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之初

第二章 人之初

每年到了元宵前後楊紹奇的頭就會無端痛起來。

「叔叔我要去提燈。」馬車前行踏出了一片清脆蹄聲伴隨踏踏聲響得則是一片兒童吵嚷:「叔叔你聽到了么?我要去提燈。」「叔叔、叔叔?」「你醒醒啊叔叔。」

「叔……叔!」身子猛烈搖晃後座兒童攀上爬下拉死屍般的揪住楊紹奇暴吼道:「叔叔!你死了么?叔叔!叔叔!你活過來啊!」一片吵嚷中楊紹奇苦苦死睡任憑天雷打落、女鬼纏身也是喚他不醒。卻在此時駕座上的管家不甘寂寞竟也加入戰團開始叫起了「叔!」。

「二爺啊……」前座的管家回頭過來問道:「淑琴小姐明早要到家裏玩您要是有空那便帶她去香山走走吧?」

「嘔……」楊紹奇夢中忽有痛苦之色看他全身隱隱抖八成是要吐了。

時近午夜馬車徐徐前來看駕座上喋喋不休的是楊府老管家老蔡活蹦亂跳的則是小霸王阿秀至於後座那個昏睡不醒的自是二爺紹奇無疑了。

好像沒例外過吧每年祈雨法會全家出門楊府老小從沒一起回家過。先看楊老太君體弱多病每回和尚才開始念經她老人家必然自行哮喘病便早早由家丁護送回家之後和尚才拿起木魚一敲楊大學士便也想起了公事纏身隨即跟進開溜最後連阿秀的娘親也去了布莊卻把楊紹奇一個人扔在這裏任那一老—小苦糾纏、祈雨法會無聊透頂每年阿秀聽完整夜佛法后不免睡得太飽看他渾身精力瀰漫竟爾趴到楊紹奇的頭上竭力怪吼:「叔叔!你到底聽到了沒?我要去提燈!叔叔、叔……叔!」

「二爺啊……」管家曉得二爺裝睡的毛病便又自顧自地嘆道:「您再不做聲那就算答應了。老朽已經答應了舅老爺明早給您倆駕車聽說淑琴小姐為了這趟香山之旅興奮得不得了非但買了新衣裳還親手做了滷菜點心打算和您路上一塊兒品嘗您這回要再次逃走那可天理不容啰……」

呼呼……楊紹奇安詳過世了看他歪頭流涎死後不忘夢囈幾聲八成是在偷罵粗口。

每年都這樣只消到了元宵前後、百花盛開時節楊太君的娘家便會遣出大批適婚淑女不絕上楊府溜達。從早年的淑林、淑寧乃至於近年的淑琴、淑怡前仆後繼成堆地住家裏倒可憐楊紹奇再不來個昏迷不醒卻該如何是好?

管家一輩子幫着楊夫人打理家務什麼淑林淑寧、淑姊淑妹他早年也曾幫着出力叫賣奈何大少爺肅觀警覺心強一見苗頭不對、便趕緊找了對象自行成親完婚老夫人無奈之餘便把畢生心血灌注在小兒子身上不替他討房好媳婦決不善罷甘休。

車向前行楊紹奇總算也給吵醒了他懶懶倚在車邊右手支著腦袋一雙俊眼半開半閉頗有幾分貴公子的憂鬱。管家怕他想不開便又勸道:「二爺啊您別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若非老夫人把您生得這般俊俏您哪來這許多麻煩?您可安份些吧。」

「行了。」楊紹奇掩面嘆息:「你這話跟楊大說去。我可不是什麼」風流司郎中「。」

天下最漂亮的一對兄弟他倆都姓楊。楊肅觀、楊紹奇這對兄弟都是昂藏七尺之軀楊肅觀還是個練家子可這對兄弟卻都有雙桃花眼據說是從媽媽於夫人身上得來的再看他倆一身白膚五官俊秀當真比姑娘家還美貌幾分了。

聽得管家的稱讚阿秀自也拚命瞻仰叔叔的英姿他越瞧越是仰慕忍不住道:「叔叔你覺得自己很淫穢吧?」楊紹奇本在打着哈欠乍聽這句怪話一張嘴便合不起來了他猛朝阿秀腦袋揮下一拳怒道:「你才淫穢!」

耳聽管家竊竊低笑阿秀抱着腦袋叫疼道:「叔叔你……你想歪了我說得是」隱諱「啊。」阿秀還只十歲每回學堂里習來新詞必往叔叔身上造句楊紹奇俊臉微紅便道:「什麼隱不隱諱?是誰教你這兩個怪字的?」阿秀道:「是我娘啊。

她說你這人說話喜歡拐彎抹角一句話藏了十七八個意思非常淫穢。「楊紹奇大喝一聲:」隱諱!「

馬車顛簸那管家強忍着笑一輛車自是駕得東扭西歪。楊紹奇俊眼斜橫拎着阿秀的耳朵道:「小子別老是胡亂嚼舌你娘真這樣說我?」阿秀拚命頷:「是啊娘說你聰明絕頂、才高阿斗、比我爹爹還多了兩斗可惜就是玩世不恭整日裏沒半點正經誰也不知你在想些什麼娘說要找機會勸勸你呢。」

「一個人若是天資過了頭往往幹不了正事這就叫做」聰明反被聰明誤「楊紹奇便是個中範例。想此人從小過目不忘常人要背十來遍的東西他少則一次、多則三回便能牢牢記住。

不論多稀奇的八股考題到他手底他總能默出一篇欽選正文範例真如書上拓下來似的仗着這份本領他十九歲便已榮登金榜當朝並無第二人能及。

只是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這楊二爺應試本領一流當官才幹卻不濟了。好容易在兵部佔了缺心思卻全不在公事上鎮日裏點卯瞎混須臾度日。私底下更是花錢如流水自己的俸祿用盡了不說還把腦筋動到祖業上日常里幾千兩、幾千兩往外搬任憑大哥怎麼往家裏攢總趕不上他花得快。

楊遠精明幹練楊肅觀老成持重父兄兩代辛苦經營沒想家裏卻出了如此敗類眼見管家轉過頭來頻頻嘆息阿秀也是沒口子的亂罵楊紹奇煩得很了便道:「行了你少管叔叔的閑事倒是你明日下午不是要開學了么?書本子收好了吧?」

阿秀原本傲然說嘴乍聽學堂開課在即一張笑臉忽地僵住只見他雙眼漸漸眯起、臉色慢慢白最後蠕蠕倒在後座上宛如死屍一般這會兒便輪楊紹奇罵人了:「別老是這般怪模怪樣。你娘出身書香世家你爹又是當朝大學士你將來要弄到江大清那鬼模樣那咱們可沒臉見人了。」

「江大清?」阿秀雙眼一亮喜道:「那是誰啊?」

都說物以類聚獸好群居果然阿秀聽得先賢之名便已興高采烈楊紹奇呸了一聲訓道:「少問兩句!記得睡前把書本子收好不然明日下午掉東落西還不是得勞你娘送去?」阿秀張開了嘴狠狠打了個大哈欠正要閉眼睡覺忽然間想起一事不由得雙眼大睜急急坐了起來驚道:「叔叔你……你房裏有沒有三字經?」

「人之初、性本善」自末代以後這「三字經」便是孩童啟蒙的讀本與「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合稱「三百千千」。只消讀過書的莫不能朗朗上口。楊紹奇皺眉道:「叔叔當然有三字經怎麼?你可是想借么?」阿秀忙道:「是啊我那本舊的被人偷了得找本新的替上。」

阿秀自稱書本被偷楊紹奇卻是半信半疑他斜目打量侄子沉吟道:「等等你們孟夫子不是教列史記了么?什麼時候又要重讀三字經了?」阿秀嘆道:「還不是給華妹害的?孟夫子說她根底太差什麼字都認不得。過年前便把咱們臭罵了一頓說開課後全要重讀三字經呢。」

華妹勤奮向學大有父風想來阿秀定是把話掉反了來說楊紹奇罵道:「你這小子除了張嘴吹牛還有什麼本領?行了叔叔房裏還有本三字經明日一早拿給你。」阿秀不急着道謝只怯怯地道:「叔叔你那本三字經……可是手抄的么?」

「手抄的?」楊紹奇愣了當時經書多為印製分作活版、雕版兩種甚少有手抄珍本。他心下納悶便道:「好端端地為何要讀手抄本?」阿秀道:「手抄的看來親切讀來格外有勁。」

說着死纏着叔叔懇求道:「叔叔你親手抄一本給我吧拜託嘛!叔叔!叔叔!」

小孩子常有古怪風俗有時風行左手寫字有時盛行倒退走路隔一陣子便有新花頭每使父母不勝其擾。楊紹奇不願溺愛兒童搖手便道:「沒法想叔叔這本是雕版印的你愛要不要隨你便吧。」阿秀聽他說得冷竟爾哼了一聲道:「那就免了你自個兒留着用吧。」

阿秀目無尊長竟敢如此頂撞叔叔楊紹奇心頭火起正要狠狠教訓一番前座的管家卻把腦袋轉了回來笑道:「神秀少爺別愁您要讀手抄本那有啥難的?我記得書房裏還有幾本三字經全是你爹爹親手抄的。」

阿秀原本嘟著嘴乍聞此書卻不禁雙眼光大喜道:「真的么?」

「當然是真的。」管家駕着車笑眯眯地道:「你爹爹孩提時勤奮用功、最愛抄書單是三字經一樣他便抄了三本之多呢。」

阿秀啊呀一聲扼腕道:「才三本而已不夠用啊。」

「什麼!」楊紹奇愕然道:「三本還嫌少?那幾本才算足?」

阿秀不假思索逕自道:「十本。」話才出口好似曉得說溜了嘴一時張口大哈哈閉眼小眯眯自管冬眠起來了。

阿秀似有圖謀楊紹奇不免疑心大起那管家卻是個老糊塗兀自笑說往事:「唉說起大少爺啊老朽最是佩服了。他打小一絲不苟專愛抄書不只三字經、古文選連什麼大藏經、法華經長阿含經他也是邊抄邊默慢慢都記熟了。」說着說不忘訓誡後座那個不長進的:「二爺啊您要有大少爺的一半用功老早就升任侍郎羅。」無論誰有了楊肅觀這等大哥都只有哼哼哈哈的份兒果然楊紹奇一聽數落霎時腦袋一歪便也冬眠起來了。眼看叔叔裝死這會兒阿秀便又復活了他湊到了前座笑道:「管家伯伯大藏經不是佛經么我爹爹小時為何要抄啊?」管家笑道:「小少爺可忘得快了你爹爹是哪個門派出身啊?」阿秀一聲驚呼大喊道:「對啊他是少林寺的。」

楊肅觀出身少室又文又武滿朝進士中就他一人身懷絕世武藝。管家滿面生輝傲然道:「沒錯少林武功天下正宗。那時你爹爹投身嵩山白日裏練功習武夜間便來鑿壁借光用功之勤合寺長老都讚歎呢。」說着說不忘勉勵阿秀一句:「神秀少爺古人說見賢思齊見不賢內自省你平日裏多學你爹爹少學你叔叔知道么?」

「知道!」阿秀大聲答應不忘搖了搖身邊那個廢物告誡道:「叔叔你要振作啊。」

楊紹奇早已滿肚子惱火一聽奚落不覺怪叫一聲叔侄倆人登時相互扭打、狀如稚童管家早已見怪不怪一時笑眯眯地駕着車自朝楊府而去。

楊家早年住在大明門一帶正統年間搬回老家只在東城一帶住居。時近午夜車子經過了天橋一帶但見街坊人山人海有猜謎的、喝酒的、看戲的沿道的「冰燈」、「紗燈」、「佛經說法連環燈」美崙美奐滿是元宵歡慶之氣。阿秀怔怔看着直想下車去玩便道:「叔叔你小時候常提燈吧?」

楊紹奇心情還壞著一時頭也不抬冷泠便道:「這個自然。我小時候你爺爺最是疼我每逢元宵他定會抱着我四下夜遊。」

阿秀訝道:「我爺爺?有這個人么?」楊紹奇大怒道:「不許沒大沒小!我是你叔叔你給我說說你叔叔的爹是你的誰?」眼看阿秀小嘴大張一臉茫然楊紹奇只得自行道出答案:「爺爺知道了么?」

「知道了。」阿秀儼然而笑不忘拍拍叔叔的肩膀贊道:「好乖。」還想多佔便宜卻見叔叔的拳頭高高掄起隨時都要重重捶下直嚇得阿秀驚慌改口:「等等!我……我沒見過爺爺啊他……他和我外公很好么?」

想起了顧嗣源楊紹奇不覺嘆了口氣便道:「孩子想起你外公了么?」顧嗣源死時阿秀還不到四歲哪裏知道什麼了只得乾笑胡謅:「是啊每天都在想着呢。他……他以前的官很大吧?」楊紹奇頷道:「這個自然。你外公以前是兵部尚書恰好管着你爹爹那時你爺爺是內閣大學士咱們楊顧兩家公私往返算得是世交。」阿秀長長地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拜把兄弟啊那爺爺和外公定也常一塊提燈了?」

阿秀猛敲邊鼓一個念頭就是要提燈夜遊楊紹奇識破了他的伎倆不由噗嗤一笑:「他倆年紀老不時興提燈。」阿秀嘆道:「這般無趣啊。那你和爹爹呢?你倆小時候定常一塊提燈吧?」

楊紹奇搖了搖頭道:「那倒沒有。你爹爹小時候不住家裏。咱兄弟倆很少一塊玩。」

阿秀茫然道:「他不住家裏……那……那他住哪啊?」正茫然間猛聽管家—聲輕咳不覺恍然大悟:「對了他住在少林寺!」他遙想爹爹幼年的苦日子眼前浮起兒童打坐、小孩念經之狀頗覺不寒而慄忙道:「叔叔你真好命了你小時候怎沒一起去少林寺?」

楊紹奇搖頭道:「說來是緣份吧。那年天絕大師上家裏來選弟子原本是挑我的可後來你爺爺說我身子骨虛不宜練武便讓大哥跟他走了。」阿秀訝道:「天絕大師這又是誰啊?」

楊紹奇淡然道:「天絕大師便是少林鎮寺之寶武功之強號稱合寺兩百年來第一高手他生平只收了一個徒弟便是你爹爹。」

阿秀嚇道:「這麼厲害啊那我爹武功定也不差了?」楊紹奇微起哂然口中卻未答話。

四大宗師豈同凡響?天絕僧是少林不世出的怪傑曾經自創天訣繼往開來與寧不凡、方子敬、卓凌昭並稱為天下四大高手成名事迹不知凡幾阿秀遙想大宗師的威風不由一臉欽佩:「叔叔阿秀也想練武功以後可不可以不讀書了?」楊紹奇搖頭道:「不行。你的身子骨虛不合適練武。」

