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宦海前程

第一章 宦海前程

什麼世道啊?

當正就是邪、黑就是白當是與非的份際不再清晰天地便會成為灰濛濛的一片。

紅橙黃綠藍靛紫都不見了;灰那是人間僅有的顏色。

曾有那麼一個人在那孤單的年歲里他的體內依然流着滾燙的熱血他的眼神或許悲涼他的身體或容孱弱但他相信他也堅持他能用自己的刀與劍護衛自己信仰的道。

冷眼傲對千夫指。

芸芸眾生中唯一還有顏色的只剩下了他那是熾熱的血紅色。

俠客他這麼稱呼自己。

瘋子世人這麼稱呼他。

滾燙的熱血噴灑而出迷迷濛蒙間伍定遠身子急下墜撲通一聲冰冷的河水淹過口鼻其寒徹骨。

沉入水中心頭出奇的平靜。抬頭往上日光透入碧幽幽的江水那光芒黯淡隱晦彷彿悲憫世人的天神不復在矣渺茫無蹤……胸膛傷處的熱血急滲出伍定遠閉上了眼只因他不再想睜眼。

能夠決定對與錯的只剩下強與弱?

伍定遠忽然兩手握拳臉上現出了憤慨用力掙扎著但身子就是難以浮起。深深的恨意讓他不能自已在這生死一刻一人破水而入他架住了伍定遠的身子死命將他往上托。

眼前這張臉好生熟悉那是盧雲。

「盧兄弟……」

伍定遠想要說話但寒冷的河水不曾讓他出聲音他連喝了幾口冷水再也支撐不住當場昏暈過去。

「他醒了!」

伍定遠悠悠轉醒只見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還不及呻吟一人便已探頭來看這人劍眉星目長方臉蛋正是盧雲、他身旁站著名美貌少女卻是見過幾次面的顧家小姐。

床邊炭火艷紅几上油燈暈暗將冬天寒房裏卻顯得好生溫馨伍定遠呆了半晌想要起身卻是力不從心盧雲趕忙上前扶侍他躺下溫言道:「你安心躺着你現下人在我家平安得緊。」

伍定遠微微一醒想起自己與卓凌昭相約決戰那時中了致命一劍之後摔入江中爾後就人事不知了看來是盧雲將他救了起來、伍定遠喘息半晌眼前又浮起一張冰冷高傲的面孔好似卓凌昭還在自己面前冷笑不休嘲諷他不自量力。

伍定遠大聲道:「卓凌昭人呢?他……他上哪去了?」

盧雲輕嘆一聲搖了搖頭道:「他取回神劍之後連夜便走了。」

伍定遠大怒欲狂忍不住便要站起盧雲急忙按住他勸道:「你好容易保住性命千萬別亂動免得傷處又破了。」伍定遠心下一凜低頭便往自己胸口望去霎時見了一處血洞這洞足有小指粗細卻是被「神劍擒龍」刺出的傷口望之深不見底裏頭填著些棉花藥粉看來情狀極是可怖。

伍定遠滿心憤慨竟爾置之不理咬牙道:「卓凌昭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心安這點傷還攔不住我!」說着將盧雲推開仍是執意下床。

顧倩兮看在眼裏忙勸道:「伍制使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現下你還是養傷要緊快快躺回去吧。」

伍定遠嘿嘿一笑並不答應他與顧家小姐不熟若是身邊小事也許會賣她個面子但他與崑崙的恩怨何其重大哪是隻言片語便能解開的?當下不加理會便要從床沿翻下。

忽聽一聲嘆息房中傳來一個聲音淡淡地道:「卓凌昭得了神劍早率門人遠離長洲以你現今的傷勢那是萬萬追不上他的。快別白費氣力了。」伍定遠撇眼看去只見說話那人端坐几旁說話聲音平平淡淡不是那楊肅觀是誰?

