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本晁卿辭帝都

第一章 日本晁卿辭帝都

天際陰沉大海寧靜無波但見遠方海域飄來了大片水霧宛如罩上了一層薄紗。

嘩嘩……嘩嘩好聽的水花聲響起霧裏悄悄來了一艘海舟舟上坐着四名靜靜的和尚他們赤足短衣低頭搖槳看船頭上還高懸了一盞燈籠燈紙上繪了朵金菊花光暈透出依序數去共是八枚光菊瓣。

這片海域很是陰森初時輕煙薄霧只在船舷慢慢水煙越飄越高越來越濃漸漸海霧淹沒了小舟便讓***化做了一片朦朧望來極是凄美。

水霧中燈光遠去慢慢什麼都看不到了只聽後方再次傳來划槳聲又是三艘小船駛來。

與先前的小舟相同這三艘小船也各懸了一隻燈籠燈紙上亦繪了朵八瓣菊花不同的是操槳之人已非和尚而是四名武士。他們腰懸短刀頭綁布巾一個個專心划槳隨着前方小舟駛入了濃霧之中。

海上行船第一忌諱者便是遇上大海霧。颶風雖說兇險畢竟還有跡象可循時時可以走避。可海霧不同每每來無影、去無蹤極難防範一旦船隻被迫在霧裏航行隨時都有觸礁沈沒之危。

一片黑沉中陡聽遠方傳來一聲呼喊:「玻----信得欸!」

喊聲高亢嘹亮聲聞數里猛聽「撲通」幾聲前方四艘小舟紛紛拋出了繩索看那麻繩一尺一尺地佈滿刻記底端處又綁了一塊黑黑的錘鐵當是拿來測度水深之用。

「伊吉!」、「挪砸!」繩鐵一路沈入海底四艘小舟開始回報水深驟然間海面一陣劇烈起伏但見後方霧氣破開駛出了一艘大海船。

很大的海船前後雙桅規模宏偉分作上棚、中棚、下棚寬足三丈長約十五丈好似一棟海上樓房正自破浪而來。當前桅杆上更懸了一面大旗霧裏依稀看去旗面上也綉了一朵金菊花自內而外共計一十六枚菊瓣。

松柏長青、梅蘭竹菊中土世界以花朵為認記的派別並不多見以金菊為號者更是聞所未聞。不消說面前的菊花旗並非出自於中原而是名滿天下的「鳥羽菊紋」至於這艘大海船想必來自「日本」它是京都遣出的使船。

自平安時代起菊花便是東瀛的象徵。當時日本國主「鳥羽天皇」嗜愛菊花常以菊紋裝飾器皿或鑲於衣物佩劍之上久而久之承傳不墜終為皇室徽章。至於「日本」二字則出於飛鳥時代聖德太子之手當時他遣使通隋自稱「日出國天子致書日沒國天子無恙」自此「日本」二字為臣民津津樂道代代相傳下終於大化年間底定國名自號「日本」。

日本之意便是太陽的家鄉。然而此刻船行大海太陽卻不見了。從大船遠眺而去只見霧氣濃厚前方四艘小舟陷入濃霧之中雖已點燃了***卻照不亮海面只在霧裏留下幾個暗淡的光暈望來便似漁火點點三三兩兩凄涼美絕。

咔咔幾聲大船上打響了火石燈光燃起有人隨即展開了一張海圖。

這張圖佈滿了島嶼圖上「沖繩」、「奄美」、「先島」等獵刀都在正中想來這張圖是「琉球王國」所繪故「琉球」居於天下正中。

藉著蒙(此處缺一字)燈光望去只見圖上有條紅線東起「沖繩」一路西進抵達一處小島名為「煙島」紅線於此稍事停留後隨即向西連綿而去。忽然間紅線大轉彎了它疾疾北轉像是遇到了什麼繞過了一個大***方才繞往西行。

琉球也好朝鮮也罷諸國海圖一旦繪製到此莫不疾疾偏轉指引來人避讓。只是他們在閃避什麼呢?海上又非6地一無大山二無峽谷只是一片海藍鏡滑卻有什麼好躲的呢?除非……他們遇上了……

(鳥羽菊紋:日本和服上的紋章又稱紋所是表示一個家族或家庭以及神社、公司等特定集體的表示。紋章外形以圓形為多也有多邊形。紋章中紋樣最多的是植物紋也有器物紋、動物紋、幾何紋等。

紋所起源於平安時代到戰國時代作為家族的榮耀可以繼承。到後來紋所成為公務、社交中的必要標誌代表了身份。

所有紋所中最著名的是鎌倉時代的「菊花御紋章」。當時的后鳥羽上皇特別喜歡菊花不僅在衣服和車輿上甚至還在太刀上裝飾菊紋。上皇對菊的愛好被後世的天皇所沿襲因此菊紋成為天皇家家紋。明治二年日本天皇佈告天下以十六重瓣的菊花作為皇室的紋章。)

猛聽「砰」的一聲海圖上拍落下了一隻手掌聽得一人提氣急喊:「辛……嘎力!」

要下錨了此人話聲不帶分毫捲舌自是東瀛語無疑。只聽嘩啦巨響浪花濺起丈許一隻大鐵錨沉入海底甲板上隨即傳出嗚嗚的海螺聲提醒前方四艘小舟停下。那名男子深深吸了口氣道:「卡馬塔。」

「嗨」的一聲響起原來這「卡馬塔」是個人命漢子寫作「鐮田」。話音甫落只見那「卡馬塔」轉過頭去悄聲說了幾句話旋踵背後又是「嗨」「嗨」之聲不絕響起。

咔咔咔咔到處都有火石打響船上隨即大現光明只見甲板上站滿了物事人人攜帶病人簇擁著一名中年男子。

來人身穿奈良古服腰懸雙刀一短一長短的那柄懸在左腰長約一尺半正是一柄「脅差」。至於在「脅差」之上另有一柄長刀約摸四尺鞘身乃是象牙所制握柄處裹上了層層鯊魚皮如此氣宇不凡之物卻是一柄「太刀」無疑。

東瀛向以鑄刀之術聞名於世依形制長短可分四等依次「野雉刀」、「太刀」、「打刀」、「脅差」。這「太刀」因長度合宜向是武士搏鬥的利器也是主人身份的表徵。至於這男子為何多佩了一柄「脅差」非是他慣使雙刀而是因為他是個貴族。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身為貴族佩戴雙刀是一種利益因為他們得替自己準備一柄刀留作切腹之用。至於他們的官爵來歷全記載於那柄「脅差」之上。

「周防山口城下町在廳官人。大內良臣。」

「脅差」的護柄又稱「鐔鐵」其上環刻了一行漢字這「周防山口」雄踞本州島西北素有日本西京的美稱至於「大內」則是統領當地的家督姓氏可想而知目前這位「大內良臣」必是七國守護「大內氏」的子孫也是這艘船的主人。

天光晦暗霧氣濃厚大船已然下錨了。海浪輕輕拍打着船舷大內良臣也率領眾武士一齊行上船頭。

甲板上鴉雀無聲。良久方聽得一人低聲問道:「天色這樣暗了可是晚上了嗎?」

全船上下一齊仰起臉來只見天空漆黑暗淡彷彿深夜可大家依稀記得自己才吃過早餐不久怎可能忽地夜幕低垂?聽得甲板上腳步來來回回一名武士入艙驗看沙漏提升回話:「現下是白晝即將正午。」

聽得此言眾人都是心頭劇震大內良臣更是神情凝重久久不語。

只見面前的海域水霧瀰漫越向深海霧氣越來越濃天上雲層也是越垂越低到得後來彷彿是天塌下來了前方雲層一路墜到了海面上與霧氣連成一片成為一堵厚重無比的雲牆讓人分不清楚何處是海何處是天。