阿秀哼道:「我才不虛呢!我又不是你打小便腎虧。」聽得小孩無禮楊紹奇嘿嘿一笑便朝侄子腰際捏去打算給他補腎、阿秀笑得眼淚直流求饒道:「好啦、好啦饒命啊叔叔。

我快斷氣了……「他笑得慘了便攀到了前座苦笑哈哈:」管家伯伯我不行了我身子好虛你……你快停個車吧我要透透氣……「

猛聽「啪」地大響管家伯伯居然快馬加鞭車子便已飛馳而出。阿秀大驚道:「管家伯伯你這是幹什麼?快停車啊!」

管家冷冷地道:「小少爺省點力氣吧。你明日下午便要上學了今晚哪來的空閑提燈?還是快回家收拾書本吧。」

眼看計謀給人識破阿秀頓時痛苦萬狀強拉着叔叔的衣袖哭嚷道:「人家不要上學!人家只要提燈!叔叔!叔叔!你幫我說說啊!」聽得侄子含悲來求楊紹奇卻只輕輕打呼好似冬眠一般阿秀卻也不怕只湊到叔叔耳邊輕聲念咒:「淑琴來了、淑琴來了。」

咒語一出果然驚醒夢中人楊紹奇面色慘白自知家門如虎口一旦跨了進去那便再也走脫不出無可奈何間只得附到阿秀耳邊輕聲道了個計策。

「管家伯伯……」阿秀聽罷妙計登時搗住了胯下痛苦道:「我尿急啊…………」

眼看小孩漏尿身子頗虛管家卻懶得理睬逕把韁繩一提車子反而走得快了阿秀見他不睬自己倒也不慌不忙便把車簾掀開褲帶一解對着窗外大吼:「來啊來看啊楊神秀水淹七軍楊肅觀教子無方楊家—門忠烈哪!」說着哈哈大笑打算水漫京城夜半無人可如此當眾撒尿的行徑楊家卻也丟不起這個人管家大驚道:「小少爺你娘才說過你你……你怎又故態復萌了!二爺快替我管管他別讓他胡鬧了。」

楊紹奇淡然道:「去找我大哥來吧。二爺我天生的沒出息怎好替他管教兒子?」

二爺吃醋得厲害管家只好拉停了車苦笑道:「行啦小少爺下車吧老朽認輸了。」阿秀歡容大笑:「撒尿了!撒尿了!」

他蹦下了車找到了一處牆角正待哼起小曲忽覺身旁空蕩蕩的竟沒人陪着自己霎時氣憤道:「怎只有我一個人?誰來陪我尿啊!」

自古兒童撒尿多需長輩相陪或噓噓引誘或以身作則方才尿得穩當。楊紹奇見阿秀瞪着自己忙道:「你……你自便吧。不用理我了。」阿秀哼道:「你看不起我么?沒人陪我尿少爺就不解了。」正要亂使蠻性忽聽嘩啦啦水聲濺響身旁一人渾身劇抖寒顫道:「神……神秀少爺老朽捨命相陪了……」

凡人年紀越大屎尿越多看管家老蔡一把年紀原來他才是真正尿急之人。他呼出一口長氣正抖擻間?阿秀卻把褲帶繫緊急急溜回車上。管家訝道:「少爺又怎麼啦?這就完事了?」

「兜兒」一聲響那馬車居然自行駛離了管家茫然張口正錯愕間卻聽阿秀的笑聲遠遠傳來:「叔叔你的計策真靈一會兒便把他騙下車了。」又聽二爺嘆道:「那有什麼難的?等你到了他那把年紀自也憋不住尿。」

一大一小即將開溜管家總算醒覺過來了他顧不得綁起褲帶便已拔腿直追嚷道:「二爺!你不能走!淑琴還在家裏等你啊!」淑琴二字一說直似敲中了性命要害車子更是飛也似的逃可憐管家喊得聲嘶力竭反而更加追趕不上。

好容易逃得遠了阿秀便跳到了前座笑道:「叔叔你真的不回家啦。你不怕奶奶罵你?」

楊紹奇嘆道:「罵就罵總比落在淑琴手裏強。」阿秀嘻嘻賊笑道:「叔叔你為何這般討厭淑琴啊?她又不會吃了你。」

哪壺不開提哪壺楊紹奇心下惱火喝道:「你還有空管我的閑事?臭小子叔叔先跟你約法三章你今夜玩歸玩就是別闖禍不然消息傳到你爹爹耳中叔叔可要倒大楣了。」

阿秀專惹橫禍、善降奇災上回才害得胡正堂痴獃看楊紹奇今夜縱鬼出門難保不惹大災大難。正擔憂間這小孩居然還來挑撥離間了聽他嘿嘿陰笑道:「叔叔你挺怕我爹的呦。」

想起大哥的森嚴家規楊紹奇不由微微嘆氣他捏了捏阿秀的黑面頰叱道:「誰怕他了?

告訴你叔叔在家裏是天大地大、誰也不怕就只怕你。「

阿秀笑道:「叔叔怕我那我怕誰?」楊紹奇微微一笑:「你是過街老鼠見誰怕誰就不怕我。」阿秀哈哈歡喜便又撲到叔叔懷裏打滾當真是沒大沒小之至。

叔侄倆雖說差了二十歲可阿秀調皮搗蛋楊紹奇也是個混世魔王是以平日感情甚篤他倆笑鬧了一陣不久便見了一處大宅卻是伍大都督府到了。楊紹奇知道阿秀欲找華妹卻反而提起韁繩正待飛車而過阿秀慌道:「叔叔我要下車。」這回換楊紹奇冷笑了聽他陰側側地道:「小子這兒可是大都督府你找伍爵爺公幹啊?」

阿秀年少臉嫩自也不好明說來約人家閨女正蠕蠕耨耨間楊紹奇卻哈哈一笑自行拉停了馬車他從後座里找出了侄兒的花燈見是只五尺大關刀那刀自也不是正牌的郾月刀而是柄關刀形制的燈籠專供小童嬉戲之用。

楊紹奇見阿秀下車還隨身背着小包袱也懶得多問便自顧點燃了燈籠。阿秀仰頭看着只見那刀頭紅暈暈的寒夜裏粲然生光望來加倍的威武精彩。一時滿面亢奮喜道:「叔叔快、快給我。」楊紹奇儼然而笑將燈籠高高提起便朝水溝拋去嚇得阿秀高撲起跳驚惶來接。

楊紹奇生性調皮此時抓着了機會自要狠狠戲弄阿秀一番。

好容易玩得夠了這才拉過了侄子的手將燈籠珍而重之地交了過去囑咐道:「乖乖去玩記得天亮前回家別讓你娘操心了。」

阿秀喔了一聲道:「那叔叔你呢?你要去哪兒?」楊紹奇微笑道:「別管我叔叔和朋友約了。你自去玩吧。」說着從車裏找了件棉襖披到阿秀肩上卻是怕他受寒了。

眼看叔叔彎下腰來朝自己揮手作別阿秀畢竟年紀小走幾步、回回頭心中忽有不舍之感便又奔了回去嚷道:「叔叔!你和我一起走吧咱們一塊去提燈。」楊紹奇失笑道:「我三十幾歲的人了還搞這個?」阿秀不肯走只死拖着他嚷道:「走唄!走唄!」

正拉扯間忽聽一聲咳嗽:「紹奇兄你來遲了。」阿秀抬起頭來猛見巷裏跨出一名青年看他身穿黑衫腰上纏着條紅帶眼神滿布森然阿秀嚇了一跳顫聲道:「崇……崇卿哥哥……

……「

伍崇卿來了看他目光冰冷一臉殺氣半夜裏撞見怕要以為遇上了殭屍。阿秀心裏毛正要縮到叔叔背後卻聽嗤地輕響—張紙片飛了過來恰恰飄到楊紹奇的手上。

眼看奇怪的東西來了阿秀趕忙提起腳跟只見叔叔手裏拿的是張戲票上頭印了八個字見是:「萬福樓里、戲如人生」阿秀咦了一聲自也認得這是萬福樓的戲票卻不知崇卿哥哥幹啥送將過來莫非是想邀叔叔看戲不成?正奇怪間卻聽伍崇卿靜靜說道:「欠你一次人情來日補報。」說着轉過了身卻似要走了。

伍祟卿總是這般陰陽怪氣來無影、去無蹤讓人摸不著頭腦阿秀正感疑惑卻聽叔叔嘆了口氣道:「伍兄在下有一言相勸盼你傾聽。」

「不必。」崇卿哥哥斜過眼來靜靜地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既已下了決心便無回頭之路。」正待邁步離去又聽叔叔嘆了口氣道:「既是如此那你又何必去找盧雲?」

盧雲二字一出伍崇卿身子微微一震腳步便停下來了。楊紹奇搖了搖頭還待再說忽覺袖子給人拉了拉他低頭一瞧卻見阿秀仰起了小臉滿面好奇地道:「叔叔誰是盧雲啊?」

楊紹奇清了清嗓子自管彎下腰來道:「你不是和華妹約了么?怎又不走啦?」阿秀眉頭緊皺自朝伍祟卿瞄了瞄憂聲道:「我才不能走萬一他找你打架我得給你做幫手。」

「打架?」楊紹奇手指伍崇卿啞然失笑:「和他打架?我可是活得厭倦了?」

楊紹奇文弱書生一個渾身擠不出三兩肉伍崇卿卻打熬了一身銅筋鐵骨兩人若要當街開打不出一招之內阿秀便得給叔叔收屍了。他心知如此一時更是苦着小臉低聲道:「那……那我更不能走了叔叔你……你趕緊逃吧我來給你斷後。」

還待胡說兩句忽覺肩頭給人拍了拍阿秀回頭去看驚見祟卿哥哥俯身向下重重一聲鼻哼:「嗯!」

「媽呀!」阿秀給那怒眼一瞪自是嚇得死命飛逃而去連包袱也忘了拿那伍崇卿倒也好心便將阿秀的小包袱提在手上用力向前一拋登時砸中了兒童腦袋。

砰地一聲阿秀摔倒在地他疼哀哀地拾起包袱哭道:「惡霸專只會欺負小孩看我去找你爹告狀去。」伍家父子系出同門老的那個生了張國字臉鎮日「嗯」聲嚇人小的那個也是有樣學樣當真可惡之至?阿秀坐地假哭背後卻沒了聲息他偷眼后瞄這才覺叔叔與伍崇卿全都走了。他鬆了口氣霎時先呸地一聲跟着捲起袖子破口大罵:「姓伍的混蛋你逃得可快啊有种放馬過來讓本少爺會會你!」

他嘴上罵着、腳下卻擺出逃命姿態萬一伍崇卿冒將出來他便要開溜去也。天幸連罵數十聲倒也無人現身叫陣。阿秀鬆了口氣正要掉頭離開忽然間心念微轉想起了一個好玩把戲忙腳下急急奔到了伍崇卿適才所立之處學着他的低沉嗓音森然道:「何人如此膽大竟敢出言相辱?」

「吾!」阿秀走回了自己的地盤將關刀向地一撞自做傲然拊須狀。跟着又匆匆奔回伍崇卿的位置沉聲道:「汝!何人也?願通姓名!」

「哈哈哈!」阿秀學着說書先生的模樣先來個大笑三聲眼見不遠處有座台階便又傲然行上一邊摸著空鬍鬚一邊冷冷地道:「無知小兒也配問我的名姓?告訴汝吾乃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直隸河北楊家將……楊神秀是也!」說着高舉關刀腦袋急轉嘴角不忘掛着一幅冷笑。

深夜霜寒黑沉沉的大街全無行人阿秀也獨個人唱起了獨腳戲他擺足了冷臉復又跳下台階做鼠輩震驚狀駭然道:「好樣的!汝……汝便是殺文丑、斬華雄、大破契丹兵的大將楊神秀是乎?」這段話太長難免說得口乾舌燥他喘了喘便又跳上台階厲聲道:「是吾也!」

「殺呀!」阿秀手中亂斬腳下亂踢一時煙塵亂起頓行幾分飛沙走石之象。正砍間他忽然左手搗胸緩緩坐倒喘息痛苦道:「好刀法……小賊伍崇卿今日死於楊大爺之手非常瞑目……」把頭一歪作咽氣死亡狀還沒死得透了便又爬起身來歡喜高唱:百萬軍中第一功孤身北上赴遼東欲知誰是英雄子來北京見秀公!