伍定遠一見楊肅觀的面立時滿心怒火那時卓凌昭當面坦承說楊肅觀與他定有密約這條計策卻沒對伍定遠明說全把他蒙在鼓裏。

伍定遠陡見楊肅觀登即冷笑譏諷道:「伍某武功低微自然追不上卓凌昭卻不知你楊郎中的少林真傳如何?不過你倆家早已握手言和結為生死至交又何必追趕什麼呢?哈哈!哈哈!」大笑聲中目光掃過朝盧雲狠狠一瞪眼神大有責怪之意

盧雲面色一顫咳道:「伍兄先別動氣大家把話說清楚你再怒不遲。」

伍定遠不應不答神色滿是氣憤當下更要站起盧雲與顧倩兮對望一眼都不知該如何相勸。

便在此時一隻纖纖素手伸了過來扶住了伍定遠的肩頭柔聲道:「君子報仇三年未晚伍大爺武功高強又何必急在一時呢?」

伍定遠聽這話聲好熟他虎目斜望霎時見到了一名美貌少女這女孩兒滿面溫柔唇顫櫻顆生得是白膩瓜子臉蛋還沒將手扶來便已聞得芳氣襲人如此動人楚楚自是艷婷來了。

伍定遠微微一愣道:「你……你也在這兒?」艷婷頷道:「我隨師父過來拜壽剛巧也到了長洲。」她扶住了伍定遠的肩膀柔聲道:「伍大爺這回真是命大呢你受了這麼重的傷若非我師父剛好在長洲又有誰能救治?來吧我扶你坐下。」說着縴手伸去便將伍定遠扶回床邊。

伍定遠怔怔望着她:心中忽起柔情給她攙扶著便緩緩坐回床上。

盧雲看在眼裏只想過去幫忙顧倩兮卻伸手拉住搖了搖頭、眾人守在一旁看着艷婷拍枕攏被扶侍伍定遠回床歇息。

伍定遠躺了下來問道:「尊師還在長洲么?他老人家救我一命我得拜謝恩德才是。」艷婷聽他口氣和緩許多微笑道:「我師父帶着師妹先回山了只是怕你的傷勢有甚變化才命我留下照護。」說着替伍定遠端來一碗傷葯送到他的唇邊便要喂他去和喝。

伍定遠正想湊嘴過去忽爾想起眾人都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有些尷尬楊肅觀輕咳一聲別過頭去提聲道:「定遠你好生休養我有些事要與盧知川談咱們先出去了。」說着伸手拉住盧雲示意他離開。

盧雲皺起眉頭低聲道:「這不好吧你放定遠一人在房裏……」話聲未畢顧倩兮已是掩嘴輕笑她搖了搖頭伸手往盧雲背上一推催促他離去、盧雲手上給人拉着背後又給推著這才不情不願地走了。

偌大的房裏只餘下艷婷與伍定遠二人兩人默默相對。

眼看眾人離開艷婷放落手上湯碗當場垂下淚來伍定遠躺在床上本等著喝湯待見她無端哭泣不由一驚道:「姑娘怎麼哭了?」艷婷啜泣道:「伍大爺你……你從不愛惜自己的性命神機洞裏是這樣虎丘山頂也還是這樣……我看你在懸崖上同人打鬥後來又掉到江里我心裏好怕就擔心你中劍死了……」

伍定遠見地面上帶着淚光直是嬌弱可憐的神色他心下感慨嘆道:「小丫頭你我萍水相逢不必老記掛找。」艷婷在床邊蹲下抓着伍定遠的鐵手貼在白己的臉頰上道:「神機洞中你一命換一命把我救了出來艷婷終身不忘伍大爺的恩情。」

伍定遠伸出左手輕輕撫摸艷婷的秀嘆道:「那日我自知有死無生不過死前多做一件好事而已你不必記在心裏知道了么?」

艷婷搖了搖頭端來湯藥跟着將伍定遠扶了起來柔聲道:「伍大爺我現下不管別的只要你好好養傷順順噹噹艷婷就開心了。」

艷婷坐在床沿服侍伍定遠吃藥伍定遠聞着地身上的幽香又覺她的身軀溫暖輕柔雖在重傷垂危之際仍感心動不已接過了湯碗三兩口喝完。

艷婷取出傷葯低聲道:「這葯是我師父精心調製的擦抹一陣傷處便會凝和。」

她以金針挑起傷葯將伍定遠的衣衫解開在他**的胸瞠上擦拭。伍定遠閉起了眼體受這柔若無骨的撫觸臉上泛起了一絲笑容。

那日在華山上靈定大師也曾親受劍芒之傷便是靠着青衣秀士的靈丹妙藥才救得性命此時伍定遠親自領受只覺這葯入體冰涼微微-抹傷口便不再火燙。伍定遠敬佩嘆服微笑道:「尊師治傷的本領當真難得真無愧是天下奇人。」