海上異象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一名武士附耳過來,低聲道:「主公不大對勁。」

確實不對勁七月初一盛夏酷暑時候又在正午自該是烈日當空、大海蔚藍之時誰曉得吃完早飯後天氣益詭異非但陽光漸漸消失海上還慢慢起霧終於成了這副地獄冥海的模樣不見天日。

眾武士心下惴惴低聲來問:「主公我們究竟到了哪兒?為何天氣這樣古怪?」

「這樣黑暗的天空與濃厚的水汽……」大內良臣輕輕地道「我們應該是到了傳說中的『夢海』。」夢海二字一出四下交頭接耳人人相互探詢想來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一片議論中大內良臣輕輕又道:「這片海域有好多名字。在天皇宗室的記載中這片海域沿用七百年前定下的名稱故稱『夢海』。換到朝鮮人口中此地給稱作『白蛇謎海』。至於在琉球人的眼中這片海域則是一條通往地獄的捷徑故稱『目蓮鬼海』。」

「什麼!」聽得夢海原是什麼「鬼海」甲板上已是一片嘩然人人面色均甚駭然。

每個地方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傳說。相傳從「博德港」出海向西南航行七天七夜后便會遭逢一處海域此地終年為濃霧籠罩船隻一旦在此航行往往分不清楚東南西北輕則迷失方位重則觸礁沉船就此失蹤成謎。是以朝鮮民間傳說這片海域裏定然藏了條謎也似的大白蛇專門吞噬來往船隻故稱之為「謎海」。

深寒無盡的霧海日本人向其若「夢」朝鮮人疑之似「謎」可琉球人卻提之若「鬼」。至於在歷史最久遠的中國父老們則稱此地為「苦海」用意自是告誡子孫切莫來此自尋煩惱。

眾武士低聲道:「主公你……你為何把船開到這兒了?你該不會是迷航了吧?」大內良臣搖頭道:「我駕船三十年不曾迷航過一次。」眾人互望一眼沉吟道:「那……那你為何來這兒?可是要……要……」

正猜疑間忽聽「砰」的一聲海船好似撞著了什麼竟使船身晃蕩不休眾武士大吃一驚就怕真有什麼海怪來了正要敲鐘示警大內良臣卻搖了搖手說道:「無恙是河野家的船到了。」

「河野家?」眾武士心下驚疑忙轉頭去望果見霧中隱見桅杆船舷旁竟然並排停下一艘大船又聽幾聲輕響船身微晃竟有大批武士上船了。

「大內君!」霧中傳來沉雄嗓音聽得一人冷冷地道「你遲到了。」

聽得說話聲眾武士大為戒備扇形散開團團護衛主公。只見甲板上亮了起來一盞琉璃燈舉起照出了來人胸前衣襟但見襟上飾以綉徽見是個八角形內有三條杠正是「折敷三文字」。眾武士臉色急變全數手按刀柄。大內良臣反而上前一步躬身說道:「洋雄君久別無恙。」

濃霧隱隱走出了十來名男子人人左腰佩了一柄長刀襟口處可見「懷紙」當先那人正是來自伊予國的河野家武士排名第二的劍術高手:「河野洋雄」。

「河野黨」不是拿來開玩笑的。昔年忽必烈征日曾以萬餘水師登錄鷹島當時便曾遭到河野武士奮勇抵抗。雙方短兵相接下河野家臣固然死傷慘重舉世無雙的蒙古大軍卻也片甲不留。足見「河野黨」殺人之勇連蒙古軍也不得不畏其三分。

眾武士呼吸加促眼看主公闖到了「夢海」之中「河野洋雄」又率眾現身了諸人彼此互望一眼心頭都有不安之意。

天色晦暗大海黑沉「河野洋雄」的嗓音也極冰冷聽他靜靜說道:「大內君東西帶來了么?」大內良臣點了點頭道:「當然。」遂解開了外衣從貼肉處取出一隻油紙包小心解開但見裏頭有張殘破絲絹色作七彩頗見古舊。

河野洋雄微微一笑道:「大內君你這東西是怎麼來的?可以說說么?」大內良臣道:「這是先伯祖傳下的。」河野洋雄笑道:「令伯祖?便是兵敗切腹的那位大內義弘么?」

「無禮!」大內家武士驚怒交迸全數拔出了佩刀河野黨早已有備霎時閃電出刀雙方怒目而視相互對峙。

河野洋雄笑了笑說道:「大內君請你的家臣退下我不想生試七胴。」聞得「生試七胴」幾個字眾武士臉色劇變持握刀柄的手掌竟是微微抖。

東瀛工匠鑄成新刀之後必當測試刀鋒剛銳與否測法可分「生試」、「死試」兩種。其中「死試」便是將死屍堆積而起以刀劈擊若能斬斷一具屍體可稱「一胴」再為「二胴」、「三胴」依次而上面前這位「河野洋雄」曾經一刀斬斷七具屍遂自稱「七胴王」。至於他口中的「生試七胴」不消說正是以活人試刀。

這河野黨徒殘酷嗜殺斬擊**之術更是天下無雙。據說鷹島上有一位絕頂高手曾一刀斬斷十四胴足見其刀法雄烈。相形之下大內家的武士則因長於貿易航海氣質較近商賈雙方若要真刀硬槍地打上一場生死強弱一目了然。

大內良臣自知不敵只得吩咐下屬:「大家先退下莫傷了和氣。」眾家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向後退開幾步。

甲板上霧氣瀰漫情勢亦是不明究竟主上為何來到「夢海」無人可知只是眾人忌憚「河野黨」劍法高氵朝仍舊緊握佩刀不敢放鬆。大內良臣深深吸了口氣道:「洋雄君我的東西已經帶來了你的那份是不是該拿出來了?」

河野洋雄嘿嘿一笑當即舉起右手直探入懷大內眾家臣吃了一驚急忙道:「慢點!用左手!」日本武士隨身佩刀若是出外訪友必以右手提刀表明並無敵意。誰又知道洋雄衣襟里是否暗藏「懷劍」?

「哈哈哈哈哈!」河野洋雄仰天大笑似在嘲笑對方的小氣只見他把手使勁向外一抽從懷裏拉出一條黑布豪邁地抖了抖徑自在地下展開。

眾武士微微一凜凝目來看只見那黑布五尺長寬形作正方正下方粘貼了一塊七彩絲絹其狀殘缺上頭以金線綉刺兩字字體頗似漢字卻又難以辨識。

大內眾武士微微一凜低聲問道:「這……這是漢字么?」河野洋雄微笑道:「這是古漢字稱作小篆。」諸人茫然相顧卻也說不出所以然自問主上道:「主公這……這兩字是何意思?」大內良臣咳了一聲道:「夢海。」眾武士微微一凜複述道:「夢海?」大內良臣輕聲道:「是。這就是『夢海』的古海圖。我等若想闖進夢海便得拼出這張圖。」

「什麼?」聽得此言眾武士不由大吃一驚顫聲道:「主公您……您要闖進苦海?」大內良臣點了點頭口中卻未說話。

面前的海域變幻莫測幾可說是有去無回所以各國官府諄諄告誡都要子民莫要擅闖誰知大內良臣竟想闖將進去?他想做什麼?真是要去地獄一探究竟?還是要去獵捕朝鮮傳說中的那隻「謎海蛇?」

眾武士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大內良臣又淡淡地道:「實不相瞞先伯祖義弘公在世時有個心愿便是要我輩子孫尋訪出這張海圖的下落將之拼湊完整以入夢海一探究竟。」河野洋雄微笑道:「可惜了令伯祖切腹自殺沒能完成遺願。」眾河野武士聞得此言莫不哈哈大笑起來。

聽得對方連番幾次大內眾人莫不面現怒容。大內良臣搖了搖頭示意下屬不必犯沖道:「洋雄君我手中這張圖是祖上所傳卻不知你的東西是從何而來?」河野洋雄微笑道:「你猜一猜。」大內良臣微微沉吟道:「是你越智氏祖上所傳?」

越智氏便是河野家的祖先號稱瀨戶內海之王。大內良臣此問的用意自是猜測河野一族也與大內義弘一般心思都在探訪夢海之謎。

河野洋雄聽罷說話卻是笑了笑道:「錯了。我河野家飽經戰火摧殘能求容身之地已屬不易哪有心思破解什麼夢海之謎?」聞得此言兩方武士不分彼此竟都低下頭去輕輕嘆了口氣。

日本自鎌倉幕府創立以來戰火騰燒數百年尤其「承久之亂」后武士氣焰囂張放逐天皇殘殺公卿群雄擁兵自重人人都想進京上洛各地豪族稍一不慎往往滿門老小切腹自殺非止河野家旦夕恐懼大內氏又何嘗無此傾覆之虞?

