寒冷營火熊熊胡媚兒坐在火堆旁休憩眼看盧雲一招「劍豹」使去內力灌注「雲夢澤」光芒閃耀須臾之間連出一十三劍火光映照之下有如火樹銀花登讓胡媚兒花容失色。

胡媚兒暗暗詫異本想盧雲匆匆學招、臨陣磨槍又無高手在旁點撥進境必然有限豈料這人悟性如此驚人靠得這本經書的引武功竟有驚天動地的轉變。她心下頗感駭然砸舌道:「我現下要是和你打架怕要打你不過了。」盧雲微笑道:「這劍豹其實不難練腕力大小尚在其次要旨僅在你全身如何力。」胡媚兒喜道:「不難練?那你可以教我么?」

盧雲頷微笑遞過長劍自站胡媚兒身旁演招道:「你現下意守丹田函胸拔背身子略向後仰左腿彎曲右腳蹬直右掌內旋並由前向上左手出劍訣向身後掄臂……」

胡媚兒聽得耳中癢慌道:「慢點、慢點一樣樣來。」她照樣學式擺出了當年莫凌山的架式又道:「然後呢?」盧雲又道:「再來功夫就在手腕了腕走金四路行一進三退二進五似我這般擺動……」說着手腕上抖下翻、左轉右屈如靈蛇般旋繞擺動又道:「先記口訣再記劍招記好了么?」

胡媚兒聽得方寸嚴謹不由慌了手腳咋舌道:「這許多步伐手勢要人怎麼記得全?」她自來練眼力、扔飛針、使拂塵全以苦功勤練加上師傳機關奇妙這才得以行走江湖。哪知頭一回練劍便遇上一大套文謅謅的口訣。盧雲握着她的右腕在她耳邊道:「崑崙傲視天下靠得便是這許多特異法門。你只要學得全了日後便算遇上薩魔這幫賊人也有抵禦之道。」

胡媚兒聽他口氣嚴峻好似在教誨徒弟一般忍不住心中一動。此時盧雲緊靠在她的身後兩人身子相依偎胡媚兒只覺他的胸膛寬闊頗為暖和她雪白的頸子後仰膩聲喚道:「師父。」說着掩住嘴角嘻嘻地笑了起來。

盧雲皺眉道:「練武須得專心守志莫要任意言動。」他伸手扶住胡媚兒的纖腰沉聲又道:「你腕力不足更須函胸拔背這才借得到腰力。」他放開了胡媚兒行到她面前手腕再次繞擺轉動道:「這就是金四路劍豹另有木三路、土五路、水二路等五局兩兩相加三三相加便得不同招式倘若一口氣走完金木水火土五路劍招能得八八六十四劍當年卓凌昭決戰寧不凡便曾以此招驚動天下那時我一旁看着……」

他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篇回朝胡媚兒望去卻見這魔女早已放下了長劍嘴角含笑只在凝望自己盧雲道:「記好金四路了么?」胡媚兒把劍柄交給盧雲微笑道:「我笨怎麼也記不全你再使一次給我瞧。」

胡媚兒一向高傲兇狠什麼時候自承愚昧?盧雲搖了搖頭不知她何以轉性自行接過了劍柄快劍出手刷刷連響劍豹光華照耀快若閃電竟頗有當年莫凌山的架式想來功力日深說不定追得上卓凌昭了。盧雲要把劍柄交給胡媚兒卻見這女子已然坐回車上臉上笑吟吟地自在逗弄嬰兒。

盧雲走了過去茫然道:「你怎麼了?不練了么?」胡媚兒好似倦了竟然毫無興緻她含笑凝視着嬰孩過得半晌忽道:「盧雲這孩子一直沒有名字咱們替他取個名兒吧。」

這嬰孩乃是柳昂天的小公子照着俗例滿月酒宴里便要替他取名只是大難忽起這些時日眾人顛沛流離始終沒給他取名。盧雲沉吟半晌腦中閃過了無數名號有文有武或聖或賢他正要一一說出猛聽那嬰兒哈嗤一聲打了個噴嚏胡媚兒拍手笑道:「阿嗅!阿嗅!咱們就叫你阿秀!」

那嬰兒聽了阿秀登時又哈嗤哈嗤幾聲滿臉鼻涕算是回應了。盧雲滿腦子術數嘉言、天文地理卻比不上一個噴嚏只得苦笑道:「也罷阿秀便阿秀只是不免秀氣了點。」胡媚兒笑道:「你知道那個楊肅觀的乳名是什麼?叫做觀觀哪那才更是秀氣。」

盧雲回想京城往事不覺嘆了口氣頷道:「我再贈給這孩子一個字兒便是神。他處境堪虞卻始終化險為夷有如神助。咱們以後便喚他神秀。」胡媚兒喜道:「神秀柳神秀這名兒不壞。」說着對那嬰兒笑道:「神秀胡阿姨喚你了。」

那嬰兒一臉茫然看了胡媚兒一眼小嘴啊了啊打了個哈欠自管入睡了。胡媚兒笑道:「這孩子好生疲懶柳大都督小時候是這個模樣么?」她笑了笑跳下車來竟是一臉喜悅向盧雲道:「盧夫子、盧先生您劍法練好了么?」

盧雲聽她以「盧夫子」三字相稱忽地精神一振當年孩提志向便是拿着教鞭毒打壞孩子想着想忽然神色儼然起來拿起長劍當作教鞭揮了揮道:「崑崙劍法博大精深不過習成區區劍豹豈能自稱盡練?」

胡媚兒與卓凌昭相熟當年眾人合力暗算劍神她更有一份功勞當下嗯了一聲道:「卓凌昭名列四大宗師武功確實不只如此。」

盧雲點燃了火折朝經書最後幾頁照去道:「要想習得卓凌昭的武學精華須得破解這篇經文。」

胡媚兒湊頭看去只見經書最後一頁寫滿了文字低聲讀去念道:「恨怨悲苦憎怒嗔、仁愛慈孝恥義廉……

」這文字讀來極為生澀拗口胡媚兒念了兩遍方才通順。她喘了幾口氣接力再讀:「是故恨人所以得仁無愛者必不怨不慈者必無悲孝而有苦憎后恥來義自怒生廉人心嗔。夾天地七大苦破人情七大礙遂舍善惡之心得稱劍神。」

胡媚兒一臉迷惑慌忙去搖盧雲的臂膀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啊?好像是一篇文章呢。」盧雲嘆道:「這是篇勸世文它要人們捨去善惡之分忘記七大悲苦才能成為劍神。」胡媚兒茫然道:「練劍不就是拿着寶劍揮來砍去嗎?怎地有這許多講究?」

盧雲翻開下一頁嘆道:「你自己看吧。」胡媚兒低頭去望更是悚然一驚只見下一頁繪著個人偶那人形挺胸凸腹丹田卻散出七道筆直光芒那光氣不按經脈運行只如太陽散射直朝全身去。胡媚兒見一旁另有些文字想要去讀卻覺文字之拗口難解還在那篇文章之上不由瞠目結舌慌道:「這又是什麼東西?