艷婷見他神態溫和更是着意溫順只怕弄痛了他。良久將他衣襟合起服侍他躺下。伍定遠見她滿臉愛憐地望着自己一時喜樂無限心中極為平安。

艷婷擦藥已畢自行搬過凳子坐在伍定遠面前道:「伍大爺你日後有何打算?」

伍定遠原本滿心歡喜陡聽她問及往後營生不由得微微一愣道:「打算?什麼打算?」

艷婷道:「聽楊大人說你目下離京辭官一個人在江湖闖蕩我很是擔心你。」

伍定遠哈哈一笑道:「原來是這檔子事。」他看着艷婷秀美的臉龐微笑道:「放心吧!你伍大哥本領高強得很以後四海為家何處不能去?又有什麼好擔憂的?」

伍定遠這話倒也不假他現下武功奇高江湖上可說罕逢敵手即便強如薩魔也要甘拜下風日後遇上了金凌霜、屠凌心、羅摩什等高手自能從容應付除非遇上四大宗師正面為敵料來天下之大也無人能奈他何。憑着這番本領日後闖蕩天下開山立派自有一番局面心念於此更是大為振奮。

艷婷聽了這話卻是雙肩顫動淚水忽地灑落下來伍定遠嚇了一跳驚道:「幹什麼了?又……又哭啦?」伍定遠昔日是西涼捕頭生平只在刀光劍影中打滾少與女子相處艷婷動不動便哭只教他驚惶不已。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艷婷哭道:「你說要闖蕩江湖其實又要去報仇了對不對?卓凌昭拿了神劍你打得過他么?」

伍定遠搖了搖頭想起決戰時的生死豪氣說道:「打得過打不過都不要緊老天爺沒讓我死便是要讓伍某奮戰到底。便算死在卓凌昭手下我也是心甘情願。」

艷婷淚如雨下她往前一靠緊緊抱住了仇定遠伍定遠吃了一驚道:「你這是做什麼?」艷婷垂淚道:「伍大爺你別糟蹋自己的性命了都說好死不如歹活我師叔便是這樣莫名其妙死在壞人手上求求你別再招惹卓凌昭……」

伍定遠聽她提起張之越登時閉目長嘆道:「人生在世苦多樂少。何異禽獸?氣節而已。」這幾句話卻是張之越死前的遺言此際感慨脫出竟隱約生出同感。

艷婷啜泣道:「伍大爺別提師叔那些書人的話了他死的容易咱們師姊妹卻要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受人輕賤欺侮……你想要賭命報仇真該替你的家人朋友想想他們沒了你可要多難受……」伍定遠聽了這話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父母雙亡故舊離散只怕伍某死後連個收屍的也沒有。哪有人難受呢?」

艷婷哭道:「伍大爺便算你沒有親人你怎可忘了艷婷?你幾番救我性命早已是艷婷的親人你死之後我只要想起你曝屍荒野心裏就會痛苦難受啊!」這幾句話不見什麼修飾但此情此景說來恰如其分竟讓伍定遠動容。

艷婷哽咽道:「伍大爺你以後四海飄零居無定所卻要艷婷如何找你?難道……難道你一點也不念着我?」說着低下頭去目光滿是哀怨。

伍定遠光棍數十年從不曾受半個女子愛慕崇仰此時聽艷婷話外有話忍不住便是一愣顫聲道:「艷婷姑娘你……你……要我念着你……」

艷婷低聲道:「你待我這般好兩次三番救我性命我該當好好服侍你才是。伍大爺求你看在艷婷的份上好生愛護自個兒。」

伍定遠又驚又喜顫聲道:「艷婷姑娘你……你可是想……想和我一塊兒……」他難掩感動驚詫之情一時心下激動伸手抓住她的肩頭。

艷婷聽了這話登時抬起頭來凝視着伍定遠良久良久目光都不稍瞬。伍定遠見她臉上滿是柔情心中又是激蕩又是興奮只盼她能輕輕點個頭答應一聲那他伍定遠就終身無憾了。

過了半晌艷婷卻是不言不語良久良久終於一聲嘆息將眼光轉了開來。伍定遠呆了半晌把手從她的肩上移開想要說話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強掛着一幅苦澀笑容。

