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旬日演兵

第二十八章 旬日演兵

十月四日時,賓百將率一屯縣卒去雲夢澤追剿盜賊,但搜尋數日後依然一無所獲,直到旬日演兵當天早晨,他才氣呼呼地回到校場。

回來以後,賓百將便感覺到一絲不對勁:那些這幾日留在校場的縣卒,遠遠看見他,竟然敢竊竊私語,而自己的對頭陳百將,更是似笑非笑。

最後還是他的一個親信湊到耳邊私語幾句,賓百將才知道了事情原委。

「此言當真?」

他滿臉的不可思議,怎麼可能呢?自己走的時候,那黑夫所帶的癸什還只會在原地站站蹲蹲,毫無進度,怎麼幾天以後,就變成眾人口中的「秩序井然」了?

不過這時候賓百將再去尋究緣由已經來不及了,食時剛過,安陸縣的兩位縣尉已到門外……

遠遠的,在校場外迎接的賓百將和陳百將便看見,有一輛兩馬架轅的戰車緩緩駛來,車上站着兩位軍吏,他們身穿齊膝長襦,外披帶彩色背帶和彩色花邊的前胸甲,下穿長絝,足登翹尖履,頭戴雙版長冠。

來者正是安陸縣的兩尉,二人並肩站立,下車后相互謙讓了一番,最後聯袂步入校場。

縣右尉是正官,名為杜弦,乃是秦國關中人士,是三年前調到安陸的,長了一副典型的關中方臉,唇上兩撇濃須,說話時一口秦腔,與本地的楚音格格不入。

縣左尉是副官,名為鄖滿,是安陸本地人。鄖氏家世源遠流長,可以追溯到四五百年前的諸侯鄖子國,在楚國統治那幾百年,鄖氏也世代擔任當地大夫。直到秦國佔領江漢,鄖氏部分隨楚王東遷,部分留了下來,成為當地最大的地方勢力。鄖滿的鬍鬚比較稀疏,眼睛細長,很和藹地用本地方言與校場諸吏打着招呼。

二人笑容滿臉,看上去十分親密,但只有賓百將、陳百將這些親信才知道,兩位縣尉雖然表面上不爭不鬥,可暗地裏一直在較勁。

可以這麼說,右尉杜弦因為是外來的官吏,傾向於培養外地人、當地庶民,亦或是郡學室里調過來的人才,比如陳百將。左尉鄖滿代表了當地的勢力,喜歡提攜賓百將、湖陽亭長等沾親帶故者。

但無論二人的出身、性格差異如何大,平日裏積累的矛盾多麼大,他們依然在秦國律法下共事,至今沒有撕破過臉,反倒是賓百將、陳百將等手下親信斗得不亦樂乎。

杜弦和鄖滿就這麼聯袂進入校場,在土台上就坐,杜弦在主座,鄖滿在副座,仍未停下話頭。

作為本地軍事長官,他們除了今日的天氣,談論更多的,當然是關於秦國近來的軍事行動了。

「左尉可看到今早郵人從郡里送達的捷報了?「杜弦濃須下滿是笑容。

「下吏看到了。」鄖滿也擺出一副下吏姿態,笑道:「前幾日才得知大王興兵伐燕,不曾想,這麼快就有了戰果!」

「這是自然。」杜弦摸著鬍鬚道:「畢竟是駟車庶長王老將軍為主帥,燕、代皆是其手下敗將,雖發兵阻攔王師,卻如擋車的螳螂一般,被王老將軍在易水之畔輕易擊潰。」

鄖滿頷首不已:「雖然捷報今日才送到,但那一戰已是去年九月中的事。如今王老將軍恐怕已攻克燕國下都,進圍薊城了!燕國大勢去矣。」

「哈哈哈,然也,燕國人如今能依仗的,就只剩下嚴冬了。想來再過兩三個月,待到開春時,你我便能收到燕國滅亡,燕王及太子丹授首的捷報了,不過……」

杜弦話音一轉,

沉下臉道:「王老將軍破燕雖是好事,但與南郡,與我安陸縣關係不大。郡尉在書信中還提及,近來楚國蠢蠢欲動,有發兵滋擾邊境之勢,故而月初時調撥各縣老卒去邊境關隘防禦,安陸縣鄰近楚國,不可不防。」

