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火貪一刀

第六章 火貪一刀

打從顧家壽宴後盧雲竟似變了個人整日都在市坊酒肆里鬼混連校場也不去每月餉銀倒不曾少領分文盡化為美酒落肚伍定遠看在眼裏自是忿怒只是他公務纏身難以管涉有時忍不住責備他幾句見了盧雲那幅掉兒琅當的神氣也知道無法可施。

這夜盧雲又喝得醉醺醺的滿身酒氣的回到制使府中此時天色已晚盧雲不想歇息一人拿着酒瓶獨自坐在院中怔怔出神。

正醉沈沈之際忽聽書房裏有人說話卻是管家的聲音只聽他道:「這位盧公子做事也太輕浮了些每天不上工也就罷了那馬弓手的餉銀倒也照領不誤整日喝酒玩樂看他一臉讀書人的樣子真不知他書讀到哪裏去了。」書房中另有一人聽來頗似帳房的聲音說道:「這個盧公子好像是我們老爺的救命恩人老爺這麼縱容他也是想報答他的恩情。」盧雲聽他們說到了自己雖然無意探聽但一句句對答自己鑽入了耳中。

管家哼了一聲說道:「這年頭好人難做啊!聽說老爺費了好大的工夫想把這小子送入柳將軍府中做官誰知道這小子目不識丁居然敢在將軍府中大謬論害老爺被狠狠颳了一頓你說可不可笑?」那帳房吃了一驚道:「我和這位盧公子談過幾回此人確實有些見識怎麼會如此不曉事惹出這種禍端來?」管家哈地一聲冷笑道:「他有見識?我告訴你這小子本來是在王府衚衕外賣面的小販哪!你這人眼珠可生哪去啦!」他頓了一頓又道:「你可知道那天在柳侯爺府上咱們伍大人可是給那些軍官老爺下跪磕頭求情哪!不然那姓盧的小子這般說話那些軍老爺還能容他活到這時候嗎?」盧雲聽到這裏全身有如潑上了一盆冷水酒醒了七八分。尋思道:「原來那天還有這麼件事!想不到伍兄為了維護我竟然向那些軍官老爺磕頭下跪我實在對不起他。」他轉念一想:「我如何能留在此處?伍兄對我仁至義盡我又何必再給他添麻煩讓他為這些蟲蠅小事心煩?」盧雲站在院中整理一下衣衫一股傲氣由然而生心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京城便有怎地?我便回去賣我的面卻又如何?」隨手把酒瓶一扔大踏步地朝大門走去。

盧雲此時於世情看得極淡人生悲歡離合匆匆數十載於他已是過往雲煙。他緩緩走出制使府此時伍定遠尚未回府盧雲自知此番離去恐怕再也不會回來了此時盧雲連書信也不想留下萍水相逢路見不平這般的朋友交的也算值得又何必再去添擾人家?就這樣走吧!盧雲離開制使府獨自走在街上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覺中卻又經過顧家大宅門口他心中一驚暗道:「我就這麼放不下顧小姐嗎?莫非我直念着她就怕再也見不到她?我……我到底怎麼了?」盧雲看着顧家大門知道顧倩兮便在裏頭他心中有個聲音吶喊著去見顧倩兮一面吧哪怕是看一眼也好。憑他此時的武功若要翻牆而入實在輕而易舉。只是想要移動腳步雙腿卻如灌滿了醋竟是舉步維艱。

「她……她還記得我嗎?當年我也不過是個低三下四的小斯又不是她什麼親人……京里那些貴公子誰不是強我百倍我又何必自尋煩惱?就算她還念着我現下的我又能如何呢?一個窮困潦倒的逃犯不過是惹她傷心罷了。」盧雲心中一酸嘆了口氣緩緩走開他見到街旁有個小酒鋪裏頭冷清清、空曠礦正合了他此時性情盧雲坐了進去吆喝了一壺酒滿懷心事之中只有自飲自酌。

盧雲以手支額往對街望去只見顧家的樓宇在夜色中依稀可見酒入喉頭一時自傷身世不由深深的嘆了口氣。

忽然「拍」地一聲一把刀重重的摔在桌上盧雲一驚猛地抬頭起來只見一條大漢雙手環胸目光如電正自望着自己。

盧雲一怔正要說話那大漢卻笑道:「老兄無病無痛為何長吁短嘆?」

盧雲尚未回答那大漢逕自坐了下來道:「趁著夜色不壞咱們喝個兩杯如何?」

盧雲細看那人只見他三十來歲長得是高鼻鷹目身高膀粗神態極其威武卻不知是何來歷。那人取出一錠銀子扔給店家道:「今夜我和這位朋友喝上幾杯你給伺候着。」那店家大喜過望連連哈腰趕緊做了幾個熱炒出來。

盧雲微一拱手問道:「閣下貴姓大名如何來到此間?」那大漢目光一掃臉上露出剽悍神氣說道:「在下姓秦雙名仲海。」盧雲啊的一聲只覺這名字很熟不知在何處聽過。

秦仲海道:「我目下在左從義總兵麾下恰從北疆歸來。」

盧雲腦中電光雷閃想起那日在柳府中談論軍機那中郎將石憑曾提過一名年輕副將正在邊關輔佐左從義似是喚做秦仲海莫非就是眼前這人?盧雲不知他為何會找上自己難不成是要報自己當日言語無禮之仇?當下微微戒備。

秦仲海道:「我打邊關回來方入京師數日聽旁人說道有一名公子在柳府生事都說此人在柳將軍府上言語狂妄譏嘲石憑大人可有此事?」

盧雲心下一凜知道他說上正題了暗道:「看來又是一個尋事之人我反正京城也不想留了便是當今聖上為難我卻又有何懼之?」當下不驚反笑淡淡地道:「在下見那石大人言語可笑無知至極一時之間狂性作便多說了幾句。我自小就是這幅脾氣對錯是非含糊不得。」

秦仲海不動聲色說道:「照公子這麼說來左總兵佈下的陣形確實大錯特錯一無是處?我還聽人說起公子曾言此陣三月之內必然為敵所破可有此事?」

盧雲心中一動想起那日自己曾誇下海口說道三月之內若是左總兵的山寨未被攻下自己這顆腦袋就不要了莫非這人真是來取自己的級?但此時盧雲早已看開身外之事聽得秦仲海提起此事只是微微一驚便又鎮靜如常笑道:「秦將軍若是想為石大人出氣要好好教訓一下小可盧雲倒也不會推拒自當奉陪。」

秦仲海哈哈一笑伸出手去給盧雲斟了一杯酒盧雲舉手接過正待要喝猛地一陣掌風襲來秦仲海竟出掌來攻盧雲見他掌法精妙斜斜地往自己胸口劈來已是不能不守。

盧雲一聲輕嘯伸手向那人手腕格去用上了三成真力秦仲海笑道:「來得好。」招式一變三指攏起使個鶴嘴翹逕往盧雲腕上穴道點去手法快得不可思議。

盧雲細看秦仲海的招式自己無論怎麼攻守手腕上下九處穴道都會被點中慌忙之中不及細想霎時握緊五指化手刀為正拳直直向秦仲海門面打去。這拳若是打實以盧雲此時的功力便是一頭牛也能給打得骨斷筋折何況一個活人?

這招一出秦仲海也是一愣原本盧雲以手刀來攻無論如何攻守穴道必然受制本來秦仲海以為勝負立判想不到盧雲又有這種怪招生將出來。

秦仲海大喝一聲手腕一翻化鶴嘴為虎爪一瞬間手臂暴長也是往盧雲門面抓落。這招後先至不待盧雲的拳頭碰及門面便能將盧雲重創端是厲害無比。

兩人交手數招盧雲心中已是駭異無比他生平動手之人中自是以崑崙掌門卓凌昭武功最高自己險些在他手下送命這秦仲海只比自己大了幾歲變招之多之快竟不比卓凌昭稍遜委實可畏可怖。

盧雲這時滿心疑問手上又連連遇險腦筋忽地清楚起來知道自己如果比拼招式決計討不了好處不如以內力見真章。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回掌向內運起十成真力呼地一掌重重向秦仲海推去拼着自己臉面給抓傷也絕不讓秦仲海佔得上風使得是兩敗俱傷、玉石俱焚的絕活。

秦仲海見他這般硬拼不敢怠慢橫掌當胸以逸待勞硬生生接下盧雲開碑裂石的雄渾內力剎那間兩人掌力相交砰地大響。

盧雲只覺秦仲海內力剛猛至極一個個浪頭沖向掌心重重疊疊無止無盡。此時盧雲習練內力已有兩年余仗着「無絕心法」的大威力內力已不弱於江湖一流好手雖在秦仲海強攻之下勉力承受卻也不見得為難。