(鎌倉幕府承久之亂:1184年平安王朝末期作為武士集團的領源賴朝平定了內亂建立了日本第一個幕府政權鎌倉幕府。鎌倉幕府的統治存在了一百多年其間戰亂不斷並以承久之亂最為著名。

源氏外戚北條氏與比企氏爭奪政權最終北條氏取勝比企氏與源氏被滅族。北條與比企的鬥爭讓皇室看到復興的希望后鳥羽、順德、土御門三上皇在承久三年(1221)五月難開始勢如破竹但是由於幕府將士都不想回到被皇族貴族壓迫的時代作戰時極為勇猛戰爭以三上皇的失敗而告終。)

想起義弘公被迫切腹的往事大內良臣眼中閃過了一陣不忍嘆道:「也罷這張圖既非你們祖上所傳卻是怎麼來到洋雄君之手?你能說說么?」河野洋雄微笑道:「當然可以。」他緩緩上前一步低聲道:「老實告訴你我這張圖是……」

「搶來的!」聲音拔起河野洋雄突然探臂疾出一掌劈在大內良臣的臂膀上趁他吃痛之際夾手便將他手中的海圖奪下。

「八噶!」大內眾士出一聲喊提刀便砍十幾柄刀劍相互碰撞推擠噹噹有聲忽聽一聲暴吼河野洋雄怒目圓睜抽刀而出大內眾武士虎口劇痛人人兵刃飛出仰天摔倒。

此即聞名東瀛的拔刀技:「居合術」。抽刀時由足踝力順延膝、腿、腰、肩、肘最後加上長年鍛煉的可怖腕力一旦拔刀出鞘便有千百斤的剛猛氣力砍河野洋雄字型大小「生試七胴」果然一舉震開了十數名大內家臣料還行有餘力。

「馬鹿!」、「哭叟!」眼看敵人給震脫了兵刃河野武士得理不饒人群起上前狂踢狠打大內家人哭的哭倒的倒只能勉強護住了主公已是無力再戰。

正所謂「刑不上大夫」日本武士平時若遇挑釁無論來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消身份比自己為低隨時可將之斬殺此即後世聞名的「斬棄御免之權」。

服從在上者乃是弱小的禮儀。河野洋雄冷冷一笑俯下身去正要將地下的黑布拾起卻覺手上一緊黑布好似給勾住了。

甲板上多有鉚釘河野洋雄眉頭一皺正要蹲下察看卻見甲板上霧氣散動浮出了一個人影。河野洋雄駭然道:「忍法?」他雖驚不亂提起太刀正要朝人影劈砍卻於此時背心一痛已給利刃指住。

河野洋雄深深吸了口氣斜目去看背後登時見到一雙斜斜長長的俊眼兒藏在面罩之中。轉眼看眾下屬只見他們也如自己一般背後也都藏了一個人影身穿回憶幾與海霧同色。他們竟然瞞住了眾武士一舉制住了場面。

自飛鳥時代開始傳說東瀛深山裏便棲息著一群刺客來無影、去無蹤專以刺殺為業號稱「閻將軍」。過去本以為是無稽之談沒想今夜這批人真在「夢海」現身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好容易控制住了大內家武士豈料後頭還藏着一群人只等著漁翁得利。河野洋雄暗暗盤算料知此人非為殺人而來否則第一下便刺死了自己當即道:「尊駕受雇何人可以說說么?」

背後刺客默不作聲只伸長了手直取地下黑布左手利刃卻抵住河野背心只消自己一動隨時手起刀落便能將人了賬。

河野洋雄暗暗惱火自知這「忍法」與武術大相徑庭以刺殺為本所學多在暗器使毒、飛檐走壁慣於暗中行事絕少真刀明搶的決鬥他劍法雖高卻也無用武之地了。

眼看海圖便要落入「閻將軍」之手河野洋雄心念如電驀地提起高喊:「大內君!」

話聲未畢把腳一抬將地下黑布掃了出去大內良臣見機也快忙向前撲到將黑布抓在手中雙眼一睞間大批灰影包圍過來刀光閃亮大內良臣全身要害已給指住轉眼看他手中卻也提着一盞油燈油火將傾未傾隨時會燒到海圖之上。

玉石俱焚的時刻到來人人投鼠忌器。畢竟海圖若要被焚毀誰都得空手而歸。三方對峙沉默肅殺忽聽霧中傳來笑聲:「怎麼啦?船還沒開進夢海就已經要觸礁沉沒了?」

聽得此言滿船上下儘是一凜。只見霧中行出了一名和尚約摸六十歲開外手上提着一根黑黝黝的拐杖大內眾武士心下狂喜顧不得身在險地齊聲喊叫:「上人!你醒來了!」

上人是敬稱在東瀛只有禪宗、凈土宗的高僧方能得此稱號。想來這老和尚非同小可只見他笑容可掬道:「是啊我才睡了半晌甲板上又打又殺的老僧再不醒來恐怕要長眠不醒了。」說着朝河野洋雄瞧了一眼笑道:「你說是么河野施主?」

雙方目光相接河野洋雄不覺咦了一聲道:「逸海上人?你……你不是在京都么怎麼會在這兒?」逸海上人笑道:「那你呢?你怎麼也在這兒?」

河野洋雄咳道:「是……是大內君邀我前來的……」逸海上人道:「原來如此啊那你有沒有想過大內良臣又是誰邀來的?」

河野洋雄恍然大悟:「這……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逸海上人哈哈一笑道:「當然。若非老僧請來你們兩家吉野山的『阿一』又怎會當這個不之客啊?」眾人心下暗凜方知這「閻將軍」名叫什麼「阿一」看他如此霹靂手段卻連姓氏也不可得倒真讓人意外了。

逸海上人呵呵笑着行到大內良臣面前.道:「來把海圖給我。」此際雙方方各有所恃、亦有所忌.看大內良臣為人扶持對方只消舉手一刺便能要了他的命。可他自己也手持燈台一旦手腕微翻.立時能使海圖化為灰燼。

眼看大內良臣滿面猶豫.逸海上人笑道:「放心吧.人家要的是海圖又不是你的性命。來.把圖交給老衲保管你們三家都放心。」

這話看似說給大內良臣聽實則是說給那位「阿一」聽的。果然他審時度勢沉吟半晌將手一揮.便命部眾撤下了兵刃。大內良臣鬆了口氣忙將海圖交了過去。逸海上人哈哈笑了.便又朝河野洋雄望去道:「施主到你了。」

河野洋雄眼珠兒直轉似有用心.逸海上人笑道:「你拿着一張殘圖有何益處?快給我吧。」河野洋雄嘿嘿乾笑只得將先前劫來的海圖交了過去。那「阿一」點了點頭把手一拍大批部眾便又隱入水霧之中若非事先知情誰也瞧不出霧裏居然藏得有人。

這逸海上人氣宇非凡三言兩語間。便已化解了一場風波甚至拿到了河野氏、大內氏的珍貴海圖.他行到那「閻將軍」面前道:「阿一把你的圖交出來。」

眾人心下一凜方知這「閻將軍」也帶來了一份海圖。眼見對方躊躇逸海上人笑道:「別小氣了夢海里到底藏着什麼寶藏還等著咱們過去挖掘呢。」最後一句話甚是有力。那「阿一」深深吸了口氣兩手一抹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法掌心處竟多出了一隻黑色錦囊.遞給了逸海上人。

在場豪傑無數有商人、有武士、有刺客最後卻都俯遵命聽由一個老和尚安排.旁觀眾人看在跟里.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當今幕府之世.舉國滿是暴戾之氣殺人不償命欠債不還錢卻只有這一位「逸海上人」瀟灑閑適。他將河野氏的黑布鋪於甲板上手握大內氏傳下的碎片微徽而笑:「煙島。」