鄖滿壓低聲音道:「依右尉看來,今年內,秦楚會不會交戰?」

「小打會有,楚國一向是合縱之首,時不時就得發兵敲打一番。不過大打恐怕不會。」

杜弦指了指北方,笑道:「別忘了,北方的魏國還在呢!」

鄖滿看似鬆了口氣:「如此看來,你我還能有幾年清凈日子。」

「不錯不錯,大王已滅韓趙,燕國也指日可下,遲早有一天是會發大兵伐楚的,吾等屆時必然要率軍參戰,還是努力清剿盜賊,訓練卒伍,耐心等待罷。」

「哈哈哈,右尉言之有理,只是不知到時候,右尉還在不在安陸。」

杜弦面色一僵,隨即也哈哈大笑起來。

二人相視而笑,可眼睛卻沒有絲毫笑意,各有所思。

杜弦處處都在顯示自己作為主官的消息靈通,鄖滿則不與之正面對抗,到最後才懟一句「不知到時候右尉還在不在安陸」。因為他聽聞,郡上有意調杜弦到鄢縣任職,如此一來,這個壓了他三年的關中老吏就要滾蛋了,很可能會錯過一場滅國戰爭。

二人都有自己的依仗,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所以三年來勢均力敵,誰都不敢徹底翻臉。

他們聊天的這會,兩名百將已經把這個月訓練的更卒都拉上來了,在校場上站得黑壓壓的。

兩名縣尉這才停下話頭,右尉杜弦對陳百將點了點頭道:「開始吧!」

陳百將應諾,下令擊鼓,鼓點隆隆聲中,旬日大比正式開始了……

……

「陳百將,這個月的更卒,行伍秩序練得很一般啊。」

右尉杜弦跪坐在案幾后的蒲席上,看着台下依次走過的更卒什伍,搖頭不已。

從甲什開始,已經陸續有九個什排著隊列走過台下,演示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後之,這四種基礎隊列。

至於分而合之,結而解之,則要在接下來幾日內將所有更卒合在一起訓練,屆時還會分發一些木棍毛竹,權當是戈、矛的替代品。想要真正拿到兵器,得等正式徵召入伍才行,秦國對軍隊制式武器的管理還是很嚴格的。

不過在杜弦看來,即便是最簡單的四種隊列,這些更卒也練得很差勁。

甲什是他見過裏面最好的,那個站在最前面的什長垣柏是個老行伍了,帶出來的更卒在行進時勉強整齊。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本是個寒冷的冬日,垣柏卻熱得滿頭大汗,且有點心不在焉,在演示」左而右之「時,還差點轉錯了方向。

連甲什都如此,其餘的乙、丙、丁、戊、己、庚、辛、壬這八個什,更是差強人意。

他們中,有的散亂不堪,有的毫無秩序,有的行進時前後不一,歪歪扭扭,有的喊停站立時,竟還有人發懵似地往前走,撞到了前面的人,導致隊列更加混亂,惹得其他什的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看着這番光景,杜弦的臉都變黑了,今早郡上才讓他加強警備,抓緊訓練,中午就看到這些更卒如此不堪,真是氣煞他也。陳百將在一旁看着右尉的臉色,不免有些心虛。

鄖滿倒是很樂觀,在旁邊寬慰道:「右尉大可寬心,畢竟是更卒士伍,短短十日,還能練成精兵不成?更何況,此番老卒多被徵召前往邊境備警,此番來服役的,多是未壯的年輕人,豈能與縣卒、老卒相提並論?」

「此言有理。」

杜弦努力壓下自己的怒火,他已經看準了,這九個什里,甲什還算最好的,-至於其他什……若是可能的話,他真想連評八個「殿」,狠狠罰他們一頓,看以後誰還敢不將演兵放在心上!

這時候,陳百將湊過來道:「兩位上吏,還有一個什未曾演練呢。」

「想必也與之前幾個什一樣,不看也罷。」左尉鄖滿瞪了一眼遠處的賓百將,冷冷說道。

這哪行啊,陳百將連忙道:「下吏敢告於縣尉,這癸什是所有更卒里練得最好的,其什長乃是前幾日,因擒拿三名雲夢澤盜賊,被拜為公士的雲夢鄉黑夫,右尉,你可還記得?」

「原來是他!」

杜弦點了點頭,他記起來了,縣獄那邊專門跟自己打過招呼,可以容許這黑夫遲到一天。之後陳百將也提及過,說黑夫因為贏了湖陽亭長的官司,被左尉的女婿賓百將憤恨刁難……

如此一想,杜弦掃了一眼左尉的臉色,嘴角露出了一絲笑,說道:「身為縣尉,旬日大比乃是職責所在,豈能不有始有終?陳百將,讓癸什速速上來,也讓吾等見識見識,那擒賊勇士是何許人也。」

「唯!」

陳百將對面色鐵青的賓百將露出了得意的笑,他將手中的旗幟一揮,在校場另一邊等待許久的癸什,便緩緩走了過來。

杜弦直起身子望去,卻見那癸什排頭第一個的什長,是一名皮膚黝黑的漢子,他身高七尺半,腳步穩健,神情肅然,持着的雖只是根普通的粗竹竿,但在他手中,卻彷彿成了一面鮮艷的軍旗,亦或是一桿鋒利的長矛!

癸什眾人,就這麼跟隨着什長的步伐,隊列齊整地走入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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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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