約莫一柱香時間秦仲海仰天大笑將掌力一撤道:「好!想不到公子內力如此深厚佩服!佩服!」

盧雲見秦仲海如此說話心中訝異正待回話只見秦仲海忽地離桌向盧雲躬身拱手道:「在下做事向來莽撞驚嚇了公子還乞海涵。」

盧雲見他前倨後恭不知他真意如何正感奇怪秦仲海已坐了下來跟着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笑道:「本以為公子只是個讀書人萬萬料想不到武功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盧雲疑惑之間只是嘿嘿兩聲不見其他。

秦仲海笑道:「我才回到北京將軍府里那一大群蠢蛋就圍上來在我面前把你胡罵一通這些人說你怎生狂妄怎生無知云云嘴上說得真箇難聽!」

盧雲聽他以蠢蛋描述柳昂天的部將倒似有意為自己分辯不禁一愣忙道:「秦將軍此言何意?」

秦仲海笑道:「他***此言何意?老子一聽將軍府的白疑罵得你狗血淋頭又把你說的話話轉述一遍我原本蠻不在乎哪曉得越聽越驚全身涼了半截想不到世間還有如此精闢見解!這個叫盧雲的小子未赴戰地單憑一張臭圖便能洞悉軍機至此真乃是曠世奇才!***咱們再喝一杯!」說着豎起大拇指又替盧雲斟上了酒。

盧雲聽他稱許自己只呆了半晌跟着嘆了口氣黯然道:「盧某一向口快從來都是得罪人多討好人少。秦將軍何必為我開脫?」

秦仲海呸地一聲道:「盧公子不必過謙那就顯得虛偽了!古來名士豪傑豈能與凡夫俗子共處?對便是對錯便是錯何必討誰人情?」他舉起酒杯道:「本以為天下太平多年已然無人能知兵法誰曉得陋巷之中方有卧龍!來秦仲海敬你一杯!」說着舉起杯來一口喝乾。

盧雲聽他以「卧龍」相比心中忍不住震湯卧龍哪!那是多少讀書人心中最高的境界?助楚則楚勝助漢則楚亡天下有更快意的事嗎?他一時怔怔出神。

秦仲海夾了塊牛肉大口咀嚼囫圇地道:「我聽那群王八蛋罵了你一通一時心中大喜心想這種奇才不能不見。連夜打聽之下趕到伍定遠那兒誰知他的管家說尋你不到怕是出京去了我想萬萬不可錯過了時機問了你的相貌打扮趕忙在京城裏四處尋找天幸給我在這兒遇上啦!看來老子運氣不壞半點不壞!」說着哈哈大笑又喝了一杯酒模樣甚是隨興。

盧雲聽他說得真摯又對自己如此推崇雖與此人並不相熟心中仍是十分感動。

秦仲海笑道:「將軍府這些酒囊飯袋除了吹牛拍馬還能做什麼?全都瞎了狗眼!盧公子允文允武曠世奇才乃非常人也來來咱再敬你一杯。」

盧雲拱手謙遜慌忙道:「秦將軍錯愛了。」這回終於舉杯起來兩人一飲而盡。

秦仲海喝了這杯卻是愁眉苦臉只聽他唉聲嘆氣說道:「唉!這伍定遠真是好福氣有你這等豪傑相隨想我秦某征戰多年至今連個像樣的幫手也沒有。盧公子不知你現下做的是什麼差事?可是禁軍虎轎營參軍?還是兵部車駕?」

盧雲聽他所言都是上了品級的官爵自己不過是個芝麻綠豆的小小職位連「官」這個字都稱不上忍不住苦笑道:「承蒙伍制使提拔我目下在他身邊任馬弓手。」馬弓手不過是馬軍小卒連編製也無領得是小兵小卒的餉。

秦仲海愣了半晌慢慢眼光中蘊起怒火忽地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記只震得木桌四分五裂碗盤掉落滿地。那小二先前見他們打起架來已是擔心害怕這時又見秦仲海這等模樣更是嚇得縮在一旁。盧雲見他無端怒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也是大吃一驚急忙退開怕他又暴起動手。

秦仲海怒道:「他***!伍定遠要你當個馬弓手?那何不讓諸葛武侯去掃大街?又為何不叫張子房去挑大糞!」一時怒斥連連如同猛虎狂嘯。

那武侯就是昔日三國的諸葛孔明張子房則是漢初三傑中輔佐高祖的張良盧雲聽他話中之意竟是如斯抬舉言下之意更是替他打抱不平。只是這人行事出人意表實在不知要如何應付盧雲張大了嘴不知該如何相勸。

猛見秦仲海沈肩彎腰刷地一聲拔刀出鞘刀上竟帶着火紅的光芒黑夜之中分外奪目。秦仲海說道:「放我『火貪一刀』在此就見不得虎落平陽之事!盧兄弟你日後出路着落在秦某身上便了。」

盧雲呆了半晌道:「秦將軍不必如此我反正要離開北京了你千萬別為小人費神。」

秦仲海還刀入鞘奇道:「你要離開京城?那又是為什麼?」盧雲嘆了口氣滿是無奈之意一邊把木桌扶起一邊收拾地下的碗盤店家連忙搶上給兩人換上了碗筷。

秦仲海見盧雲滿腹心事料想一時套問不出便道:「盧公子反正你便是要走也不急於一時你跟我來我讓你見識些新鮮把戲到時盧公子若是要走卻也不遲。」說着轉身出門示意盧雲過來。

他見盧雲兀自坐着遲遲不舉步似有遲疑之意便朗聲道:「盧公子智勇雙全何必畏懼?秦某難道會害你嗎?」

盧雲見這人處處透著怪異可又不像要對自己不利他沈吟片刻暗想:「看這人的模樣當是個豪邁果敢的人物不同於將軍府那些勢利之輩與這種人物交往也不算枉然。」

想起過去數年來的歷練始終沒有一個真正的知交好友與伍定遠雖曾共歷患難但兩人日後際遇相差過大已有話不投機之感眼前這個秦仲海看來英風爽颯絕非小氣無恥之徒想來人家何等身分尚且簧夜來訪又何必拒他於千里之外?

他霍地站起道:「承蒙將軍錯愛在下豈敢推拒?」

當下盧雲便隨秦仲海出門兩人一前一後在大街上緩步而行。

行不片刻街旁一人朝他二人奔來身着戎裝向秦仲海躬身行禮跟着牽過兩匹高壯駿馬秦仲海道:「盧公子請上馬吧!」盧雲不疑有他輕輕一縱便即翻身跨坐秦仲海一駕韁繩縱馬先行飛馳而去盧雲緊跟在後。

雙騎奔至城門守城的軍官一見秦仲海立時奔上來喜道:「秦將軍來啦!可是要找小人喝酒?」秦仲海哈哈一笑說道:「過兩天我再找你尋樂你先開了城門!」他取出令牌讓那軍官驗過兩人飛馬出城。

秦仲海一路往城郊馳去深夜之中月光映在道上別有一番凄清盧雲回望着北京城一會兒想起顧家小姐一會兒又想到伍定遠心中五味雜陳。

行不多時只見秦仲海往一處荒僻山丘馳去銀白月色下只見山道荒煙地下兀自積著殘雪盧雲心中犯疑不知秦仲海為何要領着自己到這人煙罕至的地方莫非是要對自己不利?但他轉念一想尋思道:「這人看來是個豁達大度、不拘小節之人絕非卑鄙無恥的小人。如果他真要對我不利大可在酒店中與我破臉又何必大費周章把我引到荒山野嶺再動手?」言念及此心中踏實許多。

行到峰頂秦仲海斗地翻身下馬盧雲忙勒住疆繩也跳下馬來只見此處荒涼寂靜實在看不出什麼特異之處。

秦仲海似乎知道盧雲的心思說道:「我想這兒空曠寧靜是個說話談心的好處所倒沒什麼用意。盧兄弟隨意坐吧!」說着仰天卧倒。

盧雲也不說話只離鞍下馬自坐地下。

秦仲海道:「今夜月色明亮你瞧這北京城清清楚楚的在你腳下哪!」盧雲從丘上望下只見月光照耀着北京城樓台房舍城牆瓦弄莫不在眼前。盧雲想分辨出顧家大宅一時卻看不真切。

秦仲海哪知道盧雲牽掛心上人只道他要找皇帝老兒笑道:「盧公子要瞧紫禁城嗎?你瞧就在那兒了!」說着朝一處指去盧雲引頸眺望只見大小宮殿重重疊疊煞是雄偉這京城歷經數朝整建規模宏大早非天下任何名都可比。