眾人會意不來逸海上人將手一落.已讓兩塊絲絹相合互近。

大內氏、河野氏兩邊的破片竟是缺角互補不差分毫宛若天造地設。

先前河野洋雄提及這破絲絹的來歷便曾自稱是以暴力搶奪而來。依此觀之.這苦主說不定又是大內氏.也未可知。一片猜疑間大內良臣卻沒多說什麼想他素來順敬忠信縱有干言萬語當着逸海上人的面卻也不敢多提。其餘家眾倒是咬牙切齒。與河野武士怒目相向。卻聽逸海上人道:「阿一我要開錦囊了。」

話聲甫落錦囊打開.從中倒出了大批碎屑小者不過蠅頭大者也不過指甲.塊塊繁細。逸海上人微笑道:「阿一你自己來吧我可拼不全了。」那「閻將軍」緩緩走近只見他渾身包裹得密實全然瞧不出俊丑年歲甚且是男是女也不得而知唯獨那身騰騰殺氣讓人心頭大生異感。

大內家眾暗暗戒備.紛紛握緊了太刀河野洋雄也是嘿嘿一笑拇指上頂將刀柄推上一寸隨時應付變局。

那「閻將軍」並不同於傳說中的忍法刺客身上並未攜帶竹筒吹針亦無手甲忍刀唯獨腰間藏着一柄鋒利匕形制古怪卻是大名鼎鼎的「手裏劍」。只見他蹲了下來自將地下碎屑攏了攏.隨即開始拼圖補合須臾之間便湊成了三尺長半尺寬的一幅橫軸。

眾人心下暗忖料想此人平日都在鑽研這些碎屑早已爛熟於胸無須思索便能將之回組為圖。逸海上人點了點頭把那橫軸一點一點推上移到黑布西北方道:「渤海。」

海圖逐漸現出全貌了只見河野氏的殘圖一角帶來了琉球諸島「沖繩」、「奄美」、「煙島」等盡皆散佈大內氏的圖則標記了一個島嶼見是「煙島」至於那「閻將軍」則帶來了西北渤海三家台力.已然勾勒出一個大概。

眾人深深吸了口氣凝視着圖面的正中央卻見到了一片空蕩蕩正是面前的「夢海」。

河野洋雄嘿嘿一笑道:「費盡千辛萬苦還是一無所獲。」逸海上人笑了笑說道:「別急!老衲還沒出手。」眾人又驚又喜復又聚攏上前.只見逸悔上人拄着手上的黑玉拐杖慢慢直起身來從懷裏取出張布絹迎光展開.朗聲道:「夢島!」

霧氣陰暗藉著油燈來照跟前的布絹隱隱光正中是一垃島嶼.想來便是傳說中的「夢島」其中一條紅線蜿蜒而下標記了航道海6。

天下海圖何止萬干無論哪一國的航海圖一見此地奠不敬而遠之可這張圖卻不同它將面前的詭異海域繪於圖面正中。想當然爾.這是真正的「夢海」航行圖。心念於此無論是忍者刺客、抑或是劍客武士人人呼吸粗濁誰都壓不下心頭那股亢奮、

那「閻將軍」忽道:「上人你這張圖是怎麼得來的?」逸海上人淡淡地道:「買來的。」

河野洋雄笑道:「買來的?真的假的?」逸海上人道:「千真萬確。這是我從劉家港的一家當鋪買回來的。」眾人瞠目結舌又聽逸海上人解釋道:「十二三年前我渡海禮佛在劉家港市集走動.沒想便給我見到了這幅圖。當時我激動之下一顆心險些停下了立時便取出全身銀錢預備將之買下。」

河野洋雄嘿嘿笑道:「上人不必假惺惺了你當時是準備下手搶吧。」大內良臣咳了一聲不去理他便道:「後來呢?上人用了多少錢買回?」逸海上人道:「三十文。」

「哈哈哈哈哈!」河野洋雄仰頭大笑道「可笑啊可笑是誰這般不識貨?」

一片寂靜間逸海上人緩緩蹲下將手上的「夢島」放置於黑布正中.眾人心頭怦怦跳着.紛紛靠近細觀但見「煙島」有了、「琉球沖繩」有了「西北渤海」也有了.外圈航路清晰能見連正中的「夢島」也已現身可惜還少了一塊連接內外的一塊。

這張圖好似給挖掉了一圈肉.有外有內卻缺了中道海途以致內外兩端紅線遲遲對不攏尾竟不能連貫。

良久逸海上人終於站起身來道:「各位我們還差了一塊。」河野洋雄聳肩道「那怎麼辦?要打道回府么?」逸海上人道「諸位我實話告訴你們吧我這次召集你們前來本就是來冒險的。」眾人微微一愣道:「你……你已經預料到海圖缺了一塊是么?」

逸悔上人道:「你們說對了。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召集各位前來。」河野洋雄沉吟道:「如此聽來有人也在覬覦寶藏是么?」逸海上人點了點頭道:「沒錯有人搶先我們一步向已夢海進了。」

眾人心下醒悟。方知那塊缺少的圖紙已然落在有心人之。倘使對方能搶先一步抵達「夢島」自也能獨佔全數寶藏。大內良臣低聲道:「上人我們……我們的對手是誰可以說說么?」逸海上人並未回話面上神情卻極為凝重。眾人察言觀色心下莫不瞭然已知對方非同小可絕非易與人物。

一片寂靜間逸海上人默默行上船頭已在眺望遠方.眾人尾隨而來見得面前的大海氣象不約而同倒退了一步。

前方海景詭異絕倫彷彿天空墜落海面.撞出了萬丈霧花。看這海象如斯險惡偏偏手上海圖殘缺不全.若要闖將進去中途勢必得靠自已摸索。逸海上人深深吸了口氣回望向船上眾人道:「怎麼樣諸位心意如何?」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靜了下來。逸海上人淡然道:「來讓我一個一個問。阿一你先說吧你願意進去么?」一片寂靜中那「閻將軍」淡淡地道:「當然世上沒有能阻止忍者的地方。」逸海上人笑了笑:「好狂氣。」他轉頭望向河野家眾「河野施主你呢?」河野洋雄聳了聳肩道「任何一個地方只要有錢與美女就阻止不了我進去。」他斜目瞧了瞧「阿一」嘿嘿笑道「這份寶藏我總之是要定了。」

逸海上人微笑道:「好不愧是越智氏的子孫果有虎豹之風。」他轉頭望向大內良臣道:「大內君到你了、」大內良臣吞了口唾沫與家臣互望一眼眼中現出猶疑之色。

相傳夢海的最高寶藏.便藏在「夢島」之中然則眼前的海域並非是什麼平安所在而是傳聞中的「苦悔」。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漢人遠祖諄淳告誡子孫莫來此地自尋煩惱以免後悔莫及.至於朝鮮賢者則在「謎海」之上另添白蛇傳說想來也在警告來人莫要妄入此地。

逸海上人道:「大內君你是幕內第一海士這艘船又是你的。老實說吧你是不肯同來我們誰都進不去。」

大內良臣並非普通人他出身周防國乃是家督大內氏的子孫號稱幕內第一舵手。靠着駕船之技精良高明近年來主掌「勘合貿易」。每逢博德港商船出海必由其出面領軍足見幕府對他倚重之深。然則他名為武士實為商人夢海寶藏再豐厚、再迷人也不值得以性命交換。逸海上人笑了一笑道:「大內君你忘了令伯祖『義弘公』么?」

大內良臣全身劇震頓時之間看到了寶藏以外的物事。

周防大內氏的家督便是三十年前切腹自殺的「大內義弘」他生前在世之時使以進入夢海為職志。心念於此.大內良臣霍地咬牙道:「好!為了義弘公我願意進去!」眾家臣聞言大驚正要來勸卻給逸海上人攔住了說道「保衛主公是你們的職責別做個膽怯的人。」大內家眾給他一說頓時羞愧無地忙拜伏在地喊道:「上人恕罪我等知錯了。」

