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流雲散如煙 縱橫最少年

第九十四章 流雲散如煙 縱橫最少年

今天開晴,冬日陽光有些暖,少年崔弘又把背上用棉布包裹了數層的劍摘下來,細心的解開,撫摸擦拭一番,嘴邊帶着一絲傻笑。

已經連續十幾天了,每天做這樣的事幾遍而不煩,雖然那劍鞘連同劍柄已被他擦的一絲塵垢也沒有,仍然樂此不疲。

「獃子!又在嘚瑟,哼!拿過來給師姐瞧瞧。」

「啊!……我都寧願以後承認你是師姐了,但劍不給你。」

「這麼小氣!不過就是看看呢,有什麼大不了的嘛。」

「……還是不行,怕你不還我了啊!師父說過的,這把劍以後能不能握得住,就要看我自己的能力了呢!」少年倔強又愛惜的把「無缺」抱在懷中。

類似的對話已經重複過許多次,在平日裏什麼都肯讓著小蘿莉的少年唯獨在這件事上絕不妥協。

小冰兒撇了撇嘴,不再為難這老實孩子,雖然劍真的不錯,卻不適合自己,師父把它交給崔弘而不給自己,一定是有道理的。紅衫嬌俏的身影飛身跨上「冠軍」的馬背,自去馳騁訓練了。

崔弘又把那劍重新包裹好,背回肩上。來到那道被一劍劈成的淺溝旁,默默回想着那天遠遠看到的一幕,心情仍舊激動莫名。

積雪已經填滿了溝渠,只余隱約的痕迹。現在,他對那個小侯爺師父的感情已經從崇敬化為了驚若天人。

「雖然自己做不到那麼厲害,但努力學好小侯爺教給的東西,將來能幫他做點事,也不負此生了。」已經漸漸淡化心底仇恨的崔弘現在對未來的期待比任何時候都強烈。

但離他相隔不遠的那一座座臨時搭建起的帳篷里,瀰漫的情緒卻截然不同。

流雲幫的所有人都被看管在這裏。不知道將要面臨的命運,也無人告訴他們的未來。

僅僅只是在那天,長樂侯元召正式以腳下這片土地領主的身份,宣佈他們這些人因為在長樂塬所造成的破壞,需要賠償損失,呃,就是需要他們無償在此勞役一年,以贖前罪。

當時聽着那小侯爺略帶調侃的語氣,看着他臉上顯露的彷彿計謀得逞般的得意,沒有人再認為這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只是,真的只要認真幹活就能保全性命嗎?砍伐樹木,壓平荒地,堆壘石塊……,曾經握慣了殺人刀劍的手,開始干起這些雜活。

不是沒有人想過逃跑,但看着遠處來回逡巡的勁旅騎兵,冰冷閃著寒光的弓箭,以及逃亡後會引發的嚴重後果,某些人剛剛湧起的念頭,就又悄悄壓了下去。

還是安心幹活吧!如果不想被誅族的話。是的,嚴重的後果就是株連九族。

其實,無論是長樂侯還是監管他們的人都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但所有這些現在已是勞役者身份的人,對此卻是有着相同的恐懼。

因為,曾經在他們心中神一般的存在,流雲幫主郭解,就在昨天已經在長安市上被明正典刑,按律斬首了!

同時,額外的贈品就是關西郭氏被抄沒全部家產,株連九族……!

現在,那個所有人都認為是胡言亂語的預言,這麼快就變成了現實。

巨大的勞作場上,看着在一群人的簇擁下遠遠打馬而過的那個身影,所有人都低下了頭,賣力的砍木劈石,再不敢直視。

這幾天,就連管家元一都看出來了,小侯爺的心情這會兒有些急迫啊。用他的話說就是啟動資金也有了,人力也有了,馬上可以挽起袖子大幹了!怎麼能不着急呢?