秦仲海仰天長笑說道:「盧公子任他皇帝老子再大這時也在我們兩人腳下睡覺!哈哈!哈哈!你奶奶個雄!」

盧雲驚得呆了他雖然個性激亢、多遇逆境卻從未說過如此大逆狂言一時獃獃的看着秦仲海。

秦仲海仰天吟道:「少時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卧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盧雲知道這幾句詞出自「鄩陽樓記」過去曾盛極一時只是三十年前朝廷因故查禁就甚少人再敢提及這幾句詞意思是說「我年輕時候讀過多少經史子論長大以後又屢經歷練好像一隻老虎伏在荒野里磨著爪子等待跡的一日。」

秦仲海又吟道:「誰知刺紋雙頰那堪配在江州他日若得報冤讎血染鄩陽江頭!」

這幾句的意思不難了解正是「哪知道我變成罪人流放到江州做囚犯臉上還被刺上了花紋如果有一日我能洗雪我的冤屈我一定要用仇人的血染紅那鄩陽江頭啊!」

盧雲想着這幾句話這幾年自己飽受世人嘲笑排擠空有一身文武幹才卻被迫賣面維生浪蕩江湖忍不住一聲清嘯。

秦仲海道:「大丈夫當執三尺青鋒血戰南北縱橫當世這才不枉了此生!盧公子你說是嗎?」盧雲想到自己被人陷害莫名其妙的成為逃犯斷卻他一生出頭之路不由得嘆了口氣。

秦仲海伸過手去握住盧雲的雙手朗聲道:「盧公子你我素未謀面秦某卻為何找上你來?」

盧雲尚未回答秦仲海卻自問自答道:「一來只為秦某看不慣世間涼薄最恨英雄不得志聽聞兄弟的處境頗有惺惺相惜之感這才作興相邀;二來我征戰多年手下雖有猛將卻無一個運籌帷幄的策士日昨聽人提及兄弟星夜便來相尋盧兄弟我實話實說你可願意在我麾下效力!」

月光下只見秦仲海情真意切盧雲心下感動情知秦仲海確實見重只是過去不是沒有人賞識自己想那兵部尚書顧大人又何嘗不是如此?盧雲心中一陣激湯他遙望星空尋思道:「我自始至終難忘功名卻陰錯陽差地成了罪人以致今日有國難投、有家難奔糟蹋了這一身的抱負我……我當真一世賣面度日?可我……我一身是罪卻要我如何答應他?」他咬住了牙良久不語。

秦仲海見他沈默忍不住道:「盧兄弟為何不答應?莫非看不起秦某?」盧雲輕嘆一聲道:「對不住秦將軍的好意我不能答應。」

秦仲海嘿地一聲大聲道:「你打算這樣過一世么?就這般做個無足輕重的面販么?」

盧雲身子一顫耳邊忽地響起自己在山東大牢裏說過的幾句話。

那日獄卒百般打他只想要他低頭認罪但抵死不從的他卻從嘴裏吐出了心中的志願在生死交迫、苦難襲身的一刻他仰天哭叫:「我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那臨危的一刻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熬過苦難忍人之所不能忍只因他求的是一顆聖賢心。

盧雲出身微賤父母都死在貧病交迫之中一個佃農之子靠着在廟裏做粗工活了下來十餘年寒窗之苦只為平反自己平反天下。這樣的一個人如今卻是一個毫無將來的逃犯。

盧雲淚眼朦朧猛地低下頭去嘆道:「秦將軍我也不瞞你盧雲三年前科舉不中淪落江湖方今有案在身已是待罪之人。」他擦去淚水望着腳下的京城續道:「非是盧雲不識相不懂得將軍的好意但想我盧雲一個亡命之徒一身罪孽你卻要我如何擔當?」說着把當年如何受人誣陷如何被迫逃獄如何奔波南北等節一一都說了只略掉揚州顧家一段以免連累顧嗣源。

也是盧雲這幾日心中悶的狠了他自揚州以來不論是親厚如顧嗣源、患難如伍定遠他都堅忍身世不說誰知這時卻對一個素未謀面的朝廷命官說了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秦仲海聽罷忽地仰天大笑盧雲從未與人吐露身世這時竟遭訕笑不由得大怒喝道:「秦將軍!我把**說與你聽你卻這般笑是何意思?」

秦仲海收斂神態庄容道:「盧兄弟息怒我只是笑你好生臉嫩我軍里十個八個都是囚徒犯下迷天大罪、殺人放火的秦某都收留了還怕你這點小小事情?」

盧雲聞言一愣奇道:「竟有這等事?秦將軍領得可是天兵禁軍啊!」

秦仲海笑道:「說是天兵名喚禁軍還不都是個扛刀賣項的苦力?都說好男不當兵你想誰放着好好生計不幹卻在軍中曉行夜宿爛命一條富貴也沒瞧個影兒?要不是犯了教條落得有家難歸誰想冒那生死大險啊!實在話一句:便是街邊乞食也強過遠配邊疆。」

盧雲搖頭道:「邊疆辛勞、沙場戰死在我都是小事只是我身上有罪即便投身軍旅只怕也不能出頭到死都是無名之輩想來不知有多少閑氣要受。不如回江湖度日倒還落得自在。」

秦仲海伸出蒲扇般地大手重重一記拍在盧雲肩上大聲道:「盧兄弟這是什麼泄氣話?他日咱們干下大事業北滅匈奴西破羌戎到那時甭說你那一點小小過錯就真箇殺人越獄還怕皇帝老兒不赦你那一點小罪么?屆時不但還你一身清白說不定封侯受爵叫你一生富貴榮華!」

盧雲原本心灰意懶此際聽得秦仲海點醒他心中一震尋思道:「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這節?倘若我為朝廷立下大功獲旨赦罪還我清白之身他日何愁不能再赴科考?」

盧雲抬頭望去只見秦仲海眼中儘是激勵神色他心下感激顫聲道:「什麼官祿爵位我也不在乎只要能重見天日還我清白在下決不忘你今日之恩。」他心神激湯竟爾流下淚來。

秦仲海見他如此神情心下甚喜他緊握住盧雲雙手大笑道:「盧兄弟只要願意拔刀相助憑公子一身謀略武功還怕不名動公卿嗎?」

盧雲淚流滿面仰天長嘯似要把那滿腹冤屈直拋青天三千丈。秦仲海大喜也是狂笑不止這兩人均是內力深厚之輩這時嘯聲震天那岡上本有鳥獸棲息都教他二人嘯聲震醒只驚得群鴉悲鳴小獸亂走。

卻說伍定遠這日剛自回府那管家卻忙不迭地來報:「老爺你那姓盧的莊客不知怎地昨晚獨自走了。」伍定遠吃了一驚急問道:「這……這卻從何說起?我這幾日沒工夫瞧他怎便生出事來?」

管家勸道:「老爺這姓盧的不過有些小恩情與你就在府里白吃白喝正事也不見他做上一件兩件這種人去便去了你又何必着急?」

伍定遠聞言大怒喝道:「胡說!這人是我生死弟兄同過甘苦共歷患難我能有今日全是他捨命換來的!如今他不告而別定是覺得我虧待了他叫我如何不愧疚?」管家見伍定遠了這許多脾氣只有唯唯諾諾而去。

伍定遠慌張間奔出門去便去尋訪盧雲下落他連着上了幾處酒家都是盧雲平日慣常去的地方卻全然找不到人整整費了一日的工夫卻一無所獲。他嘆了一聲走進一旁的客店自要了一壺老酒自飲自酌起來。伍定遠喝了兩杯心道:「也是我這幾日煩惱公務卻把我這個弟兄給疏忽了。我和盧兄弟是過命的交情想不到他卻不告而別唉真是從何說起……」

他喝了口酒又想:「自從黃老仵作給人殺了之後我在這世上已無親人好容易才有這麼一個生死至交他卻這樣離我而去。自今而後我又是一個人了。這漫漫京城歲月無親無故卻要如何排遣?」百般無奈中想到自己舉目無親的景況猛灌了一口苦酒眼角卻有些濕潤。

伍定遠自小父母雙亡一直在涼州衙門裏打雜維生本來便要平平庸庸的渡過一生誰知到了十六歲那年遭逢了一個奇遇他偶然間幫助了一名落難的俠士那人為了躲仇家竟在西涼長居下來感恩圖報之餘便傳了伍定遠一身武藝到得他二十五歲那年那人也病死在西涼城死前吩咐伍定遠要他作一名正直的捕快為世間伸張正義伍定遠悲痛之餘感念師恩便立誓做一名公人。