盧雲低聲道:「還記得卓凌昭的絕招么?」胡媚兒回想華山一場大戰不由又驚又喜道:「你是說劍芒?」

盧雲翻開經書指著上頭的心法道:「這劍芒便是劍士以內力逼出的無形兵刃芒光一出燦爛奪目卓凌昭喜歡在劍上擦抹磷粉用意更在炫耀功力。只是劍芒不只要把內力灌注兵刃更要凝為有形有質的氣勁卻不知是怎麼辦到的。」

胡媚兒看那心法密密麻麻想來便是練成那無上劍氣的關鍵所在。忍不住笑道:「你不是很聰明么?多瞧幾遍不就得了。」盧雲搖頭道:「我這幾日按圖索驥潛心習練卻沒有分毫進境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胡媚兒笑道:「卓凌昭是壞人你卻是好人。搞不好你也要變得卓凌昭一般壞那才練得成劍芒呢。」盧雲苦笑道:「這事可有些難處了。恐怕再投兩次胎也難。」盧雲雖是聰明妙悟反覆看了幾次經文卻也參詳不透。一旁胡媚兒幫着亂出主意卻也無甚幫助。

入漢中越四川大車翻山過嶺在無數驚奇之中終於來到了最後一站貴州。

此時已在十一月上旬入得貴州之後盧雲靠着胡媚兒引路直朝遵義行去。胡媚兒少小離家如今雖非衣錦還鄉但腰纏千兩銀票卻也不算太過寒酸想念家裏的人事竟似近鄉情怯。盧雲見她神情如此這幾日都是緩緩驅車並不催促趕路。

這日傍晚依著指點來到一處山谷時在冬日天候本該十分寒冷那谷旁卻隱隱有股暖氣地下也不見什麼霜雪想來必有地熱硫磺。

眼見四下鳥語啾啾樹稍盈綠兩人鬆弛下來便停車歇息。盧雲聽得流水淙淙沿着水聲走去穿過了叢叢花木忽聽胡媚兒叫道:「留神!別再望前走了。」盧雲悚然一驚低頭看去腳下赫然是道萬仞深淵與對岸相距約莫百丈看那深淵之中水流湍急浪濤起伏那疾行深水切割了大地一路澎湃而去卻不知盡頭究在何方。

胡媚兒懷抱孩子走了過來道:「這是白水河有時流上地面有時竄入地下河裏還有許多瞎眼怪魚你沒事可別下去。」盧雲聽這是條地底河不由咋舌忙道:「姑娘放心在下便算要死也不會選這種地方怪怕人的。」

胡媚兒微笑道:「那倒可惜了。據說這條河的盡頭乃是地獄入口咱們家鄉的女子每回受了薄倖對待都是望裏頭一跳呢。」盧雲心下一驚還待要說胡媚兒已然笑道:「趕緊走吧只剩幾十里路了我姨媽還等着我回去過壽呢。」盧雲驚道:「你真有姨媽?」

胡媚兒扮了個鬼臉作勢射針盧雲吃了一驚連忙低頭上車不敢再說了。

冬日晚霞伴着難得暖風那嬰兒睡得安詳兩人駕車前行俱有醉意。看胡媚兒的故鄉已在眼前車上裘暖厚被飲水食糧一應俱全。美景當前連胡媚兒那妖女也一派斯文自在車裏斜卧不時看顧孩子。盧雲內心忽起溫馨之感脫口便問:「胡姑娘你今年貴庚?」

女子過了二十五最恨旁人來問年紀果然胡媚兒俏臉微秧並無理會之意。盧雲忙道:「在下並無不敬之意只是想你我患難相交這才多此一問。」胡媚兒哼了一聲道:「你先說你今年好幾。」盧雲屈指計算道:「我是正月生的過了年該有三十二三了。」

胡媚兒眉開眼笑道:「我剛巧與你同年比你小一個月。」盧雲忙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可昏頭了我是亥年生的可多算了一歲。」胡媚兒花容失色慌道:「我……我也多算了……」盧雲咦了一聲道:「姑娘究竟芳齡好幾?」胡媚兒臉上一紅細聲道:「比你小一個月哪。」她提起拂塵胡亂揮了揮過得半晌忽然輕輕一嘆道:「一年復一年當真惱死人了。」

過去胡媚兒一派威風見人非打即殺哪裏像是有苦惱的模樣?盧雲見她神色痴茫忍不住心中好奇便問道:「姑娘在煩惱什麼?」

胡媚兒忽然臉上一紅別過頭去竟是有些害羞盧雲又問:「姑娘若有煩惱儘管跟在下說也許我幫得上忙。」胡媚兒低頭撿著拂塵里的鋼刺幽幽地道:「盧雲你……你有想過收房小妾么?」盧雲皺眉道:「在下尚未娶親孤家寡人何來的小妾。」

胡媚兒嗯了一聲她頂着寒霧冷風以手支額又問道:「我說得是以後的事都說大官喜歡納妾等你娶了顧家大小姐以後心裏癢還會再娶小老婆吧?」

路面顛撥盧雲專心駕車隨口答道:「在下只有七品頂戴不是大官。」胡媚兒道:「那……那倘若你已經是一品大員腰纏萬貫你會不會納妾?」盧雲頭也不回淡淡地道:「謬矣我這輩子都不會腰纏萬貫。」

胡媚兒生氣了用力往他背上捶了一拳恨恨地道:「***!老娘問你話你推三阻四的做什麼?說!你有沒有想過納妾?」忿恨之下竟然粗話連篇全然不顧淑女身分。胡媚兒掌力雖不見得雄渾但練武之人手力自也不小這一拳只打得盧雲背心麻若非內力頗有根柢只怕早已摔下車去了。

盧雲伸手撫背回望胡媚兒慌道:「在下納不納妾卻關姑娘什麼事?你幹啥這般打我?」

胡媚兒聽得此言忽然哼了一聲自把車簾闔上了。盧雲忍着疼掀開了帘子皺眉道:「你又怎麼了?」忽然寒光一閃銀針竟又射了過來盧雲急忙撇開頭去險些給她射傷了他冷汗直流心道:「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此話當真不錯。」

盧雲皺眉搖頭只想提聲斥責但轉念一想自己患難間無意得了這女子的幫助便算她使些小性子自己也不該興師問罪他拉住了馬把車停在道旁忍下了怒氣翻簾入內柔聲道:「胡姑娘怎麼了?為何生氣?