逸海上人微微一笑欠身道:「同舟共濟不必行此大禮。」日本人最重尊卑貴賤之分那逸海上人卻反其道而行以「學問僧」的身份向下人們敘禮太批武士誠隍誠恐伏地再拜恭敬之色都於至誠。

大內良臣沿船走了一遭眼見河野家的戰船仍舊緊靠左舷並排停泊後方卻緊跟着十來艘小船想來「閻將軍」正是依此登船暗施辣手。他心下暗暗忌憚自知這批同伴都是牛鬼蛇神當即咳了一聲道:「洋雄君。阿一兄請你們命人把座船駛離我要起錨了。」

都說術業有專攻。河野洋雄劍法精湛號稱「生試七胴」那「閻將軍」是忍法刺客神出鬼沒可這些人一旦來到大海之上卻都得昕大內良臣得。畢竟他是「幕內第一海士」放眼東瀛無人能與之並肩。果然號令一下.兩大武也不敢怠慢各自命人將座船駛離停於外海等候。

大內良臣提起了海螺嗚嗚吹鳴一時間全船上下都動了起來。只聽甲板上腳步來回十來名武士絞動鐵鏈將大鐵錨從海底拉起前方四艘小舟聽得號令。便又再次提槳划水朝夢海深處駛入。

(應永之亂:室町幕府時期(鎌倉幕府之後)地方大名與將軍之間嚴重對立。當時的將軍是足利義滿就是《聰明的一體》裏的那位將軍。本書中提到的大內義弘因助將軍平亂有功成為周防與長門等六國的守護。大內家勢力大增引幕府不滿。在幕府的蓄意挑釁之下大內義弘拒絕承擔幕府的課役並於應永六年(1399年)擁兵謀反史稱應永之亂。大內義弘動員了領內的勢力同時聯繫對幕府不滿的各方難企圖推翻幕府的統治。應永之亂以幕府方的全面勝利而告終大內義弘兵敗切腹幕府威望達到鼎盛時期而大內氏也變成了區區的周防和長門兩國守護。

後來大內義弘的子孫卧薪嘗膽、東山再起、奪回部分失地之餘又征討新的領地成為書中提到的七國守護。)

四下一片死寂大船聞入古代航道潮濕水霧立時瀰漫而來甲板給水煙徹底淹沒竟是伸手不見五指人人都感呼吸不暢.渾身濕嗒嗒的。大內良臣明白情勢兇險異常便親自掌舵一邊觀看海圖一邊順盼情勢就怕海底藏着暗礁海岩如果撞破船身不免讓眾人葬身魚腹。

船點起了大火盆盼能照亮遠方海面然而霧氣過濃反射折光.只讓船頭處多了一個七彩光暈如夢如幻。此時此刻除了船處的一點光亮.四下儘是無邊黑暗。就聽海潮靜靜拍打船舷此外竟是什麼也聽不着、看不見。

河野洋雄嘿嘿冷笑:「馬鹿野郎不愧是什麼夢海霧氣比想像還濃。」逸海上人輕聲道:「這算是好的了。比起上次見到的時候霧氣已淡了許多。」

眼前水霧濃厚實為生平所僅見.誰知這還算是霧氣淡的時候眾人茫然道:「上人您……您以前進來過這兒么?」逸海上人搖頭道:「闖進夢海這還是生平頭一次不過每年到了七月時節老衲便會前來外海一帶.探查夢海里的動靜。」河野洋雄皺眉道:「七月時節』為何是七月?」

逸海上人道:「七月初一鬼門開每逢孟蘭盆節前後『夢海』的霧氣便會消退許多。」

大內良臣算了算日子看今日乃是六月中已近七月初一當即道「原來還有這層道理。看來琉球漁民稱此地為『目蓮鬼悔』也是為了這個緣故吧?」逸海上人嘆道:「沒錯七月初一地府開門目蓮若想闖入地獄救母也只有這幾天方便了。」

七月初一鬼門開恰是佛家的「孟蘭盆節」又稱「鬼節」根據佛家說祛地獄之門將於今日打開釋放孤魂野鬼出來。

在場都是滿手血腥之輩不說河野洋雄生試七胴殘酷好殺.便看那個「閻將軍」為了效力大名殺了多少無辜之人?諸人想起地獄因果報應之說不由都隱隱感到畏懼。

良久聽得一名武上低聲道:「上人我們……我們是第一批進入夢海的人么?」

逸海上人笑了笑道:「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有人來過此地了。」眾人微微一驚道:「數百年前?那……那是誰?」逸海上人尚未回話.卻聽那「阿一」冷冷地道「繪製這海圖的人。」眾人心下醒悟力才想起那張夢海圖寶圖早在世間這夢海當然已有捷足先登之人。河野洋雄沉吟道:「上人這夢海寶圖究竟是怎麼來的你知道么?」

逸海上人道:「此圖第一次現世是在『大唐招提寺』之中。相傳是一名小沙彌覺的此後便交給了政子夫人。」

這位「政子夫人」倒是大名鼎鼎乃是鎌倉幕府第一代大將軍源瀨朝的妻子出家后號稱「尼將軍」在東瀛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是這「唐招提寺」有何來歷反而讓人心存迷惑。眾人喃喃地道:「招提寺……那……那是」那「阿一」冷冷介面:「鑒真和尚。」

眾人院然大悟方才想起那位修建「大唐招提寺」的高僧來自中原的「鑒真和尚」。河野洋雄頷道:「這麼說來這夢海圖便是鑒真和尚繪製的.對么?「

逸海上人咳了一聲.那「閻將軍」則是冷冷嗤了一聲滿是譏嘲之意。河野洋雄有些惱火了霎時手按劍柄森然道:「怎麼?我說錯了什麼」逸海上人咳道「施主忘了么鑒真和尚是個瞎子。」河野洋雄啊了一聲卻也想了起來依史籍所載鑒真和尚於平安時期渡海東來抵達東瀛時年近古稀早已雙目失明想他瞽目之人寫字尚嫌勉強卻又如何繪製海圖?

河野洋雄自知丟人現眼一時咬牙切齒良久終於轉過頭去道「罷了。」把手一送.太刀回鞘正要說幾句話遮掩甲板上競有人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眾人急忙轉頭猛見閻將軍仰頭大笑聲傳大海.全不給人家一點面子。武士之道重榮辱。往往一言之差便招三世之禍果然河野洋雄惱羞成怒只見他深深吐納幾口調勻了氣息方才大步而出靜靜地道:「你笑什麼?」

閻將軍仍在笑不過這回並非狂笑.而是冷笑。大內良臣等人在旁觀看心裏都是暗叫不妙。河野洋雄也不多問既然對方視己如犬那也不必客氣.當即道:「忍者拔你的劍。」

河野洋雄邀鬥了先前他給這人打個出其不意早想討回公道這時索性一股腦泄出來。那閻將軍卻也傲慢之至.只管雙手抱胸後背向敵渾不把對方放在眼裏。河野洋雄怒不可遏厲聲道:「轉過身來!」

正要拔刀生斬卻聽逸海上人咳了一聲道:「施主他早就轉身了。」

河野洋雄微覺愕然只見那「阿一」頭罩黑套目向前方可後腦勺處卻精光閃爍隱隱透出一雙斜斜的長眼。河野洋雄臉色劇變趕忙向旁一撲着地滾了開來。

全場驚駭不已看這閻將軍狀似傲慢背敵實則早巳暗暗轉身。若非河野洋雄也是百戰之身見機極快否則對方殺招一出恐怕勢在劫難逃。

忍法乃是暗殺之術個中詭譎可怖之處外人實難想像其萬一看着河野洋雄貿然邀斗難免自討沒趣。

此時眾人同在夢海本該同舟共濟奈何船上或是兇徒或是刺客早晚會血流成河。大內良臣有心解圍忙道:「上人這鑒真和尚既是瞎子想來這夢海地圖也非他所能繪製卻不知此圖怎會在唐招提寺出土?」逸海上人道「他是受故人之託。」