伍定遠二十八歲那年接任西涼府捕頭三十四歲便威震黑白兩道連破無數大案只是他為官正直雖不至不通人情的地步卻遠比那幫貪官污吏來得嚴明如此一來朋友卻少了沒有半個知心。屬下又多是奉迎拍馬之徒那日在西涼馬王廟外便已見識了世間冷暖相較起來路見不平的盧雲是何等的可貴。

他喝了一口酒想起了盧雲的許多好處忽地想道:「我這盧兄弟平日難得一笑鎮日價愁眉苦臉的好像什麼也不在乎想來他過去必有什麼傷心事。唉……盧兄弟這人脾氣太強從不吐露他的來歷每次我問他他總是支支吾吾的難不成他有什麼難言之隱?可他怎麼不跟我這個做哥哥的明講?」

他灌了一杯酒連連搖頭又想道:「我們初識之時他還是個頂有骨氣的人怎麼到得後來卻變成好吃懶做的醉鬼一個?回想起來好像打那回拜壽之後他就成了這個模樣。究竟那天有什麼事生?莫非顧尚書府里的人欺侮了他?還是怎地?」他是捕頭出身外表雖然粗豪但凡事卻極為把細此時便細細思索起來。

忽然一旁有人說話:「店家!看座!」

伍定遠一怔斜目看去只見十來個錦衣衛裝扮的人走了進來他心中一驚暗想道:「這些牛鬼蛇神又出來了!不過我現下是朝廷命官想來他們也不敢拿我如何!」話雖這般說但仍不願與這幫人朝相當即背轉身子低下頭去。

只聽一旁錦衣衛中有人說話說道:「安統領此次江大人交代了幾件大事想來沒一件好辦你老可有什麼對策?」卻見一人面如重棗腰懸寶刀正是安道京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猛灌下一口老酒一人道:「老雲啊!你就少說兩句省得大家心煩。」

伍定遠斜目偷眼只見進店來的校尉共有十來人但與安道京同桌的只有三人認得都是錦衣衛里的好手一人生得高頭大馬一張大臉煞是嚇人名叫「雷公轟」單國易一人油頭粉面臉上生了些麻子喚叫「九尾蛟龍」雲三郎。伍定遠這幾個月來與京城人物斯混人面已是極熟便把這兩人認了出來。

他轉目再看卻見餘下的那人舉止端凝氣勢不凡伍定遠一見這人忍不住咦地一聲心道:「怎麼這人也入了錦衣衛?」眼前這人頗有來頭與伍定遠照過幾次面乃是昔日刑部重金聘來的槍棒教習人稱「蛇鶴雙行」郝震湘。這人過去專教天下諸省武藝也曾遠赴甘肅點撥過伍定遠的武功只是此人個性正直不知為何和錦衣衛的人混在一起?伍定遠心中頗感奇怪但他見安道京就坐在眼前如何敢相認?當下靜坐不動。

伍定遠佯裝喝酒卻聽那雲三郎道:「想來也真嘔的原本伍定遠那混蛋便要給咱們拿住誰知道半路給那姓楊的劫走真***不是東西!」伍定遠聽他們提起自己心中微微一驚想道:「隔了這許多時日這些人還是念念不忘那張羊皮看來我平日還是要多加留意以免著了他們的毒手。」

那「雷公轟」單國易介面道:「是啊!想不到楊郎中居然敢在我們面前出手瞧他年紀輕輕的一個書生卻有這個膽子。」雲三郎笑道:

「***區區一個楊肅觀要不是瞧在他老子楊遠的面上便十個也殺了統領大人您老說是不是啊!」安道京面帶不豫只低頭喝酒卻不介面。

那「蛇鶴雙行」郝震湘一直低頭不語這時忽然道:「兩位適才所言實是大謬不然。」雲三郎臉露不悅之色哼了一聲道:「郝教頭此話怎說?」

郝震湘雖已四十來歲但投入安道京麾下的時日卻不甚長不過他武功高強辦事周到這幾個月來積功升等上去得比誰都快原本只是外省的校尉目下已是安道京身邊的得力助手雲三郎等人看在眼裏自是又妒又恨老早便對他心生不滿此時又聽他說話無禮對前輩毫無禮貌忍不住便想作。

郝震湘道:「這位楊郎中身懷絕藝萬萬小看不得。倘若兩位心存輕視恐怕日後要吃上大虧。」雲三郎冷笑道:「聽你把他吹上天去啦!這楊肅觀有什麼本領你倒給我說說。」

郝震湘道:「這位楊郎中的師父不是別人正是少林寺達摩院座天絕僧想來各位也聽過他的大名江湖公認此人為少林第一高手楊郎中是他的關門弟子武藝如何可想而知了。」

雲三郎嘿黑一笑說道:「什麼天絕僧、地絕僧這老和尚久不在江湖上行走了不過是廢人一個少林寺除了這個老東西以外大概也拿不出什麼好手來嚇唬人啦!」郝震湘搖頭道:「『達摩院中三寶聖羅漢堂前四金剛』這兩句話大夥兒聽過吧!少林寺的四大金剛人人武藝高絕四人的武藝都足以開山立派揚名江湖何況寺中第一高手天絕僧?雲都統說話可得小心些了。」

雲三郎心下狂怒正要作忽聽單國易笑道:「喂!你倒說說若以我的武功與四大金剛較量勝負如何?」郝震湘面無表情道:「若以真實武藝較量尋常門派的掌門都與四大金剛相差甚遠更別說是單兄了。實在話一句便是你們幾人合力也不見得討得了好。」

伍定遠聽這位槍棒教頭侃侃而談言語之間頗具氣度絲毫不以讚揚敵人為恥可說是極厲害的將才心道:「聽說錦衣衛近年來江河日下用的都是江湖上第三流的人物便如這雲三郎之類的傢伙。不知這安道京怎地開竅居然懂得重用郝震湘這等高手真是奇怪至極。只是這郝教頭個性剛直很容易得罪人想來他這話已然開罪這幾人。」

果然雲三郎怪眼一翻氣往上沖怒道:「好傢夥!你說我們幾人合力也鬥不過少林和尚?那麼你呢?憑你郝教頭的手段可是四大金剛的對手?」

郝震湘面無表情道:「憑我的『蛇鶴雙行』足與少林靈真的『大力金剛指』一拼。」

雲三郎大怒與單國易互望一眼兩人一起站起身來說道:「既然郝教頭如此悍勇我們兩人決定聯手向你請教幾招。」

郝震湘望了安道京一眼看他如何吩咐雲三郎看出他的用心冷笑道:「姓郝的你聽好了有貨有料何不現在見個分曉?又何必找人撐腰?你有種便出來單挑生死由命願賭服輸要給活活打死了也算自己祖上不積德。怎麼樣?」

郝震湘神色儼然伸手往門外一指道:「既然如此大夥兒外頭說話。」說着便要站起身來。

伍定遠心下暗笑:「錦衣衛里全是些酒囊飯袋如何容得下郝震湘這等人物?且看安道京如何調解是非息止干戈?」

眼看錦衣衛眾人便要自己幹起來安道京連忙伸手拉住郝震湘溫言道:「郝教頭請坐。」跟着向雲三郎喝道:「你們兩個給我坐下郝教頭是什麼手段你們過幾日便能見識了猴急什麼?」

雲三郎心下不服大聲道:「統領!你這般維護這個小子如何讓兄弟們服氣?他進來得晚升得卻比誰都快平日講話又狂妄自大若不能教訓他一番只怕這姓郝的連自己是誰也搞不清啦!」

雲三郎平素最愛顏面見郝震湘說話時沒給他面子不由得怒火中燒居然在京城客店之中大暴門戶中的長短事。

安道京見眾人都有不滿神色笑道:「怎麼了兄弟們這樣小氣?郝教頭是我一手提拔的你們有何不滿?」

雲三郎哼了一聲道:「統領千對萬對就是弄錯了這個混蛋。憑他也配當什麼教頭?要跟他過招卻像只縮頭烏龜似的。」

郝震湘猛聽此言雙目一翻兩眼精光暴射而出。一旁「雷公轟」單國易見他這幅模樣冷汗流了一身那雲三郎卻渾不自覺兀自大聲數說。

安道京這幾日心煩無比為了江充交代的公事已然焦頭爛額深怕有所閃失這才找來郝震湘這等硬手希望他能化腐朽為神奇把幾件大事辦得妥妥切切。待得楊肅觀上了奏章在皇帝面前數落他的不是說他在王府衚衕如何胡作非為如何騷擾王公大臣更讓人感到憂心煩悶。想到近日連遇艱難屬下還鬧成這等模樣心中氣憤已極不覺大喝一聲:「他***雄!」眾人聽他怒喝都是一驚紛紛安靜下來。

