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入郢

第二百零五章 入郢

一月初十這天,黑夫穿着便裝,頭裹幅巾,身穿黑袍,坐在馬車上,身後是漸漸模糊的安陸城牆……

他並非孤身一人,獄曹令史樂要去郡城辦公,也與黑夫同行,他也懶得騎馬,便蹭上了黑夫的馬車,主動為黑夫駕車,並笑道:「官大夫,左尉送你奉錢一千,不收當真好么?」

奉錢,乃是各國官場一條不成文的慣例,若是有人遠赴外地戍守、為官,同僚們就會以帛布包錢相贈,稱之為奉錢,其實就是送行的紅包。縣城小吏們並無多少工資,所以一般人只送一百兩百,交情深的送三五百。

但今日黑夫的朋友、屬下來城外與他送行時,左尉的侄兒鄖雄卻不合時宜地出現了,也堆著笑臉送上了奉錢,黑夫一掂量,怕有一千錢之多……

黑夫當然知道,這是鄖氏在向他示好,但黑夫卻沒打算就此將前怨一筆勾銷,他笑着將錢袋拋回給鄖雄,說左尉的好意他心領了,但若是受了這筆「巨款」。

「不就成左尉賄賂我了么?」

黑夫說了個讓鄖雄面色死灰的笑話,便朝眾人一拱手,揚長而去……

「若是送我,那我便收下了。」

樂哈哈一笑,同時回過頭對後邊是人呼喝道:「一月下旬必須抵達江陵,不能耽擱,汝等加快腳步跟上馬車,有人疲了就換著去騎我的馬,切記看好人犯!」

押著兩個戴木鉗的人犯,緩緩而行的三五個獄卒唯唯應諾,同時有人說笑道:「有官大夫這等勇士功臣與吾等同行,料這兩人也不敢跑。」

黑夫謙遜了幾句,低聲問樂道:「樂令史,這兩人犯了何罪?縣廷竟審不過來,還要你親自押他們去江陵?」

樂搖了搖頭:「這兩兄弟想錢想瘋了,竟敢在家中盜鑄錢幣!」

黑夫看了一眼馬車後面狼狽不堪的兩人:「這可是重罪啊。」

去了一趟魏、楚之後,黑夫深有感觸,其他國家私幣流通,官府也管不下來,索性放開律令讓你隨便鑄。秦國則由國家統一鑄錢,嚴禁地方和私人鑄錢。秦律明文規定:凡私自盜鑄者,除「索其室」也就是抄家,沒收其所鑄之錢及錢範外,還應予以拘捕和嚴懲,判處城旦之刑。

即便如此,依然有不少人鋌而走險,

因為銅錢的面額價值,大於其原料的實際價值,私自鑄幣,只要不被發現,絕對是有利可圖的。

樂道:「市場上流通的半兩錢雖有一些流通太久,已有破損,但大小成色都是相同的,工坊鑄錢時都按照咸陽的標準來做,可臘月時,市面上卻多了一些顏色更深的錢,此必是偽幣,於是怒便順藤摸瓜,抓到了兩個匠人,並在其家中搜出了鑄幣的銅範,還有一千一百個剛做出的新錢!」

於是這兩人就被坐實了盜鑄之罪,可在獄曹審理時,他們為了減罪,卻吐露了更驚人的事實:二人所用的鑄模,是從江陵獲得的,據說江陵那邊亦有一個盜鑄的團伙,而且所鑄的銅錢成色與官方鑄造的銅錢並無區別!

這已經不是安陸縣能處理的事情了,樂奉命將這兩人押送去郡城,交給郡廷法官審理。

同時樂也感慨道:「唉,喜君不在,這些案件處置起來,都磨蹭了不少。」

黑夫笑道:「我聽說,喜君去年便被調入郡城,也在郡獄曹任職?」

「然。」樂道:「喜君因為三年考績得最,被監御史看中,推薦給郡上,於是便得到了高升,如今正在郡獄曹做左獄曹史。」

秦國在郡縣已有分曹,但並不是後世那樣整齊的六曹,反而細分得更多,黑夫知道的,除了長史外,就有功、倉、田、戶、獄、兵、賊等曹,相當於省上的各廳局,各曹主吏稱之為「掾」(yuàn),名義上與縣令同級,其實還更高些,公乘以下爵位者不得擔任。

而各曹主掾之下,還有兩名佐吏,以左右命名,一般由官大夫、公大夫爵位者擔任,喜只是大夫爵,卻能被提拔為左獄曹史,絕對是破例陞官了。

黑夫有些無奈:「我還以為回來之後,算是高喜一級了,誰料吾等的職位竟還是一樣。」

他此番被徵辟入郡城,擔任的正是「左兵曹史」一職。

「官大夫若是去賊曹任職就好了。」

樂打趣道:「說不定此案由喜君審出后,你還能協助抓人呢。」

黑夫哈哈大笑:「我亦想與喜君共事。」

話是這麼說,但在兵曹做事,這才是黑夫目前最需要的。賊曹相當於省公安廳,主治安。可兵曹卻相當於省軍區,專管徵兵、訓練、作戰等兵事。

黑夫亦已知道,調他來任職的人是新任南郡郡尉李由,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李由想在南郡好好做出成績來!

