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生不相見
三隻骰子骨溜溜地滾在碗底轉啊轉地霎時兩隻骰子停了下來一隻見是個五點另一隻卻是三點碗旁無數雙眼睛凝視着碗底都在等著最後一隻骰子停落。
一條大漢手挖鼻孔神態粗魯無比狂吼道:「大!」
圍觀眾人登時愁眉苦臉搖頭道:「又是開大!老大你也太狠了咱們都要輸個精光啦!」
那粗魯大漢笑道:「你們怕什麼?這回侯爺下來的餉銀何其之多你們哪個不是捧了百來兩銀子當我不曉得么?」跟着將桌上的銀子一攏高高的堆了起來笑道:「來來來!大家再下吧!」
眾人嘩然道:「不賭了!不賭了!再賭連老婆都輸給你啦!」轟鬧之下霎時走得一乾二淨。那大漢哎呀一聲追了過去叫道:「別走啊!我還沒過癮哪!」
一人走上前來笑道:「既然秦將軍這般好賭不如我來跟你賭兩把怎麼樣?」
這人約莫三十四五年紀膚色黝黑身形高壯右手卻帶了只鐵手套。那粗魯大漢瞧了那人一眼只哦了一聲道:「是你啊怎麼你也是此道中人么?」
那人微微一笑故做神秘地道:「我舊日是西涼城捕頭你說我碰不碰這個玩意兒?」
那粗魯大漢沉吟一會兒搖頭道:「你們這些當差的想來不幹這檔子事吧?」
那人哈哈一笑道:「辦案賭命平日賭錢秦將軍你也太孤陋寡聞了!」
那粗魯大漢又驚又喜兩人對望一眼霎時忍俊不禁一齊仰天大笑。
那大漢神情粗豪英風爽颯正是秦仲海一旁那鐵手男子生得一張凜然國字臉人高馬大體格結實卻是伍定遠。
這日柳昂天府邸中喜氣洋洋賀客如云何大人、秦仲海等護送公主有功令得皇帝龍心大悅親下聖旨封賞柳門一系消息傳出賀客臨門真把門也擠破了柳昂天更笑得合不攏嘴四下接受眾人的道賀。只是秦仲海生性粗魯最是厭惡應付這等虛假場面此刻便率領西行諸將自行躲在偏廳聚賭。那伍定遠剛從柳昂天書房出來眼看無聊知道秦仲海生性粗豪狂放便找他尋樂來了。
伍定遠四下張望一陣沒見到盧雲便問道:「盧兄弟呢?怎麼沒見到他?」
秦仲海打了個哈欠道:「咱們盧老兄這當口不知又了什麼瘋居然獨個兒躲起來讀書哪!讀書啊讀書當真是他***越讀越輸!」
他滿口嘲弄卻不提自己在華山腳下一昧逼迫盧雲花天酒地的惡行這名書生自給鶯鶯燕燕亂啄亂叮之後一回京城直是逢女就驚遇雌則哀這才趁機躲得老遠就怕秦仲海又拉他去風花之地不免又要給人整得呼天搶地。
此時柳府上下喜氣洋洋任誰都在玩樂哪知盧雲卻正讀書伍定遠豎起拇指贊道:「咱們盧兄弟與楊大人一個樣兩人都是讀書的好材料。他們這些人若是一日不讀書便會自覺面目可僧全身癢好似給跳蚤纏身一般。」
盧雲曾在伍定遠府上寄住數月是以伍定遠對他的習性深為了解果然是一語中的。
卻聽秦仲海冷笑一聲道:「那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老秦也是這樣。」
伍定遠雖與秦仲海相識不久卻知此人不學無術幾與文盲相似聽他這麼一說好似頗愛博覽群書心下甚奇便道:「將軍此話當真?不知你讀的是什麼書?可是左傳春秋?還是論語孟子?」
秦仲海面有得色低聲道:「我讀的書非同小可朝廷更是為此日夜查訪。」
伍定遠心下一驚道:「什麼書這般厲害?」
秦仲海噓了一聲道:「說來不怕嚇壞了你我讀的乃是曠世巨著比左傳春秋更醒人心比論語孟子更微言大義。」
伍定遠面色一變摸了摸懷中的「披羅紫氣」顫聲道:「莫非是什麼武林秘笈么?」
秦仲海四下望了一眼見無閑雜人等這才低聲道:「什麼武林秘笈?你想哪兒去了。我說的是『金瓶梅』與『肉蒲團』這兩大巨著這兩套好書我要一日不讀便會全身癢痛不欲生。只怕比盧兄弟癢得還厲害。」
伍定遠面露驚詫之色他定了定神吞了口唾沫跟着四處張望確定左右無人後方才壓低嗓子道:「秦將軍那肉蒲團我只有上冊下冊始終買不到不知可否相借則個?」
兩人正自低聲商量忽聽一人道:「伍制使、秦將軍你兩位神神秘秘的在這兒說些什麼啊?」兩人抬頭急看那人面貌英俊瀟灑臨風正是楊肅觀。
伍定遠啊了一聲急忙站了起來叫道:「楊大人。」秦仲海卻大剌剌地坐着一手挖著鼻孔笑道:「咱們在說肉蒲團的精彩情節楊郎中可要一聽?」伍定遠面色尷尬連連咳嗽拚命向秦仲海使眼色誰知秦仲海只顧挖著鼻孔卻是一臉不在乎的神氣。
楊肅觀輕咳一聲心道:「這仲海真是天生的粗胚他去做土匪那再合貼不過了。」他眼望二人道:「侯爺有吩咐下來說皇上一會兒要傳聖旨請大家到廳前會合一同跪下接旨。」
秦仲海打了個飽嗝跟着扯起了大嗓門叫道:「盧兄弟!皇帝老子找你啊!快快出來接旨啦!別再越念越輸啦!」
秦仲海正自叫得興起忽聽楊肅觀低聲道:「仲海別叫了。」
秦仲海聽他語氣有異不禁為之一愣他朝伍定遠看了一眼問道:「怎麼了?」
楊肅觀放低喉嚨悄聲道:「這回上去的奏章出了點事咱們盧兄弟的封賞被退了回來。」
秦仲海大吃一驚霎時全身出了一身冷汗他呆了半晌怔怔地道:「這……這怎麼可能?我送上去的公文寫得明明白白咱們盧兄弟救駕有功還有可汗親贈的記功金牌一面怎能沒有封賞?」
楊肅觀搖頭嘆息低聲道:「刑部轉來公文查照說盧兄以前曾犯過刑案目下還是逃犯領不得朝廷的恩賞。」
伍定遠不知盧雲的來歷聽他出身逃犯不由得大驚失色顫聲道:「竟有這種事?盧兄弟是盜匪這……這要從何說起?」
楊肅觀嘆道:「若非刑部送來公文咱們也不曉得此事。還好他們礙在侯爺的金面上沒要咱們把盧兄交出去。」