」盧雲軟語相向胡媚兒卻沒好氣只狠狠瞪了他一眼森然道:「走開不然我射死你。」

盧雲平日對這女子噓寒問暖執禮甚恭此時仍是一派溫文他坐入車內溫言道:「胡姑娘你一路不辭勞苦先救在下的性命后又引我生路此恩此德盧雲永記心頭。」胡媚兒冷冷地道:「永記心頭有什麼用?

能當飯吃么?」盧雲忙道:「在下若能逃脫大難生回北京必為你起個長生祿位日夜替你祈禱。」

胡媚兒呸了一聲怏道:「替你娘燒香念佛去吧我才不要什麼牌位。」盧雲大著膽子握住胡媚兒的手掌柔聲道:「那姑娘要什麼?在下力之所及必然為你辦到。」

胡媚兒等得就是這句話一時媚眼帶喜道:「此話當真?」

盧雲雙手抱拳凜然道:「山東盧雲言出必行四海皆聞。」

胡媚兒睜大了眼用力點了點頭:「我相信你。你這人真的很好既仁慈又體貼不同於那些凶霸霸的壞傢伙。」盧雲再次拱手作揖道:「姑娘金口稱讚在下十分榮寵。」他眼望胡媚兒又道:「姑娘究竟有何願望?可以說了么?」

胡媚兒臉上帶笑別開頭去柔聲道:「盧大人你說……我這回救了你的性命顧小姐會感激我么?」

盧雲咦了一聲好端端的說着願望卻怎會扯到顧倩兮身上?盧雲一頭霧水只得據實以答:「賤內見識不讓鬚眉生性更是大方來日我倆若能返回京城內子必重重致謝。」胡媚兒俏臉含喜羞道:「重重致謝就不必了只要她歡喜我。我就感激不盡了。」盧雲連連頷道:「這個自然她一定歡喜你。」

忽見胡媚兒嫣然一笑低下頭去眼角偷偷望着盧雲臉上卻有些暈紅。盧雲見她這幅神情不覺悚然一驚忖道:「這模樣好熟卻是在哪兒見過。」正慌間忽聽胡媚兒輕聲軟語道:「盧大人做人要知足以後兩個服侍你便夠了不準再納妾了。」

盧雲驚道:「什麼兩個三個?不準什麼?」胡媚兒嬌軀松懶軟膩在盧雲懷中輕聲道:「盧雲……我覺得自己歡喜你我想……我想嫁給你。」說着此處雙手更抱了上來。

盧雲聽得此言不由得臉色大變忙將她一把推開驚道:「姑娘此言大大不可!」胡媚兒聽得此言全身好似被潑上了冷水一張俏臉恁煞慘白。盧雲見她神情巨變不由慌道:「姑娘您不是對楊郎中情有獨鍾么?

楊大人乃是人中龍鳳世所罕見對姑娘也是溫柔有加在下朋友義氣為先不敢奪人所好。」

連楊肅觀都能拿出來搪塞還有什麼不能推的?莫非一會兒要推給伍定遠?胡媚兒大聲尖叫霎時又是一道寒光射來盧雲靠得近趕忙向前撲倒無意間卻把胡媚兒壓在軟墊上正待爬起胡媚兒卻摸出了一柄匕喝道:「別動就這樣抱着我。不然姑娘殺死你!」

兩人咫尺相隔身子緊緊相貼胡媚兒扯開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軟紅肚兜喝道:「抱我!」那盧雲卻毫無摟抱之意只是苦笑連連道:「姑娘快別這樣了。當真難為情。」胡媚兒又羞又恨她凝視着盧雲一語不眼看盧雲伸手過來替她穿回了上衣胡媚兒再也按耐不住忽然淚水湧出哭了出來。盧雲哄道:「姑娘別哭別哭了。」那胡媚兒卻把他推了開來自行雙手捧面抽噎哭泣盧雲幾次伸手輕拍她的後背胡媚兒卻都置之不理。

胡媚兒哭得傷心垂淚道:「做過壞事的人終究改不回來么?」

盧雲正要安慰忽聽車外忽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低聲道:「沒錯木已成舟如何還能回頭?你是永遠改不回來的。」那聲音來得無影無蹤老邁低沉似有無限傷感盧雲與胡媚兒聽入耳里都是大感震驚紛紛喝道:「什麼人?」問聲一出那聲音卻又隱去再也不聞。盧雲拔出雲夢澤低聲道:「你在這兒護著孩子我下去瞧瞧。」不待答應當即揮舞劍光護住全身要害便往車下躍去。

甫一下車只感寒風撲面丈許外一名黑衣人邁步飛馳直朝遠處奔去。盧雲冷汗直流好容易擺脫了朝廷追捕終於與胡媚兒平安來到貴州倘若給人識破行藏惹得大批追兵趕到以後卻要如何安頓孩子?盧雲有心殺人滅口當即抽出長劍全力狂奔。

此時盧雲飛奔追敵胡媚兒便躍下車來察看眼見那盧雲已然追出十來丈她心中憂慮就怕盧雲有何閃失但轉念想起他方才的說話心中忽又感到酸楚。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其實胡媚兒適才所言不過是尋常風塵女子心中所盼。這些姑娘多半情非得已並非個個玩世不恭一旦遇上仁慈善良的郎君往往心中生出期待就望能盡去昔日之非再作人婦。她回思生平自己殺人如麻為惡着實不少更因性子自卑暴躁害了無數好漢江湖上與她有仇的豈止一家一姓?看來若要退出江湖嫁入官家做姨娘這輩子是休想了。她心中悲涼復又剛硬起來反正既然錯了那便錯到底淪落成娼婦又如何?萬劫不復又如何?咬牙切齒之中恨不得再殺它幾百幾千。

她惡狠狠地踢開了地下的石子掀開車簾便又行入蓬內猛然間身子一震竟爾倒退了一步口中更險些尖叫出聲。

車裏不知怎地竟然坐着一名蒙面人看他雙目精光閃爍正自凝視着自己。

胡媚兒尖叫一聲霎時銀針便要出便於此刻那黑衣人左手一伸舉起了一樣物事淡淡笑道:「動手吧。」

胡媚兒看得明白那黑衣人手中舉的不是什麼兵刃寶劍卻是給自己喚叫阿秀的那名嬰兒。此時盧雲已中調虎離山之計只余胡媚兒孤身禦敵她投鼠忌器深怕誤傷嬰兒當即尖叫道:「你要殺我儘管沖着我來!你……你放下孩子……」