安道京猛灌了一碗烈酒大聲道:「郝教頭是什麼身手?你們兩人購得上資格去領教嗎?那日為了伍定遠走脫的事昆崙山硬派我們的不是和咱們說僵了在江大人面前大打出手結果人家不過出來了兩個人就打下咱們十八名教頭看得江大人連連搖頭!那時你們兩個畜生在哪裏?」

雲三郎咳了一聲似要說話安道京用力一揮手把他的話頭壓了下去跟着站起身來指著雲三郎的鼻子猛罵:「你這死小子給我搞清楚些要不是那日郝教頭恰巧在場出手抵禦你們又有誰擋得下『劍蠱』屠凌心?他這種手段難道不該升為槍棒總教頭么!你們兩人既混蛋又糊塗給我好好反省了!」

這事伍定遠也頗有耳聞聽說昆崙山火併錦衣衛在江充面前把十來名好手打成重傷錦衣衛鬧了個灰頭土臉成了京城裏的大笑柄。原本錦衣衛已然全軍覆沒要不是台下忽然跳出一名校尉和「劍蠱」屠凌心激戰數百合安道京早已被革職查辦哪能坐在這裏號施令?只是伍定遠萬萬沒想到那名校尉卻是舊日刑部聘來的槍棒教習人稱「蛇鶴雙行」的郝震湘。

雲三郎道:「那時我不在京城要是我在哪!哼哼連卓凌昭都一併拿下!」安道京大怒重重在桌上拍了一記罵道:「放屁!放屁!光吹牛皮的混蛋!」雲三郎吃了一驚低頭不語。

郝震湘低聲道:「統領息怒這裏耳目眾多不宜談論公事。」

安道京嘆息一聲又喝了一大碗烈酒雲三郎等人被數落一陣面上無光但心中仍是不服猶在咬牙切齒兩眼直覷著郝震湘心裏說不出的痛恨。

安道京心煩意亂眼見屬下不和前途未卜只有借酒澆愁當下連盡十來碗烈酒猶覺不足。

眾人吃喝一頓後便欲離去雲三郎叫過掌柜喝道:「這頓飯全算在直隸衙門的帳上你們幾時去收爺爺都會給你們方便!」掌柜陪笑道:「是!是!爺台們肯來小店光臨已是小人三生有幸怎麼敢要爺台壞鈔?」

郝震湘冷眼旁觀忍不住哼了一聲說道:「鼠竊狗偷之輩便是這種行徑!」雲三郎怒目暴喝:「怎麼樣?看不慣嗎?**你奶奶!」

郝震湘冷笑道:「我們若是缺錢花用只管上大戶人家取去富老爺他們有的是錢如何壞了這些窮苦百姓的生意?想安統領乃是當朝從六品的大官昔年武舉的榜眼怎能到處吃白食做這等小氣之事?咱們錦衣衛的名聲全是給你們這種人搞壞的!」

雲三郎想要動手卻是不敢只氣得他吹鬍子瞪眼郝震湘掏出錢包叫過掌柜算了錢給他那掌柜如何敢收?只不住抖。

安道京走了過來拿出一個金元寶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記大聲喝道:「郝教頭說得對極!咱們若要使錢便該上豪門縣官去討怎能吃這些老百姓的白食?以後你們這幾個人的陋規惡習該給我改改啦!」

伍定遠凝目望去那安道京隨便一掌拍下那隻金元寶竟牢牢地箝在檀木桌上這份手勁確實驚人無愧錦衣衛統領之名。一旁那掌柜又驚又喜身子颼颼抖兩眼卻直覷著桌上的金元寶好似口水都快流下。

伍定遠見錦衣衛眾人走得遠了這才走出店來他甫一出門卻聽背後一人叫喚:「伍捕頭!請留步!」

伍定遠自來京城以後人人都稱他伍制使或喚他伍大爺從未有人再叫他伍捕頭這下聽得親切一股他鄉遇故知的體會忽地湧上心頭伍定遠回頭望去只見一名漢子雙手環胸正自站在門前。

伍定遠凝目看去卻是方才在店裏見過的「蛇鶴雙行」郝震湘他大吃一驚連忙戒備臉上卻裝作沒事笑道:「原來是郝教頭還真是巧啊咱們好些年沒見了吧!」

郝震湘嘿嘿一笑說道:「伍捕頭說得是什麼話適才咱們不是在店裏照過面了嗎?你什麼時候也來這一套虛偽工夫了?」

伍定遠尷尬一笑看來郝震湘目光銳利已然見到自己雖然心頭寒但面上不能稍露恐懼當即微微一笑道:「既然大家有緣不如到寒舍小坐片刻閑聊幾句如何?」

郝震湘淡淡地道:「難得伍捕頭如此念舊我就不客氣了。」

伍定遠見他答應的直爽心下更是忌憚兩人昔日不過相互認識稱不上什麼好友現下郝震湘忽然找上門來卻不知是吉是凶但他向來沈穩當下不動聲色一路引領將他帶回府中。

兩人入得屋裏郝震湘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伍定遠命人奉上茶來也陪坐在旁心下卻暗自戒慎。

良久之後郝震湘仍不啟口只是端坐一旁。伍定遠心道:「看他模樣說不定真是過來敘舊。我可別太小氣了。」他咳了一聲找了個話頭道:「不知郝教頭何時入了錦衣衛?原本教頭不是在山東任職么?」

郝震湘喝了口茶忽地嘆了口氣說道:「全是命運捉弄那是由不得人的。」

伍定遠聽他有意敘舊心中略略放心便問道:「此話怎說?莫非郝教頭得罪了什麼人?」聽郝震湘此言倒像是走投無路這才委屈在錦衣衛麾下辦事但此人行事向來沈穩照理不會有這等情事生出伍定遠不由得暗暗奇怪。

卻聽郝震湘長嘆一聲道:「不瞞伍捕頭了前兩年我在山東路見不平見了一名富家公子調戲少女便當場出手阻攔把那一夥小子狠狠懲戒了一頓。」伍定遠自知郝震湘本領了得當下微微一笑道:「這群無賴欲上郝教頭可真倒霉了。」

郝震湘苦笑道:「誰倒霉還不知道哪!我那麼一出手揍的卻是個一不能碰、二不能罵的人我那一頓好打打的卻是山東提督的兒子。」

伍定遠久在公門自知郝震湘惹上大麻煩了他慘然一笑搖頭道:「這可慘了想來教頭定要遭殃。」

郝震湘苦笑道:「那提督好不他媽……好不兇狠非要我賠命不可還要我全家一起充軍我一家老小給衙門逼得無路可走只得連夜逃亡前去河南投靠親戚誰知世態炎涼我那親戚硬是不收留我們逼得我們一家子淪落街邊乞討。」

伍定遠心下惻然搖頭道:「世間冷暖總要到患難之際才看得出來。所謂日久見人心便是這個意思了。」說着想起盧雲不由得長嘆一聲。

郝震湘續道:「眼見全家挨餓受凍想我郝震湘練了一身武功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全家餓死吧!也是如此只好拉下臉皮在街邊賣藝維生。」伍定遠嘆道:「真折煞教頭了。」

郝震湘嘆息片刻又道:「也真是命運乖離都已淪落到這個田地那日還冒出十來個無賴尋晦氣硬賴我欠他們的錢非要咱拿閨女來償我氣憤不過當場出手打死了兩人連夜就被抓入大牢裏。全家哭得呼天喊地卻沒法子救我。」

伍定遠罵道:「這群無賴真***喪盡天良要是我當捕快非把他們一網打盡不可!」

郝震湘苦笑道:「想我自己舊日還是捕頭們的教習啊!虎落平陽被犬欺河南牢裏好一頓毒打把我折磨得厲害每日裏連飯也沒得吃整整過了五日那縣官便把我押出去問斬。」伍定遠聽他如此下場不由得長嘆一聲默然不語。

郝震湘又道:「那日在刑場之時我知道自己非死不可索性就豁出去了一路嘻笑唱歌路上見到全家老小站在街邊哭泣心裏雖然難過但反正要死也不想拖拖拉拉的把心一橫想就此解脫。到了刑場卻有兩人監斬一人是縣官另一人卻穿得錦衣衛的服飾。」