秦仲海獃獃坐着想起盧云為了解救公主屢次出生入死後來西疆激戰更是靠他冒險出手這才救了可汗性命。若無此人此次和親怎能功德圓滿?秦仲海越想越怒霎時跳了起來大吼道:「老子操***!不管盧兄弟以前幹了什麼事現下他為國家立了大功勞便算犯了天條這當口也該赦了啊!」
楊肅觀道:「話雖是這般說但盧兄這次立的功勞太大恐怕得的是七品恩賞這叫朝中那幫小人如何不妒忌?現下他們硬要搬出刑律咱們也不能蠻幹否則更不能善了。」
秦仲海氣得面色青怒道:「操你祖宗!拼着頂戴不要老子也要找侯爺說個明白!」說着便要衝向內廳。
眾人吃了一驚急忙攔住楊肅觀勸道:「秦將軍可想清楚咱們替盧兄弟洗刷出身要緊你這般把事情鬧大了弄得人盡皆知對他的將來反而不好。」
秦仲海心中一涼尋思道:「這世間好生功利現實盧兄弟不過是個苦窮酸不似當年定遠還帶着寶貝羊皮自然無人替他真心出力打理唉……我那日向他誇下海口說他只要能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日後定能揚眉吐氣誰知他性命拼了功也立了卻又生出這等事來……這…這要我怎麼對得起他?」轉念想起盧雲的死硬脾氣心中更是擔憂:「這盧兄弟是個烈性的他要是知道自己洗不掉賊出身定會氣得吐血這……這可怎麼辦?」想着想忍不住抱頭長嘆極是苦惱。
楊肅觀見他愁當下勸解道:「仲海不必擔心柳侯爺聽了這事已然託了朋友在刑部里查看有無法子替他洗刷乾淨日後也好讓他出頭。咱們不必急在一時。」
伍定遠想起柳昂天曾為自己洗刷冤屈忙點頭道:「沒錯現下正該請侯爺想想辦法。咱們盧兄弟是個清白的讀書人生平最是正直我看他準是給人陷害的。總之咱們出錢出力把事情辦好為止!」他是捕快出身這等貪官陷民的情事自是聽多了果然三言兩語便說出當年內情。
楊肅觀連連頷道:「還是定遠說得對當前絕不能急咱們且聽刑部消息便了。」
秦仲海雙手抱頭嘆道:「盧兄弟九死一生這才保住公主平安此次西行咱們沒人比他的功勞更大。唉…他若得不到封賞大家憑什麼拿好處?」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思索對策。
說話間忽聽一人道:「是誰在叫我?可有什麼事么?」
三人面色一變說曹操曹操便到。這聲音正是盧雲。霎時眾人無不臉色慘白一齊回頭看着他。
盧雲見他們神色凝重忍不住一奇道:「怎麼了?大夥兒不是在喝酒吃肉么怎地這般難看臉色?」
秦仲海忙擠出一張笑臉咳了一聲乾笑道:「哎呀!你哥哥錢輸得多了臉色自然不好。來來!盧兄弟陪我賭上一把讓我翻翻本吧。」說着拿出骰子便往碗裏擲去。
伍定遠也見識過盧雲的牛脾氣此時自也心驚膽戰忙陪笑道:「是啊盧兄弟快來賭上兩手我方才也輸了不少快讓我轉轉手氣!」
盧雲見他二人愁眉苦臉倒也不似作假當下點了點頭道:「好吧!既然大家都要我玩我也不好掃了兩位兄長的興兒不過這規矩如何你們可得先說個明白免得到時又輸了耍賴……」
三人拿出銀兩正要聚賭忽聽前廳劈劈啪啪地響起了陣陣鞭炮聲響楊肅觀神色一變知道欽差到來忙道:「前廳有點事我這就過去看看。」當下轉身離開。
伍定遠想起盧雲個性剛直一會兒聽封賞中沒了自個兒的名字莫要鬧將起來弄得柳昂天下不了台。他輕咳一聲向秦仲海使了個眼色便道:「你們兩人先玩我這就過去瞧瞧。」他急於入廳打點疏通當下三步並做兩步便往前廳奔去。
眼看院中只余自己與盧雲兩人秦仲海面色苦偷眼朝盧雲望去尋思道:「咱們盧兄弟脾氣一向不小這當口我可得想個法子好好勸他一陣。」他平日雖然兇猛豪邁膽大妄為此時見了盧雲的神氣卻也無計可施只得連連搓手不知該如何啟齒。
正煩惱間卻見盧雲望向自己淡淡地道:「皇上要下旨封賞秦將軍怎不去接旨?」
秦仲海聽他一語點破登時一愣道:「你……你這話是……」
盧雲微微一笑逕自坐了下來道:「你們方才說的話我全聽見了。」
秦仲海顫聲道:「你都知道了?」
盧雲點了點頭拿起骰子把玩卻不言語。
秦仲海見他神色無喜無淚但眉宇間似有着深深的悲憤想起自己當年作興相邀如今卻不能替他平反心中極感愧疚。他搖了搖頭嘆道:「兄弟快別愁了。放着咱們侯爺在這裏天下有啥難事?你且耐心點終有達的一天。」這話雖在安慰但說起來有氣無力連他自己也無法信服。
盧雲沒有回話他嘴角帶着一抹微笑緩緩伸手出去將骰子擲入碗裏。三粒骰子落在碗底骨溜溜地轉啊轉忽然之間當中一顆骰子滾出碗中落到了腳邊。
盧雲輕輕一笑道:「骰子啊骰子連你也不認命么?」言中無盡心酸叫人心生惻然眼看他彎腰下去便要撿拾骰子。
秦仲海眼明手快健步搶上已將骰子一把抄起他蹲在地下握住盧雲的手低聲勸道:「盧兄弟別難過咱們好好乾日後高官重爵指日可待。你可別放棄了。」
話聲未畢只聽得一聲苦笑跟着手背上傳來一陣濕熱秦仲海心下一驚急忙抬頭看去只見盧雲低頭望着地下那淚水卻順着雙頰滾落下來滴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秦仲海驚道:「盧兄弟你……」
盧雲搖了搖手打斷了秦仲海的說話。他自行伸袖拭淚低聲道:「我不要什麼高官重爵封官庇蔭……我只求老天有眼別再讓我做賊……我就感激不盡了……」
秦仲海見他垂淚一時也是心如刀割他正要勸說忽見一名兵卒急急奔來叫道:「老大!柳侯爺傳令下來要你過去前廳接旨了!」
秦仲海不去理睬只嘆了口氣輕聲道:「盧兄弟當日西疆血戰論功勞你是第一縱然群小無知奪了你的封賞你也該陪着大家同去接旨。來吧咱們一起去吧。」
盧雲卻恍若不聞只低頭看着碗裏的骰子不應不答。
一旁小兵見秦仲海遲遲不動忙道:「秦將軍柳侯爺吩咐得急請你快隨我走吧。」