黑衣老人聽出她的柔弱只淡淡地道:「胡姑娘你生平殺人何其之多如今為何吝惜一個孩子的性命?你回答我。」聽他聲音老邁竟是方才車外說話的嗓音胡媚兒目光望向嬰兒心裏又慌又怕顫聲道:「我……

我不知道……」黑衣人冷冷地道:「胡媚兒只因你心中存了非分之想。你想借這孩子贖你的罪讓你往上攀爬重新做人可老朽得告訴你你太天真了這是沒用的……」他口氣轉為低沉幽幽地道:「胡姑娘既已墜入孽海便無回頭之路沉淪下去吧……沉淪下去吧……」

胡媚兒聽他說破自己的心事登時放聲大哭:「你到底是誰?」

黑衣人淡淡地道:「我是你的同伴。」胡媚兒淚如雨下已然軟倒在地哽咽道:「同伴……」

黑衣人緩緩起身將衣袖撕開了霎時露出一隻孤鴻烙印聽他靜靜地道:「胡姑娘來吧帶着玉璽隨我回去無邊地獄去見你的新主人。」

「新主人?那江大人他……他……」胡媚兒全身抖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眼前的老者雖然看不清臉面說話聲中卻有一種無形的勸慰之力形勢已成萬難反抗除了投靠新權貴一途別無法子活命正要含淚答應陡然間那小嬰兒竟然呱呱地大哭起來。

胡媚兒腦中電光雷閃想到盧雲對自己的信任不由尖叫道:「我不要主人!我不要主人!走開!別煩我!」

只瘋般撲了出去。那黑衣人抓着嬰兒側身閃過嘆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難道不知這個道理么?」說話間手按劍柄旋即要拔劍出鞘料來胡媚兒必定凶多吉少。

正在此時車蓬外傳來一聲大叫:「誰在裏面!」跟着劍光閃動車篷的帆布竟給這劍斬裂不旋踵一名青年飛入車中正是盧雲。他手腕顫動劍豹使出十來道劍光反射而出照得滿車生輝那黑衣老人吃了一驚慌道:「六師弟?」

盧雲大喝一聲趁着他心神略分腳下掃出「旋風腿」正是6孤瞻所授的「無雙連拳」那黑衣老人沒料到他會化劍為拳慌忙向後急閃陡然間盧雲進步插掌身子赫地向前一擠一靠左手已然拿住嬰兒肩頭重重向前一撞怒吼道:「破!」那黑衣老人沈力在胸硬接他驚天動地的一撞砰地一聲響身子如紙鳶般向後飄出但見他半空扭腰復又墜下地來此人竟是敗而不亂極有大將之風。

盧雲稍一試招便得奇效看那「崑崙劍法」融入「無雙連拳」拳掌內勁無所不用頗見融會貫通果然無愧這一個月來的苦練修行。盧雲佔得上風便要追殺出去忽然臂膀一緊回眼去望只見胡媚兒拉住了自己垂淚道:「別追了他們人很多你一個人打不完的。」

盧雲見她頹喪黯然不由慌道:「傷到哪兒了?」胡媚兒低垂柳眉搖頭不語過得許久只見她自行止了淚水容情變得十分僵硬。盧雲正要再問那胡媚兒竟已自行跳到了前座輕提韁繩一聲嬌叱自行駕車前行。

深夜之間胡媚兒一語不僅在駕車趕路。幾次問話她都不加理會好似那黑衣人驚嚇了她。盧雲望着她的背影不由低聲嘆息他與胡媚兒相處日久已知這魔女看似凶暴其實大半時是裝出來的內里不知何故很是自卑。回思她哭泣時的柔弱一時更感憐憫。

他閉目凝思方才共有兩名黑衣人前來夾擊第一個是餌用意只在引他離開第二個才是正角兒。這兩人的身法十分精強適才若非醒覺得快怕真中了聲東擊西之策。盧雲陡遇強敵心裏不由煩躁起來車裏的嬰孩駕座上的胡媚兒生死安危全壓在自己肩上眼前並無退路這趟旅程是否能平安渡過端看自己的武功造詣。生死造化命數安危一切全在劍上。

盧雲靜坐車中聽着木輪陣陣滾動。他滿心煩亂無助之間又從懷中取出那本劍經他打着了火折翻到了最後幾頁低聲默念:「恨人所以得仁無愛者必不怨……遂舍善惡之心得稱劍神。」他這些時日按著經書所載運氣練功只感頭緒紛紛卻都不得其門而入盧雲闔上經書雙掌合十心道:「卓掌門請你大善心保佑我練成神劍救下這些無辜性命。」遠處寒鴉啼鳴聽來彷彿是卓凌昭的高傲笑聲正自取笑軟弱的自己。盧雲躺在車中一時翻來覆去心中極感無奈。

連着一月趕路都由盧雲駕車難得落個清閑慢慢已是半睡半醒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天光微亮已在黎明時分聽得馬嘶聲響大車緩緩停了下來盧雲睜開了眼探頭望外四下環山眼前卻有一座弔橋黑夜間望來頗為狹長卻不知通往何處。

盧雲揉了揉眼問道:「咱們到了么?」

只聽胡媚兒低聲嘆息點了點頭。盧雲見她面色黯淡當下翻開車簾躍到了前座問道:「怎麼不走了?」

胡媚兒苦笑一聲幽幽說道:「盧雲你把孩子留下來以後就會離開了。對不對?」盧雲咳了一聲道:「在下還要回北京一趟您是知道的。」

胡媚兒微微苦笑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她掩住了臉不住飲淚哭道:「那個黑衣人說得沒錯我本就是個人盡可夫、低三下四的妓女原就不該有痴心妄想更不該指望自己變回一個清白好姑娘不過……不過……我要你明白……」她仰頭望着盧雲臉上現出毅然神情拭淚道:「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一輩子記得我的好處再也忘不掉我。」

黎明天光胡媚兒面上滿是淚水這妖女望來竟是如此深情柔弱。盧雲見了她的神色不由心頭大震他伸手出去回握胡媚兒的素手道:「胡姑娘不用等到那一天……」他躍下車去俊目回望頷道:「我這輩子已經忘不掉你了。」胡媚兒櫻嘴微張滿心驚詫慢慢嘴角泛起了笑容道:「你……你是說真的?」

盧雲把她抱下車來微笑道:「別胡思亂想了。咱們這就去你家你那傳言中的姨媽在下可是耳聞已久今日得去拜見一番。」胡媚兒給他抱在手上登時破涕為笑道:「我……我真的有姨媽我可沒騙你……」