大內良臣愕然道:「故人?」逸海上人朗聲吟道:「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逸海上人無所不能.非但精通漢律讀起詩來更是抑揚頓挫甚是悅耳。餘人問有限不解漢學難免聽得一頭霧水。大內良臣沉吟道:「這『晁卿』便是您口中的故人嗎。?」

逸海上人道:「沒錯。根據史載他便是第一位成功闖入夢海的人。」眾人微微一驚看面前的海域是「鬼海」、是「謎海」可說是天下第一驚險海域。孰料竟有人能來去自如?太內良臣深深吸了口氣道:「如此說來過張海圖便是此人繪製的?」

逸海上人搖頭道:「不是。」大內良臣愕然道:「為何不是。」逸海上人道:「那張海圖所載文字並非楷書而是小篆。」

大內良臣暗暗頷自知楷書是近世之物小篆卻是遠古書體想來還早於鑒真之時。他凝思半晌又道:「這夢海圖究竟是怎麼來的上人知曉么?」

逸海上人搖頭道:「這海圖的來歷並無史料可考便與夢海一般同是不解之謎。老衲近年反覆搜尋史料也只知這張寶圖是『晁卿』所尋出其後轉託鑒真方才帶回日本。」聽得一聲冷笑、眾人轉過頭去卻又是河野洋雄。聽他道:「聽你說得天花亂墜若是真有其事這『晁卿』該當大大有名才是吧為何我沒聽說過他的名字?」

逸海上人道:「唐人稱『卿』是對士人的敬稱。這位晁卿本名叫做『晁衡』曾在長安住了幾十年.可說名重一時。」眾武士聽「晁衡」二字頗為耳生茫然便問:「這位也是唐人嗎?」逸海上人道:「不是『晁衡』是日本人。他十六歲時離鄉.來到長安直到五十多歲才辭官返國。你們方才聽到的那詩.便是唐國大詩人李白寫來紀念他的。」

李白又稱「李太白」號稱詩仙.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不知他何時與東瀛人士結交的。眾武上滿心茫然喃喃忖念之中忽聽逸海上人吟道:銜命將辭國非才忝侍臣……平生一寶劍留贈結交人。」

眾武士醒悟過來大聲道:「對了!晁衡就是遣唐使『阿倍仲麻呂』對不對?」

逸海上人微笑道:「沒錯。就是『阿倍仲麻呂』。他便是第一位闖進夢海的英雄。」

在場上下恍然大悟方知這位「晁衡」來歷如何原來他就是元正女皇時代的遣唐使「阿倍忡麻呂」此人交遊廣闊曾與大詩人李白、王維等人唱和那句「平生一寶劍留贈結交人」正是他返國前贈給王維的名句。

眾武士過去也曾聽說遣唐使「晁衡」的事迹只知此人聰明博學曾經高中長安進士成了大唐皇帝身邊的侍從官卻沒想到此人人居然到過夢海尚且託人帶了一張海圖回來。一人低聲來問:「上人當年晁衡為何進入夢海?他可是奉了誰的命么?」

逸海上人道:「當然:他九死一生闖入夢海並非是自己的意思而是奉了朝廷之命。」聽得此言.滿船上下全都轉過頭來了齊聲凜道:「朝廷?」

「朝廷」二字大有深意在日本人口中專指天皇一系之公卿世官又稱「公家」。至於幕府大將軍則稱為「武家」以別於京都王室。河野洋雄深深吸了口氣道:「朝廷……朝廷也曾來『夢海』尋寶么?」

逸海上人嘆道:「當然了。據我所悉自聖德太子受刺身死後歷代天皇法皇、東宮太子莫不竭盡所能代代都遣使進入夢海盼能找回那樣失落的寶物直到元正女皇這一代晁衡方才成功闖入夢海。」聽得歷代前仆後繼盡皆進人夢海眾人不禁愕然道:『他們……他們到底要找什麼?」

逸海上人正要回答猛聽「砰」的大響聽得一人大聲道:「主公!主公!您快過來看!」

大內良臣大吃一驚急忙喝令下錨隨即循聲疾奔其餘逸海上人、閻將軍、河野洋雄並同上下數十名武士人人都來到了左舷.定睛一看不約而同「啊」的一聲向後退了開來。

層層濃霧中左舷旁伸來了一根腐朽的桅杆那海里竟然有艘沉船卻與船身相撞了。

眼看桅杆搖搖欲墜一名武士大著膽子輕輕朝桅杆推去嘎嘎低響中只見那桅杆緩緩傾斜猛然間海面水花四濺轟聲大作那桅杆已然斷成兩截一段摔入了海里一段卻墜到了甲板上。

眾武士相顧駭然慢慢圍攏過來只見那段桅杆長約五尺圓徑甚粗卻已腐朽破爛。眾人低聲來問:「主公這是哪裏的沉船您看得出來么?」

大內良臣是幕內第一舵手.海洋之事無出其掌握自沒什麼事難得倒他。他拾起了桅杆反覆察看道:「這是蒙古人的船。」聽得此言眾人盡感驚疑:「蒙古人的船?你沒看錯嗎?」

「大內君沒說錯.」河野洋雄也蹲了過來他指著桅杆上的鉚釘道「我曾在『鷹島』見過蒙古的沉船只有忽必烈大帝建造的船隻才會用這樣形狀的鉚釘。」

眾人全呆了.沒人料到忽必烈的船隊也曾來過「夢海」甚拿沉沒存此一片寂靜間只聽一名武士顫聲道:「看……好多船……好多船……」

全場盡皆回凝眸遙視遠方只見濃霧中黑影重重一根又一根桅杆凸出於海面或直立、或傾坍、或斷折船底不絕傳來低微碰撞聲海流送來了無數浮木.眾武士驚惶打撈但見「蒙古軍艦」、「天龍寺船」、「勘合貿易船」……遺骸撈不勝撈其數之多遍數不盡。

這不是夢海.而是鬼海歷代海船曝數葬身於此無一例外河野洋雄看得頭皮麻顫聲道:「上人……到底……到底他們要找什麼?」逸海上人默然一旁閻將軍介面道:「他們在找夢島。」眾人錯愕不已:「夢島島上有什麼?」

閻將軍沒有說話了他也許不想說也許他自己也不明白「夢島」有什麼。

眾武士面面相覷此時此刻人人都覺得事有蹊蹺可究竟什麼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萬籟俱寂中只聽大內良臣低聲道「上人您……您方才說晁衡曾經成功闖入夢海那……那後來呢他回到日本了么?」逸海上人嘆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大內良臣低聲道:「那個晁衡真的回到日本了嗎?怎麼我從沒聽說他回國以後的事迹?」

聽得此言眾人不覺都「咦」了一聲。看這「晁衡」是唐國進士名氣極響若是返回日本定居了必然與吉備真備、空海和尚並駕齊驅。可眾人過去只聽說晁衡在中土如何風光、如何得意至於他返回日本后官居何職是否受到天皇重用卻從未聽人提及。

河野洋雄喃喃地道:「是啊……進……這夢海寶圖何其緊要晁衡為何要托別人帶回日本?難道他自己都不想邀功嗎?」這話問到了要緊處眾人心下都是一凜.看這張「夢海圖」何其緊要.晁衡為何要托鑒真和尚帶回?一片寂靜中人人心裏都想到了一件事:晁衡也許沒有回來。

眾人越想越怕只覺此事疑點重重。良久.只聽逸海上人嘆了一聲道「好吧你們既然問了.我也不好隱瞞。晁衡五十六歲那年確實離開了中土不過他並未回到日本。」眾人驚道:「為什麼?他不是辭官返鄉了嗎?為何沒回來?」

逸海上人默然半晌道:「他遇上了一場……」他頓了頓嘆道「海難。」全場大駭道:「海難?」逸海上人輕聲道「是。晁衡五十六歲那年再次闖人『夢海』之後就生了一場大海難。消息傳回長安李白聽說故人死於大海心裏悲痛便寫了一詩憑弔他。」

