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5章 算無遺策(三更)
    說起來從狐玉琅口中聽到這個稱呼時,墓么么第一感覺竟然是……陌生。
    她聽過這個男人對她的所有稱呼,唯獨這個完整的名字,此時此地聽到,竟是陌生至極的。就好像他此時口中說的,並非是她,而是另外一個人的陌生感。
    被他囚禁的那段時日裏,最長最久聽到的是「珊珊」,在外人面前喚她「珊燁妃」「娘娘」,偶爾他混亂至極時,也會學着別的男人喊她「么么」。剩下的還有就是凌辱她時不擇手段的「妹妹」,還有比這些更過分的下流數倍的稱呼。
    而從她被太悲盞治癒了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聽到過狐玉琅喚她一次珊珊了。
    從那時起,狐玉琅只會喚她「么么」。
    反而是她。
    只要清醒時,喊出來的,便只是充滿了恨意、冷冰冰的「狐玉琅」三個字。
    可如今,這一刻。
    狐玉琅看着她,平靜地喊出她完整的名姓時——
    陌生感褪去之後。
    恍惚讓她想起的是敘盎亭,他持夜鶴惜雪鉞與她刀劍相向,視她為血仇,要置她於死地。讓她想起……更早之前,更早更早之前。
    早到他們初見。
    那時,他們便是敵人。
    只是敵人。
    就像兩個意見完全相左的人,為了證明自己才是對的,背道而馳,一路而來兜兜轉轉,走走停停,至最終站到了對面時——
    反而走到了最初的原點,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
    這重重碎片從她與他糾纏了多年的回憶之中漂浮了上來,似一灘死水上逐漸蔓延的腥臭浮萍。
    這種腐化的腥臭感,從肺腑逆流,反衝至鼻腔,辛辣的她鼻尖苦酸。大抵可能是風太大了,吹得她本就昏沉的視線更加昏花,看着對面近在咫尺的男人,都有了模糊虛幻交疊的光圈。
    「哈哈……」
    她垂下頭抬起手指抵在眼角,笑出了聲,「那可真是太好了。」
    狐玉琅垂於身側的手指微微在顫,就好像克制自己攥成拳,好似這樣就不會看見她眼角的光了一樣。可也不知他內心在想什麼,只是剛張開唇想去說話……
    下面錯層的別殿,傳來了並不算小的聲音,打斷了他。
    「兮風……這泉池是溫泉欸,好暖的!我都泡了好久了,你下來試試嘛!」
    「你泡好了便上來休息。」
    墓么么這時也看向了下面的別殿。
    飛檐制叢牢牢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只能聽見兩個人的聲音從下面傳來。斷斷續續地,也能聽出來個端倪大概了。
    應該是看着夜深無人,應熙景非要兮風與她一起與泉池之中沐浴吧。
    墓么么這時扶著闌干站直了身體走下了琴台朝外走去,經過狐玉琅時一字不吐。
    狐玉琅忍不住一手攥住了她的胳膊,「去哪。」
    她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還能去哪?勾引兮風啊?這不是你想讓我做的?」
    「……」攥住她胳膊的手一瞬間緊了許多,讓她都感到劇痛,彷彿下一秒他可能就會生生扭斷她的胳膊她也並不意外的力道。
    可狐玉琅並沒有這麼做,相反,他鬆開了她,朝前走上了她剛才坐着的琴台。
    墓么么見他不說話,只當他默許了,甩了下胳膊就朝外走去。
    她走之後,狐玉琅從儲物戒指之中拿出了一壺酒,倒滿了酒盞,完全不符合平日那般柔潤的態勢,擎杯就一飲而盡。他連連喝了數杯,卻仍似覺得手中酒盞寡淡,乾脆將杯子直接捏碎了,拿起酒壺仰起脖頸張開嘴直接灌了進去。
    可畢竟是天狐族釀出的酒,何況他從來不喜那種花蜜甜口的酒,從他有了飲酒的習慣之後,喝得便是族內最辛辣的酒,莫說花蜜,連調劑的淳料都不加一絲的那種。
    如他這樣飲下,辛辣的酒水淋漓澆在他的唇中,灌入喉內,幾同酷刑難說。可他連咳都不咳一聲,生生將剩下的半壺酒就這樣直接澆在了喉里。
    吞刀咽刃,也不過如此。
    飲罷——
    那壺就如剛才的酒杯一樣在他手裏碎成了齏粉。
    他垂目,吹散了滿手的粉末。
    那些金屬粉末洋洋洒洒地在他周圍,有着異樣熠熠的閃光,淋漓的酒水沿着他的下頜浸入了他微敞的衣襟,沒入那美好至極的骨窩,明明醉酒狼狽的人,也似一簪初春的桃風,盛夏的泠泉,只會叫人將世間一切美好與他關聯。
    狐玉琅垂目看向下面的飛檐,抬手撫在額角,尾指垂在眼尾,尾指上的晶戒微光落在他的眼角,似醉透了,也似清醒透了。
    「哈哈哈……」
    誰能知道。
    洞悉微若、算無遺策的天狐族小王爺,敢跟帝國上將軍針鋒相對叫囂洞悉萬物的男人——
    其實,連自己在笑什麼都算不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