這兩人來歷相差十萬八千里一個是自命剛正的孔家門生一個卻是人人不恥的妖**女兩人如此溫言軟語當真是罕見至極的怪事一個月前若有人把今日情狀告知這兩人必被斥為無稽之談只是此時兩人含笑相對卻覺得再自然不過竟沒一分一毫的突兀。

兩人並肩同行來到弔橋之前那橋頗見狹窄長寬僅容一人通行。盧雲藉着天光探看峽谷只見腳下懸空高達百丈谷底波濤翻騰卻是一條大水想來便是那白水河了。

胡媚兒微笑道:「你瞧這橋的模樣可像奈何橋?」盧雲問道:「你家鄉便在對岸?」胡媚兒嗯了一聲道:

「我爹娘都不在了家裏還有四個姊妹她們性子不像我這般兇狠可卻比我美多了。」她看了盧雲一眼眼見他一幅誤闖盤絲洞的高僧模樣忍不住笑道:「算了本想勸你大小通吃看你木頭一根說了也是白說。

兩人跨步上橋那木橋嘎地一聲上下晃蕩不休頗見老舊看這年久失修的模樣想來地方官員必不曾撥款修繕。盧雲問道:「你是幾歲離鄉的能說說么?」胡媚兒望着弔橋對面的村落道:「我十八歲離家至今已有十三年了。這還是第一次回來。」

盧雲見她舉止妖媚又常做道姑打扮沒想真的比自己小了一歲想來這回無意間說出應非虛言。當下咳道:「當年姑娘為何離家?」胡媚兒訕訕地道:「當然是窮啊咱們苗人耕地少養不活那麼多孩子自然要送幾個賠錢貨出去了。難道還能去做官考試么?」

這貴州緊臨四川、雲南與這兩大行省相比只能算是小地方那時胡媚兒自況身世便以「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自謔只是她卻漏了最最要緊的一句便是那「人無三兩銀」盧雲出身山東生活雖不富裕卻還不至要送子過繼他眼望胡媚兒喟然道:「想你這般嬌滴滴的弱女子也真難為你了。」

胡媚兒笑道:「做女人有女人的好處誰要你可憐了?」她眼望盧雲忽地笑道:「盧大人啊咱倆一男一女我又抱着嬰孩回家一會兒我姨媽見了你恐怕要誤會了。」

盧雲奇道:「誤會什……」那個「么」字未出心下已是一醒想來旁人見着了兩人的神態十之**真會把他們當成夫婦。盧雲想到了顧倩兮她若知道自己與妖女同車共寢一個月不知會否氣炸了一時嘴角微微苦笑搖頭道:「誤會便誤會那也沒什麼大不了。」

胡媚兒嘻嘻一笑頗見得意跟着又道:「咱姨媽精擅藥酒一會兒你可得多喝兩杯也好強壯身子。」這幾日辛苦趕路盧雲滴酒未沾聽得有酒心下自是一喜正要答應那胡媚兒卻笑眯眯地掩著嘴看她這模樣想來是要姨媽把相思蠱毒準備好一會兒也好下毒。

兩人並肩走着胡媚兒忽然取出一罐清露便往盧雲身上灑了灑盧雲奇道:「這又是什麼?」胡媚兒笑道:

「咱家養了些毒蜂平日就在村子旁飛繞專釘生人。這氣味是驅趕毒蜂的。」盧雲哦了一聲笑道。

「原來如此。」

黑暗的道路中陡地生出一個陌生口音竟把盧雲的話搶了去。盧雲怔住了胡媚兒也是悚然一驚她見黑沈的道路中似有大批強敵想起家人的安危不禁害怕起來喃喃哭道:「不要……不要……」盧雲自知前頭必有埋伏心裏也是冷了半截當下取出長劍將胡媚兒護在身後。

雙目刺痛眼前光芒大現無數火把高舉過肩那村子裏果然有大批人馬駐守等候。盧雲咬牙切齒急忙去看只見這幫人約莫兩百餘人個個身穿胄甲那高天成、高天業等人都混在人堆里卻沒見到薩魔眼看為的是名軍官面貌不識盧雲拉住胡媚兒的手正要慌忙奔離那胡媚兒卻獃獃站立不動盧雲慌道:「怎麼了?為何不走?」

胡媚兒哽咽無語那軍官卻替她答了聽他淡淡地道:「這位胡小姐的家人親友已被全數擒下。」他眼望盧雲淡淡地道:「您說她還能去哪兒呢?盧-----大人!」

「盧大人」三字一出已然點破了自己的身分盧雲好似被戳中了一刀不由全身一震再也說不出話來。那軍官微笑道:「狀元大人在下馮治六品頂戴奉欽差陳鑼山大人之命追捕兩位整整一個月之久。盧大人給我個方便自己方便還請交出玉璽和那孩子念在您的狀元功名皇上或許會從輕落。」馮治說了許久登時輕輕揮手道:「把人帶上來了。」

終於到了最後一刻盧雲牙關顫抖那胡媚兒更是淚流滿面。

一旁有人大聲呼應只見大批勁裝男子走了出來想來都是武林人物。為一人牽着繩索繩上綁着幾十名男女老幼的頸子想來都是胡媚兒的家人。其中女子有老有少更有不少衣衫不整看幾名孩童面頰高高腫起想來都已吃足苦頭。

高天業喝道:「胡媚兒敬酒不吃你吃罰酒你這淫婦當真可惡居然吃裏扒外害得大家費了一個月工夫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會兒瞧我如何連本帶利地炮製你!」看「神彈子」面有菜色身上又有着毒蟲螫咬的痕迹入村時必然花了些氣力。再看其餘將士也多衣衫襤褸想來這些追兵遠從天水趕來一路深入雲貴真已耗費了一月之久。

馮治使了個眼色大批兵卒奔了上來將盧雲與胡媚兒團團圍住更外圍一圈則是那群武林好手強弱太過懸殊一家老小又被人擒住胡媚兒只能掩面哭泣毫無戰志。馮治微笑道:「盧大人當年金鑾殿上皇上如此疼愛你你為何還要逃呢?別連累顧兵部也別連累這些男女老幼我給您一個面子不讓人押你請你自己把玉璽和孩子帶過來。」

這趟最後的旅途終於走完了。什麼是非善惡美夢前程在這一刻全數成灰。胡媚兒啜泣不止她撲入了盧雲的懷裏放聲哭道:「盧雲!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不要做好人!不要!不要!」她拚命捶打盧雲的胸膛好似要他把自己壞人的身分還回來她不要落得這樣的下場。

胡媚兒哭哭啼啼自把嬰孩放到了地下。盧雲眼望四周只聽滿場男女老幼哭泣不斷那小小孩童坐在自己的腳邊正自回頭望着自己兩手張開兀自要他來抱。

苦笑吧……這當口除了苦笑還能做什麼呢?在京城有顧嗣源護他、在怒蒼有秦仲海保他、在天水有胡媚兒救他現下這些人都被自己的任性牽連個個都要大禍臨頭盧雲啊盧雲你是犯了什麼瘟病呢?你是不是吃錯什麼葯了呢?