「哈哈!哈哈!」小阿秀高興極了他唱着娘親寫給他的小兒歌正要揮刀助興忽見刀頭暈暗一片蠟燭不耐風吹熄了。

阿秀天性貪玩便算一人獨處亦能暢快淋漓他打着了燭火眼見關刀再次光復又洋洋得意起來他大搖大擺走到都督府門門仰望金匾傲然道:「嗯此乃一品侯爵府我那定遠老弟住在此處。」他拿起門環來敲沉聲道:「定遠吾弟秀公來找你了快叫你老婆過來開門。」之後學起伍伯母的嗲嗓羞澀道:「別急婷婷來啰、來啰。」

來沒兩聲門裏真來了腳步聲阿秀心下大驚趕忙逃到後門去了。

後門便是小門門上還貼著兩張新年畫左書「年年有餘」、右書「冠上加官」卻是天津楊柳青的年節版畫。阿秀的母親是當今有數的丹青聖手長年耳濡目染之下自也知曉這些門道。

他站在後門瞄了幾眼年畫正要開口講評忽聽後門牆下出「呀呼」、「呀呼」兩聲怪叫阿秀心下大喜趕忙喵哇哇地叫了幾聲。眼著趴在地下靜候回應。

佇立良久始終聽不到暗號阿秀耐不住性子低聲便喊:「華妹、華妹、你怎不出聲?可是給你爹逮著了么?」才一說話便聽門裏傳來吱吱叫聲聽來頗似老鼠阿秀心下納悶:「不是說好學貓頭鷹么?怎又變老鼠了?」當下咿咿歪歪地亂叫幾聲當作答腔。

這個咿咿歪那個吱吱啊牆裏牆外雞鳴狗叫一片忽見狗洞裏鑽出個小女孩兒皺眉道:「阿秀!是你么?」

看這小姑娘家容色艷麗身穿小小黑貂袍服飾華貴自是華妹來了。阿秀大喜道:「你可冒出來了真急死吾也。」華妹搖頭道:「我老早在牆裏等你了只是聽外頭儘是鬼叫聲不敢貿然出來。」阿秀茫然道:「什麼鬼叫我學的是貓頭鷹啊。」

華妹奇道:「貓頭鷹是這樣叫么?我覺得不像啊。」

後花園傍牆頭馬上這個是都督嬌嬌女那個是五輔小公子小男小女加起來不滿二十歲卻也懂得花前月下了。華妹見阿秀依約而來便喜孜孜地取來一隻燈籠嬌聲道:「阿秀幫我點燈。」阿秀摘下關刀燈罩取燭引火須臾間華妹的燈籠輝亮一片登使阿秀大為驚嘆:「好漂亮!」

眼前是艘八寶船七彩琉璃璀璨雅緻竟是件十分細巧的珍品。阿秀心生艷羨忙道:「這是誰做給你的真是漂亮。」

華妹得意洋洋將稍一掠笑道:「這是我娘做的吆稀奇吧。」

阿秀讚歎道:「原來伍伯母的手這般靈巧我還以為她只會揮百姓呢。」

華妹俏瞼微紅哼道:「你少貧嘴小心我揮你兩個耳刮子。」

阿秀笑道:「啪!啪!打在我身上疼在你心裏。好痛、好痛」

華妹聽了風言風語不由飛紅了臉忙道:「別說這些了你不是說今晚要干件大事么?到底要做什麼啊?」

阿秀聽得「大事」二字果然面色鄭重他靠到華妹臉頰旁低聲道:「你小心聽了我要給胡正堂治病。」華妹心下大奇訝道:「什麼?你要給胡正堂治病?」

阿秀低聲道:「沒錯前兩日我從叔叔那兒打聽了一套法術據說只要八個人一起念一套咒語費上一晚上功夫便能讓胡正堂藥到病除了。」華妹大吃一驚看前些口子胡正堂給猛鬼驚嚇后木傻成痴連大人也沒法子沒想阿秀卻自稱另有門道。眼看華妹將信將疑阿秀便提起了小包袱傲然道:「瞧咒語全裝在裏頭我可沒騙你。」

華妹心裏好奇不知那包袱里有何機關正想過來察看阿秀卻不讓她瞧了只把包袱收到了背後一雙賊眼卻是歪歪斜斜盡在華妹身上遊走華妹臉上一紅道:「你……你幹啥盯着我?」

這回輪阿秀臉紅了忙道:「誰……誰瞧你了?我……我是瞧地下螞蟻。」說着俯身望地四下搜尋螞蟻大軍一個冬天過去了華妹不知怎地竟爾長大了許多非但褪去了幾分童稚天真還多了幾分明艷照人燈籠掩映下一雙眼睛尤其水汪汪地好似能說話一股。乍見小花花益可愛阿秀不覺怦然心動他一路尋找著螞蟻慢慢便來到了華妹的裙腳下正要偷偷掀起察看忽覺頭頂給人摸了摸聽得華妹訝道:「阿秀我好像比你高了呢。」

猛聽這煞極風景的廢話阿秀先是一愣之後捧腹大笑起來:「你長得比我高啦?哈哈!啊哈哈!那太陽不是要打西邊出來啦?」狂笑之中便已傲然挺胸拿手朝兩人頭頂比了比哪知這一比之下竟是慌了手腳看這女孩長得好快一個年過去真比自己高了兩寸。阿秀又驚又急忙指著華妹的腳下怒道:「你偷偷墊腳!」

華妹眨了眨眼把裙角提了起來茫然道:「沒有啊。」

女孩兒身較早十五歲前育極快到得後來便要給男孩追了過去可阿秀不過是個孩子哪懂這許多道理?想起自己日後成了矮腳虎華妹卻成了一丈青給她撐傘怕得墊腳一時心頭慘叫忙伸長了頸子猛力跳躍:「看!快看!這會兒又是誰高啦!」

眼看阿秀如此驚惶華妹忍不住笑了正要安慰他幾句忽見一頂轎子轉過了街頭直朝大都督府而來。華妹吃了一驚忙道:「不好了我娘回家了咱們快避避。」忙拉着阿秀將他死拖到巷裏去。卻於此時華轎也已來到府前但見轎簾掀開婀婀娜娜地走下了花兒般的大美女看她身穿貂袍瓜子臉蛋果然是艷婷回家了。

華妹的母親便是艷婷此女雙腿修長身形遠比常女為高眼看她從轎夫身旁匆匆走過居然還比這幫苦力高了數寸。阿秀如中雷擊:「完了!華妹長得像她娘日後定然比我高了。」

凡人身材長短、樣貌美醜由天不由人。看伍定遠粗壯魁梧身形幾達九尺艷婷也是個高眺身材兩夫妻生下的兒女必是北國男女的剽悍體態。阿秀內心氣苦正悲鬱間忽見華妹蹲在地下約莫只有小狗高矮不由內心一陣安慰:「得意啊總有你矮的時候。」

正瞧望間艷婷把手一揮轎夫便抬起了轎子轉從側門進去了眼看門口只剩下艷婷一人她卻又不急着回家了只管轉過身來面望大街好似在等候什麼人。

阿秀只等著提燈去玩心中自是千百遍地催促伍伯母回家他耐不住煩便附耳來問華妹:「你娘到底在做啥啊?怎還不走?」

華妹皺眉道:「我也不曉得。我看她八成是在等娟姨。」阿秀訝道:「等她做什麼?她倆也要提燈玩么?」華妹嘆道:「你想呢。

前些日子娟姨出了遠門事前沒和娘說這幾日都在挨罵呢。「

娟兒前世積了陰德居然修來了這樣一個好師姐自是喜不勝收了。阿秀懶得聽這些閑話正要張口哈欠忽見伍伯母面向大街喊道:「啾啾!」

阿秀張大了嘴看這三更半夜的伍伯母不回家也就罷了居然還在門口學起了鳥叫莫非瘋了不成?正感好笑間卻聽街上傳來腳步聲響府前真走來了一名女子聽她應道:「夫人啾啾在此。」

耳聽「啾啾」是個人名阿秀更覺奇怪了他急急來看卻見那女子身穿釵裙手上卻拿着一隻拂塵卻不知是幹什麼來着的。阿秀滿心驚訝低聲道:「這是誰啊?」華妹附耳道:「啾啾是咱們家的嬤嬤平日專來服侍我娘梳頭。」

阿秀喔了一聲看伍伯母門下三個徒弟除了今晚見過的翠杉尚有海棠、明梅兩位姊妹仨全是花樣年華卻沒見過這位啾啾他凝目打量只見這女子雖有些年紀一雙眸子卻是黑白分明隱隱帶着幾分柔媚。不覺又想:「她們家的女人都好漂亮連老嬤嬤也挺厲害。」

正艷羨間那「啾啾」已然來到跟前自在那兒撿衽施禮。

艷婷滿臉不耐道:「行了不過是去見個房總管怎麼耗了一整晚?到底見着人了沒?」

啾啾忙道:「見到了、見到了。婢女去了午門等他只是他拉着婢女說東道西這才耽擱了。」艷婷打斷了說話嗔道:「行了他不說有件大禮要送我么?還記得帶回來吧?」啾啾不敢多言忙從背上的包袱里取了物事出來艷婷接過一看不覺大為愕然:「這……這算什麼?」

艷婷手裏的「大禮」是件破衣裳質料古邁裁剪老舊上頭還綉滿了「壽」字宛然便是老太婆的入殮壽衣眼看這禮如此重法艷婷心下惱火正要把衣裳一甩啾啾慌道:「夫人別動氣您仔細瞧這上頭的壽字共有多少個?」

壽字密密麻麻少說有百來個艷婷心下一凜醒悟道:「這就是」百壽甲「么?」啾啾鬆了口氣道:「夫人明鑒這就是天下無雙的」百壽甲「號稱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乃是唐王府上的鎮府之寶。」

艷婷聽她說得尊貴這才來細細把玩那件衣甲待見它材質堅韌入手輕盈這才面色稍緩道:「這還像個樣子。房公公還跟你說了什麼?他可有提到立太子的事?」啾啾道:「這倒沒有。他說反正夫人和他是一條船上的大家唇亡齒寒、同舟共濟不必他說您也會幫這個忙。」

「什麼?」艷婷聽得此言竟是大為錯愕:「我跟他唇亡齒寒了?他真這樣說?」

啾啾見她又不痛快了自是慌了手腳:「夫人您……您又怎麼了?」艷婷恨恨地道:「這姓房的是什麼東西?他和咱們伍家有什麼交情了?不過送了件破爛衣甲過來便想要我給他出死力房老賊你真把艷婷當鄉下人看啦?」拎起那件百壽甲奮力往地下一甩不忘踩上兩腳以泄心頭之恨。

那啾啾沒料到一言之失竟爾鬧成這模樣她不敢多勸只俯身拾起寶甲低聲道:「夫人那……那這東西呢?婢女可要退回去?」

「那倒不必。」艷婷氣消了自把稍一掠淡然道:「這東西既然進了家門那就留着吧。你一會兒先收到我衣櫃里我明早再拿給華妹穿。」眼看伍伯母如此英明阿秀自是暗暗笑:「這就叫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吧。」

艷婷說完了話便要打道回府了華妹心下慌張自知她隨時都要到房裏視察正待拉着阿秀逃命娘親卻又停下腳來道:「對了我這兒還有件事差點忘了跟你說。」

眼看娘親又下動了華妹自也不敢大肆奔逃以免給現行蹤。那啾啾頗見任勞任怨耳聽新差事到來便只欠身道:「夫人請吩咐。」

艷婷道:「我有箇舊識進京了這兩日得請你替我招呼招呼。」

聞得招呼二字啾啾立時心領神會:「夫人放心婢女這就去辦理。只不知點子身手如何?要帶多少人同去?」

招呼兩字一語多關可以送錢送糧也可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正要問自己該訂製多少口棺材艷婷卻已掩嘴笑了啾啾啊了一聲忙道:「對不住、對不住這位朋友是打西北老家來的吧?婢女可會錯意了。」

艷婷出身甘陝平日若有故舊來訪多由西北老家遠道而來她聽得啾啾的說話卻是搖頭一笑道:「那倒下是。我這朋友是山東人士。」聽得客人是打山東來的啾啾雙目圓睜眼中驚詫乍現隨即寧定道:「原來是山東過來的敢情又是鹽商來給夫人送禮了?」

「那倒不是。」艷婷笑了一笑道:「我這朋友既非高宮也非巨賈他是個賣面的。」華妹聽得是個賣面的來了心下自感納悶不知母親哪來的賣面親友正猜想間卻聽「啊」地一聲那啾啾竟爾倒抽了一口冷氣隨即腳步踉蹌向後退開了兩步。

眼見啾啾滿面駭然那艷婷反而微微—笑道:「你怎麼了?

好似挺吃驚的?、「那啾啾喘了喘氣寒聲道:」夫人您……

您說得那賣面的莫非便是……便是……「艷婷含笑道:」沒錯我說的就是他山東盧雲。「

乍聞「盧雲」二字這回倒輪阿秀睜大了眼付道:「怪了怎又來了一個姓盧的?」

今晚這個「盧」字炙手可熱好似人人都要提上一提看先前祟卿哥哥現身叔叔便曾提及一個名字好似也叫做「盧雲」卻不知是否便是同—人?正猜想間又聽艷婷笑了笑道:「就是這姓盧的。都多少年了我正愁你不認得他了哪。」

那啾啾好似有些失魂落魄她獃獃望着夫人雙手卻負在背後十指微動不知在袖子裏撕着什麼東西過得好半晌方才伸出了左手擦汗喘道:「夫…………夫人……您這話不太對啊這……

這姓盧的不都死了十多年了?怎……怎又冒出來了?「

「誰說他死了。」艷婷微微一笑傲然道:「聽說這姓盧的福大命大一沒摔死二沒淹死多年來一直藏在西南等着重出江湖的一天。」啾啾愕然道:「這……這話是誰說的?可是……

……可是大掌柜么?「大掌柜三字一出艷婷立時閉目養神冷冷地道:」錯了。大掌柜便再神通廣大十倍也未必知悉此事。「

她俯身過去微微—笑附耳道:「老實跟你說吧這消息是從三當家嘴裏套出來的。千真萬確絕無虛言。」

「三當家?」啾啾聽得這個名號竟是驚呼失聲:「瓊國丈?」

「噓!」艷婷秀眉緊蹙急急提起了腳跟自對着街心瞧了瞧眼見夫人四處張望那啾啾忙伸出了右手將滿手碎紙扔到了地下跟着舉腳撥動積雪將紙屑掩蓋住了。

正忙碌間那艷婷已然回過頭來責備道:「你小心些如此大聲嚷嚷可是怕人家聽不到么?」夫人神色惱怒啾啾忙來致歉:「對不住婢子一時糊塗沒曾留神……只是……只是這國丈平日足不出戶怎會……怎會得知此事?」

「你忘了么?」艷婷模樣驕傲把稍後掠淡然道:「這國丈固然不出門可他家裏卻還有隻小妖精專能往外跑。」聽得國丈家有妖精阿秀、華妹心中自是大感好奇又聽啾啾喃喃地道:「小妖精?這……這國丈續弦了么?」

「真是傻啊這妖精不是外頭來的。」艷婷掩嘴笑道:「我說得是」瓊芳「啊。」

「瓊芳?」乍聞小妖精的來歷巷裏的阿秀、華妹巷外的啾啾莫不有恍然大悟之感。啾啾愕然道:「瓊芳?她……她不就是國丈的孫女么?她和盧雲有什麼干係?」艷婷笑道:「干係可大羅。這回若不是這小丫頭誤打誤撞天下誰找得到盧雲呢?」

眼見啾啾一臉迷惑艷婷掩嘴又笑:「臘月時瓊芳那小丫頭不是說要去貴州么?她在京城招兵買馬沿途大張旗鼓四下闖禍最後還摔到了白水大瀑里九死一生之際這便給她撞見了姓盧的冤魂啦。」啾啾愕然道:「她……她摔到瀑布里了?她……