秦仲海長嘆一聲伸手來拉盧雲。盧雲側身閃過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想歇一會兒秦將軍不必理我你快去接旨吧。」
秦仲海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該說什麼霎時重重一嘆只得隨部屬去了。
春日暖和盧雲獨坐院中四下別無人影想來都接旨去了。盧雲聽得前廳人聲喧嘩熱鬧非凡想起秦仲海、伍定遠等人與自己的交情心中便想:「盧雲啊盧雲仲海他們是你的好友這次能夠加官晉爵你該替他們高興才是怎能如此小氣?過去鼓個掌吧!」心念於此便提起腳步朝廳內行去。
盧雲走入廳中隱在一根木柱之後偷眼便往廳內看去。只見滿廳都是黑壓壓的人頭楊肅觀、伍定遠都在其中。廳前站着一名宦官兩手高舉著聖旨想來便是傳宣聖旨的欽差了。只聽那宦官朗聲道:「征北大都督太子太保孝親善穆侯柳昂天接旨!」
一名老者快步向前正是柳昂天只聽他大聲道:「臣柳昂天跪接吾皇聖旨!」跟着躬身向前雙膝跪倒廳上賓客登時一齊跪下。
那宦官尖聲道:「奉天承運我仁武文德道景皇帝詔曰:蠻夷熾張西疆日煩朕輒懸念不已幸御史何興、東宮副總管薛奴兒、游擊將軍秦仲海等人戮心竭力保駕公主以竟兩國邦誼帖木兒汗國國王使人來朝盛感諸卿協同敉亂朕念西行諸臣居功厥偉特此封贈賜寶欽此。」
盧雲聽到這兒這聖旨中確實沒有自己的名字他嘆息一聲心中便想:「唉……這等功名利祿只怕我是終生無緣了……」霎時想起顧倩兮心中更感酸楚:「我今生若是不能平反只怕永遠不能再見她一面。老天啊什麼時候才能讓我重見天日?」滿心凄涼中兩手握拳全身輕輕顫抖。
那宦官將聖旨交到柳昂天手裏跟着取出皇榜朗聲唱名:「善穆侯柳昂天上前聽賞!」
柳昂天急忙拜上伏地道:「臣柳昂天凜接封賞。」
那宦官大聲道:「本次西行圓滿竟功善穆侯柳昂天保舉有功朕心甚慰。特封柳昂天為一等侯爵另賞龍銀三百兩金帶一條。」
柳昂天叩拜謝朗聲道:「臣柳昂天謝主隆恩。」
柳昂天本是二等侯此次手下戰功彪炳協助盟邦平亂本該升為國公哪知只官加一等算是聊勝於無了。想來江劉兩派都不樂見他坐大這才做了手腳。
那宦官逐一唱名念去西行諸人各有封賞或賞龍銀或賜珍器不一而足。東廠諸人封賞頗厚薛奴兒得了錦袍一件幾名手下也各有賞賜料來定是劉敬使的力。那何大人夾在江充、劉敬兩大權臣的比拼中反而無人滋擾直升左御史大夫他無端撿了個大便宜自是笑得合不攏嘴。
那宦官一路唱名猛地喝道:「征北游擊秦仲海上前聽賞!」
秦仲海統率大軍乃是西行和親第一要角想來江劉兩派便要阻擾封賞也是力不從心料來賞賜必豐。滿堂賓客滿心好奇都在等著聖旨宣賜。
那宦官連喊了兩聲那秦仲海卻是不見人影。眾人心下一奇尋思道:「這秦仲海好大的膽子這當口跑到哪兒去了?」
柳昂天也是皺起眉頭霎時站起身來提聲喝道:「仲海!快快出來聽賞了!」
盧雲躲在木柱之後觀看此時不見了秦仲海自也感到奇怪。想道:「秦將軍外表粗豪其實做事穩重向來不出差錯。這緊要關頭卻上哪兒去了?」
他正自疑惑忽聽耳邊一人笑道:「**的聖旨老子偏偏不接。」
盧雲聽這聲音好生耳熟急忙轉頭去看只見身旁躲著一人這人手上拿着一隻雞骨頭正自喀啦喀啦地啃著卻是秦仲海來了。
盧雲心下一驚低聲道:「皇上親旨豈同等閑?將軍快去接旨別惹出麻煩來了。」
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管我這麼多?老子天生火氣大就是懶得理會這些繁文縟節。」說着隨手將雞骨頭一扔便往人群中飛去。一名賓客正自跪着忽覺頸中一陣油膩連忙伸手一抓見是根吃剩的雞骨登時滿面訝異。
秦仲海伸了個懶腰拉住盧雲的手笑道:「走啦!這種封賞有啥好看咱倆趕緊去喝個兩杯痛快痛快!那才是正經。」
盧雲心下瞭然知道秦仲海不忍他獨受委屈竟要拜辭皇帝封賞。他心中感動顫聲道:「秦將軍!你……你別這樣……你為了我區區一人這……這又是何苦?」
秦仲海笑道:「你還真啰唆啊老子我偏不喜歡跪宦官這干你個鳥事了?」
兩人說話間忽聽一人尖聲叫道:「我說這王八蛋跑到哪兒了卻原來躲在這裏!」
那人臉上擦著厚厚的白粉正是薛奴兒來了。他這次也應邀前來柳府作客方才領賞也有他的份此時不見了秦仲海料知此人定在附近作怪果然便給他揪了出來。
廳上眾人聽了薛奴兒的說話紛紛沖了上來柳昂天一把抓住秦仲海喝道:「仲海你這渾小子!聖旨在前你還不過去!」說着拉住秦仲海的臂膀硬要將他架過去。
秦仲海怪叫一聲道:「肚子疼呀!我可要拉稀了!」他往旁一閃掙脫了柳昂天的五指沿着廊下狂奔而去。只聽他一路高聲叫道:「茅廁何在?你家將軍要來臨幸啦!」
眾人見他這幅瘋態都是看傻了眼。盧雲則是心中激蕩知道秦仲海義氣深重寧可被皇帝責罰也不願獨領封誥忍不住熱淚盈眶。
那宦官見秦仲海快步逃走竟是有意侮慢欽差他心下不悅將聖旨放了下來面上神色極為難看。柳昂天見勢頭不妙急忙上前塞了只金元寶在他手中低聲道:「游擊將軍身子不舒服請公公原侑則個讓老夫代接封賞吧。」
那宦官面色一沉道:「皇上的封賞何等要緊怎能這般胡鬧?」
柳昂天乾笑一聲正待要說卻聽薛奴兒插口道:「有什麼不行的?秦仲海身子不舒坦便由柳侯爺代接封賞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眾人聽他為秦仲海說話心下都是一奇不知這薛奴兒何以如此反常?