今天是長樂塬落雪之後元召第三次來此了,與前兩次亂鬨哄的場面不同,這次的秩序明顯好了許多。

「居住的木屋要儘快搭建好啊,初冬過後,天氣很快就要轉嚴寒了,帳篷里是住不得人的。」

看着向陽坡面那大片在建中的成排房屋,元召隨口囑咐一句。

「侯爺放心,終南山麓那邊有的是林木茅草,建造這樣的房屋速度很快,最多再有三四天功夫就可以入住了。」

「嗯,這些人可不能因為凍餓而折損一個哦,看看,這活計,這體格,都是多麼好的精壯勞動力啊!」

元召一邊與身邊的人說話,一邊嘖嘖有聲,也不知道是誇讚人乾的活,還是幹活的人。

「小子,休要貧嘴了!一條小小的計謀,就弄來這麼多江湖客充當免費勞役,心機可是夠深的了啊!」

「竇相說哪裏話來?此卻非小子之功,全賴陛下的協助,還有您老與朝中幾位大臣的支持。呵呵」

卻見與元召說話之人,身形高大,兩鬢微白,騎在馬上,不怒自威。正是當朝宰相,魏其侯竇嬰,今日卻不知因何到此。

說起來,不管是從史書所記,還是幾次交往的經歷來說,元召對這老頭的印象還是很好的,因此對他態度親近。

因當日金殿上竇嬰與太尉田玢紛爭,兩人失禮於御前,被天子斥責回家思過,暫時擺脫了政務的案牘勞形,這段時日倒是樂的灑脫。

今日忽然就溜達到了長樂侯府,要求元召帶路,要來長樂塬看個究竟。

正巧,這幾天公子徐樂、聶壹、司馬相如、錢掌柜等人都聚集在侯府商議事情。既然竇丞相有命,當然不可推卻,於是眾人一齊動身,出長安奔長樂塬而來。

此時看到這上千人眾忙碌勞作的場景,眾人之中,錢掌柜與趙遠對視一眼,感慨猶甚。

這些流雲幫眾中,有許多曾經是他們的舊識,多年前,也曾共同喝酒共同對敵過,只是後來,反目成仇,成了追殺小姐和夫人的幫凶。

想想那些東躲西逃的歲月,十餘年的時間裏,師父劇孟和那些兄弟們都先後死去,只剩了自己兄弟五六人,保護著靈芝和蘇紅雲躲避在長安市井間,提心弔膽。

而今,自己為馬上客,他們卻成了階下囚,赫赫天下的流雲幫料想不久后也會煙消雲散了吧?

真是沒有想到啊,當初跟隨着蘇夫人來到梵雪樓的那個衣衫襤褸的孩子,身上竟然隱藏着如此的能為!

昨日弟兄幾人在長安街頭親眼目睹了郭解被砍頭棄市的經過。仇人授首,大仇得報。偌大的漢子抱頭對泣,淚雨滂沱。

昨夜,無疑是梵雪樓這十多年來最高興的一天。

元召來到后,接受了所有人的敬酒。但無論是已經哭紅了眼的蘇夫人,還是顯得格外乖巧的靈芝,還是滿臉通紅一碗酒一碗酒灌個不停的兄弟幾人,都沒有說那個謝字。

這些都是把他當做親人的人,一切感激無需多言。後來,他們都醉了。

寂靜樓頭,闌珊良夜,不知道是什麼心情的少女卻顯得很是平靜,梵雪樓最高的檐脊上,她偎依在帶她上來的元召臂間,第一次認真的看清了遠近的長安之夜。

有悠揚的笛聲響起,那是她第一次聽他吹過的那首《明月千里寄相思》的曲子。後來她已經吹奏的比他好聽了許多,但這一次,靈芝覺得,這世間,他吹的還是最好聽……!

呃,這樣在冬夜裏的樓頂吹風泡妞的結果就是~因為受了風寒,靈芝病了。

元召趕忙給她熬了草藥,見她無大礙,面對眾人意味不明的目光,狼狽的一大早就逃回了長樂侯府。

正在想着一會兒回去后,再去看看靈芝好些沒有,卻聽竇嬰又發了一聲感慨。

「這長樂塬上,老夫也曾來此縱馬行獵,卻沒有細看過,今日才發現,地域竟如此遼闊!」

「是啊,地面確實大了點,天子恩典深厚,小子自當以盡全力,不負聖恩。」

「哈哈!你能如此想,極是難得。老夫雖然軍中出身,性情粗豪,卻也看出,你小小年紀,胸中韜略已不輸於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們了。」

元召連忙拱手遜謝,不敢當此讚譽。卻聽竇嬰語氣一變,轉為嚴厲。

「小子,不管為公為私,老夫今日卻有一言相誡!所謂'獨木不成林,只手難撐天',你要謹記。這世間,即便你有通天的本事,如果不遵循天道法則,不順從人間規律,也難以成其大事。殷鑒不遠,那西楚霸王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言簡意賅,出於至誠。

元召聽罷,正容以待,在馬上俯首躬身施了一禮「竇相良言,小子銘記於心!」

竇嬰見他聽完自己勸誡之語,態度如此謙恭,心中大慰。

「孺子可教也!哈哈。看你小子這麼聽話,老夫倒是忍不住要幫你一個小忙了。」說到這兒,他捋了捋須髯,見元召恭而敬聽,就繼續說下去。

「說起來,老夫府中倒也薄有家財,一時也沒有什麼用度處,就交給你暫且搬來使用吧。至於故舊好友、勛貴之家交好者也有幾家,依仗往日的淵源,老夫厚下臉皮,也為你聯絡籌集了一些,錢財、人手所缺之處,儘管開口,老夫也還是能出一點力氣的,小子,怎樣?」

這下,元召真是有些被感動到了。沒想到這竇老頭不聲不響的為自己做了這麼多事了?!雪中送炭哦,這是什麼精神?這簡直就是大漢朝的「雷鋒」精神啊!

他連忙跳下馬來,恭恭敬敬重新施禮。竇嬰坐在馬上,滿臉帶笑心安理得受了他這一禮。

竇嬰這番話,所有身邊的人都聽的清楚!都是明白人兒,話外之意大多已心中瞭然。

竇嬰是誰?當朝宰相,三朝老臣,太皇太后族侄,勛貴功臣家族的代表人物。

他說出來的上面這些話,包涵的信息量太大了!這個層面的支持,對開局之始的元召來說真是太重要了。

眾人心中暗暗為元召高興,得此臂助,一定會事半功倍啊,不由對長樂塬的前景都更加信心滿滿起來。

「不管是誰,也不管於公於私,只要是出於善意來幫過我的人,將來的回報一定會超出你們想像的。而這片土地的將來,也一定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

有厲聲長鳴如梟,眾人極目遠望,草地上,驍騎馬蹄颯沓處,驚起草木間飛禽無數,有雄鷹振翅打落射來的羽箭,直飛上天,翱翔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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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血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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