……她好端端的為何要跳下去?「

「女人啊跳水還為哪一樁啊?」艷婷掩嘴笑了起來道:「聽說這瓊芳有個相好的便是華山派那姓蘇的小子。據說這少年是寧不凡的傳人長相比師父俊了百倍可腦袋卻沒有師父的一點零頭結果才練了師父的兩招劍法立時便走火入魔了你想瓊芳見了相好的成了白痴還能不趕緊去找師公回來么?」這艷婷說話好生刻薄凡事一概從壞處着眼不管誰到了她口中定然體無完膚。那啾啾八成也聽慣了她搖了搖頭嘆道:「原來她是去替情郎尋師父來着。如此心意也真難為她了。」

「難為什麼?」艷婷忽爾掩嘴來笑:「現下是情郎以後還是不是那可沒人知道了。」

「什麼?」華妹心怦怦阿秀眼眨眨啾啾更是一瞼訝異:「您是說……她和蘇穎分了?」

眼見艷婷含笑點頭眾人都是大吃一驚。要知蘇瓊兩人乃是青悔竹馬小倆口婚期已近喜帖更已廣京城雙方豈能說散便散?啾啾茫然道:「這……這可沒道理了這瓊芳不還替情郎奔波千里呢?為何會鬧起來?」

「這你就不知道了。」艷婷眼角含笑心情更好了聽她道:「壞就壞在瓊芳去了一趟貴州不然她怎會另結新歡呢?」聽得新歡現身啾啾忽有不祥之感顫聲道:「等等這……這新歡該不會是……是……」

「照啊。」艷婷噗嗤一笑:「若非她和盧雲相好了國丈又怎會氣得瘋了?」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非只華妹、阿秀大為驚訝那啾啾更是全身劇震霎時手上拂塵便已墜落下地。

那艷婷笑吟吟地看着一幅事不關己的模樣又道:「你別以為我造謠啊我可是有人證的我今晚問了娟兒她說瓊芳確實在揚州失蹤了可問她人去了哪兒、和誰走了她卻支支吾吾不肯說後來給逼急了才說什麼瓊芳是和一個賣面老頭走了還說那賣面的姓張打南海來的我一聽便笑了你想我師妹什麼樣的實心眼真要遇上賣面的她大姑娘顧著吃都嫌不及哪有空打聽人家姓啥名誰祖上何處?這便給我看出破綻啦。」

娟兒打小是個實心姑娘說起謊來一向破綻百出難免給師姐一眼看穿啾啾情知如此口中卻道:「也許……也許您誤會了說不定世上真有這個賣面老頭那也未可知。」艷婷笑道:「你這話騙騙自己可以和我可說不通啰你且想想瓊芳這般眼高於頂的姑娘要想讓她舍下同伴心甘情願和一個賣面的走了你倒給我說說這賣面的該有何等樣的來歷?」

答案呼之欲出了這瓊芳是世家之女既美貌、復自負這世上要真有個面販能帶走她這人武功決計不可太差樣貌更不可太丑手要能寫、嘴要能說萬一他還中過進士、登過金榜事情自然更好商量了。倘使一個不巧這人居然是孤家寡人乃至於上無公婆、下無叔嫂這碗面吃來自是更香了。

聽到此節啾啾已是呆若木雞喃喃自語中她猛地想起了一事忙道:「等等這瓊芳不是有婚約么?她……她連帖子都出去了難道不怕外人議論么?」

艷婷笑道:「議論什麼?虧你往日多風流怎似越活越回去了?現下的姑娘可不比以前啰。

哪個不是聰明絕頂、膽大妄為?見一個、愛一個、換一個騎驢找馬任憑己意哪像咱們這些老太婆生下來便是給人糟蹋的。「說着竟是深深嘆息卻是有些羨慕了。

耳聽「大眼貓」下場如此凄涼阿秀不禁暗暗搖頭:「這蘇大哥真是倒霉遇上了壞女人可真輸到家了。」一旁華妹卻另有想法:「這可怪不得芳姨。她想嫁人當然得嫁個自己喜歡的怎能勉強自己呢?」

二童男女有別心思便也透著相反正想問又聽艷婷道:「好了閑話少說現下這姓盧的進京了咱們可得好好商議商議看看怎麼找到他。」聽得艷婷欲尋盧雲啾啾自是大吃一驚慌道:「夫人您……您真要見他?」艷婷微笑道:「那還有假么?這姓盧的好歹與我相識一場算來是有幾分交情的。他此番重出江湖我當然有幾句心裏話要同他說。」

啾啾好似知道夫人的圖謀顫聲便道:「夫人算了吧您……您饒過他吧。」

「饒過他?」艷婷皺眉道:「你想哪兒去了?我又沒要害他幹啥要饒過他?」啾啾低聲道:「即是如此那夫人還是別去惹他的好。」艷婷不高興了提嗓道:「你好大的膽子啊?

我不過與他見個面、敘箇舊卻是招誰惹誰了?「

啾啾嘆道:「夫人非是婢女頂撞您可您自己也知道的這姓盧的處境多悲涼?人家官職丟了、心上人也嫁了這當口便算回京來了那也是萬念俱灰。您便算過去找他怕也要自討沒趣。」

曾經滄海難為水世情倒此皆淡泊。艷婷卻是個不服輸的霎時哼道:「什麼叫萬念俱灰?」

我偏不信這套。這姓盧的當年不也是個熱中功名的?我現下替他掙個一官半職他還能不感激涕零么?「啾啾微微苦笑:」算了吧夫人他不會睬你的。「艷婷大怒道:」你說什麼?「

啾啾嘆道:「若是旁的人婢女還不敢說。不過這姓盧的向來是不識抬舉的。甭說您要賞他什麼八命九命之官便算把金山銀山擱在他眼前他還不見得抬頭來看哪。」

聽得世上竟有如此怪物艷婷忍不住又呸了一聲:「聽你把他誇得多清高?他要這般麻木不仁又為何要去和瓊芳廝混?」

啾啾苦笑道:「大人別問我您自己也識得他的。您真信這些鬼話?」艷婷給地一頓搶白不覺為之一怔竟爾答不出話來良久良久她忽爾輕輕嘆了口氣道:「你這話倒也是。他這人真是這樣的。」

阿秀躲在一旁悄俏聽着姓盧的故事不覺暗暗咕噥:「這傢伙還算是人么?難怪大家都在找他了這般怪物連我也想認識認識。」正嘆息間又聽啾啾低聲嘆息:「夫人您還要去找他么?」艷婷冷冷地道:「當然要。我說出口的話有哪一句收回了?」

啾啾嘆了口氣看面前的夫人狀似柔美實則性子剛強她心知無法再勸便道:「那夫人有何辦法卻能讓他聽你擺置?」

漂亮的食指豎了起來艷婷仰望夜空靜靜地道:「一個字我只消一個字說出任他姓盧的天大架子也得對我言聽計從。」

查德此言各人均有不信之意先前阿秀、華妹聽了偌大一篇雖說不識得這個姓盧的卻也曉得這人是糞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這艷婷即使是諸葛亮復生、張子房再世至多只能將之七擒七縱豈能讓他乖乖俯聽命、言聽計從?一片沉默間人人都以為艷婷吹牛。啾啾淡然道:「夫人有何妙計可否示下?」

「一個字……」艷婷真是好整以暇一邊整理冠一邊回眸輕笑道:「」她「啊。」

聽得這個「她」字啾瞅好似給烙鐵燒了竟爾跳了起來驚道:「夫人!千萬別亂來!您要找了她那可會出大事的!」

艷婷淡然道:「什麼大事小事我不過給她報個訊、道個喜能出什麼事?」謎底揭曉二童卻都心生茫然不知那個「她」字所指是誰那啾啾卻是怕得厲害顫聲道:「不行的這大掌柜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這事要傳入他的耳中咱倆的日子都不會好過……」艷婷微笑道:「誰怕誰啊?我的日子難過他的日子就能好過么?告訴你只消能整得他焦頭爛額、心神不寧我可比誰都開心。」

那啾啾面帶懼色一時嚅嚅嚿嚿不敢應答艷婷打量着她的容情忽地伸出了手指嘴角含笑自在啾啾的面頰上撥了撥嘆道:「瞧你……見閻王似的難不成這整個朝廷里你就只伯他一個?」

更可怕的站在眼前看她怡然含笑胸有成竹不必一字言語已得呂后之威。可憐啾啾低頭縮手彷彿進退不得艷婷微笑道:「別這樣你到底聽他聽我趕緊說一聲吧。」

說也奇怪伍伯母語音越柔那啾啾身子越是抖得厲害料來是兩個都怕了。

艷婷嘆道:「啾啾你別那麼沒骨氣想當年你也是個響叮噹的人物江湖上的男人沒有不怕你的朝廷里的男人沒有不巴結你的那時我見你逼死我師叔雖說心裏恨着你可也暗自佩服你的膽氣。來吧念在同是女流之輩的份上我這兒給你個機會。」說着說竟爾背過了身淡然道:「來你要效忠大掌柜要通風報信那便快快動手你立此大功他還會不還你自由身么?」

陡聽自由二字啾啾眼中忽然光她吞了口唾沫眼角偏轉卻是瞧向了地下的拂塵。

適才啾啾無意間墜下拂塵至今尚未拾起看她呼吸隱隱加促想來「自由」二字定是打動了她。那華妹一旁看着卻是暗暗替母親焦急那阿秀卻無擔憂之意只管拉住了她以免她忽來亂喊。

阿秀明白得很面前的伍伯母並非似娟姨那樣的蠢才人家執掌九華門戶十餘年如今故意賣出破綻定有什麼厲害后著預備着啾啾倘若見獵心喜定要給她迎頭痛擊。

果不其然阿秀的猜想並沒錯只見那啾啾盯着地下的拂塵呼吸急促似想俯身去拾卻又不敢那艷婷雖說背着身子兀自把她的動向看得一清二楚聽她含笑安慰:「別怕我今夜才面聖歸來你該曉得我沒佩劍。」

九華武術所仗者不過輕功、快劍二項其餘掌力拳腳並非所長。艷婷沒帶兵器那便如同除卻爪牙的雌豹不足為懼。當然她也可能是虛言誆騙也許她袖藏匕裙中帶刀那也未可知無論如何不試上一試那是永遠也不會知道的。

拂塵距離啾啾三尺只消一個箭步搶過便能抄在手中啾啾想賭卻又不敢賭良久良久終於一聲長嘆拜伏啜泣:「夫人在上婢女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與您相鬥。」艷婷微微一笑正要轉身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啾啾陡地身子一動右手暴長卻是要向地下拂塵抄去。

「啾啾。」艷婷甩了甩秀含笑道:「我可越來越喜歡你啰。」

啾啾喉頭一涼卻見艷婷拔下了簪自在甩動一頭長看那玉簪的尖錐卻已停在自己的咽喉上。啾啾渾身抖方知艷婷的武功更上一層樓當有十二萬分的把握制住自己。寒聲道:「夫人求……求你給我一個爽快……」

艷婷伸出食指自朝她的臉蛋逗了逗輕聲笑道:「什麼話瞧你把我說得多可怕?」說着攙起了啾啾膩聲道:「啾啾你這下弄亂了我的頭可得賠給我喔。」

眼見兩個女人站在家門口自在那兒梳起了頭阿秀心頭不禁暗暗毛:「難怪叔叔會說他們姓伍的全是怪胎果真如此。」

伍家一門忠烈全是怪胎。看伍伯伯莫名其妙傍晚時人在紅螺寺便曾見他大雷霆無端下令搜身連華山雙怪的褲子也脫當真是怪得可以。再看伍崇卿平口橫眉冷眼陰陽怪氣腦子定也不大對勁。本想他們全家就只伍伯母一個正常誰曉得她表面上好言好語私底下卻也是怪裏怪氣好似瘋婆一般。

阿秀看着華妹心裏不由替她感到難過正嘆息間忽然想起了自家老小不覺內心苦嘆:「我還有空擔心別人哪?誰想充京城裏的怪胎大王還得先問咱們姓楊的答不答應哪?」

怪胎各家有北京恁是多。總之是老大不笑老二了正感慨間艷婷總算行向了家門想來是要打道回府了阿秀兩腿恁酸只想早早站起哪知身子才動那啾啾卻又不走了。

艷婷蹙眉道:「怎麼了?咱們該回家啦。」那啾啾忽爾低下頭去道:「夫人您……您要去見姓盧的……這件事……這件事該不該告訴老爺?」

「大膽!」話聲未畢艷婷已是厲聲大怒:「你敢把這件事告訴定遠我立時就殺了你!」

艷婷原本言笑晏晏便算與啾啾動手亦能泰然自若孰料她翻臉如翻書此時竟已勃然大怒華妹一旁看着自是又驚又疑不知這盧雲有何要緊之處娘親卻為何要瞞住爹爹?滿心迷惑中忍不住甩開了阿秀便要出去問個明白阿秀大吃一驚正要拉住她卻聽艷婷一聲斷喝:「什麼人?」阿秀叫苦連天沒想伍伯母耳音極利已然察覺自己的所在正想着該如何圓謊保命卻聽路上響起陣陣馬蹄之聲一個沉穩的嗓音道:「屬下鞏志冒昧叨擾。」

道上蹄聲輕脆眾人回頭去看但見遠遠行來—騎馬上乘客身穿戎裝壯碩身材卻是正統軍的鞏志到了。他來到了府前旋即翻身下馬拜道:「下官鞏志見過夫人。」

鞏志乃是伍定遠的貼身心腹做事穩當艷婷見了他來便也顯得小心翼翼儼然道:「起來說話吧。」鞏志磕過了頭便又自行站起朝啾啾拱了拱手道:「胡姑娘好久不見了。」

那啾啾原來姓「胡」阿秀至此方知只見她嗯了一聲自向鞏志點了點頭隨即躲到夫人背後一臉溫順模樣。艷婷淡淡地道:「鞏參謀簧夜過訪有何要事?」鞏志拱手道:「回夫人的話下官並無大事只是恰好路過府邸順道便來看看。」

艷婷笑了一笑看時在半夜此際又是元宵鞏志穿了一身戎裝豈無大事到訪?她曉得鞏志在欺瞞自己正待旁敲側擊卻聽蹄聲再響街邊又行來了三騎諸人來到近前猛見得艷婷在此霎時嘩地一陣、同聲下馬朗聲拜道:「卑職參見夫人!」