那宦官聽了吩咐忙咳了一聲頷道:「好吧!既然薛副總管吩咐了那便請柳侯爺接旨。」
這薛奴兒地位崇隆京城十二監中僅次劉敬此時這般說話那宦官自是不敢多言當下便請柳昂天接旨。
柳昂天大喜過望急忙跪倒。那宦官高聲道:「秦仲海護駕有功出生入死得汗國可汗致贈記功金牌一面朕念其武勇忠直特任秦仲海為御前四品帶刀總管虎林軍不日入宮聽用。」
柳昂天聞得封賞心下不喜反驚尋思道:「皇上好端端的怎麼把仲海調到大內去了?仲海是我的愛將皇上又不是不知這不是拆我的台么?」這道封誥有些奇怪不是江充作祟便是劉敬作怪多半要藉此削弱柳系的兵權想來便讓人煩心不已。
尚書府里的香閨紅羅錦帳香氣襲人正是那女兒家的秀氣宜人。
若從小圓窗探頭出去可以見到好一片春意盎然。初春時分鳥語花香儘是牡丹玫瑰在那兒爭妍鬥勝一片紅黃紫奼中直透出一股清新詩意來。
卻見小圓窗上倚著一隻雪白晶瑩的玉臂上頭還枕着張紅通通的可人臉蛋兒那粉臉上長長的睫毛眨啊眨的一雙柔軟的紅唇微微顫動原來是名江南美女卻在這滿園春色中呆。眼看她正自慵懶地凝望北國之春嬌美的臉龐上更帶着一抹淡淡的愁思莫非是為賦新詞強說愁?還是真箇兒心傷惆悵?
「小姐您可快些了!今兒個要出門呢!」
聽得婢子的叫喚小姐懶洋洋地直起了腰她伸直了兩隻柔弱的臂膀輕輕地打了個哈欠一名婢子奔了過來叫道:「小姐啊!莫說小紅啰唆您可快些梳理了免得婢子又要挨姨娘的罵。」
那小姐搖了搖頭道:「又是這些無聊應酬說實在話我還真提不起勁兒來。唉!打到北京起每日裏都是應酬來、應酬去連畫也沒得畫上幾筆真是惱死人了。」
那婢子聽了小姐的埋怨忙道:「京城不比揚州啊老爺又是當朝尚書小姐你可別任性了。」
那小姐輕嘆一聲她坐到銅鏡之前問道:「看你氣急敗壞的今兒又是要去哪啊?」
那婢子眉花眼笑道:「小姐您倒忘得快。今天咱們可不是去無聊地方等會兒我們要去的地方可是楊大學士的府邸呢。」
那小姐哦地一聲道:「楊大學士?便是那中極殿大學士楊遠么?」
那婢子嘻嘻一笑道:「除了楊大學士還有一個楊小學士。」
那小姐見婢子嘻皮笑臉拂然道:「什麼大學士小學士說話別拐彎抹角的。」
那婢子吐了吐舌頭低聲道:「楊小學士就是楊郎中啊咱們今兒個便是要去楊家。」
那小姐聽了「楊郎中」三字不禁面露訝異之色道:「啊!原來楊郎中是楊大學士的公子這我還是第一回聽到呢。」
那婢子笑道:「楊郎中從來不賣弄自己的家世小姐你當然不會知道啦。咱們快走吧!可別遲到了呢。」
那小姐嗯了一聲她怔怔地看着鏡中的自己只覺自己的面目好遙遠一時竟有些陌生之感。
這日楊肅觀做邀請柳門諸位同儕前去家中作客秦仲海等人自都欣然與會。
楊肅觀的父親來頭不小乃當朝五輔大臣之一、官拜中極殿大學士的楊遠此時朝中大學士地位極高人稱「內閣五輔大學士」聲勢還在六部尚書之上其中輔更有「閣揆」之稱。楊肅觀此次邀請諸人到府宴客柳門諸將自需賣他這個面子。
這日秦仲海與盧雲軍務繁忙要到晚膳時方能趕來便請伍定遠與韋子壯二人先行。
卻說韋子壯與伍定遠步行而去那楊大學士官居極品府邸宏偉只在長安左門之外兩人便沿棋盤街行去。
一路走去只見京城人士攜來往攘眾人舉止溫文無一不是衣着光鮮直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好一幅太平繁昌。
伍定遠看在眼裏回思過去亡命的生涯不由得嘆了口氣說道:「唉都說『人生合在揚州老』。我看住在天子腳下怕比江南還快活些。」
韋子壯微微一笑道:「這話倒也沒錯。今年風調雨順國富民安除了朝中幾個奸佞作祟一切都還過得去。」
伍定遠想起了江充這幫奸徒不禁又是一聲長嘆道:「小人得志英雄氣短便是有這幫賊子坐在官轎子上這才使英雄豪傑難以出頭。」
韋子壯知道他指的是盧雲當下搖了搖頭道:「有些事急不得的咱們只要好好跟着柳侯爺凡事不求躁進終有出頭的一日。」
伍定遠望着大街嘆道:「過去我干捕頭時總以為武功練強了什麼事都好辦。哪曉得便算武功練到了天下第一一見這幫奸佞小人的面還不是得落荒而逃?唉……兩隻鐵拳抵不上一張巧嘴真遇上這幫賊又能奈何呢?」
韋子壯在京城已有十來年老婆孩子都有了自不好隨他訕罵聽他提起寧不凡當下轉過話頭問道:「伍制使打從華山歸來后可還有人找你麻煩?」
當日寧不凡當着天下英雄的面忽然向伍定遠動手而後江充、劉敬又連番過來啰唆韋子壯雖然不明白內情但也知伍定遠定有什麼機密纏身這才惹上這批凶神惡煞他怕伍定遠返京后仍有不之客上門便來出言探詢也好替他分憂。
伍定遠想起柳昂天的交代自知不便多說便搖頭道:「韋護衛多心了。我打回京以來始終安分守己行事低調便有人找我麻煩我也是遠遠避開絕不招惹。」
韋子壯哦了一聲轉過頭去望着伍定遠。只聽他一呼一吸漫長悠遠行路時步法更是難測明明腳下輕飄飄地好似沙塵不起但抬腿落足之際卻又似力道萬鈞足見伍定遠下盤之穩宛如山嶽輕功復高猶如飛鳥已揉輕靈剛猛兩大長處於一身。