日本晁衡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眾人臉色急變方知這唐詩何以滿布感傷又是什麼「明月不歸沉碧海」又是什麼「白雲愁色滿蒼梧」如此愁雲慘霧果然是拿來憑弔死人的。

大海死寂宛如墳場忽聽河野洋雄厲聲吶喊:「八嘎!」喊聲遠遠送了出去有如負傷的野獸臨死哀嗚他揪住大內良臣的衣襟吼叫道:「良臣!你那張海圖究竟怎麼來的真是你祖父傳下來的嗎?」大內良臣使勁掙扎卻比不上他的力大隻能喘道:「一半算是……」

河野洋雄怒道:「胡說!什麼叫一半算是?」大內良臣喘道:「這……這張圖是我祖父的東西可三十年前『應永之亂』時卻給幕府奪走了……」河野洋雄嘿嘿笑道:「誰曉得一個月前幕府卻遣使過來把這張圖交還給你了是么?」大內良臣喃喃地道『你……你怎麼知道的?」河野洋雄鬆開了手嘆道:「我的圖……也是這樣送來的啊……」

大內良臣張大了嘴驟然之間人人也都覺了一件事原來滿場豪傑雲集在此背後都有同一個理由那便是隱身室町的「幕府大將軍」。

幕府大將軍向來城府深沉如今多方示好把眾高手一一引到夢海卻是什麼樣得用心?全場彷徨不安卻聽那「閻將軍」笑了笑道:「一個月前我聽說大內氏找上了河野氏兩家打算聯手闖進夢海我得知之後坐立難安便連夜率眾出山追到了海上……」他頓了頓輕輕笑道「逸海上人這消息是你放出來的吧?」說話問霧氣中便現出了大批忍眾個個身影蒙(此處缺一字)手中卻是精光霍霍已然亮出了「手中劍」。

眼見逸海上人遲不答話河野洋雄手按刀柄霍地將手一抽但所刷刷連聲河野家眾盡數拔刀已將逸海上人團團包圍。那「閻將軍」笑了一笑徑自緩步上前輕聲道:「逸海多年交情.你就不必瞞我勒。說吧……你是『金閣寺』的人是么?」

這「金閣寺」並非尋常佛院而是前東瀛霸主「源道義」退隱出家之地。如今梟雄雖死餘威猶存當時東瀛人提及幕府令出之地仍以「金閣寺」相稱足見其殺權之重。

逸海上人身陷重圍偏又手無寸鐵僅憑一根拐杖禦敵若要與河野洋雄的太刀相撞立時便要斷折更遑論要與高深莫測的「閻將軍」出手交戰?

大內良臣深怕血濺五步忙上前勸阻:「等等先別動手大家有話好說……」話聲未畢已給河野洋雄一把拉開怒道:「傻瓜!你還沒覺么這是『金閣寺』佈置的騙局啊!」

日本人不同於他國子民民風向來好勝這「夢海」雖然詭異多端卻也嚇不倒他們反而是數百年的傳說積累.引得舉國上下前仆後繼人人葬大海便如飛蛾撲火一般。依此看來這「義政將軍」正是要借刀殺人將滿船政敵一網打盡。至於這「逸海上人」想必另有安排接應隨時準備逃生。

大內良臣呆了半晌忙道:「不會的義滿將軍早就謝世了現下是他的孫兒「義政將軍」當家作主他好好的一個佳公子豈忍加害我等?」他還待再說眾家臣卻已圍了過來大聲道:「主公快醒醒啊!您忘了令伯祖義弘公是怎麼死的嗎千萬不能相信幕府的人啊!」

前事不忘後世之師。大內氏與足利氏之間早有宿怨.當年大內義弘是七國守護、幕府功臣卻因手掌貿易大權引足利義滿覬覦也是幕府長年侵逼終於引了「應永之亂」。如此血淋淋的教訓放在眼前豈能不加提防?

足利氏一向攻於心計縱使足利義滿已死仍舊不能掉以輕心眾武士全數出身周防、長門等地皆是大內氏的數代家臣此時護主心切莫不苦心勸諫就怕他再次中計上當。

殺氣騰騰都在等候逸海上人說話。只聽他深深嘆了口氣道:「你們說對了我是『金閣寺』的人。從年輕到老我一直追隨義滿將軍。」河野洋雄冷笑道:「猴子也會從樹上掉下來啊。逸海上人你苦心設計這個騙局也真辛苦你了。」

逸海上人嘆道:「諸位會錯意了。老衲雖然是幕府的人可此番邀集各位進來夢海卻真是一片誠心絕無分毫陷害之意。」河野洋雄冷笑道:「一片誠心?難不成你真是約我們來尋寶的?」逸海上人靜

靜地道:「沒錯。」河野洋雄正要叫罵「閻將軍」卻已伸手制止靜靜地道:「你說吧過夢海里究竟有什麼?」逸海上人道「日本失落的東西。」

話外有話人人愕然難言閻將軍道:「我們少了什麼?」逸海上人嘆道:「和」

「和?」眾人面面相覷全都笑出了聲「都到了這個田地你還想求和么?」

「住口!我說的是……」逸海上人厲聲道「大和!」河野洋雄厲聲道:「馬鹿野郎!」他把手一抽迎風便斬逸海上人怒目圓睜也已提起拐杖直揮而上。兩旁武士出一聲喊並同「闖將軍」的麾下忍眾人人奮勇上前預備將之亂刀分屍。

當地一聲巨響河野洋雄好似砍中了什麼激出了無盡火光忽然間人人耳中都聽到了低微佛音嗡嗡聲響中.只見一個人飛了出去摔倒在地正是河野洋雄!轉看周遭滿是刀刃器械無論是山中忍族抑或町下武士人人空着雙手滿面駭然。

嗡嗡嗡嗡嗡……甲板上傳出低微空響聽來宛如佛音梵唱。逸海上人環顧群雄緩緩持起拐枝將其插入船頭火盆之中。

熊熊火焰焚燒照出了佛影光暈看那隻拐杖本色如黑玉為那烈火一逼竟然現出了鮮血溶解之色隨即閃耀出一行刀銘漢文見是:「穀神玄牝」。

眾武士張大了嘴一個個跪倒在地顫聲道:「北鞘……」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東瀛史上最為玄奇的法刀便是跟前的「北鞘」!據說這柄刀打造時出了差錯以致生來無刃.無法殺人可任何兵器也都傷不了它。縱以鐵鎚奮力轟擊亦能完好無損。故給人稱作「玄牝之刀」號稱能收降天下一切兇器。

逸海上人厲聲道:「懂了嗎?幕府要找的是什麼樂西?」

眾武士悵然若失.心中卻也一片雪亮已知幕府此番勞師動眾來此一切便是為了尋回那柄傳說中的無上神物:「南刀」。

「南刀」與「北鞘」此即深藏武家心中的兩大傳說。據聞「北鞘」天生空虛不具刀刃能降伏一切殺人兇器故名玄牝。「南刀」卻恰恰相反它是東瀛史上最血腥的一柄殺人刀生具亂性無所不殺任何物事一旦接近它的刀鋒半尺便會自行破損裂開。正因如此兇殘「南刀」也得了個可怖外號。稱作『不宿刀」它找不到兼容的刀鞘沒了棲宿之所遂只能以血作鞘.永無止盡地殺戮下去直到「殺人百萬」為止。

「南刀」、「北鞘」大內良臣昔時雖也聽過這兩樣東西的傳聞卻總以為「南刀北鞘」僅是個比喻專用來描繪自相矛盾的事物。畢竟「南刀」無所不殺號稱能斬壞世間萬物「北鞘」卻是無堅可摧天上地下無物可傷這兩樣東西的性子全然相衝便如世間的「矛」與「盾」壓根兒無法自圓其說怎可能同時存在於人間?