正統軍四大參謀到齊了這四人除「掌印官」鞏志外尚有「掌糧官」岑焱、「掌兵官」高炯、「掌旗官」燕烽全都是伍定遠的心腹角色看眾參謀平日威風八面可來到夫人面前卻是一個個單膝觸地倍極恭敬。

艷婷本是冷若冰霜待見他們如此多禮眨眼間笑顰綻放冰山銷融嬌聲道:「都起來吧。」嘩地一響三名軍官同刻站起動作之整齊劃一宛如演軍一般。艷婷更高興了正要同他們話家常岑焱卻第一個嚷了起來:「夫人!完啦!完啦!大事不好啦!」

耳聽岑焱胡喊亂嚷大觸霉頭。艷婷便把眼色一使那啾啾立時大怒來罵:「大膽狂徒?什麼叫夫人完了?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自己掌嘴!」

先前「啾啾」挨刮挨打宛如小媳婦可憐現今到了岑焱跟前卻又成了夫人的忠義護法神氣威風。那岑焱臉上一紅忙道:「對不住、對不住小人失言了。」他舉起手來自朝臉頰拍了兩記待見夫人滿意了便又乾笑道:「啟稟夫人勤王軍又欺上門來啦。」

「勤王軍?」艷婷哦了一聲道:「聽你大呼小叫的原來是為了這事兒?怎麼熊俊還沒給放出來?」夫人消息靈光一點就通岑焱自是大喜道:「對、對就是熊將軍的事兒他今晚去京畿大營借兵居然給勤王軍的人扣押起來至今不能脫身夫人快想想辦法啊。」

熊俊乃是前線悍將三五日便有一場大火爆艷婷自也沒大驚小怪聽她笑道:「你也真是的有事儘管找你們大都督商量啊放着正路不走偏找我這個婦道人家出頭那豈不是成了那個……那個什麼雞司晨的。」

「牝雞司晨。」啾啾傲然昂便替夫人補充了。

岑焱見她倆一搭一唱不禁苦笑道:「夫人啊您有所不知呀大都督向來奉公守法什麼都照規櫃辦事要請他來救熊將軍等人家把熊掌都給切了下來他還在那兒苦苦忍耐啊。您快出手救人吧。」正哀求間卻聽艷婷笑道:「忍耐好啊你們大都督不總這樣教誨么?」忍一步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大家各讓一步相忍為國豈不是美?「說着轉過頭去自顧啾啾道:」他是這樣說的對吧?「

眼看啾啾頻頻稱是夫人笑而不語猛聽碰地一聲地下跪了一個英俊年輕的正是「小趙雲」燕烽來了。聽他咬牙道:「夫人!卑職與熊將軍是同年入伍的您難道忘了咱們都是您親自薦保的夫人!您可千萬不能見死不救!」說着說竟爾重重叩下頭去狀極悲憤。

世道不好女輩當國看這兩個女人一搭一唱卻把幾個大男人僵在那兒眾參謀心急如焚鞏志卻只負手旁觀並無多言之意。阿秀心下暗暗好笑:「這幫人真蠢得無救了。伍伯母這般厲害人物她不去招惹別人人家已是千恩萬謝了現下有瘋狗沖着她家闖來那還能有命在么?」

阿秀年紀雖小卻比幾個大人善於察言觀色。果然艷婷狀似笑吟吟地蠻不在乎實則眼光隱隱含着殺氣想來心中早已震怒。

一旁華妹討厭勤王軍更是咬牙切齒阿秀看在眼裏怕在心裏忖道:「乖乖老虎不分大小全是母的我可小心在意了。」

勤王軍與正統軍乃是世仇相爭非只一日艷婷心下自有定見她見燕烽還跪在那裏登時笑道:「好啦別再磕頭了一會兒把腦袋磕破了誰來給我老公打仗啊?」說着伸出雙手親自把他攙了起來、燕烽給她的軟膩手心握著一時心頭怦怦亂眺正想向後退開哪知鼻端又聞到一抹香氣那艷婷竟爾提起了腳跟仰著臉來問:「小趙雲聽說你想投入我九華門下可有此事啊?」

聽得夫人調侃燕烽本已雙頰通紅乍聽此問麵皮更似失火一般大驚道:「夫人說笑了!

卑職是飛雲庄六代弟子師恩如山尚未圖報豈能無端改投他派?「艷婷聽他說得認真忍不住噗嗤一笑:」那真可惜了。

我只是聽說你天天寫信給咱家海棠本以為你是想做咱們九華山的女婿唉……如今聽你這麼一說才知是誤會一場啊。「

夫人話外有話燕烽不覺啊了一聲這才曉得錯失良機了雖想說幾句場面話遮掩奈何平日剛毅木訥慣了話臨口邊卻是吞吞吐吐倒似得了幾分伍定遠的真傳。

艷婷雖已年過三十容貌卻仍絕美看她說話時眼兒含俏、語聲帶嬌不過略把玉腕來擱腰便襯出那身豐臀長腿曼妙身材。燕烽面紅耳赤雖與夫人對面站立卻不敢去看她的麗色只好低下頭去可夫人的繡花鞋入得眼來卻又讓他神思不屬一陣阿秀忍不住又感好笑:「這伍伯母真是裝傻了。人家哪裏是喜歡海棠?他是喜歡你呢。」

大人心蹦跳、小孩臉紅眼看男人全痴獃了艷婷彷彿打了場大勝仗她攏了攏秀含笑道:「好了別說這些閑話了。

定遠人呢?沒和你們一塊回來?「

話猶在耳猛聽「嘎」地一響傳過背後府門兩旁推開但見門中立着一條天塔似的鐵漢看那張正宗國字臉滿布風霜正是伍定遠到了。

伍定遠老早回家了看他才一跨出府門左右參謀立時整肅軍容齊聲道:「大都督。」艷婷笑了一笑正要迎上前去卻見伍定遠轉過了臉自從她身邊擦了過去一旁鞏志牽來了兩匹戰馬交在伍定遠手上。

艷婷微有錯愕只見伍定遠背對着她一邊在馬鞍上懸掛腰刀一邊問道:「居庸關兵馬現在何處?」鞏志道:「半個時辰前已過昌平天亮前應能抵達京郊。」伍定遠點了點頭:「很好。

你趕緊出早些和他們會合。記得把兵馬部署在廣寧門沒我的號令誰也不許擅離職守。「

耳聽鞏志答應了伍定遠不再多言正待翻身上馬卻聽一聲輕喚:「定遠。」

艷婷當眾呼喚眾人也才醒覺了一件事伍定遠根本未曾與他的妻子交談甚且從頭到尾不曾往她身上瞧過一眼便如沒見到這個人似的。

此時此刻艷婷啟齒呼喚伍定遠自也該聽見了。他一腳踩在馬蹬上一手扶著馬背看他的背影一動不動當是在等著妻子過來說話。

良久良久艷婷卻只留在原地想是要丈夫自行回過身來。

半晌過後兩人既未作聲、亦未移步誰也動不了。一片寂靜中伍定遠左腳一點翻上了馬背正要策馬離開卻聽艷婷提起了嗓子大喊道:「伍……定遠!」

十年了過去伍大爺長、伍大哥短兩人從來客客氣氣今夜都督夫人卻直呼其名連名帶姓一起叫了。眾參謀聞言一驚心知不妙忙將目光向地不敢言動。伍定遠卻如耳聾一般正要催動韁繩鞏志卻攔到了跟前低聲道:「都督夫人找你。」

伍定遠垂望地慢慢將目光撇了回來隔得半晌方才道:「你……有事么?」

「沒事。」艷婷纖腰一扭即刻就要打道回府。鞏志咳了一聲忙朝高炯使了個眼訊這「掌令官」見事頗快霎時催動暗掌已將岑焱推倒在地但聽「掌糧宮」啊地一聲慘叫竟如饅頭般滾地過去卻把夫人回家的路給擋了。

好容易夫人停下腳來那「啾啾」急忙上前攙住了艷婷在她耳邊輕輕說着:「夫人今兒是元宵。」一年一度的元宵節自該合家團圓萬不能動氣爭執。眼看艷婷深深吐納輕咬貝齒好似在壓抑什麼。良久良久她終於回過頭來道:「你……你要出門了么?」

「嗯。」伍定遠低頭垂目神色木然。眼看大都督惜字如金鼻哼過後了無聲息眾人自是暗暗擔憂。艷婷竭力調勻呼吸忍氣道:「你……你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

「嗯。」伍定遠又鼻哼了哼完之後不忘把瞼轉開艷婷氣往上沖看她豐滿的胸脯上下起伏定是要大作了。鞏志忙道:「都督是天亮時回來的。」

伍定遠率軍出征深夜回府清早出門乃是稀鬆平常的事。

想起丈夫的辛勞艷婷自也不能當眾作便道:「你……你是黎明時回來的那我起床時怎沒瞧到你?「伍定遠原本目光下垂聽得妻子的問話便慢慢抬起了國字臉。眾人心下一喜都以為他要答腔了誰曉得定遠的目光一路向上最後凝視着天上玉盤好似賞起了月。

一片寧靜中鞏志咳了一聲道:「回夫人的話昨夜都督回來得晚他看夫人睡得沉便也不好驚動。後來兵部有事找他他便出門去了。」鞏志說了半天艷婷卻是睬也不睬一雙大眼儘是瞅著丈夫。伍定遠卻似心不在焉看他仰望夜空非但不曾言語連目光也不願轉過來。

十幾年了艷婷一日比一日美如今已是人如其名、艷冠群芳。伍定遠的武功也越來越高終於成了名滿天下、舉世無敵的大都督誰知兩夫妻照面了卻是這麼幅場面等著。眾參謀躬身垂手誰也不敢吭氣鞏志也不想再說了當即退了開來假做不知。

阿秀躲在一旁偷看慢慢便把眼光轉到了華妹身上只見這小姑娘低着頭瞧著娘親做給她的小燈籠淚水平已盈眶想來父母間如此鬥氣做女兒的心裏定不好過。

場面沉悶遲遲無人說話「啾啾」大著膽子悄悄來拉艷婷的衣袖卻給艷婷使勁甩開了。她靜靜望着丈夫道:「定遠我回來得晚了惹你生氣了?」

伍定遠默默聽着妻子說話卻只搖了搖頭道:「沒事。」

艷婷凝視着他柔聲道:「既然沒事那你為何不說話?」

伍定遠別開了目光輕聲道:「沒事。」

伍都督言簡意賅說來說去全是同樣的兩個字當真是無聲勝有聲。艷婷也無所謂了當下背轉了身子不再多問一字眼見妻子沒話說了伍定遠便道:「沒事了么?」艷婷背着身子淡然道:「沒事。」伍定遠點了點頭正要駕馬離開卻在此時艷婷忽然笑了笑道:「伍定遠你想不想知道你老婆今晚上哪去了?」

時在午夜艷婷卻玩了大半夜才回來伍定遠若非木石人心中必有所感。果然他聽了說話背心微微一動料來也留上了心。在眾人的注視下艷婷把稍一掠淡淡地道:「老實告訴你吧我今晚是陪你老闆賞燈去了。他硬拉着你老婆玩了一整晚你怎麼說?」

伍定遠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的老闆自是方今天子、一國之君這卻要他怎麼說?

噠噠、噠噠道上馬蹄陣陣伍定遠提韁駕馬已然去得遠了。艷婷也不再多說什麼便只轉過了身直朝府門走去。

元宵團圓夜夫妻倆分道揚鑣眼看伍定遠向西而去那啾啾便拉來了鞏志細聲來問:「鞏爺大都督是去哪兒?」鞏志嘆道:「他要去霸州。」

霸州二字一出艷婷不覺腳下一緩慢慢地回過頭來啾啾愕然道:「霸州……就他一個人去么?」鞏志嘆息道:「他向來是這樣的。南征北討總是孤身趕路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鞏志不愧是席參謀這話看似對「啾啾」說實則另有深意他轉向艷婷躬身道:「夫人我等公務在身不便久留這就拜辭了。」

話不在多點到為止耳聽清脆的馬蹄響趄鞏志率眾上馬便朝北方走了眾參謀離開府前便只剩下主僕二人只見艷婷悄立門前若有所思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驀地回過頭來瞧那目光盡處卻在瞧向定遠的去處。

道上寒風冷雪伍定遠早已去得遠了眼見艷婷怔怔不語那啾啾便又大起了膽子攙住了她輕聲道:「夫人要不要婢女去追他回來?」

啪地一聲大響艷婷縴手輕揚竟爾摔了啾啾一記耳光聽她森然道:「我的事情犯不着你多管閑事。」說着把門使勁一推逕自走了進去。

大都督走了夫人也走了府前冷清清只餘下啾啾一人站着。她低頭撫面聳了聳肩自嘲似地笑道:「傻子你這是做什麼呢?她想往火坑裏去跳你該推她一把才是犯得着替她可惜么?」說着轉身回府便把大門合上了。

碰地一響大人們總算走*光了可憐阿秀雙腳早已麻木他一邊揉着酸腿一邊嗤嗤笑罵:「華妹啊原來你娘不只能揮百姓還能揮耳光啊。」啪地一響阿秀臉頰吃痛居然也挨了一耳光。眼看老虎不分大小全是母的阿秀心頭火起正要回敬一拳卻聽「嗚」地一聲小女孩兒居然搶先撲入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阿秀氣憤道:「嘿!你哭什麼。挨打的是我啊!」華妹把臉埋在阿秀懷裏大哭道:「笨蛋!全都是笨蛋!我討厭我爹、討厭我娘我討厭家裏每一個人。」

阿秀心下醒悟看華妹小小年紀眼見父母失和自是心如刀割。忙拍背安慰:「別哭了。

他們今晚打架、明早親嘴過兩天就沒事了。「華妹哭道:」才不會沒事他們總是這樣吵今天吵、明天吵永遠吵不完秀哥我討厭他們華妹不要做他們的女兒!「

阿秀苦笑道:「快別這樣說了你家才幾個人能怎麼個吵法?要不信來我家瞧瞧包管你大開眼界哪。」華妹抬起頭來訝道:「你……你家裏也吵架么?」阿秀笑道:「吵得才凶哪我奶奶找我叔叔吵我叔叔又找我爹吵我爹我娘兩個也吵大的吵小的、小的吵大的全家上下吵成一團哪!」華妹聽他說得誇大不覺破涕為笑:「我才不信你爹那樣斯文的人也會找人吵架么?」阿秀嘖嘖嘆道:「你可不知道了我家裏規矩最多的便是他大老爺了。這也管、那也管偏偏沒人愛守他的規矩。