伍定遠心下一凜便道:「那人便是安道京吧!」

郝震湘頷道:「正是安統領。那日我反正要死也懶得理會誰是誰便趴在地下口中催促劊子手要他下手俐落些。那劊子手見我嘮叨便與我口角起來誇他自己刀法如何漂亮武功何等高強云云我聽得心頭火起罵道『小子懂什麼了?我才是用刀的祖宗!砍腦袋的學問大著很砍頭之前先摸好頸椎記得下手要快入肉後再使勁不然腦袋砍不掉!』旁觀眾人聽我如此說話都是大笑不止安統領拍手笑道『你這人很有意思!來!來!喝兩杯再死吧!』說着斟上了酒命人端給我喝我那時跪在地下那人想喂我彎下腰來酒水卻灑了出來我哈哈一笑說道『別糟蹋了好酒!』跟着運起內力凌空一吸那酒水雖然隔了數尺卻還是給我吸到了嘴裏我舔了舔唇連連大笑道『好酒!好酒!』」

伍定遠也是大笑不止說道:「天下之大大概只有郝教頭一人有膽如此!」

郝震湘乾笑兩聲道:「伍捕頭見笑了那安大人原本坐着不動待得見我使出這手功夫立時站了起來衝到刑場之中大叫道『好一條漢子!好高明的武功!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伍定遠聽了這席話方才明白郝震湘何以投入廠衛便乾笑兩聲道:「想來安統領敬佩你的武藝這才起了惜才之心。說來郝教頭真是命大啊!」

郝震湘搖頭苦笑道:「可不是么?自那日以後我便追隨安大人左右以前你也曉得我是如何看待這些廠衛之人……唉!誰知我現下也成了一員……」他自知話多忙舉起茶碗一飲而盡。

伍定遠心下瞭然明白安道京對郝震湘有救命之恩否則以郝震湘的硬脾氣如何能與這幫狐群狗黨混在一起?只是兩方敵我分明他雖與郝震湘有些交情但形勢禁格只怕也由不了人。

伍定遠輕嘆一聲取過茶壺替郝震湘斟上了水淡淡地道:「郝教頭聽你這般說你今日會找上我來純是因為安道京的緣故?」

郝震湘輕輕點了點頭說道:「伍捕頭說的沒錯我今日找你不是為了說這些嘮叨事情卻是為安大人傳話而來。」

伍定遠知道他說上正題當下哼了一聲道:「教頭有話直說不必隱瞞。」

郝震湘皺起眉頭似在思索如何啟齒伍定遠也不催促只是皺着眉頭等他開口問話。過了良久只聽郝震湘道:「據說伍捕頭入京之後已將那東西交給朝中大員是也不是?」伍定遠嘿地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郝震湘不動聲色道:「伍捕頭你可知現下有多少人被押在昆崙山?」

伍定遠想起少林寺靈音大師、李鐵衫等人捨命相救心中一痛緩緩地道:「也是在下命大好些成名豪傑為了伍某不惜與卓凌昭一戰伍某至今深感盛情。」

郝震湘點頭道:「伍捕頭難道不關心這些人的安危?」

伍定遠心中一驚尋思道:「聽郝震湘的語氣倘若我不交出東西昆崙山便要殺人泄恨莫非他便是傳這等訊息來的?」他心念一動說道:「郝教頭若想傳話卻是找錯了人眼下東西不在我的手上已然轉入柳侯爺手中郝教頭若有話說該去找侯爺才是。」

郝震湘搖頭道:「我只是奉命而來把幾句話轉給定遠兄至於定遠兄欲待如何那也悉聽尊便。」伍定遠冷笑道:「好吧!念在我們還有幾分交情的份上我就聽閣下把話交代完也好讓你回去交差。」他把交差兩字拉得特別長着意譏諷郝震湘。

郝震湘臉上神色微微一變隨即寧定說道:「江大人有令若是你一昧倔強眼下形勢禁格他雖然動不了你但只要局面一轉日後不管你做得多大的官多大的財他一定買通殺手不殺你滿門老小誓不為人。」

這幾句話極具恫嚇之力伍定遠登時驚出一身冷汗此時江充若要殺他柳昂天手握證物必然有法子報復但若柳昂天一死或是在朝失勢伍定遠必然大禍臨頭想到成家立業之後每日尚須提心弔膽忍不住臉上變色。

伍定遠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就是這幾句話沒有別的了?」郝震湘點頭道:「便是如此了。」

伍定遠低頭不語忽然嘆了口氣。

郝震湘道:「伍捕頭若是擔憂何不送上東西也好圖個平安?」

伍定遠忽爾大笑說道:「郝教頭啊郝教頭!那日我若是貪戀榮華富貴早在西涼便屈服了何必拖到現在才死?你回去轉告你的主子就說我伍定遠的腦袋早就洗好了等他有種的隨時來拿!」

郝震湘聽他說話漸漸無禮便板起臉來冷冷地道:「我念在舊識一場該說的也說完了伍捕頭自重。」說着站起身來走到門口。

伍定遠看着他的背影想到此人方才與錦衣衛之間有些不睦忍不住道:「郝教頭這些日子委屈你啦!」郝震湘全身一震頭也不回說道:「伍捕頭此言是何意思?」

伍定遠道:「都說你是一條漢子現下和豬狗混在一起難免沾了一身屎我說你委屈那是看得起你。」

郝震湘轉過身來大怒道:「姓伍的!我不過是混口飯吃你又何必侮辱於我?」

伍定遠裝作滿臉不在乎的神氣說道:「郝教頭何必動怒?若是心中無愧便當我是一個妄人也就罷了。」說着淡淡一笑道:「若是心中有愧你便殺了我也是心中有愧。」

郝震湘雙手握拳全身骨骼劈啪作響眼中佈滿血絲只聽他咬牙道:「我是有愧!原來我那日便該死在刑場好讓我全家淪落街邊行乞好讓我老婆女兒靠着娼戶賣淫的骯髒錢來養家活口伍捕頭你何曾可憐過我這種人的處境?」

伍定遠見他這幅模樣想他一條鐵崢崢的漢子卻要如此度日心中感慨。

郝震湘越說越響大聲道:「這世道有多難啊!你要見不平了出頭了隨時落個不得好死誰倒霉?誰可憐啊?全都是自家人!伍捕頭我自山東一路打到河南在天牢裏早想通了我日後只本本份份的度日忠君報國把一身本領獻出來別的什麼也不想!」

伍定遠搖頭道:「別說了你現下為虎做悵死時臭名萬古終究沒有好下稍!」

只見郝震湘怒目望向自己伍定遠尋思道:「憑郝震湘的武功倘若此時要傷我只怕易如反掌不過大家總算相識一場想來他也不會這麼小氣。」

忽聽郝震湘冷笑一聲說道:「伍捕頭你口中說得漂亮口口聲聲罵我無恥卑鄙你可知道外頭把你多得有多難聽啊!」

伍定遠心中一凜但臉上仍裝得毫不在乎笑道:「竟有此事?只要不是教頭編排我的陰損話但說無妨。」

郝震湘搖頭道:「本來定遠兄為了燕陵鏢局的血案奔走弄到了丟官亡命江湖好漢無不敬服。連我遠在山東也是敬佩得五體投地。待得各方好漢都給昆崙山擒下只有你一人走脫之時天下英雄都為你慶幸直說老天有眼保住好人的性命。誰知過了幾個月江湖上便出了一種說法難聽之至。」

伍定遠冷笑一聲說道:「什麼說法!你說清楚點!」

郝震湘道:「本想伍捕頭為人行俠仗義獨自逃走之後必會回頭搭救舊日弟兄誰知伍捕頭到得京城後搖身一變成了大名鼎鼎的伍制使卻不見他苦惱憂心當日為他出生入死的好朋友只記得自個兒過好日子干自己的肥差買樓進仆好不威風?霎時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伍定遠聽他如此說來只氣得臉色鐵青一句話也說不出。

郝震湘續道:「原本四處可見的海捕公文莫名其妙地一全給衙門收拾了朝廷還加官晉爵好不快活。這中間若非有詐卻怎會如此?江湖上都說你給奸黨收買臨到頭來乖乖把東西交出好換個芝麻綠豆的小官同流合污卑鄙無恥直教江湖好漢齒冷!可憐少林寺靈音師徒、李鐵衫莊主一家全給人做了富貴功名的墊腳石!」

伍定遠一張臉變得慘白萬萬沒料想到自己的名聲已是惡劣至此他心如刀割廢然坐倒。

郝震湘冷冷地望着他道:「你說的沒錯我是朝廷奸黨的走狗是小人是畜生但伍捕頭你呢?你便是這麼理直氣壯么?」

伍定遠頹然道:「那日我命懸於人手幸好一名好漢相助輾轉逃亡千鈞一之際才被當朝大將軍柳大人救起眼見御史王寧大人已被抄家除了託庇在柳大人之下天下已無人能救得我我這般做難道有錯嗎?」

郝震湘搖頭道:「伍捕頭傳言如此你同我說這些緣由我也幫不上你。無論如何我話已帶到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伍定遠正待回答忽聽管家叩門道:「老爺柳侯爺府上來人傳話說有大事會商要你馬上過去。」

郝震湘面無表情拱手道:「伍捕頭公務繁忙我這就告辭。」說着轉身出去伍定遠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動忽道:「郝教頭聽我一言再走不遲!」

郝震湘停下腳來回頭道:「伍捕頭還有什麼吩咐?」

伍定遠道:「閣下是一條鐵崢崢的好漢何必和江充、安道京這些人鬼混?待我替你引薦引薦日後投效柳侯爺如何?」

郝震湘身子微微一震跟着眼中閃過一絲感傷但這神色一隱而去。他搖了搖頭道:「北京的官場就這麼點大豈能容得下一個反覆小人?伍捕頭的好意我心領了。」他走出大門忽道:「咱們來日再見只盼不必殺個你死我活。」

伍定遠聽他這麼一說心中忽然想到兩句話:「寧為太平狗勿為亂世人」活在此時此刻真叫人情何以堪?