韋子壯明知伍定遠武功大進絕非昔日的吳下阿蒙但此時見他行走間的異狀仍感心下惴惴。那日以羅摩什、金凌霜兩人的功力聯手圍殺尚且奈何不了伍定遠這些時日又見他獨自習練內外武學料來武學造詣定是一日千里看來便有絕世高手過來滋擾他也能從容應付。心念於此便放下心來頷道:「這樣最好。我只怕卓凌昭又來找你麻煩那可有些難辦了。」
伍定遠聽到「卓凌昭」三字忍不住面上一陣氣憤大聲道:「卓凌昭這賊不來招惹我我倒還想過去找他哪!可恨昆崙山慘敗華山後忽然銷聲匿跡否則……嘿嘿看我怎麼對付他們!」
韋子壯明白他對卓凌昭極是憎厭忙勸道:「伍制使莫要心急想那卓凌昭定是在苦思什麼陰謀等時候到了這群人不甘寂寞自會出來興風作浪到時還怕遇不上他們么?」
伍定遠咬牙道:「昔日我不是他們的對手那也就罷了今日今時我只想早些找出這批賊人將他們繩之以法也好為燕陵鏢局滿門洗刷仇恨。」
韋子壯頷稱是心中卻道:「現下江充勢大羊皮這物證又已無用咱們要斗垮江充只怕還差了那麼點兒。」
這昆崙山勢力雄大若要將之一舉剿滅只有出動朝廷軍馬一途可是卓凌昭與江充唇齒相依若要以軍馬將之滅亡非要江充這奸臣點頭不可否則極易惹起事端。
兩人隨口閑聊眼見天色將暗深怕誤了時辰當即加快腳步往楊家府邸行去。
趕到大明門外已在楊宅不遠韋子壯伸手指去笑道:「看那兒便是楊府了。」
伍定遠眺頭看去早春時分暮色茫茫街邊立着一幢巍峨大宅官邸圍牆上點着了燈籠望之如同燈海幾頂官轎來往而過看來倍顯富貴之氣。
伍定遠看了一陣心下忽起嘆息:「楊大人武功既強學識又高再兼家世非凡真是人中龍鳳啊!」霎時又想起艷婷心道:「自華山匆匆一別後迄今也有兩個月不見了不知她這些時日可好?」
兩人走向大門幾名家丁早在守候一見柳門大將到來連忙打躬作揖將兩人迎了進去。
一路進去大廳都有下人婢女相迎果見金碧輝煌氣派萬千不愧是當朝大學士的宅邸。
韋子壯道:「楊家一連出了兩個進士堪稱家學淵源今年楊郎中的弟弟也要應試只要中舉那可是一門三進士了。」
伍定遠微微一奇道:「哦!楊大人還有個弟弟?」
韋子壯點頭道:「楊大人的弟弟年方二十與他是一母所生兩兄弟平日感情不惡。」
伍定遠哦了一聲正待要問忽見一人舉止溫雅緩步迎出正是楊肅觀親來相迎。只聽他笑道:「難得兩位大人賞臉來這就請上座吧!」說着便將兩人引到廳上。
伍定遠舉目望去只見廳上寥寥坐了幾人都是年輕之輩他極目看去卻沒見到楊家的家人。想來此次楊府家宴只邀了幾名要好朋友到家中談天倒沒驚動大學士楊遠。
伍定遠輕咳一聲道:「難得有這許多朋友不知楊大人可否為我引薦一番?」
楊肅觀精擅官場之道登即會意笑道:「這個自然。」當下便為伍定遠引薦廳上諸人伍定遠見這些人來歷非凡要不是楊肅觀的兵部同儕便是他太學的同窗算來都是當朝的俊傑當下不敢失禮便上前一一拜見。
伍定遠與幾人會面后忽見一名美女坐在廳側一角。伍定遠見此女容色絕美神情落落大方卻不與一眾京官同席想來是個出身高貴的官家小姐。
楊肅觀見他望向那名美女登時一笑道:「伍制使我與你介紹一位難得的才女。」
伍定遠久在公門深知人情世故一聽此言當即滿面微笑自行走到那美女身邊拱手道:「這位姑娘氣質高雅儀態非凡想來便是楊郎中所稱的才女吧!」
楊肅觀哈哈一笑尚未回話那美女已是微微一笑回話道:「大人說笑了。」說着自行站起向伍定遠輕輕福了一福道:「小女子見過大人。」
伍定遠見她多禮忙道:「我只是個制使哪稱得上什麼大人小姐快別多禮了。」
楊肅觀笑道:「這位小姐便是我頂頭上司的獨生愛女人稱顧大小姐便是芳名我自是不方便說了。」
楊肅觀雖是柳昂天的愛將但他官居兵部郎中以職位來看自屬兵部尚書管轄只是這位顧尚書知道楊肅觀與柳門淵源極深平素對他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干涉他的活動這才讓他自在逍遙不被雜務綁住。
伍定遠心下一凜原來這女孩兒便是兵部尚書的女兒當年顧嗣源大壽他也曾赴府祝壽只是當時人多吵雜他官職又卑自沒機會與這位顧大小姐見面結交。想起此女的父親是當朝大員伍定遠急忙彎腰拱手道:「下官西涼伍定遠不敢拜見顧小姐清顏。」
楊肅觀轉頭看向那美女笑道:「伍制使過去是西涼捕頭現下也在柳侯爺門下任職他武功高強曾在華山與天下第一高手交手十餘合實在非同小可。」
那美女微微一笑回禮道:「伍制使人高馬大果然是英雄氣概非常人可比。」
楊肅觀哈哈大笑拍了拍伍定遠的肩頭道:「定遠快點坐吧咱們一會兒就要開席了。」
平素楊肅觀每多一本正經甚少放懷大笑此刻神情卻極愉悅想來他甚是看重今夜家宴。
眾人坐在廳心閑聊伍定遠見那顧家小姐言笑晏晏談吐非俗確是才貌雙全的美女心中也自讚歎。
韋子壯知道楊肅觀有意追求此女當下湊頭過去低聲對伍定遠道:「這位顧小姐才貌非凡日後若能做了楊夫人對咱們大夥兒的事業都有益處。」
伍定遠頷稱是他見楊肅觀不時與顧家小姐低聲交談想來這女孩兒真是楊肅觀的意中人他心下忽感喜悅想道:「看他二人神情親昵又是門當戶對八成已有婚約了。」想起艷婷這番相思終究成空伍定遠忍不住喜上眉梢尋思道:「楊郎中雖是天絕僧的弟子但他官高權重卻算不得江湖中人艷婷出身草莽如何配得上他?」