每回家裏雞飛狗眺十之**與他老爺有關。「

聽得天下父母一般黑華妹不由感慨萬千她望着阿秀低聲道:「那……那你爹娘吵架你會不會傷心?」阿秀哈哈笑道:「我傷什麼心?咱只要有飯吃、有衣穿管他誰是誰!」說着拉注華妹的小手笑道:「快走了別理這幫瘋子咱們自玩去。」

華妹怔怔看着他忽地縱身入懷大聲道:「秀哥等咱倆長大了一輩子都別吵架你說好不好?」阿秀咦了一聲聽她如此說話倒似要與自己私訂終身了他心頭撲通撲通地跳着顫聲道:「好……好啊那……那你得香我一個。」

這話本是玩笑誰知華妹聽了以後竟爾閉上雙眼慢慢靠了過來。阿秀大喜過望趕忙張大虎口正待吐舌相迎忽聽「啾」地一響阿秀腦門一熱霎時心下大驚這才想起自己早已成了矮腳虎忙道:「等等!那個不算!我忘了墊腳!」正要重來一次華妹哪來理他早已笑嘻嘻地走了。

不管任何時候只要有阿秀陪着天大的煩惱也全消。華妹原本心情不佳給阿秀逗了一陣便又重展歡顏。只見二童提燈夜行這會兒便去尋找夥伴了。那阿秀熟門熟路每到一處大宅子便學起貓頭鷹模樣自在狗洞外咿咿呀呀亂喊牆裏有時汪汪回叫有時喵喵忽鳴不久便冒出一名小童一盞燈籠不多時便已湊了六人。

過年兩個重頭戲一個是除夕另一個便是上元燈節前者有錢可領、後者把錢花光阿秀身為眾童之自是整年都盼這一晚今夜若不大大作亂一番全年都不爽利。

雪花慢慢飄了下來只見月亮姊姊給烏雲遮臉早已不見人影只餘下黑洞般的北京城。眾小童雖有些害怕但只要有阿秀帶隊便等於吃了熊心豹子膽只見他們一個跟着一個「青龍郾月刀」當街開路「八色寶船」緊緊尾隨其餘紅金魚、小老虎也散燈暈便隨着秀哥浩浩蕩蕩而去。

燈籠列隊來到侍郎府阿秀照着先前模樣趴在後門狗洞猛叫不旋踵門裏傳來凄慘低呼:「鬼……好多好多鬼……」

眾童聽了這個聲音心下先是一驚后又一喜都知正主兒到了。

果不其然只見狗洞裏爬出一個流口水的正是白痴胡正堂之後又擠出了一個流鼻涕的卻是小跟班阿元。

華妹訝道:「周至元你怎也在這兒?」阿元道:「我是跟我爹來的。他看胡伯伯今晚沒去紅螺寺心裏擔憂便來瞧他了。」

阿秀低聲道:「怎麼啦?胡伯伯生病了么?」阿元搖頭道:「胡伯伯沒事是胡正堂病還沒好。聽說他請了個老和尚給正堂扎了一整晚的針也不知管不管用。」

阿秀哦了一聲他靠到了胡正堂身邊正要瞧瞧他的病況如何卻見這小子口水亂流居然抱着華妹啊啊鬼叫好似色鬼纏身一般阿秀大怒道:「臭小子敢情又病了是吧?!」正要重拳給他治病卻聽狗洞裏傳出叫喊:「等等我、等等我載志也要去玩。」

聽得狗洞裏還有人眾童不免一奇回頭去看只見洞裏爬出了一個孩子看此人一張臉蛋胖嘟嘟的活脫便是顆紅柿子。

眼見新朋友到來阿秀不覺訝道:「這又是誰啊?」阿元附耳道:「這小孩姓朱他爹爹也在裏頭作客」

眾童聽那小胖子姓「朱」此乃皇族之姓又看他身穿黃袍衣裝尊貴手上還提了只龍形瞪籠料來身分頗不尋常。眼見眾童獃獃瞧著自己那胖童竟爾「哼」地一聲仰起了胖臉之後袍袖一拂傲然道:「聽好了我叫做朱載志我爹爹是川王爺我爺爺是開國太祖我以後是要當皇帝的。你們要想陞官財都得巴結我。」說着挺胸凸肚等著眾童叩謝恩。

噗嗤一聲阿秀低頭笑了跟着「哈哈」、「呼呼」之聲不絕於耳眾童竟都捧腹大笑。

胖童愕然道:「你們……你們笑什麼?」阿秀笑道:「大過年的專遇瘋子走了、走了大家快去提燈吧。」眾童以阿秀馬是瞻正要嘻嘻哈哈地離開胖童卻是勃然大怒喝道:「等等你這小孩居然罵我?你是誰?快快報上名來!」阿秀訝道:「怎麼?一會兒就認不出我了?你自己想想是誰把你撫養長大的?」朱載志朗聲道:「是我爹!」阿秀豎起拇指贊道:「好眼力總算懂得孝道啊。」

眾童笑得直打跌朱載志卻還聽不懂兀自哼道:「那還要你說娃娃打小就孝順人見人誇呢。」

正儼然間卻聽銀鈴般的笑聲不絕傳來朱載志咦了一聲回頭急望驚見背後站了個小女孩膚色白膩瓜子臉蛋一雙大眼更是水汪汪的這會兒不待介紹便已認出人來了霎時大喜而呼:「神仙姊姊!」說着便要撲上前去嚷道:「抱抱!抱抱!」

「……」阿秀冷冷一笑將手搭上華妹的肩斜目傲笑:「這不是抱了么?」

胖童大吃一驚眼見神仙姊姊落入魔掌不覺氣急敗壞:「放開你的臟手不許碰我的神仙姊姊!」阿秀笑道:「你的神仙姊姊?那我的呢?」說着摟住華妹的肩頭便要帶她離開。

「站住!」朱載志心下不忿忙攔住了道路戟指暴喝:「你想帶走她須先問我答不答應!」阿秀愕然道:「什麼?咱抱自己的老婆還得請示你?你算哪根蔥啊?」

眾童捧腹狂笑險些笑岔了氣朱載志惱羞成怒想他皇門世子一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裏遇過無賴了?情急之下忽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厲害身分趕忙大吼道:「你……你死定了!娃娃是華山弟子武功很厲害現下就要打死你!」說着伸出胖腿高高向後抬起雙手如仙鶴般上下擺動口中兀自大喝一聲:「貓狗神功!」

聽得來人是華山派的眾童莫不驚呼出聲阿秀呸了一聲正要拊起袖子一旁阿元忙道:「秀哥別惹他聽說這胖子真是華山派的。」

阿秀吃了一驚他雖說年紀小卻也聽人提過華山的事迹據說這批高手真人不露相形狀越是白痴、武功天資越高看這眫童冥頑不靈世所罕見本領定是大得很了。他心下膽怯忙道:「等等你……你是蘇穎的徒弟么?」胖童哼道:「我才不是他的徒弟我師父叫做……叫做……」他腦筋不好支吾半天卻又想不起來了。阿秀慌道:「你師父可是叫寧不凡么?」

胖童茫然道:「好……好像是。」

阿秀魂飛天外只想掉頭便跑卻聽眾童呼喊助陣:「秀哥秀哥笑眯眯早上起床腳一踢、學堂小孩慘兮兮!」眾童滿面亢奮各自大聲叫好阿秀自是叫苦連天眼看自己逃不掉了索性將心一橫、怪叫一聲大吼道:「華山派算啥東西?且看我的少林正宗羅漢拳!」說着齜牙咧嘴模樣兇狠居然要來真的了。

阿秀的父親乃是少林俗家弟子自也曾點撥過兒子一些防身拳腳看今番少林戰華山卻不知誰勝誰負了。眾童目不轉睛只等著看高手對決。猛聽「喝啊」一聲大叫阿秀閉緊雙眼掄起拳頭正要胡亂沖將過去卻聽胖童一聲凄厲暴吼:「貓狗神功!」

眫童氣勢磅礴直嚇得阿秀魂飛魄散正要抱頭鼠竄猛聽砰地大響竟有重物墜地之聲阿秀獃獃低頭驚見地下倒著一個小胖子卻不是胖童是誰?阿秀驚疑不定正疑心對方要使掃堂腿猛聽「嗚」地一聲悲鳴響起胖童竟爾四肢亂舞滾地大哭道:「父王!父王!有壞小孩打我你快來救我啊!」

眾童沒見過這等愛哭鬼無不看傻了眼阿秀自也呆住了他自己本還等著討饒孰料敵人不待一指加身便已自行倒斃?

正納悶間忽見眾童目望自己這才想起自己還在比武忙擺出了拳腳架式傲然道:「大力金剛掌第三式親爹打狗。」

眼看輸家號啕大哭贏家卻是氣定神閑猶在通報武功來歷眾小童大為震撼忙由阿元帶隊齊聲高唱:「秀哥秀哥腳一踢打遍私墊稱第一!師長見他要行禮誰敢惹他要賠命!」

「行了。」阿秀飄飄然地舉起右手制住了眾童的歡呼隨即伸出腳來朝胖童屁股上踩了踩傲然道:「大家說說我該怎麼處置這傢伙?」

「打死他!打死他!」眾小童都是牆頭草一見江山底定莫不忠字當頭叫嚷得十分兇狠。

阿元怕惹出事來忙上前道:「啟稟秀哥這小胖子其實沒做什麼壞事您大人大量既然教訓過他了那便饒他一命吧。」

阿秀「欵」了一聲之後怪眼一翻學着伍定遠的模樣怒哼道:「嗯!」老大口風一漏眾小童揣摩上意立時對着阿元拳打腳踢除滅敗類后便轉上了幾個奸臣諂媚道:「啟稟秀哥這小胖子有眼不識泰山居然玩了您的女人您今日要不給他一個教訓難保他日後不會再犯。一眾童齊聲大喊:」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秀哥快打死他啊!「

阿秀儼然點頭:「既然大家都這般說我也不得不動手了。」

說着冷冷一笑便揪起了胖童的衣襟森然道:「臭小子大爺本想饒你一命奈何你調戲我老婆罪不可恕可別怨我心狠了!」

他羅哩羅唆地說了一大段正要飽以老拳忽然間后臀一痛竟給人踹倒了。阿秀慘叫聲回頭苦罵:「是誰偷襲我?」

「是我!」背後眾童排列成行人群中站了一名小女孩卻是華妹來了。只見她雙手叉腰嬌叱道:「大膽楊神秀放着我伍崇華在此你竟敢欺侮弱小?」神仙姊姊顯靈這會兒便來行俠仗義了阿秀慌道:「老婆大人你……你誤會了我這是替你出頭啊。」

「胡說!」華妹怒喝一聲飛起小腳厲聲道:「誰是你老婆?流氓!土匪!看我將你就地正法!」她連踢數十腳剷除惡霸后便又蹲到弱小身旁柔聲道:「小弟弟傷到哪兒了?」

「這兒!這兒!」胖童大哭起來立時拉開褲帶便要請神仙姊姊驗傷。華妹心下大驚萬沒料到武林里危機四伏霎時急急拍出一掌怒道:「滾開!」

「父王……父王……」胖童不耐打才給掌力擊中便已倒地抽噎好似傷重不治了。華妹吃了一驚也是怕自己打傷了人忙顫巍巍地過來察看:「小弟弟你……你還好么?」

「不好!不好!」胖童本已奄奄一息才給華妹的小手碰了立時大哭大鬧:「娃娃要抱抱!抱抱!」華妹又驚又怕卻又不好打人只得作勢抱了抱他。胖童大為喜悅忙朝華妹腿邊一趴四肢蜷縮便如小狗般睡了。

眼見胖童閉眼含笑好似什麼都有了。眾童無不嘖嘖稱奇華妹則是叫苦連天她不知該如何脫身忙朝阿秀看去求懇道:「秀哥你……你快想個辦法……」

每回華妹有求於人必是秀哥長、秀哥短極盡討好之能事。

阿秀還在火頭上自是呸了一聲正待譏諷幾句卻聽大宅里傳來叫喊聲:「載志載志你去哪兒啦?」

胖童的親爹來了要是見了眾童的惡行這可如何得了?正驚疑間又聽一個女人嚷了起來:「正堂!娘給你端葯來了你快出來吃啊!」眼看大人接踵而至隨時會將惡童一網打盡阿秀心知不妙趕忙傳令道:「弟兄們扯風啦!」

眾童一聲喊?當即夾着胡正堂全數亡命飛奔唯獨朱載志一臉安詳猶抱大腿來遮面。耳聽院裏腳步雜沓華妹越焦急忙道:「喂快起來!我要走啦。」她喊了幾聲胖童卻只一動不動彷彿魂歸極樂華妹情急之下只得將他塞回了狗洞隨即追趕吶喊:「秀哥等等我啊!」

眾童一個追一個堪堪奔過了兩條大街隊伍總算停了下來華妹鬆了口氣正要上前與阿秀說話忽覺腳下給人一扯竟爾撲地倒了。

「神仙姊姊……」背後傳來啜泣聲:「你要去哪裏?」華妹回頭—看驚見地下趴了名胖童趴在地下目光吊直直朝自己的兩腿間蠕動而來。

「救命啊!」華妹花容失色把腳一縮繡花鞋卻給抓住了眼看胖童眯眼而笑蠕動不休直嚇得華妹縱聲慘叫:「阿秀!