伍定遠心煩意亂卻聽一旁管家連連催促說侯爺府上催促甚急伍定遠怕延誤軍機急忙趕赴將軍府。

伍定遠甫進柳宅大門一旁就有人急拉他衣袖伍定遠定睛一看卻是平日相熟的一名軍官那人姓趙也是個制使平日常與伍定遠一起喝酒算得上有些交情。

那趙制使悄聲道:「伍兄啊!看來大事不好今兒個早朝時江充大人向皇上進了讒言連上幾本奏章說咱們柳侯爺府里不乾凈收留好些窮凶極惡的逃犯怕要意圖不軌哪!」

伍定遠忽有不妙之感郝震湘前腳剛走彈劾後腳便到他顫聲道:「什麼收留逃犯?此話怎說?」

那趙制使搖頭道:「詳情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江充指名道姓好像提到你老兄的大名說你在西涼殘害良民無所不為棄官逃亡後竟然跑到京城來不知用了多少銀兩向柳侯爺捐了個制使又在京城大搖大擺無法無天起來。」

伍定遠全身顫抖也不知是氣是怕咬牙道:「豈有此理?我一路千辛萬苦便是為了一樁沈冤血案這江充實在惡毒到這刻也不放過我!」

趙制使嘆道:「也是你老兄倒霉不知道你和江充之間有何過節反正這江大人的奏章上說得是陰刻無比只把皇上氣得七竅生煙現下派了個御史來府里探查你可要小心應對。」

伍定遠一聽全身毛孔都豎了起來心中只是叫苦連天尋思道:「那日楊大人救起我時便說柳侯爺拼着頭上頂戴不要也決意保我一命要我先在京師安定下來。果然這些日子也沒人敢來擾我本想柳侯爺勢力雄大昆崙山也好東廠也好沒人再敢來害我誰知先是郝震湘找上門來現下又生出這種事端……我命運怎地如此坎坷……」

倘若自己真給江充派人殺死那也就罷了眼前若給御史大人提審定罪不免污臭名聲死後怕還要被人冷言冷語。想起自己江湖名聲已然難聽更感痛楚憂懼。

正想間一人長身玉立緩緩向他走來正是楊肅觀。

伍定遠慌忙間急急奔上叫道:「楊大人江充讒言上奏你可要救我一救!」這次江充上奏陷害御史大人專程為此到府查案只要一個應對不慎不只這個制使官職不保恐怕還要牽連入獄流放邊疆伍定遠心念於此更感惶急只拉住楊肅觀的手不住拜託。

楊肅觀眉頭緊鎖用力握住伍定遠的手低聲道:「伍大人不必驚慌反倒叫人小看我們。你只要行得正做得端就不必怕那些奸佞小人的胡言亂語。」

伍定遠聽他這番話多少定下忙道:「大人說得是我伍定遠向來正直本不怕他們誣陷皇上英明定會還我清白。」

兩人說話之間已然走進大廳只見一名老者坐在上看來便是御史大人了柳昂天則坐在下相陪伍定遠心下忐忑不知吉凶如何。

楊肅觀進得廳里便即下拜口中言道:「下官兵部職方司郎中楊肅觀拜見何大人。」伍定遠連忙隨着跪倒伏身低頭不敢言動。

那御史何大人道:「楊賢侄辛苦了快快請起。這一旁跪的便是那伍定遠么?」伍定遠伏倒在地顫聲道:「賤名有辱大人清聽下官正是伍定遠。」

何大人道:「好啦!抬起頭來說話。」伍定遠連忙抬起頭來只見那

何大人年紀也不甚老約莫五十來歲一雙眸子緊盯着自己像是要掘出什麼私密來伍定遠只給他看得全身難受忙將目光轉向地下。

何大人道:「伍定遠你在西涼為官時可曾殺害燕陵鏢局滿門老小貪污竊盜官銀十萬兩?快快從實招來!」

伍定遠大驚連呼冤枉正待解釋卻聽楊肅觀道:「啟稟何大人這伍定遠乃是為人構陷其中另有隱情大人若要細查案情不妨上西涼走一遭調閱公文詳查屆時是非曲直必有公斷。」

伍定遠聽了楊肅觀為自己的辯駁心中只是起伏不定就怕何大人不信。正擔憂間卻見楊肅觀向他眨了眨眼似乎要他放下心來。伍定遠心道:「看楊郎中這個樣子好像胸有成竹難道他有法子對付這個何大人么?」

那何大人聽了楊肅觀的說話只咳了一聲斜目看向伍定遠一時難見喜怒。

伍定遠見他神情如此心中仍感不安忽聽柳昂天道:「我說何大人哪!我手下這伍制使可是老實不過若有誰說他殺害良民偷盜府庫錢財這老夫決計不信。」

伍定遠聽柳昂天也為自己說話略感安心自拊道:「柳侯爺如此份量連他也出面擔保說不定我這次能夠逢凶化吉。」

何大人哦了一聲走下台階細細打量伍定遠伍定遠給他看得全身難過之極兩人眼光相對伍定遠跪在地下除了乾笑幾聲實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良久何大人忽地出一陣笑聲跟着轉身走回座上。伍定遠不知性命如何耳聽他笑不知吉凶如何只是擔憂不已。

卻聽何大人笑道:「好啊!既然柳侯爺都出面求情了還有什麼假的?我看這個伍定遠面相正直渾不似窮凶極惡之輩江大人這次舉事端恐怕有些言過其實了。」

伍定遠聽他這麼一說心下大喜忙叩連連。何大人端起茶碗笑道:「好啦!看你怕得快起來說話吧!」伍定遠卻只拜伏在地不敢稍動。

柳昂天走下廳中親自將伍定遠扶起道:「伍賢侄你不必驚慌老夫知道你是忠肝義膽之人定會維護你到底朝廷奸黨雖多卻沒人能動你分毫。」

何大人點了點頭道:「侯爺說得是。想侯爺與我是什麼交情他江大人又不是不知皇上會把這個案子交給我用意就是八字所謂『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說來江大人也該識趣別要惹是生非啦!」

伍定遠啊地一聲這才知道柳昂天早有安排當下又是跪倒在地哽咽道:「多謝兩位大人愛護小人肝腦塗地也不足以報答深恩於萬一。」

柳昂天捻須微笑道:「我看你也受驚啦!你先下去坐坐晚間一塊兒留下用膳我有幾件事要交代你。」伍定遠急忙叩跟着匆匆走出。

伍定遠出得大廳冷汗已濕了一身。他給家丁帶着行入偏廳用茶他腦中紛亂雖說逃過眼前危厄但心中就是定不下來想起郝震湘日間找他之事更添煩憂。

正想間只見一人身着軍官服色正向自己走來伍定遠心亂如麻無心理會誰知那人卻停下腳步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