艷婷見他臉色難看當即伸手過去緊緊抓住伍定遠粗大的手掌低聲道:「伍大爺我有個主意不知你覺得好不好?」伍定遠本感難受忽聽她如此說話:心中又生希望忙道:「什麼主意?」

艷婷柔聲道:「伍大爺咱們一起回北京成么?」

伍定遠驚道:「回北京?」

艷婷點了點頭道:「伍大爺你是柳侯爺手下愛將怎好這樣不聲不響的離開?不如你早些回到京城日後艷婷也好探望你好么?」

伍定遠原本面帶笑容聽了這話霎時表情變得僵直想道:「不對……艷婷這小丫頭一向對楊郎中十分鐘情怎會忽然對我這般好?難道……難道……「他連想了幾個「難道」心中竟爾一酸不願往下多想便只搖了搖頭不曾介面。

艷婷見他不語忙道:「伍大爺你答應了么?」

伍定遠有意試探他低頭嘆息道:「你別勸了。倘我真的回京與卓凌昭照面了恐會壞了楊郎中他們的大事到時反而不美。」

艷婷將伍定遠的手掌抱起輕輕放在臉上摩擦膩聲道:「伍大爺忘了卓凌昭的事情吧你好容易做到了九品制使為了日後的前程別再為難自己了……」

伍定遠本在猜疑艷婷的用心聽了她這句話再無懷疑已知楊肅觀背後教唆居然想讓艷婷說服自己。否則艷婷一個小小姑娘什麼時候知道「宦海前程」的道理了?若非楊肅觀慫恿她又怎會對自己這般好?伍定遠心中酸苦霎時低下頭去雙肩微微顫抖。

艷婷見他低頭不動兀自道:「等你回了京城我定會常來探望你只盼你能好好保養身子好不好……」耳聽艷婷一骨腦兒地討好自己伍定遠心下既悲且恨他抬起頭來咬牙道:「別再說了……這些話究竟是誰教你說的?是楊郎中嗎?」

艷婷嚇了一跳忙道:「不……不是是我自己說的……」

伍定遠聽她兀自隱埋,心中痛極一時不怒反悲竟爾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艷婷顫聲道:「伍大爺你怎麼了?別嚇我好么?」

伍定遠放聲大笑其實內心沉重之極只聽他喘息道:「艷婷姑娘請你轉告楊郎中一句莫太小看伍定遠了!姓伍的辭官南下早已不要性命求的便是「公道」兩字!你試想想當年我要是貪戀富貴之人又怎會捨命救你?你千不該萬不該便是作人家的說客過來討好於我。」他說到悲痛處再也耐不住心裏的悲憤臉上淚水流了下來將手指向門外厲聲道:「走!」

艷婷見他怒嚇得全身抖連連搖手道:「沒有我沒有……」

伍定遠見她不動當下更不說話自行起身便往門外走去竟是頭也不回。

艷婷衝上前去叫道:「伍大爺!你別走!」說着抓住了他的手掌。

伍定遠嘿地一聲大聲道:「把手鬆了!」

艷婷兀自緊抓不放伍定遠大怒舉手一震艷婷如何抓他的住?霎時身子飛了出去摔在地下。艷婷又怕又驚吃痛難受忍不住大哭起來。

伍定遠見自己一個衝動竟在妒恨中摔她一跤可別誤傷她了他獃獃看着艷婷哭得梨花春帶雨大見柔弱之態伍定遠從震怒中回神想道:「不妙我這番大怒恐怕嚇壞這小女孩兒了。」

伍定遠柔情忽動當下行到艷婷身邊柔聲道:「怎麼了?摔傷了么?」艷婷泣不成聲哭道:「你走吧!我不要見你了!」伍定遠蹲下身子伸手撫摸她的秀溫言道:「乖孩子快別哭了。好不好?」伍定遠對付女人的法子比盧雲更加蠢笨自不知該如何安慰女孩想來想去也只把她當嬰孩一樣來哄身邊若是有糖怕也拿出來喂她吃了。

艷婷淚水盈盈哽咽道:「我怕你荒廢一身本領這才出言相勸可……可你把我當成別有居心我聽了好難過……你別理我快快走吧……」

伍定遠嘆了口氣尋思道:「也許她真是好心給我錯怪了也說不定。唉……我同她什麼脾氣找楊肅觀過來把話說清楚那才是好漢所為。」當下溫言道:「好了伍大哥乖乖留着便是只是我心裏有幾句話不能不和楊大人說明白請你找他過來。」