黑夫暗暗猜想道:「第一次伐楚之戰里,南郡一支殘兵的優異表現讓咸陽刮目相看,而李由也嘗到了率領這支兵卒的甜頭。於是便申請外調,統籌南郡兵事,恰好合適,這是在為第二次伐楚做準備吧。」

郡尉典武職甲卒,秩比二千石,正好和左庶長的爵位匹配,南郡又是伐楚前線大郡,李由親自徵兵練兵,再率領他們作戰,更容易立下功勛。

這對於南郡人而言亦喜亦憂,喜的是他們終於不必像上次戰爭一樣,當做「雜牌軍」對待,去做些誘敵、填溝壑、斷後的事了。憂的是,戰爭再次打響時,南郡可能要徵召更多兵卒,承擔更重的責任。

可第二次伐楚的將領好歹是王翦啊,只聽到這名,黑夫就莫名地覺得安心多了,起碼比李信為將靠譜多了。

「李由是上蔡人,投靠李斯的也多是游士文吏,想必沒有什麼知兵事,且熟悉本郡的人可用,所以才徵辟我去兵曹任職。有李由為靠山,我也不必擔心遭到排擠,還是要仔細想想,如何才能做出成績來……」

這麼想着,黑夫便打了個哈欠,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打起了瞌睡。

……

南郡是個大郡,幅員千里,從安陸到郡城的距離可不近,足足有四百餘里。黑夫他們一走了七八天,一路向西,過新市、雲杜、當陽,再進入南北通途的夏道,折而向南。

遇上饑渴勞累時便在沿途亭舍休憩,看着那些忙前跑后招待的亭長、亭父,黑夫就想起早先在湖陽亭的日子。

到了一月十八日這天,風塵僕僕的眾人才接近了南郡的中心地帶。

塗道上的行人漸漸增多,南來北往的商販、服役服徭的戍卒、蓬頭垢面的刑徒、腳步匆匆的小吏,絡繹不絕,有時人多時,甚至要避讓到道左才能通行。

這一帶亦是雲夢、大江之畔,一月中旬氣候已經回暖,路邊的稻田一望無邊,遠處里閭聳立,近處數百上千的農人、隸臣散佈田間,正在趕着耕牛犁田。

穿着皂衣的田典、田佐吏站在田埂上,瞥眼瞧見了黑夫一行人,卻只是隨便瞅了瞅,就轉回了頭,繼續督促眾人力田。

「不愧是郡治啊。」

樂嘖嘴道:「官大夫戴着雙板冠走在安陸縣,必會引得頻頻目注,回首作揖者不絕,可這還沒到郡城,田邊的小吏都似乎習以為常,只是瞧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我這官大夫之爵,放在郡里算什麼?」

黑夫啞然失笑,他早就聽說了,郡城裏,那可是公乘多如狗,大夫滿地走,除非是五大夫級別的官,那才值得讓人矚目。

這時候,一座城池已出現在眾人面前。

又寬又深的護城河繞城一周,暮色下,波光粼粼。過了護城河,迎面是座雄偉的城門,門頂有兩個大字。

「郢縣。」

黑夫舒了口氣,他的目的地到了。

「官大夫,你我要就此告辭了。」

樂依依不捨地下了黑夫的馬車,朝他拱手道別,他們還要繞過此城,往南走上五六里路,才能抵達真正的郡治:江陵。

原來,秦國控制江漢后,便原先的楚國郢都一分為二,北面的楚王宮紀南城為郢縣,南邊的居民市肆區稱江陵縣,郡守、郡丞駐江陵,而南郡郡尉則駐紮在城池更高,易守難攻的郢縣。

郡尉的治所一般都不在首縣,而是有自己單獨的治所駐地,這亦是秦國的常態。

黑夫便在岔道目送樂等人押著犯人遠去,而後深吸一口氣后,讓車夫駕車往郢縣城門下而去。

與商賈輳集、繁華的江陵不同,郢縣多了幾分軍事重鎮的氣質。

五丈高的城垣上旗幟飄揚,郡卒巡行其上,十幾個持矛披甲的門卒則分立在城門兩側。

黑夫出示了自己的驗、傳,以及李由寄給他的赴任狀,門卒仔細看每個字,不停抬頭觀察黑夫的面容,檢查並無問題,這才放他進了城池。

」秦國太麻煩了,徵辟來的又急,我連在縣城戶吏那裏改個名都來不及,否則查驗對不上號,我可就麻煩了。「

黑夫暗暗腹誹,尚未從城門下的昏暗緩過神來,面前卻忽然有一人跑到路中央,攔下了他的馬車!

」且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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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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