你快來啊!「

聽得俠女呼救阿秀只得苦臉嘆氣便又轉了回來只見華妹坐地而哭鞋襪卻給扯脫了那胖童卻把人家的鞋襪含在嘴裏當作甘蔗般啃著。阿秀看得渾身冷顫聲道:「這……這算是什麼?」華妹哭道:「我怎麼知道?你快幫我搶鞋子啊!」

阿秀苦笑幾聲便來搶奪繡花鞋奈何胖童氣力極大就是抵死不放。二童你爭我奪難分勝負阿秀喘息不已眼見華妹的小腳擱在一旁霎時心生一計忙拿起了光腳丫子送到胖童跟前豎指妙贊:「玉女香腳上等貨色。客倌嘗嘗吧」

吼地一聲朱載志張口來咬華妹嚇得驚呼縮腿阿秀卻也趁機奪回了鞋子。朱載志見寶物給人偷了不免又哭了起來:「小偷你偷人家的東西還給我、還給我……」

華妹本在含羞穿鞋一聽胖童哭嚷猛地心頭火起怒吼道:「大家殺了他!扔到永定河去!神仙姊姊不威真給當病貓?」

眾童早有此意一時呼喊上前隨着母老虎拳打腳踢朱載志給踩得滿地亂爬一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忽見路旁一人吹風納涼卻不是阿秀是誰?霎時不顧一切急忙抱住佛腳大哭道:「父王!有人欺侮娃娃!你快救命啊!」

都說「有奶便是娘」朱載志認祖歸宗倒也不失為一條活路。阿秀啞然失笑便拉開了華妹道:「好啦打也打夠本了快找地方歇歇腳吧。」

此時天寒地凍的卻能去什麼地方歇息?正煩惱間卻聽阿秀笑道:「瞧咱們到哪兒啦?」

眾童順着阿秀的指端去看但見對街一座金字招牌閃亮生光卻不是「尚書豆漿」是什麼?眾童大為雀躍忍不住拍手歡笑:「有豆漿喝了!」

阿秀便是這性子不論到哪兒總有門路可找眾童歡天喜地一路跟隨着他來到了豆漿鋪門口只見阿秀蹲了下來自在屋腳掏掏摸摸不久便搜出一隻鎖匙他悄悄開啟門鎖吩咐道:「大夥兒小聲些我姨婆還在後頭睡覺千萬別吵醒她了。」

「遵命!」眾童大聲答諾聲若洪鐘不免又把阿秀嚇了一跳。

好容易打開了大門眾童魚貫而入只見鋪里空蕩蕩的靠窗處有座大火爐爐上有個黑油鍋對牆疊了一隻又一隻木箱全數蓋着白布。眾童都是大戶人家的孩子自不知這是作何之閑一時滿面好奇東摸摸、西瞧瞧便在鋪里逛了起來。

朱載志自給神仙姊姊毆打后便一路死跟着阿秀他擠到新朋友身邊低聲道:「你住這兒么?」阿秀微笑道:「是啊我小時候住在這兒每天都有熱包子吃、燙豆漿喝羨慕吧?」

朱載志怯怯地點頭:「娃娃也喜歡吃包子。你會分給我么?」

阿秀笑道:「當然會你當我是小氣鬼么?」說着端來大鍋冷豆漿大匙來勺人人分上一碗跟着又找些冷包子出來一人上一個。眾童吃包子、喝豆漿人人眉開眼笑即便朱載志這般挑食卻也吃得津津有味。想來這「尚書豆漿」手藝道地方能讓這群官家子弟心服口服。

正吃間朱載志忽地拉了拉阿秀的衣服低聲道:「娃娃想吃炸油條。」阿秀嫌他羅唆正要罵他兩句眾童卻也嚷了起來:「對啊!對啊!咱們要吃炸油條!」

這豆漿油條本是好兄弟眾童嘴裏喝着豆漿手上少了油條不免食不知味阿秀怕他們大聲嚷嚷只得道:「好好好要吃油條炸來不就得了。」他打開櫥櫃捧出了盆麵粉團出來就手拉成了一長條。朱載志訝道:「這是油條嗎?和我家的不一樣啊。」阿秀笑道:「真是傻小子這是生麵粉還沒炸哪。」他蹲了下來又從火爐底撿出了紅煤炭一顆顆夾到油鍋底下預備生火。

眾童平日養尊處優眼見阿秀手腳俐落、無所不能自是滿面欽佩。華妹早想學些廚藝忙道:「秀哥讓我幫你吧。」正要過來多手阿秀卻道:「等等咱們得先換個鍋子。」

華妹微微訝異:「換鍋子?為什麼啊?」阿秀並不多言便從櫥櫃底下拖出一隻新油鍋看那鍋里油質清澈透著一股清香赫然便是一鍋上好新油。眾童訝道:「這是什麼啊?」阿秀掩住了嘴悄聲道:「這鍋是新油專給家人吃灶上的是黑油專給外人吃。」華妹茫然道:「為何要這般分啊?」阿秀道:「這是我姨婆的主意她說黑油價錢便宜食之有害可以留給主顧吃那才撈得到錢。」華妹悚然一驚:「那……那會吃死人么?」

阿秀聳肩道:「管他的又不是死咱們。」眾童心下惴惴方知豆漿鋪里黑幕重重來日定須小心了。

阿秀拖着新油鍋一路來到了火爐前便要將舊黑鍋取下奈何這鍋子份量極沉鍋鐵加黑油幾達二十斤竟是舉之不起。

華妹笑道:「阿秀你可真沒用。」阿秀呸道:「別光說不練你要有用那你上來扛啊。」

華妹倒也不推辭逕自走了過來看她雙手握住鍋柄嫣然一笑問猛聽「嘿啊」一聲怒吼鳳眼圓睜青筋暴露竟已舉起了黑油鍋搖搖晃晃來走。眾童看傻了眼朱載志更是錯愕震驚:「假的這不是神仙姊姊這……這是假冒的……」

看伍崇華不愧父兄之名筋骨遠比常人粗壯這會兒便現出真身了。轟然巨響中她奮力放落了偽劣黑油便又來扛舉香香新油好容易做完了苦力正要擦抹熱汗卻見眾童一臉駭然全在瞧望自己華妹忙伸出手指抵腮憨憨一笑嬌聲道:「來炸油條啰。」

華妹學起了娘親的賢慧模樣一邊唱兒歌一邊將油條胡亂拋出猛聽轟地一聲炸響熱油四濺胡正堂給這麼一嚇自是驚道:「鬼!」腳步一墊撞到了朱載志聽他哎地一聲摔向了阿元咚地一聲怪響黑油鍋翻倒整鍋油全潑上了地。

全毀了屋中滿地臟油少說得擦洗一天一夜。眼看阿秀怒目望着自己阿元嚇得雙手亂搖:「不是我乾的!不是我乾的!」

眾童深怕挨揍自也急急撇清只有朱載志一臉傲笑兀自傳令道:「來人啊快來擦洗乾淨啦。」

阿秀叫苦連天還不知該逃不逃卻聽咳嗽聲響起聽得一個女人道:「小紅?是你在外頭么?」阿秀心下大驚還不及亡命逃走卻見布幕掀開走出了一名老婦她見了滿屋小童竟是滿面驚喜:「阿秀是你來了么?」阿秀自知無法搞鬼只得乖乖上前請安道:「姨婆。」

來人正是二姨娘她以豆漿鋪為家今夜早在後堂睡下。聽得異響便來前頭察看沒想卻撞見了阿秀。她蹲下身來笑道:「大半夜的我道是誰?果然是你這小鬼來了。」阿秀佯笑道:「是啊我一想起姨婆炸的油條肚子便餓了呢。」說着呼朋引伴:「大家過來給我姨婆請安!」

眾童圍攏過來對着二姨娘拍手歡呼大獻殷勤。二姨娘吃吃笑了她細看滿屋小孩只見其中一個玉雪可愛卻是伍家的小女兒當即大喜道:「哎呀這不是崇華么?幾天不見瞧你出落得多標緻。」聽得姨婆稱讚華妹低頭含笑羞羞不依二姨娘更愛她了忙敞開雙臂喚道:「來別怕羞讓姨婆抱抱你。」

聽得「抱」這一字華妹還未移步朱載志已然狂沖而來看他勇冠三軍一時飛身而至急撲而上二姨娘給他這麼一撞不免「啊」地—聲慘叫險些閃著了腰。

此時屋內並未點燈二姨娘又是睡眼惺忪自未覺店中慘狀阿秀怕事機敗露便朝店門走了幾步正要悄悄開溜衣領卻給扯住了聽得姨婆笑道:「你想去哪兒啊?難得回家還不快來拜一拜你外公?」

阿秀喔了一聲忙接過了線香自朝靈位一趴叩如搗蒜二姨娘見他模樣恭敬心下自也高興道:「瞧你好乖一會兒姨婆得賞賞你。」阿秀把線香交給了她乾笑道:「不必賞了你不下手揍我那已是千恩萬謝啦。」二姨娘呸了一聲替阿秀插上了香又朝靈位祝禱一陣這才道:「阿秀你娘呢?她今晚有去紅螺寺么?」

話才出口阿秀雙眼一亮自朝後堂一指大喜道:「娘!你怎麼跟來了?」二姨娘咦了一聲道:」倩兮你來啦?」

正轉頭察看間阿秀卻又往門外奔逃了二姨娘心頭火起將阿秀一把拉住怒道:「大膽!連我也敢騙。說!你娘到底在哪兒?」

阿秀乾笑道:「娘……娘上布莊買布去了。」二姨娘搖了搖頭道:「瞧你娘多疼你這會兒又要給你裁衣裳了。」阿秀哈哈笑道:「娘說我長得太快不管怎麼給我改衣裳都趕不及我長大。」二姨娘微起哂然嘆道:「這倒是年復一年阿秀長大了咱們卻都老了。」

光陰似箭二姨娘早已不復往日的精力她撿了張板凳坐下道:「阿秀最近你爹娘還吵架么?」阿秀忙道:「不吵了、不吵了他倆最近已經不說話了。」聽得夫妻倆更上一層樓二姨娘不由苦笑幾聲阿秀怕她操心忙安慰道:「姨婆別煩惱卻說會叫的狗不咬人他倆既然不叫了自也不會互咬啦。」

二姨娘聽他胡言亂語忍不住給逗笑了。她搖了搖頭撫著阿秀的頭輕聲道:「你爹的事情姨婆管不到倒是你娘她唉……我是一想到就心煩……」阿秀訝道:「姨婆我娘很好啊你煩什麼啊?」二姨娘嘆道:「小孩子別多問反止你這幾日多長幾個心眼給我看好她。

要是有怪人騷擾地你得趕緊和姨婆說。「阿秀大奇道:」怪人?誰啊?」

眼見眾童瞧著自己朱載志自是揚高哼這會兒便不打自招了。阿秀見姨婆心神不寧忙道:「姨婆你好奇怪啊到底怎麼啦?」

二姨娘滿心煩惱卻又不好多說欲言又止間只得嘆道:「先別問了反正你回家後記得和你娘說—聲便說姨婆有事找她明早請她回來一趟。」阿秀正要答應二姨娘卻又靠到了耳邊多加了一句吩咐:「記得這件事千萬別嚷嚷尤其不能讓你爹知道。」

阿秀打小給姨婆養大極善察言觀色自知爹爹說不得奶奶更加不能說連叔叔也靠不住細聲便道:「姨婆放心我會保護娘的。」二姨娘大為高興便將阿秀摟入懷中香吻道:「乖寶。」阿秀最怕給老太婆親吻一時間歪嘴苦臉竭力忍耐朱載志卻是鼻中噴氣大為艷羨想來是要取而代之了。

二姨娘磨磨蹭蹭好一陣子總算是親完了她見眾小童在等候自己便笑道:「讓你們久等了姨婆這就給你們炸油條啦……」話聲未畢卻見眾童—個個列隊行向門口好似都吃飽了二姨娘微感納悶:「怎麼啦?不想吃了么?」她緩緩走上忽然腳下一滑險些摔了個狗吃屎眾童大驚失色霎時全數狂奔而出嚷道:」救命啊!」

二姨娘獃獃看着地下的黑油乍見整間店已如廢墟當場尖叫道:「阿秀!給我滾過來!」

吼叫之中阿秀帶頭狂奔眾童也是俯身直衝早已不知去向。二姨娘火氣湧上奈何年紀已長追不上小鬼罵了幾句之後便又停下了腳步。

午夜時分四下一片寧靜豆漿鋪里空蕩蕩的二姨娘回頭瞧了瞧神案想起了傍晚時見到的那名怪人不由低聲嘆了口氣合掌祝禱:「老爺你在天之靈定要保佑倩兒平平安安的千萬別再讓她受那些痛苦折磨……」

受苦受難人生一次就夠了瘟神求求你高抬貴手放過她吧……

吼叫聲中阿秀老早逃命去了只見他帶頭狂奔華妹緊隨在後連朱載志也逃得快了眾童穿越大街繞過了彎兒便已奔入了一處小巷一片慌張中聽得阿秀喊道:「快!快進屋避難!」面前出現一棟小屋阿秀拿出了鎖匙正急急開門間忽然背後一痛已給華妹撞個正著又聽啊呀一聲朱載志壓了上來須臾間一個疊一個八名小童全數滾入屋中。

「啊呀!」、「好痛啊!」、「是誰亂摸我!」一片吵嚷之中阿秀也點起了燈火眾童睜眼一看眼前赫然是間小屋子但見四下高懸字畫花鳥一張舊桌子上置文房四寶卻是阿秀的媽媽平素作畫的地方、華妹滿心訝異忙道:「阿秀你不是說要給胡正堂治病么?怎帶咱們來這兒畫圖?」阿秀從桌上拾起一枝毛筆喘道:「你說對了咱就是來畫符的。」他將大門關上了從包袱里抖出了包子點心又取出了一疊簿本喃喃地道:「好了咱們先吃些點心、歇上一歇。一會兒再來幹活。」

眾童奔跑了一夜自是累壞了一時喝水的喝水倒地的倒地動彈不得。阿秀倒是勤快忙取來文房四寶倒水研墨忙了好一陣子之後忽地陰側側地一笑待見華妹站在一旁偷看忙收換上了憂慮神色道:「正堂快來秀哥這兒該給你治病了。」

「鬼。」胡正堂揚高哼頗有不屑阿秀一腳飛出將病患踢倒在地之後拖到腳邊當作死屍般踩着便對眾童道:「大家都過來手拉着手把咱倆圍在中間。」眾童不疑有它便將阿秀與胡正堂圍起。又聽阿秀道:「你們眼睛向著地下不許看別人。」

眾童不敢違背一個個垂望地板眼觀鼻、鼻觀心正安靜打坐間卻見面前送來一本空白簿子一旁還有枝毛筆卻不知作何之用。又聽阿秀道:「大家聽好了我現下念法咒你們乖乖照着寫。等全篇寫好了胡正堂也能藥到病除了。」

華妹將信將疑皺眉道:「阿秀這是玩笑話么?」阿秀深深嘆息責備道:「誰跟你玩笑了?胡正堂都到了這幅田地就算是死馬當活馬醫你也不肯試一試么?」胡正堂之所以白痴眾小童全要擔上一份責任華妹聽得責備不免心生愧疚忙道:「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

華妹是眾小童里的二號人物一旦拿起毛筆余童便也有樣學樣一個個專心守志全等著寫那「阿媽轟咪摸」。阿秀甚是滿意便從包袱里取出了一本經書道:「大家聽好了……」

「大家聽好了……」朱載志提筆沾墨振筆疾書拚命來抄微言大義。阿秀一腳踢去喝道:「傻子咱是要你聽好了不是要你寫。」朱載志笨得怕人兀自快手快腳:「傻子咱是要你聽好了……不是要你寫……」他眉頭一皺忽道:「等等傻字怎麼寫啊?「

阿秀抓了抓腦袋委實不知該如何解說只得朗聲道:「大家聽了我這就來念咒語啦!一、二……三!」眾童安靜下來聽得阿秀深深吸了口氣朗誦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狗還沒叫阿秀已給一腳踹倒了只見華妹睜眼瞪着他竟是一臉怒氣。

阿秀慌道:「你……你幹啥踢我?」華妹扔下了毛筆冷笑道:「壞孩子你實在太卑鄙胡正堂本在地下睡覺此時給無端揍了一拳不由淚眼汪汪哭道:「龜……好多好多龜……」阿秀心頭火起正要補上一拳忽然窗外一陣寒風吹來聽得一聲凄涼嘆息:「鬼……好多好多鬼……」

阿秀咦了一聲只覺這嗓音好生詭異並非胡正堂所正迷惑間卻聽華妹顫聲道:「秀……秀哥你……你看背後……」

老掉牙的招式到來阿秀自是打了個哈欠他懶洋洋地回眸過去只見胡正堂一臉驚駭只躲在阿元背後抖再看阿元這流鼻涕的居然也縮在華妹背後念佛。

阿秀越看越奇便也轉頭瞧了一眼猛見面前窗扉大開窗外白影飄飄真站了一隻鬼!