艷婷止住廠淚水低聲道:「有話好好說你別尋他相罵。」

伍定遠哈哈一笑道:「昔年楊大人對我有救命之恩飲水思源我怎會為難他?快快請他進來吧!」艷婷急急點頭當下便出門尋找楊肅觀。

伍定遠這番話只是來哄艷婷其實他自己根本不願再回北京此時只想把楊肅觀找來把話交代了從此便要遠走高飛再不與柳門中人有所牽扯他坐在茶几旁想起日後孤身闖蕩江湖心中忽起疲倦之感。

伍定遠轉動几上的茶壺想道:「當年從西涼來到京城現下卻到了該走的時候嘿嘿官辭了朋友也得罪完了我該去哪兒呢?回西涼再做一個捕快么?還是去關外那又該做什麼?這輩子便這樣算了?」

轉念一想心裏又浮出卓凌昭冷傲的面孔更是心如死灰。「現下這殺人魔王從容離開還把神劍奪走我日後若要找他報仇怕還是打他不過。唉……好容易得了這一身武功難道還要看着這幫兇徒橫行天下?我對得起齊潤翔父子么?」想着想心中逐漸蕭索一時豪氣盡失。

正想問艷婷已然走進伍定遠抬起頭來問道:「楊大人呢?」艷婷低聲道:「盧知州說楊郎中收拾了行囊已先回京去了。」

伍定遠滿面錯愕雙手緊緊握拳大聲道:「他…他為何要避開我?」

艷婷聽他又自怒面色一顫道:「楊郎中留下一封書信要你過目。」

伍定遠嘿地一聲伸手接過艷婷看了他一眼怕他大脾氣低聲便道:「你慢慢看我先出去了。」她見伍定遠心境不佳不敢久留便自離房。

伍定遠抓住了書信咬牙切齒心道:「好你個楊郎中事事料先居然先走一步了!嘿嘿我伍定遠心意已決諒你城府再深這回也是百用了!」他將信紙抖開只見字跡摸色墨色未乾足見行色匆匆。伍定遠面帶冷笑讀道:

「定遠吾友足下君艱苦卓絕千里奔波只為遺孤申冤雪恨此誠忠義心。相識經年弟輒念高義深敬服也。」

這段話寫的是楊肅觀對他的感佩敬重只是伍定遠心裏明白楊肅觀這人心機頗多寫的未必是真心話當下只哼了一聲自往下讀去。

「考諸當今大局朝政禍秧八虎橫行外有江充威逼內有劉敬制肘弟此來長洲肩負外交立柳門於不敗之地然諸友辱責眾人皆以我為無恥弟悲心自問吾何嘗有過矣?」

這段話孤臣丹心字裏行間草書飛舞彷彿垂淚一般。伍定遠讀後自也不能無感。他出神半晌搖了搖頭便又往下看去。只見楊肅觀又寫道:

「弟此番折返京師崑崙諸人若守信約臘月二十當於大理寺相見若棄守盟約則萬事俱亡矣。**勢大柳門既已擇戰焉得圖存?當定禍亡無日也。江充一日不除如置黎民水深火熱此天下義士共知之。然觀君之所為以私怨蓋公利見小仇而忘大義豈英雄所為哉?」

伍定遠看了「以私怨蓋公利見小仇忘大義」這兩行話彷彿當頭棒喝忍不住嘿地一聲身子震動。他低頭讀著信上最後一段話:

「君本高節潔身自好待弟斧戎加身君可至墳前祝禱焚香聊盡往昔義理。弟肅觀頓再拜。」

伍定遠反覆讀了幾遍將信紙折起低頭苦思前因後果此時朝廷雙雄相爭柳昂天既已出面拉攏卓凌昭這招險棋一走算來已與一代權臣正面開戰如今柳門如要自保定需卓凌昭信守然諾。倘使劍神棄盟遠走柳門一系怕如信上所言已至禍亡無日的地步了。