自己必然做錯了什麼一定是這樣的不然為何會有那麼多不幸圍繞自己?為什麼?

盧雲低頭流淚八尺二寸的身材看來如此渺小像只卑微的螞蟻。他泯住下唇跪倒在地垂淚求懇:「馮大人我可以隨您走只是請您務必高抬貴手放過這些男女老少他們是無辜的。」

馮治搖了搖頭冷硬的聲音響起:「盧------大人。」盧雲求懇道:「馮大人請您做一次好人好不好?」

馮治嘆了口氣他眯起雙眼嘴角斜起豎指輕搖道:「濫好人不是人。」

「馮…大…人……」斷斷續續夾雜着哽咽身上似有千斤之重。

「盧-----大人。」那聲音暢快悠揚充滿了光輝與勝利就像千百年來的王者。

馮大人站着盧大人跪着馮大人與盧大人就這樣對望着。

盧雲苦笑垂淚自知無力轉變局勢他跪倒在地仰望上蒼。旁觀眾人目不轉睛都在望着場中的盧狀元。滿場寂靜中只聽他輕輕向上蒼訴說:「老天爺終究是不成的嗎?」他雙眼微眯凝視穹蒼淚水從小小的眼縫中涌了出來他忽然撕破了自己的上衣大聲哭號:「老天爺!想要做好人終究是不成的嗎?」

「煩死人了抓起來。」馮大人皺眉搖頭打了個手勢數十名兵卒暴喝一聲全數涌了上來。在小嬰兒獃滯目光的注視下眼前的盧雲放聲大哭陪伴着他的哭聲的則是滿場老弱的慘叫哭號以及高天業伸手去撕胡媚兒衣衫的聲響。

誰能解救自己呢?在這瀕死絕望的一刻腦中閃過了無數往事有顧倩兮溫柔的鼓舞有顧嗣源多智的囑咐更有銀川慈愛的目光而最後停在眼前的卻是他。

「崑崙劍出血汪洋千里直驅黃河黃。」

俠就是夾左邊是仁右邊是義頭頂灰天腳踩泥地。只因存愛所以存恨只因心慈所以心悲只因成王敗寇所以濟弱扶傾只因天下無道所以以武犯禁。

好似卓凌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滿身殺業的劍神向自己諄諄訴說。迷茫之下經脈好似被鎖緊了扼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尋不到出路的方剛血氣在體內擠壓衝撞。那忿恨血氣化為形質一點點地催促自己。盧雲大聲喘息雙手向空掙扎。

悲怨是空、仁義是夢只因信仰劍所以貫徹道。

「呀啊啊!」猛然間大聲驚呼傳入耳中跟着一名兵卒飛了過來正正撞在馮治背上馮治心下一驚急忙轉過頭去只見場中光芒閃耀盧雲手上的寶劍陡然上升了三尺有餘成了一柄精光耀眼的大火炬。

盧雲淚水滾滾落下口中卻哈哈大笑他舉起長劍精光一閃竟已劃破自己**的胸膛劍尖向地長劍沾了鮮血沿刃滴灑霎時在腳旁畫出了一道血線好似一道界限將滿場兵卒與那嬰兒隔了開來。滿場眾人不解用意都是看傻了眼。

盧雲一邊哭泣一邊擦抹淚水模樣如同稚童。忽然間只聽一聲斷喝場中的身影不再啜泣他單手提劍劍尖卻正正指向馮治。馮治皺眉道:「盧大人你想反抗么?」

盧雲滿胸鮮血仰望天際只見他掌中如持火炬靜靜地道:「我盧雲以性命誓你等敢過這條線必被我手中長劍腰斬。」他橫眼睥睨望着場中兵卒彷彿便是當年「劍神」的傲然神態。

盧雲雙目滿是血絲咬牙道:「胡姑娘過來!把你的家人帶走了!」

胡媚兒從未見過盧雲如此憤怒便在藥鋪里也僅見他頻頻拭淚不曾這般悲號。胡媚兒又驚又怕又喜又愛她躡手躡腳地走向自家親人忽聽一名兵卒喝道:「你大……」話聲未畢劍芒催動那人身子竟已斷做兩截爛死在地。

劍芒重現江湖高天業、高天成等人都是識貨的霎時全身抖無不向後退卻。眾人大驚失色萬沒料到盧雲竟有如此神功護身連胡媚兒也看傻了眼。馮治尖叫起來慌聲道:「大家一起上!殺了他!殺了他!」

盧雲殺紅了眼搶先一步動手聽他縱聲長嘯拔出長劍第一個對着馮治殺去眾官兵沒料到一個文弱書生居然敢如此殺人慌忙間過來攔阻猛見盧雲手腕顫動霎時「劍浪」橫切而過滔天巨浪中寶劍加上劍氣面前十來柄長槍已然斷做兩截盧雲掃出重腳將十數名兵卒全數踢滾在地那馮治面前無人保護已被盧雲一把揪住髻拖地行走只聽他又哭又叫慘嚎道:「壯士饒了我!饒了我!」

盧雲沉着一張俊臉看也不看左手用力向下一摜將馮治在地下重重一摔。他手指地下血線再次說道:「胡姑娘把你的親人帶走了。」

眼看盧雲勢若瘋虎武功更是高強無比一眾武林人物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無一人敢動。高天成識得盧雲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嚅嚙地道:「盧……盧雲!你莫要妄動!你沒有勝算的!」此言一出更襯得眾人的氣餒盧雲將馮治高高舉起示意滿場兵卒莫要妄動胡媚兒渾身抖一步步朝家人行去這回官兵無人敢擋眾人一來投鼠忌器二來貪生怕死眼睜睜看着胡媚兒帶着滿門老小直朝弔橋奔去。盧雲雖怒不亂便以馮治的性命做盾一步步向後退卻也已來到了弔橋之旁。

便在此時一道長槍疾射而來鮮血迸灑當場將馮治定死眾兵卒又驚又怕無不慌忙回望卻聽背後傳來滔天巨笑一個高大的身影從人海中穿出兩旁人眾有走得慢的全給他舉掌揮開。那人大步一跨來到了血線之前舉靴抹地將盧雲的血跡擦了去。