「呀啊啊!鬼來啦!」寒風吹來燭火受風而熄房中頓然漆黑眾小童身處黑暗之中無不哭叫奔逃。阿秀卻已爆出虎膽憤然沖向前去嚷道:「**的臭鬼操你祖奶奶!操你祖宗十八代!」華妹慘然道:「不許說粗話!」在尖叫聲中卻聽咚地一響阿秀已然關上了窗扉。

惡鬼站在窗邊隨時會闖入屋內眾小童驚嚇哭泣不知所措那朱載志卻甚遲鈍非但不知害怕兀自訝道:「有鬼么?男鬼還是女鬼?「滿心好奇間便去窗邊探看女鬼姊姊赫見窗扉處現出一顆腦袋頭戴面具、青面撩牙、舌頭外吐一尺直嚇得朱載志大哭道:」呀啊啊!妖怪姊姊啊!「

鬼魂飄走了屋外也靜了下來但覺冷風颼颼好似鬼魂時時都會回來華妹俏臉慘白忙拉來了阿秀低聲道:「剛才那是什麼?」阿秀喃喃地道:「我也不曉得好像……好像真的是……是……」華妹嚇了一跳忙遮住阿秀的嘴:「別說那個字那是忌諱。」

一片毛骨悚然中眾童縮身相擁惶惶而哭:「秀哥怎麼辦啊?」厲鬼勾魂攝魄阿秀自也無膽闖出去可要守在屋中卻是死路一條:心念微轉間忽然間雙手一拍喜道:「有了!我有辦法!「說着解開夾杉便從頸間取出一條項鏈看那鏈上有笛約莫拇指粗細卻不知有何妙用。眾童顫聲道:」這……這是什麼東西?」

阿秀道:「這叫做五里笛我爹說咱平日要是遇險了只消吹一吹這笛子自會有人過來搭救。」眾小童獃獃聽着也不知他是否吹牛卻見阿秀拿起了笛子就口吹了吹說也奇怪耳里雖沒聽到聲響可整條巷子的拘全吠了起來。眾童駭然道:「狗叫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此時情勢危殆阿秀自也沒心思胡謅眾童屏氣凝神等待救兵可守候半晌窗外卻是遲無動靜華妹有些擔憂忙道:「阿秀真會有人來么?」

阿秀低聲道:「你放心吧別人說話還有假可我爹爹絕不會騙人。」阿秀的爹爹便是本朝第五輔此人威信卓著乃是京城一等一的人物自不會拿兒子的性命安危開玩笑。華妹聽得此言心裏多少踏實幾分正要回話忽聽屋瓦上輕輕一響好似真有人落了上來。

「救兵來了!」眾童大為驚喜正要開門迎客卻給阿秀一把拉住責備:「笨蛋!先問清楚再說別引狼入室了。」眾童悚然一驚:「是啊差點上當了。」

阿秀打小聰明自知世上壞人詭計多端或笑裏藏刀、或聲東擊西一會兒若要開門揖盜那可後悔莫及了。忙道:「華妹你說話清楚些替我去問一問。」

華妹點了點頭拿出了女捕頭的的架式儼然道:「外面是哪一位快請通報大名!」

啪地—聲大響屋瓦震動不休聽得—聲怪吼:「奉上喻!」

眾童大驚道:「鬼!」正驚悚間又聽屋頂傳來說話聲:「奉上喻屬下不是鬼屬下是帥金藤座次二十三應五里笛之召來此敢問大掌柜府上哪一位召喚?」

華妹滿面茫然她聽那人滿門怪話又是什麼「二十三」、「二十四」又是什麼「大掌柜」委實不加如何介面只得大聲道:「我不是大掌柜請問外頭的叔叔你是壞人么?」

「奉上喻!」屋頂又傳來砰地一響聽那人喊道:「屬下乃客棧中人決計不是壞人!」華妹喜道:「原來是好人來了那可安心了。」正要過去開門卻給阿秀一把扯住罵道:「白痴人家說什麼你信什麼那還犯得着問么?」

華妹臉上一紅忙道:「那……那該怎麼辦?」阿秀也不知來人是何身分沉吟半晌便道:「別慌。這人若真是救兵便會乖乖替咱們看大門。倘要過來騙咱們開門便是壞人無疑。」

眾童大喜道:「對啊只有壞人才會騙小孩開門秀哥真聰明啊。」

正說話間大門果然砰砰敲了起來聽得門外那人道:「奉上喻屬下要進來護駕請開門。」阿秀大怒道:「好傢夥果然是壞人。」說着指揮眾童喝道:「堵上了門。」

眾童忙裏忙外在門前堆了桌椅門外那人一連敲了幾十下門喊道:「開門!屬下帶你們去平安處所開門啊!」聽得門裏始終不出聲便又茫然道:「怪了明明吹笛子召急怎又不開門呢?難不成是開玩笑么?」說話間腳步漸漸遠去阿秀鬆了口氣道:「總算滾啦這可放心了。」話才在口忽聽一人笑道:「謝謝你了省了我一番手腳。」

眾童聽這嗓音極為陌生不覺「咦」了一聲正疑惑間忽聽腳邊傳來悉窣怪響阿秀低頭一看驚見炕下鑽出一顆腦袋青面獠牙舌頭外吐兀自哈哈笑道:「大家好。」

「父王啊!」、「爹爹呀!」、「媽媽啊!」、「二姨婆呀!」

鬼王現身直嚇得眾童狂奔逃回各自高喊救星之名。阿秀大驚道:「鬼來了!大家快找地方躲起來!」

眾小童哭嚷亂竄都在尋找藏身地方看那朱載志不愧是皇家中人見機最快一見炕上鋪了被褥趕忙飛身上床將腦袋急急插入棉被之中來個眼不見為凈再說眾小童見他神態安詳霎時心中艷羨一陣你推我搶之後床上便列了一整排的屁股。

阿秀聰明反被聰明誤這才曉得自己趕跑了救兵正害怕啼哭間猛聽砰地一聲大響大門竟給人一腳踹開聽得—人大怒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作亂?」

救兵去而復返還沒來得及來找阿秀猛聽一聲怒喝:「義勇人!」話聲甫落屋裏傳來拳腳碰撞之聲但聽爆豆似的悶響不絕於耳雙方打得竟是極為激烈。猛聽「喝」、「哈」兩聲呼吸吐納雙方竟要生死對決了。

轟然一聲巨響巷中傳來雜物翻倒之聲之後了無聲息眾童藏在棉被裏不知誰勝誰負顫聲便問:「誰……誰贏了啊?」

問了幾聲卻沒人敢起來察看華妹緊挨着阿秀低聲道:「秀哥你……你最勇敢了不如你去看看吧。」阿秀大怒道:「為何是我去?你沒長眼么?」華妹含淚道:「我是小妹妹不能隨意冒險。」這年頭大哥難做阿秀心中千般詛咒一時罵遍伍氏滿門這才掀起棉被一角偷偷朝屋裏瞧望。

從棉被裏看將出去屋裏平靜如常一不見匪徒入侵之象、二無鬼怪作祟之跡大門牢牢閉起牆上字畫高懸倒似做了一場夢。阿秀鬆了口氣便從棉被裏鑽將出來道:「沒事了大家出來吧。」眾小童從棉被裏探頭出來內心兀自害怕顫聲道:「秀……秀哥你……你沒看錯吧?鬼真走了么?」

「還沒哪。」阿秀懶洋洋地道:「你沒瞧這兒多少膽小鬼全在叫爹娘呢?」

眾童哪管誰是誰聽得鬼還沒走更加不肯出來只管在棉被裏抖。阿秀暗暗咒罵一時懶得多說便只翹腳吃包子忽然肩膀給人拍了拍直嚇得他衝天飛起尖叫道:「娘啊!」正要放聲大哭卻聽華妹訝道:「秀哥你做什麼啊?」

眼見華妹故意來嚇自己阿秀自是心頭火起斥罵道:「你……你幹啥拍我?可是想找死么?」華妹皺眉道:「別再鬧了我在找胡正堂。」

阿秀啐道:「找他幹啥?」華妹皺眉道:「我一直沒聽到他說話。」

這話倒提醒阿秀了這胡正堂天性聒噪便算痴獃以後平日也是鬼叫不休沒一刻清靜阿秀咦了一聲忙扯開大嗓門喊道:「胡正堂你在屋子裏嗎?」

連喊數聲屋內不聞應答阿秀內心慌張忙朝床上察看卻見眾童屁股向外頭臉全藏在棉被裏自也分不清誰是誰只得嚷道:「大家報數!」棉被裏一、二、三、四地喊了起來堪堪報到了「五」宇卻沒了下文。

阿秀朝華妹指去皺眉道:「六。」又朝自己一指愕然道:「七。」

八個小童出門夜遊五個縮在棉被中兩個站在屋子裏哪知卻無端少了一個?華妹喃喃地道:「阿秀……他……他上哪兒去了?」阿秀苦笑道:「他……他又給鬼抓走了……」

「哇啊啊!」眾小童聽得此言全數尖叫起來。阿秀與華妹對望一眼忍不住搖頭苦笑。

臘月時胡正堂來楊家作客誰知無端成了個白痴好容易病情稍有進展沒想又給鬼怪擄走了想起兩件事部與自己脫不了干係阿秀自是叫苦連天—時翻箱倒櫃連夜壺也打開察看卻總是找不到人。

華妹臉色蒼白想起爹爹的藤條、娘親的凶臉寒聲道:「秀哥……怎麼辦?」

阿秀又惱又怕想起明早學堂開課自己橫豎是個死驀地將心—橫便從桌下翻出一柄黑木劍大喊道:「正堂!秀哥來救你了!」說着奔向大門竟是要闖出去。

「阿秀!」華妹尖叫一聲正要拉住他卻聽砰地一響阿秀將門一摔已然殺入陋巷之中。

一片寂靜中眾童全從棉被裏探出頭來低聲道:「秀哥呢?」

華妹急得眼淚直打轉道:「他跑出去了我來不及拉他。」

眾童駭然道:「什麼?他跑出去了?」華妹內心焦急還不知該不該出去找人卻忽聽巷外響起一聲尖叫:「鬼啊!」

眾童認出這是阿秀的聲音自是嚇得雙眼直華妹一顆心更似停下了她獃獃看着門板渾不知自己是死是活正害怕間猛聽阿秀哭喊道:「不要抓我!不要!不要!不要!哇啊!」

砰!砰!砰!腳步聲響巷子裏好似真藏了鬼怪只在反覆追逐阿秀只聽哭聲漸漸遠去阿秀竟也給鬼擄走了。眾童嚇得六神無主顫聲道:「華……華姊現下該怎麼辦?」

阿秀消失無蹤這會兒華妹立時陞官財成了大家嘴裏的「華姊」。眾童內心旁徨正等著大姊拿主意卻聽她嚎啕大哭起來:「不要!不要抓走阿秀!不要!」說着沖向大門竟也要追隨而去了。

看這巷子裏好生可怖去一個、少一個華妹若要貿然闖入準是死路一條眾小童苦勸不住卻聽朱載志大吼一聲:「神仙姊姊!不可以!」說着將華妹抱了個滿懷竟然英雄救美了。

華妹毫不領情一拳便朝朱載志腦門打下哭道:「放開我!我要去救阿秀!」

正大哭大鬧間大門居然再次碰碰響起那鬼不待華妹找他竟又上門索命了。眾小童嚇得魂飛天外霎時奮勇上前急急堵上了門一個個大哭起來。

眼看大哥失蹤大姊瘋眾童別無依靠只能胡亂揪住一個流鼻涕的大哭道:「阿元!救命啊!」這阿元本是眾童的小跟班沒想大哥大姊輪番垮台這會兒便輪他稱王了。他垂著兩條鼻涕左右張望一陣忽見阿秀留下的紙筆不覺將鼻涕一吸大喜道:「有救了!大家來寫法咒!」

眾童病急亂投醫哪管這咒語是真是假忙趴倒在地邊寫邊哭:「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眾志成城之下片刻間便寫了十來行。

可憐眾小童本是來提燈籠玩的卻淪落到罰寫經書的下場一時哭聲震天。

華妹更是坐地拭淚大哭道:「阿秀!你快回來啊!阿秀!

阿秀!我以後不打你了。「

怎麼辦小小羊兒不見了楊大叔、楊二叔、楊嬸嬸……你們人在哪兒快來救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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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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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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