心下正自喜樂忽地心念一轉想道:「伍定遠啊伍定遠你堂堂一條鐵漢怎地變得這麼無恥?人家艷婷相思不成你也不該這般喜樂你還算是人么?」不由得搖了搖頭自責不已。
楊肅觀見他神思不屬又見天色已暗便道:「眼看大家都餓了秦將軍卻怎地還不來莫非有什麼事耽擱了?」
韋子壯正要回話卻聽那顧家小姐問道:「秦將軍?我常聽說『柳門二將文楊武秦』這位秦將軍便是人稱『武秦』的那位么?」
韋子壯笑道:「小姐果然淵博秦將軍也是咱們柳侯爺手下的愛將下個月起便要給調入大內總管虎林軍了。」
顧家小姐點頭道:「都說這位秦將軍是英雄豪傑卻不知與楊郎中相比如何?」說着望向楊肅觀露出好奇的神色。
楊肅觀笑道:「仲海武藝高見識卓越年紀又比我長了八歲我如何敢與他並肩?」
那顧家小姐哦了一聲睜著一雙清澈明眸似乎很想見識一下這位武將的風采。
伍定遠聽了這話心下卻只暗笑想道:「這位小姐還不曉得咱們秦將軍的粗魯等會兒見了只怕嚇得她花容失色。」
楊肅觀微微一笑忽地想起一事問道:「盧兄今天會來么?」
伍定遠一怔不知他何出此問便道:「當然會啦!他是咱們的生死弟兄吃飯喝酒這等爽快事怎能少了他一份?」
楊肅觀聽了盧雲要來卻只眉頭一皺頷道:「這個自然。」
伍定遠見他面有憂色知道他怕盧雲的剛直性格在此作到時不免惹得大家不快當即道:「楊大人放心咱們盧兄弟雖然心直口快些卻是個聰明人這等場合他絕不會有所失態。」
楊肅觀哈哈一笑道:「伍制使說得是什麼話?盧兄要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有什麼不歡喜呢?」
二人正自說話那顧家小姐忽爾插話:「盧兄弟?他又是什麼人了?」眾人聽她語音竟是微微顫神色頗見異樣一時都不明究理。
楊肅觀道:「這位盧兄是秦將軍身邊的幕賓秦將軍對他甚是倚重。」
伍定遠也介面道:「這位盧兄弟做人最是義氣當年我遭逢生死大險若不是盧兄弟捨命相救哪有今日的伍定遠?」
那顧家小姐點了點頭卻沒回話只是低下頭去似在思索什麼。眾人見她神情如此心下都是暗自奇怪。
楊肅觀見秦盧二人還是不來便道:「大家先入席吧!咱們給他二人留個位子便了。」當下依照年歲長幼男女尊卑便請年紀最長的韋子壯坐了席他自己則坐下陪在顧家小姐身邊。
伍定遠與韋子壯二人對望一眼都知楊肅觀甚是心儀這位顧家小姐只不知他二人進展到什麼地步了。
家丁送上菜肴眾人紛紛相互敬酒酒酣耳熱之餘楊肅觀興緻甚佳更是連連勸酒伍定遠與韋子壯自也放懷大飲。過不多時猛聽門外傳來一聲大吼:「老子操你***雄!你們這群兔崽子自己先喝了真***不夠意思!」
眾人轉頭急看只見一人高鼻鷹目滿臉粗豪神情正自大剌剌地沖向前來正是秦仲海到了。滿桌賓客都是文雅名士聽這人說話如此低俗忍不住議論紛紛。楊肅觀心下一驚忙往顧家小姐望了一眼果見她秀眉微撇自也心中不喜。
楊肅觀深怕好好一個家宴便給這流氓活生生地毀了當即陪笑道:「只因將軍來得晚了我們只好先吃倒不是有意不敬。」
秦仲海自行拉開椅子坐在伍定遠身旁跟着隨手抓了只雞腿狂啃吃得嘴上全是油膩看來真是餓得狠了。
伍定遠笑道:「怎麼盧兄弟沒跟來嗎?」
秦仲海不去理他自行扯開嗓門轉頭向後叫道:「盧兄弟快些進來吧!你再不進來菜肴可給人家吃完啦!」
一人應道:「是。」眾人眼前一亮只見一人從大門緩步進廳此人龍眉鳳目器宇軒昂正是盧雲來了。他今日穿了一襲青衫腰上插著只軍中慣用的令箭正自緩步前來。
眾賓客見他面貌俊美心中都道:「此人生得儀錶非凡可與楊大人並稱一時瑜亮。」
眾人正看間卻見顧家小姐手上一顫酒杯落了下來登時打個粉碎。楊肅觀慌忙道:「怎麼啦?」卻見顧家小姐痴痴望着盧雲竟似認得他一般。
楊肅觀心下起疑忙轉頭看向盧雲只見盧雲也是全身顫抖臉上神情竟是十分激蕩。眾人見這一男一女神色特異都留上了神。
秦仲海哪管這些男女糾紛他嘴裏咬着雞腿猛一把將盧雲拉了下來跟着倒了杯酒遞給了他囫圇地道:「呆在那兒幹什麼快來喝酒啦!」
盧雲全身顫抖接過酒杯頓時一口喝光。
秦仲海回敬一杯笑道:「好爽氣再來!再來!」
伍定遠微微一笑替他二人斟上了酒道:「究竟有什麼事耽擱這許久?」
秦仲海夾了片牛肉笑道:「除了練兵老子還有什麼事難不成去逛窯子么?我今日苦練這個金鎖大陣只要習練純熟日後便再遇上瓦剌的騎兵那也全然不怕啦!盧兄弟你說是不是?」說着伸手出去拍了盧雲一記盧雲嗯了一聲低下頭去卻沒回話。
秦仲海不日便要調入宮中聽用但他性勇好戰這幾日仍與盧雲研習陣式練兵不墜他見眾人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忍不住笑道:「大家別光看啊!吃啊!吃啊!」
一名賓客兩手持酒起身道:「在下李如風敬秦將軍一杯。」
秦仲海見這人容貌文雅當是楊肅觀的朋友便笑道:「李大人是禮部的官兒吧!哪天有空可要好好教教老秦一番禮俗別再讓我這般粗俗啦!哈哈!哈哈!他***!」
那李如風聽他滿口粗話只得陪笑道:「好說好說。」兩人當即對飲一杯。眾人紛紛向秦仲海敬酒祝賀他升任御前侍衛。