薩魔來了。

盧雲放聲怒號提氣挑戰薩魔也是森森冷笑突聽他虎吼一聲向前飛奔而來兩隻妖魔便在橋前奮力開殺。馮治已死那帶隊副官立時呼喊道:「大家別理這傢伙去追玉璽!分兩路包抄……」滿場高手醒覺過來不再與盧雲正面較量全數朝弔橋直奔而去分從四面八方涌到有如潮水一般。

盧雲給薩魔纏住了一時無法分心阻擋眼睜睜看着一個又一個兵卒攀上橋去有如蟲蟻附氈。那胡媚兒一人站在橋中央抵擋拚命射銀針去擋只是來人太多暗器隨時都會用鑿其餘老弱婦孺簇擁著嬰兒口中哭叫不休全數朝對岸奔逃情狀大見危急。

盧雲怕胡媚兒支撐不住霎時豁出了性命不顧薩魔的拳腳重擊接連衝殺所使的招式全是最險最凶的絕招「劍豹」、「劍浪」接連動加上劍芒的威力竟是所向批靡尋常兵刃與之相擊無不一碰就斷薩魔過來追擊他便急避開順手再殺一兩人如同虎入羊群眨眼間人頭亂飛滿地斷手殘肢轉眼便竄回橋上高天業、高天成各以暗器偷襲但滿場都是自己人每回出手反而誤殺同伴。

盧雲生性溫和仁慈除了在西疆戰場上被迫殺敵以外從不曾如此下手屠殺看他此刻身影如同鬼怪早已殺紅了眼那瘋狂廝殺的怒號身影與當年的卓凌昭並無二致。

盧雲幾個起落連殺數人搶到了胡媚兒身邊霎時便將追兵隔開。兩人站在弔橋中央相互凝視眼見盧雲那俊臉沾滿了血水有如着火一般胡媚兒又慌又怕哭道:「盧雲……盧雲……我們要去哪兒?」

背後兵卒不絕趕來可見到了盧雲的身影卻又無人敢上。便在此時一個黑壯無比的身影走上橋來那蠻牛也似的腳步每一踏下便令弔橋顫震不止眾兵卒來不及避讓的無不給他扔上半空旋即墜下深谷滿橋兵卒大為慌張趕忙攀上繩索急急讓開。

薩魔現身這回已是兩人第三次正面交手只見這妖魔深深吐納雙掌向外一分凄厲風聲大作竟已運上了十成十的功力。

胡媚兒尖叫道:「這妖怪又來了咱們快走!」盧雲咬住牙齦大敵當前退無可退若要讓薩魔殺到對岸老弱婦孺必然血流成河此刻別無退路須得數招內分出勝負他大叫一聲反而向前奔跑一劍抖出直向薩魔咽喉而去劍尖顫抖迂迴讓人看不清去路正是崑崙十三劍的「劍蟒」。這招雖是初學乍練但赫然使出頗見驚敵之效。

薩魔斷喝一聲斜身閃避跟着從背後搶過長槍直朝盧雲腦門砸來盧雲舉劍去擋當地一聲大響寶劍附上真力登將薩魔的長槍削為兩截只是槍桿巨力震來盧雲虎口也已隱隱生疼。便在氣血翻湧的一刻那薩魔舉起手中的斷槍趁勢朝盧雲胸口一刺喀地一響那槍雖僅剩半截斷桿但大力傳到肋骨已然斷折。胡媚兒大聲哭叫喊道:「盧雲!」她想要出銀針相助奈何盧雲擋在面前身影翻滾不休實在不敢下手。

盧雲雖得崑崙劍法奧妙但畢竟所學不久尚未融會貫通那劍芒絕技更是須臾之前才得妙悟若非連連行險狂沖濫打又靠着卓凌昭的威名驚嚇群雄才能戰到此刻。否則眾高手一涌而上高天成、高天業等人加上薩魔出手早將他殺了。

薩魔得理不饒人眼看盧雲受傷劍尖垂地趁勢便要抓起他的身子將他扔下橋去盧雲見薩魔靠向自己霎時狂吼一聲絕技劍芒再次出那劍竟不挺起光芒吞吐不定寶劍升起三尺精光直向強敵而去。薩魔沒料到他還能使出劍芒慌忙向後滾開手上抓着一名兵卒擋架聽得一聲慘嚎人盾已然開膛剖腹只是劍芒何等鋒銳穿過人盾后還是刺中那奸惡至極的妖魔須臾間透胸入體已然重傷強梁。

兩大高手各受重傷只在喘息不休。

此時盧雲胸口受傷那劍芒更是耗損內力連番使動之下非只胸口受傷連丹田氣力也已薄弱眼看薩魔與自己相距一丈隨時還要再上盧雲褪下血衣擦抹了臉上的血水望向胡媚兒溫言道:「胡姑娘盧雲求你一件事。」胡媚兒懷抱嬰兒哭道:「你……你要做什麼?」

盧雲把玉璽遞了過去低聲道:「倘若顧家老小有難請你用玉璽救他們性命。」胡媚兒顫聲道:「為什麼要我救?你……你不走了么?」盧雲忍淚道:「對不起這個時代容不下我這種人。我要走了。」胡媚兒驚道:「你……你說什麼?」盧雲淚水滾滾而下道:「煩請轉告顧小姐就說盧雲累了去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請她莫再掛懷。」胡媚兒知道他要自殺忍不住放聲大哭尖叫道:「不行!你不能死啊!」

盧雲低下頭去背對着胡媚兒輕聲道:「胡姑娘去你家人的身邊。走吧。」

胡媚兒悲痛之下只是不肯走突聽盧雲大吼道:「走啊!」胡媚兒掩住了臉哭叫奔向對岸。盧雲撇眼向後一見她腳踏實地登時吐氣揚聲劍芒閃過重重向下一斬。當地一聲銳響那橋好生厚實這記劍芒功力不純竟然無法一次斬斷。盧雲提起殘餘內息恨恨再斬那弔橋雖然巨大卻也禁不起兩番砍動一時木板碎裂、鋼繩綳斷旋即向兩旁裂開。

斷橋崩裂盧雲內力用鑿第一個墜下眾兵卒原本不住奔逃驚覺腳下一空無不大聲慘叫紛紛墜下橋去。那薩魔沒料到盧雲竟會自殺大驚之下奮力向前一跳抓住了斷橋下方的一節繩索竟然逃過了死劫。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此刻妖魔尚能存活盧雲身子墜下無意間靠着薩魔的一撲居然給他撞向橋繩一時身子搖搖擺擺懸於半空竟給斷繩卷繞住了。胡媚兒歡呼起來她把嬰兒扔給了姨媽尖叫道:「盧雲!爬上來啊!」眼看盧雲好似昏暈她對着背後的一眾女子大叫:「姐!你們快來幫我啊!」眾女子驚惶不已一個接一個拉住了胡媚兒的腳踝將她垂下懸崖。

