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9章 絕筆（三）

我知道你曾問過你父親，為何這般愛喝茶。

世人皆知霸相爺愛茶如命，那些朝官家宗，送禮與你父親也總愛送茶。可你父親從未收過，旁人總說，霸相爺盛寵，喝茶只喝聖帝陛下所賜的貢品茶。的確，每個月聖帝陛下所賜予霸相府的茶葉，都足夠你父親喝上一個月的，哪裏用得着他喝其他人送的茶。什麼茶，能比的過宮裏的茶？

但——

其實你父親從來不愛喝茶，你父親尤其討厭苦味。

但是從滅門之後，他喝了一輩子的茶。

因為，那是應昱讓他喝的。

我說過，應昱絕不可能信任你父親。

那日你父親手刃親族回宮復命，應昱賜了你父親一杯茶。那一杯茶，一賜，就是你父親的一生。

整整一輩子。

你父親所喝的茶葉，都是應昱所賜的。

毒茶。

你不是後來來到霸相府時，便說你父親活不久了嗎。

他怎麼可能活得久呢？

霸相為國為民，勞心費力，積勞成疾，不幸病歿——多好的說辭。

等哪天聖帝覺得能找到人頂替你父親了，這便是你父親的結局。

所以在所有人都反對你父親用太悲盞為你換命時，只有我同意了。因為這世上只有我知道，就算不為你換命，他也活不久的。

么么。

對，我們知道你是牧畫扇。從你來到霸相府，從那個雷靈消失在霸相府的上空時，我們就知道了。

當時所有人都反對留下你。

只有你父親說，要留下你。

他說，他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種與眾不同的光芒。

他那時對我信誓旦旦地說，有朝一日，你一定會成為這灃尺大陸最明亮的星，除流雲浮月，昭皓日長空。

於是有了青藤試，有了日後種種你認為汪若戟虧欠你，利用你，霸相府苛責你的一切所為。

我們都是經歷過流雲蔽日，浮月障目的人。

所以我們才將所有的希望，都傾注在了你的身上。

我們想看到你成為那顆星。

你一次次做到了，一次次堅強地站在了我們的面前，證明了你父親的眼光。

每次你父親說，你像芽兒的時候，我其實也在想。

若我的孩兒雲舒活下來，長大了，是不是也會像你一樣？

所以，我同意你父親對你所有的做法。

包括這次。

你父親對我說，老師，我要為么么鋪一條路。

我問他什麼路。

他將他的計劃告訴了我，說，這是一條，我和他從來沒有到達過終點的路。

我不免懷疑問他，我們窮極一生，付出所有都走不到終點的路，她孤身一人，豈能走到？

他那時那樣堅定地看着我說，這江山社稷，流雲蔽日，浮月障目，總有一人，能做到你我二人皆不成之事。老師，這條路，你走了一些，我隨着你走了很遠，而現在我們都不可能走到終點了——

但是我還有她。

她一定會走到我們所有人都到達不了的，那條充滿了人間喜樂盛世太平的終點。所以，我會窮盡所有，用整個霸相府，用你，用我，為她鋪一條路。

我難說不會覺得他是瘋了。

但他仍堅定，仍固執，應昱做夢都不會想到，我從來沒有打算做他的敵人。

他的敵人，從來不是我。

而是我的女兒。

么么。

你父親策劃了一切，你父親密謀了一切，你父親也的確在一直各個方面削弱應昱，也的確一直在策劃謀反。

但也是你父親，將自己這些年所有的所作所為，通過王師傅透露給了聖帝，成為霸相府隱藏最深的內奸。

你父親是個貪官，也是個奸臣，也為應昱鞍前馬後做過太多喪盡天良之事。

可你父親也是個好官，是個沒有人會知道的好官。是他削弱了大隆里盤踞的這些各大家族宗門的勢力，讓深受家族宗門剝削的平民百姓有了生存之地；在疏紅苑的監管之下朝堂之上前所未有的清明，再無朝官敢苛對百姓；也是他遏制了應昱窮兵黷武，壓制住了朝中的鷹派……等等等等。

所有人都可以罵他，恨他，怨他。

唯獨你不能。

他用畢生所有，承擔了任何人都難以想像的痛苦，犧牲了所有他能犧牲的，他能付出的，為你鋪了如今這條路。

他能給你的，全都給了你，他不能給你的，也都給了你。

這條我們都無法走到終點的路。

我們已不能。

可你能。

不是因為你是那個八化大尊牧畫扇，而是因為你是我們霸相府的貴子，墓么么。

是因為你是汪若戟的芽兒，是我的雲舒，亦是潤明他們的女兒。是因為在你的身上，流着我霸相府血脈，流着我，流着潤明，流着惠枝，流着陸三，流着李師傅王師傅……他們的血。

你就是我們的女兒。

是我霸相府的孩子。

你是我，你父親，我們霸相府贈與這人間的，一顆星。

願你光芒萬丈，逐流雲，驅浮月，昭皓日乾坤，郎朗寰宇，魍魎皆潰。長空之下，盛世太平，人間極樂。

————絕筆留贈於吾女,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