席上眾人交杯勸飲好不熱鬧那盧雲卻只獃獃的坐着非但一句話也不說還不住偷看那顧家小姐眾賓客看在眼裏心中都是暗暗不悅只覺此人實在太過無禮那顧家小姐低頭不語楊肅觀好生尷尬都是給這人無禮目光攪擾的。
李如風是楊肅觀舊日同窗心下便自不滿他替盧雲倒了杯酒道:「這位朋友可是姓盧?所謂非禮勿視想來這位朋友也聽過吧?」
盧雲聽了這話卻是渾然不覺。
伍定遠俯過身去低聲道:「盧兄弟這位是禮部的李大人他要敬你的酒你快些端起酒杯來吧。」說着輕推盧雲的臂膀替他接過了酒。
盧雲給人一搖這才醒覺他從伍定遠手中端起酒杯勉強擠出笑容隨口道:「在下盧雲幸會幸會。」說着一飲而盡。
只是他喝完這杯酒後卻沒一句應酬言語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樣李如風看在眼裏心中自不樂意只重重地哼了一聲。
伍定遠見眾人面色不善似乎不喜盧雲的無禮他知道盧雲個性高傲當年便曾莫名其妙地得罪大批武官心中便想:「咱們盧兄弟性子最是特異可別又開罪這幾位大人了且讓我來調解一番。」他見盧雲目不轉睛盡在盯着顧家小姐猛看想來他生性莽撞不知楊肅觀對此女有意當下拍了拍盧雲的肩頭笑道:「盧兄弟難得嘉賓雲集在此一聚讓哥哥為你介紹幾位好朋友。」說着帶着盧雲起身朝眾賓客逐一敬酒。
盧雲緩緩站起神氣卻是恍恍惚惚不論是誰都是酒到杯乾卻無一句對答。眾人見他如此無禮狂傲心下反而暗暗生怨。伍定遠看在眼裏更是叫苦連天想要說些話和緩場面又怕盧雲更添無禮他拚命向秦仲海來使眼色秦仲海卻絲毫不理只低頭猛吃。
介紹到顧家小姐伍定遠一來與她相識不久二來明白楊肅觀對此女有意自不知如何開口方是妥當。
楊肅觀見他不語便站起身來向伍定遠微微一笑道:「伍制使不忙讓我來吧。」說着眼望盧雲微笑道:「這位小姐姓顧便是當今兵部尚書顧嗣源顧大人的獨生愛女人稱顧大小姐便是。前年冬才從揚州移居北京。」
盧雲咬住下唇垂下去卻沒回話。只見楊肅觀彎腰俯身貼在顧小姐耳邊悄聲道:「這位是盧兄弟單名一個雲字現下是秦將軍的隨軍參謀……」
楊肅觀低聲說話那顧家小姐卻只凝望着盧雲神色凄然卻是欲言又止。盧雲見他二人舉止親昵滿心悲苦間兩行淚水更欲落下。
伍定遠見盧雲酒杯空了便替他斟上了酒附耳道:「盧兄弟敬人家顧小姐一杯別要失禮了。」
盧雲臉色慘白兩手緩緩舉起酒杯眼光向地身子卻是微微顫抖。
楊肅觀舉起自己的酒杯向盧雲一笑道:「顧尚書吩咐過我不可讓他的千金飲酒這區區一杯水酒便由我代喝了吧!」說着仰起手來一飲而盡。
盧雲神氣凄慘雙手顫抖慢慢地喝下那杯酒忽地胸口氣悶難忍酒水嗆咳而出只噴得自己滿身都是。伍定遠一驚連忙取過手巾替他擦拭乾凈。
李如風早對盧雲不滿此時見他出醜自是大加譏嘲只聽他道:「這位盧公子好大的派頭啊!居然要堂堂的制使替他把尿卻不知盧公子是哪年點的狀元哪年中的進士啊?」
李如風知道盧雲是軍中參謀絕不可能是科考出身此時便出言相諷。盧雲聽了譏嘲更是全身抖低頭不語。伍定遠也停下手來滿面都是尷尬。
眾人臉色正自難看忽聽秦仲海冷冷地道:「卻不知你李大人的親爹是哪年嫖的妓哪年生得你這個雜種的?」
李如風聽秦仲海說話着實無禮一舉侮辱了雙親不由狂怒至極大聲道:「你……你說什麼?有膽再說一次!」
秦仲海往地下吐口膿痰冷笑道:「操你***狗雜碎!諒你不過狗一樣大的七品官也敢招惹我老秦的人馬?老子現下是四品帶刀明日火氣上來一次殺光你家滿門老小!聽到沒有!」說着手按刀柄站起身來。他與盧雲相交不久但言語投機感情親昵此時聽李如風當眾嘲笑如何忍得?立時便來出頭。
李如風心下大怒卻也不敢翻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楊肅觀見狀不妙急忙起身道:「請大家看在肅觀的面上相讓一步。」
韋子壯知道秦仲海脾氣火爆也急忙站起相勸安撫眾人道:「沒事沒事大家繼續喝酒。」
秦仲海冷笑一聲哼了兩哼便要去看盧雲忽聽嘔地一聲那盧雲竟捂住心口嘴中噴出大口鮮血只濺得自己滿身滿手。眾賓客大吃一驚連忙起身相避。
伍定遠嚇了一跳忙道:「盧兄弟怎麼了?可是受了什麼內傷?」
那顧家小姐見了盧雲的痛苦神色再也忍將不住眼淚撲颼颼地落了下來哭出了聲。
盧雲見她哭泣霎時也是熱淚盈眶他咬牙轉頭腳下一縱便朝門外奔去。秦仲海不明究理驚道:「盧兄弟!你要去哪兒啊!」
盧雲卻不應答只見他推開幾名家丁頭也不回早已去得遠了。
楊肅觀看在眼裏自也感到詫異他搖了搖頭低頭望向顧家小姐只見她痴痴望着門外臉上神情滿是悲苦。
楊肅觀溫言安慰:「倩兮沒料到會有這般事生出可把你嚇壞了。實在對不住。」
那顧家小姐緩緩抹去淚水輕聲道:「沒事的。天色晚了我要回去了。」
楊肅觀見她滿腹心事雖然心下疑惑卻也不敢出言相詢只得點了點頭。
盧雲直衝出門淚水再難忍耐得住他見了楊肅觀對待顧倩兮的親昵神情只覺自己已然死了內心更是支離破碎想起此刻自己仍是待罪之身尚要靠着柳昂天、楊肅觀這些人出力洗刷提拔這要他盧雲如何看得起自己?他張大了嘴想要擠出一些聲音但喉嚨卻是又干又苦好似啞了一般。