胡媚兒與盧雲相距數尺連着幾番伸手卻都拉他不到登時尖叫道:「盧雲!你醒來!」盧雲使出最後一招劍芒已無分毫氣力聽得叫喚只抬頭看了胡媚兒一會兒便又閉上了眼胡媚兒尖叫道:「盧雲!你上來!你不上來我便去害死你的顧小姐!你上來!上來!」

盧雲勉強睜眼緩緩向上攀爬他伸出手去仍與胡媚兒差了兩尺胡媚兒尖叫道:「笨蛋!伸劍過來!」盧雲見長劍兀自懸在自己腰間他迷迷糊糊地舉起長劍劍鋒便往胡媚兒移去「百花仙子」不顧疼痛當即以掌心頂壓鋒刃五指夾緊劍面她勉強撐住了咬牙道:「快點上來我手疼。」

盧雲右手拉住劍柄勉力向上胡媚兒疼得淚眼汪汪哭道:「快!快!」盧雲正要向上攀爬忽然間腳踝一緊竟被人拉住了。盧雲低頭下看那人卻是薩魔。胡媚兒又恨又怒左手掏出銀針拚命望下去扔只是掌心疼痛身子倒懸卻都毫無準頭。連着擲出五枚再要去扔懷中卻空無一物。只是手掌的疼痛越來越甚忽然間猛聽轟隆一聲巨響斷橋吃力太過已要崩塌盧雲身子向下一沉反而墜低了半尺胡媚兒又慌又怕尖叫道:「上來!上來!」

呼喚之中一個黑影飛身而上來的人不是盧雲卻是薩魔他狂聲大笑便要往胡媚兒抓去只嚇得她花容失色。便在此時薩魔腳踝一緊這回輪到他被盧雲抓住了。盧雲抬眼望上向胡媚兒擠出了微笑霎時使勁往斷橋一踢轟然大響中兩人一同墜下山谷轉眼無影無蹤。

胡媚兒倒掛崖邊茫張櫻唇手上兀自拿着那柄「雲夢澤」可憐盧雲早已消失無蹤了。胡家姊妹拉着胡媚兒先負了盧雲的重量后又吃上薩魔巨大的身子。此刻兩名男子雖已墜下但眾女已然渾身乏力竟無餘力拉人起來。胡媚兒獃獃望着峽谷心下茫然不知所以忽然間身子受了一股大力身形急飛上崖上竟有人出手相助。

胡媚兒此時有如痴獃給人救起只獃獃地躺倒茫然望向四方猛見自家的老弱婦孺全數跪在地下不知生了什麼事。胡媚兒迷惑之中只是向前爬行便在此時喉頭給人架上了一道寒鋒聽得一個蒼老的口音道:「胡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胡媚兒聽這口音好熟連忙抬頭去看只見身邊蹲坐着一名黑衣老者看他臉帶面罩右手持劍左手卻抓着一塊方印正是玉璽。胡媚兒淚眼朦朧低聲道:「你……又是你……」

這人正是那夜見到的黑衣無名老人地獄使者已臨胡媚兒心如死灰只軟倒在地等著被殺忽在此時眼中看得明白只見崖邊還有一個黑衣身影那人體魄粗壯左手提劍劍尖卻穿透嬰孩的襁褓正將他凌空懸舉起來。這嬰兒阿秀便如盧雲的遺愛胡媚兒彷彿被刺了一劍慌聲哭道:「不要殺他!不要殺阿秀!」

黑衣老人將胡媚兒按住沉聲道:「安靜些主公來了。」胡媚兒哭道:「不要殺他啊不要殺他啊……」受驚過度已然瘋癲一般。

便在此時懸崖對面傳來陣陣驚叫胡媚兒趴倒在地眼裏看得明白晨間霧氣蒙蒙對岸行來一個巨大無比的人影水霧之中那巨人又瘦又長足有十來丈高好似真是地獄魔鬼現身。嚇得峽谷對面的官兵一個個跪倒在地無人敢動。胡媚兒驚愕之下心跳幾已停頓胡家老幼婦孺更是心驚膽戰全數颼颼抖。

巨影現身兩名黑衣人登時面向峽谷對面似乎在迎接魔神的到來。

那巨人行到峽谷旁忽然身子向下倒落碩大無比的黑影由空墜下砰地一聲大響頭頂已然撞落崖邊。胡媚兒錯愕之下急急去看只見那巨人哪裏是巨人了卻是數十人疊起的羅漢竟如人橋一般瞬間架住了峽谷兩端。胡媚兒全身抖喘道:「你們……你們到底是……是什麼人?」

那黑衣老人微微一笑自將頭罩解了下來露出了一張沉穩強幹的面孔胡媚兒眼裏看得清楚這人正是昔日崑崙第二把交椅「劍寒」金凌霜。胡媚兒沒料到此人居然活着不由得張大了嘴她轉頭去看另一人只見那人嘶嘶冷笑也已將面罩解下驚見此人滿面刀疤竟是那最為兇狠殘暴的暴漢「劍蠱」屠凌心。胡媚兒害怕之下想起盧雲已死這幫妖魔鬼怪卻都冒出來了忍不住放聲大哭。

咚、咚、咚正於此時對岸鼓聲隆隆掩住了胡媚兒的哭泣鼓聲忽起崖邊眾女驚疑不定凝目看去峽谷對面竟有一個身影緩緩行來。

火神祝融貌如天仙那人影身穿白衣霧氣飄渺中讓人倍感驚怕腳下無數人眾給他踩過卻無一人不適更無人出怨言。金凌霜見了那白影霎時單膝跪地雙手高托玉璽一旁屠凌心也已跪在地下自將那嬰兒舉在頭上。

那白衣人踏上了峭壁他不見喜怒目光挪移間取過了玉璽跟着展開一道黃榜金凌霜從懷中取出印泥高舉過頂那白衣人將玉璽沾上了紅泥便往黃榜重重蓋落。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行大統再復皇位欽此。」

白衣人口唇輕動含笑望向胡媚兒跟着從懷中取出一道令牌扔了過去。令牌墜到了裙擺上淚眼朦朧中那令牌上書篆體見是「正統王朝之令」六個大字。

胡媚兒獃獃坐着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便在此刻嘶地一聲上身衣衫盡裂胸脯椒乳已然**猛然間右臂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陣陣烙印焦味撲鼻而來胡媚兒已然倒卧在地神智未失前的最後一句話卻是那白衣人的一陣安慰。

「歡迎你為我鎮國鐵衛一員從此戮力為國共效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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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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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濁濁塵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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