伍定遠抬頭看去見那人高鼻闊口腰懸彎刀卻不相識伍定遠站起身來拱手道:「在下伍定遠敢問閣下可有吩咐?」

那人不答只把一雙眼瞅著伍定遠伍定遠心下疑惑不知高低忽見楊肅觀走來向那人道:「秦將軍來得早了柳侯爺這當口還忙着你且先歇會兒。」

那大漢也不回話只上下打量伍定遠伍定遠不知這人來歷雖給他瞧得渾身難受卻也不便作只不住的向楊肅觀使眼色。

楊肅觀意會忙道:「伍兄讓我為你引見一位英雄人物。」說着向那大漢一指:「這位便是左從義總兵麾下頭牌猛將秦仲海秦將軍便是。」

伍定遠雖到京中不久但也聽過秦仲海的名頭忙拱手道:「伍定遠見過秦將軍!」秦仲海回了半禮道:「不敢。」

三人坐了下來秦仲海道:「伍制使我想向你借樣東西。」

伍定遠一愣隨即笑道:「將軍有何吩咐下官無有不從就怕下官貧寒簡陋沒的讓大人笑話。」

秦仲海道:「伍制使切莫疑心我並非要向你討錢也不是要尋你晦氣我今日是想向你借個人一用。」

伍定遠心中一奇道:「我營中將士自有數百人秦將軍若想調遣自當遵命只不知將軍要借何人?」秦仲海說道:「我要借的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文武全才不知制使肯借否?」

伍定遠不知秦仲海用意只陪笑道:「秦將軍說笑了我軍中豈有這等人物?」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兄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想你身邊有這等人才你卻是不知這豈不作踐好漢、讓人齒冷嗎?」

伍定遠聽他說得嚴厲不知如何是好久久不敢回話。

楊肅觀道:「伍制使初來京城諸事繁忙若有什麼疏失也非他刻意所為秦將軍切莫因此見責。」

秦仲海道:「兩位大人秦某不是來尋你們的晦氣說正格的我只是看不過英雄落魄有志難伸的模樣這才多說了幾句。」

伍定遠忙答道:「蒙秦將軍不吝教誨伍定遠定會深加反省只不知大人究竟要借的是何人還請示下。」他不願多做爭辯沾惹紛爭便趕緊矇混認過。

秦仲海道:「伍大人身邊有一人姓盧名雲不知大人是否相熟?」伍定遠一愣隨即嘆道:「盧兄弟這幾日不告而別至今音訊全無。」

秦仲海冷冷地道:「這倒不勞伍大人煩心。」說着往門外叫道:「盧兄弟快進來!大夥兒敘敘舊吧!」

伍定遠一征只見一人緩步走進正是盧雲。伍定遠張大了嘴健步向前一把抱住盧雲大聲道:「兄弟!你怎地不告而別?可急壞了哥哥啊!」

盧雲適才在外不知他們對談內容此時歉然一笑說道:「小子前些日子酗酒慢事給伍兄添了許多麻煩心想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便自個兒走了還請伍兄海涵恕我鹵莽之罪。」

伍定遠低頭嘆道:「都是我耽誤了兄弟的前程沒能叫你飛黃騰達全是做哥哥的錯……」歉疚之情形於言表。

盧雲忙道:「伍兄千萬別自責是小弟自己不長進這些日子若無你照顧提攜我卻又能上哪去?」

秦仲海本來對伍定遠極是不滿這時見他真情流露倒也不是作假氣也消了許多打岔道:「好啦!日後盧公子為朝廷運籌帷幄必有出人頭地的一日伍兄也不必難受啦!」伍定遠奇道:「運籌帷幄?這又從何說起?」

眾人正待要說卻聽一名家丁道:「老爺有請諸位官人內廳用飯。」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咱們這些話再說不遲吃飯要緊!」說着攜了盧雲的手逕自拉他進廳。

一旁家丁急急攔住盧雲問道:「這位公子是……」

秦仲海知道盧雲與柳府的人有些疙瘩怕盧雲脾氣一來竟又大搖大擺的走了忙將那家丁一推不待盧雲說話兩人並肩走了進去。那家丁知道秦仲海官拜游擊將軍向來是柳昂天手下的大將哪敢伸手攔阻眼睜睜的看他們走進內廳。

柳昂天排了一桌家宴宴請御史何大人邀了門下眾將親信相陪秦仲海等人走進時只見何大人與柳昂天已然坐定正自說話。

那何大人雙眼一轉上下打量了秦仲海等人轉頭向柳昂天笑道:「柳大人我看你門下真是人才濟濟啊!儘是文臣武將英雄豪傑你老真是眼光過人哪!」

柳昂天大笑忽然見到盧雲站在桌旁不禁一愣心下不悅暗道:「這伍定遠也真是的怎麼又把這人帶來?」但他不願在何大人面前責罵部屬當下不動聲色要下人給他們排上位子。

盧雲本來就不願再來柳府但秦仲海力邀之下只有隨他一來誰知不只進到柳府尚要與柳昂天同桌共飲他心中不寧待見柳昂天面色平和似乎渾不在意這才心下稍定便也坐了下來。

那何大人向伍定遠一笑舉杯道:「伍制使適才外頭說話得罪全是為了公務交代你可別見怪啊!」

伍定遠趕忙道:「大人明見萬里替小人洗刷冤情下官感恩戴德尚且不及怎會怨怪大人?」柳昂天笑道:「定遠這杯該喝這可是壓驚酒何大人喝的這杯就冤枉了替人出頭還倒罰一杯。」

何大人笑道:「柳侯爺說的是什麼話在座英才濟濟都是朝廷的未來中堅我豈能不多敬兩杯?」眾人大笑聲中一齊舉杯喝乾。

何大人見秦仲海身着軍裝心念一動問道:「這位將軍可是姓秦?」秦仲海點頭道:「正是末將姓秦雙名仲海。」何大人喜道:「都說『柳門二將文楊武秦』這楊賢侄我是熟識的他父親楊大人與我更是世交只是老夫一直無緣識得咱們這個秦將軍來來今日有緣我們喝上一杯。」

秦仲海見無人理會盧雲怕冷落了他當下微微一笑說道:「大人不忙喝酒待我為你引薦一人如何?」說着拍拍盧雲的肩膀道:「我這位盧雲兄弟乃是當朝兵法名家大人不可不識。」

何大人見盧雲丰神如玉早留上了神本以為這年輕公子是柳昂天的子侄輩待秦仲海如此介紹更是欣喜向柳昂天道:「好你一個柳侯爺啊!手下奇人異士、文臣猛將我看你這大都督坐的可穩啦!」

柳昂天原本不喜盧雲待聽得秦仲海這般介紹那何大人又很是欽羨怒氣也漸消了連連笑道:「好說好說!」

眾人飲得酣暢何大人忽道:「老夫看西疆賊勢日大這帖木兒汗國拓地千里並國數十已有昔年鐵木真的氣勢莫要進犯中原再成大禍啊!」

柳昂天明白何大人要說到了正題便點頭附和道:「是啊!近來北境征戰不休我朝與瓦剌稱得上勢均力敵要是西境也有亂事中國腹背受敵大軍調度困難倒真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何大人望着席上多位青年道:「昔年西夏侵犯中土大宋靠着韓琦、范仲淹兩人鎮守有道是『西賊聞之心膽寒』物換星移幾百年過去了今日本朝有你們這許多英雄少年咱們還怕什麼?」說着拿出一道公文道:「實不相瞞當今聖上有命我不數月間就要出使帖木兒汗國。」

眾人啊地一聲甚感意外。

何大人面色凝重說道:「此次皇上希望老夫能趕在瓦剌之前與西疆連絡交往以免蠻夷包圍中國老夫今日來此除為定遠賢侄之事外便是想請各位相助此事。」

柳昂天點頭道:「大人的事便是我柳昂天的事有什麼吩咐只管交代下來便是。」

何大人見柳昂天一口承諾立時安心許多。楊肅觀問道:「朝廷交代大人出使汗國可曾擬定什麼良策足使兩國交好?」

那何大人面上露出無奈的神色說道:「說來慚愧此次我們是去和番。」

眾人聽得和番兩字忍不住一齊站起。這和番自古便是天朝之辱將王家之女送至蠻夷行婚姻之約以期兩國修好皇女公主若能生子嗣位日後蠻夷可汗念在身上的華夏血統也當尊重中原消弭邊疆禍患。

柳昂天不願手下大將出輕侮之言連忙道:「既然大人下月便要出使西疆我看事不宜遲明日早朝我便上個奏章建請皇上派兵保駕到時大人若是不棄我自會加派幾個幹練手下隨您一同出關。」

何大人點頭道:「我先前擔心道路不寧蠻夷兇狠殘暴但現下得了侯爺的親口金諾那就萬無一失了!」

柳昂天問道:「此次和番卻是哪位公主出嫁?」何大人輕咳一聲說道:「這次的重責大任全落在咱們銀川公主身上。」

柳昂天啊地一聲嘆道:「可惜了銀川公主高貴秀美乃是皇家典範想不到卻要流落他鄉。」

何大人道:「滿朝之中自來只有銀川公主最識大體若不是她卻又有誰擔得起這個大任?」

眾人嘆息不已飲至深夜方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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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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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火貪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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