盧雲一路狂奔而去他此刻內功早非昔比心神激蕩之下全身神功登即動腳下更如騰雲駕霧瞬間便奔出城去。
忽聽天邊傳來一聲春雷大雨隨即落了下來灑在盧雲身上。
盧雲心道:「又是這樣……當年在揚州也是這樣……我一個人孤伶伶的來又要孤伶伶的去…老天爺啊!你為什麼要讓我見到她?她已經是其他男子的女人了你為什麼要讓我再見到她?為什麼啊!」
他張口大哭一時慌不擇路猛地竄到一條山道盧雲只想折磨自己也不管這山路通到何處當即奮力衝上坡去不多時只見自己站在一處山岡上正是當年的「兔兒山」秦仲海邀他入伙之處。
盧雲望着天邊閃電仰天狂叫大聲道:「全是空的!全是空的!」
他悲痛難忍一掌往前揮去掌風夾雜着斗大的雨點猛地打在一株大樹上。只聽轟地一聲天邊閃電也自落了下來卻正打在他的身旁。那大樹被他掌力所震滿天樹葉颼颼而落全數灑在盧雲身上。
盧雲渾然不覺他任憑大雨落下樹葉襲身只不住地揮舞拳腳像是在與自己艱辛的命運搏鬥他臉上神色悲憤霎時內力運使不順便即摔倒在地。
忽聽一個聲音嘆道:「盧兄弟你再打將下去只怕樹斷了你也要死了。」
盧雲跪在地下抱頭大叫:「走開!不要煩我!」
那人嘆息一聲緩緩地走了上來伸手便往盧雲肩上搭去。盧雲暴喝一聲猛地一掌回擊那人避了這掌卻將盧雲一把抱住嘆道:「別再打了你歇歇吧!」
這人模樣粗豪此刻卻滿面憐憫正是秦仲海到了。
盧雲實在難忍心中痛楚登時緊緊抱住了秦仲海痛哭失聲。
秦仲海輕撫盧雲的背脊道:「咱們去躲雨吧!」他從懷中摸出一瓶酒塞在盧雲手裏道:「你先喝個幾口狂怒攻心最是要這穿腸毒藥鎮上一鎮。」
盧雲扔掉瓶塞仰頭狂飲秦仲海默默地在前引路四下一片漆黑只聞大雨落下的劈拍聲響。
兩人行到一處涼亭各自走了進去秦仲海默運神功火貪一刀的剛勁出身上水氣立時消去。那盧雲卻似落湯雞一般滿身都是雨水。
秦仲海坐了下來問道:「盧兄弟你怎麼識得顧小姐的?」
盧雲慘然一笑望着黑暗的四遭低聲道:「這有什麼好說的?不過笑話一件罷了。」
秦仲海低頭思量想起顧小姐世居揚州盧雲也曾懷才不遇落魄江南心念一轉當即猜到了三四分。想那盧雲必是在揚州落腳時識得這位顧小姐只因他過人的才學這才博得芳心卻不知兩人又為何分離。
秦仲海見盧雲滿面消沉便咳了一聲道:「你恨楊郎中嗎?」
盧雲神情默然低聲道:「沒什麼好恨的真要說恨什麼也只恨我自己沒出息。」說着舉起酒瓶又是一大口灌下。
秦仲海點了點頭勸道:「顧小姐才貌雙全京城追逐的公子哥兒不計其數楊郎中只不過是其中之一你可別掛懷。」盧雲低頭飲酒卻不答話。
秦仲海見雨勢已小當即站起身來道:「咱們走吧!」
盧雲放下酒瓶慘然一笑道:「去哪裏?我這番得罪他們還能回去么?」
秦仲海嘿地一聲搖頭道:「你快別這樣說話定遠和你共過生死豈同小可?大家都很擔心你快快跟我回去吧。」說着拉住了盧雲的臂膀硬是要拉他回去。
盧雲見秦仲海情真意切知道他確實關心自己心下忍不住感動。他走上前去握住秦仲海雙手哽咽道:「秦將軍……蒙你這些時日的照護扶持我盧雲日後定會回報。」
秦仲海嘆道:「大家自己弟兄說這些不也見外了么?」
盧雲眼眶一紅搖了搖頭道:「我要走了。」
秦仲海聞言一愣驚道:「你……你要去哪裏?」
盧雲嘆息一聲道:「我想回故鄉了。我還有些盤纏若回山東開間私塾教孩子們讀書想來也能過得挺好。」
秦仲海急道:「你這是什麼泄氣話?你不再做帝王將相的夢了么?」
盧雲看了腳下的禁城一眼淡淡地道:「這裏不是我該來的地方夢做夠了也是該回去的時候了。」言語辛酸自是感慨無限。
秦仲海望着盧雲只見他滿臉無奈神情蕭然。秦仲海看在眼裏如何不知盧雲自傷身世不願再與楊肅觀等人為伍?
秦仲海雙手握拳霎時熱血沸騰猛地狂吼一聲喝道:「放屁!這樣夢就醒了?你還早得很呢!」他衝上前去用力住盧雲肩上一拍大聲道:「操他奶奶雄!趁老子還有兵權咱們痛痛快快的再打一仗!」
盧雲一愣道:「打仗?打什麼仗?」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你甭問這許多這次咱們不為別人而戰只為自己的命運奮戰一場!你陪我打完這場仗老子就放你走!怎麼樣!」
盧雲見他眼中滿是激勵神色想起兩人見面以來言語投機尚且共同血戰西疆這番際遇如斯難得日後回思也足以快慰生平了。盧雲回想往事也是熱血上涌滿心激蕩間不論秦仲海是要大鬧京城還是要跳崖自盡他都豁出去了。
盧雲喝乾瓶里的酒使勁扔下山去大聲道:「好!我捨命陪君子!老……老子就陪你打這最後一仗!」他生平從不說粗話此時第一次自稱「老子」居然有些彆扭。
秦仲海聽他答應的爽快登時哈哈大笑拉着盧雲便走。
兩人也不回京連夜返回城郊兵營秦仲海找來李副官深夜便命下屬拔營李副官吃了一驚但也知秦仲海行事出人意表想來定有什麼隱密軍務自也不敢多問。
盧雲見大軍起兵向東不知開往何處但想起此行乃是生平最後一戰便也不再多問只是默默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