但是傳說是真的因為傳聞中的「北鞘」就在眼前。滿場靜默中逸海上人低聲念佛將那柄黑玉寶鞘平持於胸一個又一個武上跪倒在地.朝那柄「北鞘」頂禮膜拜。

那「北鞘」不知是什麼質料所就明明為烈焰焚燒卻不見分毫熱燙逸海上人持於手中自也無不適之感。那「閻將軍」深深吸了口氣下拜道:「上人我錯怪你了.請寬恕在下的無禮。」逸海上人笑道道:『我不原諒你還能如何呢難道要你切腹謝罪嗎?」說着便將那「閻將軍」扶起神色慈和悅然。

這逸海上人不同於武家作風為人詼諧並無架子。眾人暗暗鬆了口氣道:「上人你……你怎麼會有這柄『北鞘』的?可是……可是幕府交給您的么」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沒錯這是義政將軍交給我的。他吩咐老衲陪同令主公來到夢海。只因此行兇險異常他事先便把『北鞘』交給了我以作防身之用。」

世上最血腥的妖刀便是「不宿之刀」.想來唯有「北鞘」能抵擋其凶焰。眾人獃獃望着黑沉沉的「北鞘」喃喃又問:「上人這……這世上真有『南刀』嗎?」「當然有。」逸海上人淡淡地道「你們若是不信不妨去『吉野』找些老人問問你們只要提到『南刀』的事情他們也會反問你這世上是否真有『北鞘』。」

「吉野」眾武士面面相覷愕然道「您……您說的是『吉野南朝』?」逸海上人微笑道:「沒錯就是吉野山的南朝。那裏是『南刀』最後現身的地方。」眾武士大驚道:「最後現身的地方?那……那『南刀』現下去了哪兒?」

逸海上人遙望茫茫海霧輕輕嘆息眾武士愕然醒覺.已知「南刀」便在夢海。

日本向來只有一個朝廷便位於京都室町。可過去六十年裏「吉野」卻曾另創朝廷與京都分庭抗禮。只不知此事與「南刀北鞘」有何干係?河野洋雄越想越疑惑低聲便問:「上人這……這『北鞘』是怎麼落到幕府手中的?您可以說說么?」

逸海上人笑了一笑他攜住那「閻將軍」的手淡然道:「大內君請你下錨我有幾句話要與各位說。」大內良臣心下大喜自知他要借一步說話了忙召來一名武士附耳吩咐幾句隨即伸手肅客將一行人引向了內艙。

來到了艙里只見窗邊置了一張茶几地下鋪了草席一如尋常居家陳設大內良臣曉得逸海上人身份極高便屈膝跪姿。坐不動身。逸海上人則如尋常僧侶一般自管盤膝打坐。

四下一片靜默逸海上人輕聲道:「大內君老衲可以請教你一件事么?」大內良臣忙道:「不敢能回答上人的垂問是在下的榮幸。」逸海上人笑了笑道:「你不必客氣。我只想請問閣下你孩提時可曾聽聞過『南刀北鞘』的傳說?」

大內良臣吞了口唾沫道:「有在我七歲的時候。」逸海上人微笑道:「你是聽誰說的?可是令伯祖『大內義弘』么?」

「大內義弘」便是周防大內氏全族的大家長人稱「義弘公」此人曾經背叛幕府於「應永之亂」起兵稱反。大內良臣黯然道:「上人所言不錯。義弘公曾經開示我等他……他說『南刀北鞘』涉及了日本的武運若有人能同時掌握這兩樣神器.便能一舉結束武家亂世進而統一全日本……」他頓了頓慌忙乞問「上人他……他說得對么」

逸海上人微微一笑並未多言。大內良臣卻也不敢多問想起了族人與幕府的恩怨一時更是戰戰兢兢。

四人對面而坐大內良臣心頭怦怦跳着一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二也不解「北鞘」與幕府有何淵源更不知這『南刀」為何會藏於夢海之中。一時心中百轉千結不知有多少疑惑待解。他不敢隨意啟齒只取來了一隻炭爐默默煮茶燒水。

四下朦朦朧朧啦滿是水汽連艙里也難以倖免。大內良臣燒煮了茶水.艙里水霧更濃極顯悶熱他推開了窗扉一時間冰寒冷霧襲面麗來逼得他打了個寒噤只得又掩上了窗。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這夢海真是古怪對么?」

大內良臣不敢多口只斟上了熱茶恭恭敬敬地奉了過去。逸海上人道:「大內君您曉得義政將軍為何會派您來夢海?」

大內良臣微微一愣道:「這……這不是因為我懂得駕船嗎?」逸海上人微笑道:「大內君的駕船本領高這當然是個原因。不過義政將軍找您過來另外還有個情由。」大內良臣心下一凜忙道:「請上人教誨。」

逸海上人提起茶杯輕啜一口道:「您姓大內。」大內良臣愕然道:「大內」逸海上人淡然道:「沒錯正因您是大內家的人所以義政將軍指名閣下命您陪同老衲進人夢海。」

河野洋雄伸手自指愕然道:「那……那我呢?」逸海上人淡淡地道:「你與閻將軍一樣都是此行的護從保衛大內君平安。」

大內良臣聞言戰粟不知自己有何要緊之處一時俯身再拜逸海上人笑了笑他將窗扉開啟一縫望向窗外的夢海道:「太內君您知道朝鮮人怎麼稱呼這片海域嗎?」大內良臣咳了一聲道:「謎海。」

逸海上人微笑道:「沒錯。那您可曾知道為何朝鮮人始終沒來解開謎團?」大內良臣搖了搖頭示意不解逸海上人笑了一笑道:「因為他們相信了漢人的說法。」

大內良臣愣住了:「上人的意思是……」逸海上人微笑道:「知道吧漢人怎麼稱呼這片海域?」大內良臣心下一凜忙道:「苦海。」話才出口心下便有醒悟「上人的意思是說……朝鮮人不敢過來揭開謎底便是怕給自己帶來苦果?」

逸海上人道:「沒錯。朝鮮深受漢儒教化也學着漢人壓抑自己始終視這片海域為禁忌。可是我們日本人不同過去七百年來我國上下始終堅信這片海域裏必然藏了一個秘寶足以扭轉日本的國運。因此我們稱之為『夢海』便是要鼓勵子孫冒險犯難無論犧牲了多少人也要破解這個謎團。」

大內良臣怦然心動方知「夢海」二字競有如此重大寓意。忙道:「如此說來晁衡也是為了破解這個謎團而來的?」逸海上人笑了一笑道:「沒錯。自飛鳥時代開始歷代的公家武家、法皇天皇莫不競相派人來到夢海.這一切的用意就是要找出這個代代相傳的寶藏。」大內良臣忙道:「那……那他們找到了嗎?」

逸海上人道:「找到了不過他們只找到了一半。」說話間。便將「北鞘」解了下來放到了席上。頓時之間河野洋雄大內良臣乃至那位「閻將軍」人人都緊張了起來。

河野洋雄吞了口唾沫不知不覺間竟悄悄伸出手去想融摸「北鞘」。逸海上人笑了笑道:「河野君您能看懂鞘上的梵文么?」

河野洋雄急忙縮手回來乾笑道:「對不起我……我失禮了。」逸海上人淡然道:「不必顧忌。我奉義滿將軍之命長年鑽研『北鞘』至今已有三十載諸位若是有什麼獨到見解老衲欣然拜領。」河野洋雄咳了一聲小心接過了「北鞘」忽然間雙手向下一沉那北鞘居然落了下來看這柄空鞘分量如此之臣稍不留心便要提之不住。

「閻將軍」深深吸了口氣.半空接住了「北鞘」手臂竟是不晃不動眾人看在眼裏都是暗暗喝彩。只見他提起刀鞘湊到眼旁去看但見鞘身銘刻四字正是「穀神玄牝」余處滿布梵文正面背面皆然。

霧氣瀰漫艙里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然則傳聞中的北鞘已在眼前。人人藉著微弱燈光光窺視只見它黑沉沉的。鞘身隱刻了無數血金梵文轉看鞘口處卻又散出一股淡淡紅光望來既血腥又神聖無以名狀。大內良臣一旁看着便慢慢拔出自己腰間的「脅差」便朝鞘口插進試合.猛聽逸海上人怒喝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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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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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日本晁卿辭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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