伍定遠嘆息一聲:心道:「楊郎中手段雖然不光明但一切苦心意旨只為侯爺的事業奔忙此番用心卻非我伍定遠可及。」他站起身來反覆踱步又想道:「眼前朝中三派決一死戰我若在此時背棄侯爺而去他會怎麼想?盧兄弟、秦將軍、韋護衛他們又會怎麼想?這許多弟兄的性命都不看在我眼裏了么?我這麼一意孤行難道便是義氣么?」

想着想:心中微軟漸生回京之念忽地心念一閃又想道:「不成一樣是性命燕陵鏢局滿門的性命卻為何這般下賤?卓凌昭辣手殺死鏢局老小楊肅觀身為少林弟子卻不把這段仇恨放在心裏似他這般涼薄我伍定遠能做得到么?我今日貿然回去京城又怎對得起無辜冤死之人?」

想起自己得了一身神功做起事來居然縛手縛腳比往日干捕頭時居然還差了老大一截伍定遠緊握書信雄渾的內力到處掌中信紙盡成粉碎。

他怒目冷視咬牙道:「楊郎中休怪伍定遠無情了。」霎時推窗向外掌力送出滿手碎紙隨風飛去便如花蝴蝶般飄入院中。

伍定遠既已做出抉擇便不再多想什麼他舒出一口長氣正要闔上窗扉忽聽一聲嘆息伍定遠斜目看去滿天紙雨中一人孤身悄立院中這人身穿白衣背上負着行囊卻是楊肅觀。

乍見此人伍定遠不免大吃一驚他此時功力通神與卓凌昭、寧不凡等人相差無幾哪知楊肅觀悄聲行入院中他竟會一無所覺伍定遠愣了半晌道:「你……你不是回京了么?」

滿天紙片飛舞楊肅觀靜靜站立他伸出手來握住一小塊紙層低垂鳳目待見是自己寫就的書信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搖了搖頭俯身彎腰自行拾起滿地散置的紙片。

伍定遠見楊肅觀神情平淡不露喜怒之情只低身去撿地下的紙屑。他看在眼裏心頭微感歉意只想躍出窗去和他軟語相向轉念想起燕陵鏢局的案子:心頭又復剛硬便硬生生忍住了。

良久良久楊肅觀將碎屑一一拾起收入懷中他走到窗下凝視着伍定遠。

伍定遠此時已無歉疚之情冷冷地道:「楊郎中忽然回來莫非是想勸我回京么?」

楊肅觀目光柔和道:「那倒不是。我此番折返只因心中害伯。」

伍定遠哼了一聲楊肅觀位高權重城府又深便是江充也未必拿他奈何口出害怕二字未免做作。伍定遠皺起眉頭沈聲道:「你怕什麼?」楊肅觀嘆道:「你自己看吧」說着右手指天向上比去。

伍定遠微微一奇不知他有何用意當下順着他的指端往上去看霎時之間身子一震竟爾向後退開了一步。

莽莽星空中一隻碩大無比的彗星橫空而過彗光芒璀璨氣勢滂沱遮蔽了無數星辰長尾如帚綿延天際以明月的彩艷被那萬丈雄光一逼竟也為之黯然失色。

天際忽生異象伍定遠滿心驚詫抬頭看着難得一見的天文奇景。

楊肅觀仰望星空面色凝重道:「典籍記載這彗星七十餘年現世一回上次降臨人間宮室便生骨肉之亂七十萬軍民陷於戰火今次再度來臨尚且直入紫微帝宮……唉……」他搖了搖頭凝目看向伍定遠怔怔地道:「莫非又要改朝換代了?」

伍定遠聽了「改朝換代」四字想起神機洞中的所見所聞饒他內力之厚世所罕見還是全身巨顫神色極為震恐。

楊肅觀仰再看星象道:「肅觀自幼受戒持身靈台清明了無牽掛。但方才路上行走見了這妖星降臨我卻忽地折返回來……定遠你可知楊某的心意?」

伍定遠靜靜聽着如何不知楊肅觀關心同僚的心情?他吞了口唾沫不由低下頭去。

兩人辭別在即楊肅觀自知不必多言淡淡地道:「我走之後你專心養傷其餘身外之事不必煩心掛記。」說着轉身過去道:「日後能否相見一切隨緣肅觀絕無勉強之意。」

神光照耀大地映得楊肅觀的臉頰更加雪白他仰頭望着萬丈彗芒霎時一聲輕嘯背起行囊悄然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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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宦海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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