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章 有人天生世卿

第七百一十七章 有人天生世卿

「我就知道,這月余來的種種天象,肯定是預示著,要出大事的。」

十一月十五,夜已深,近幾日才走馬上任的衛尉蒙恬站在衛尉府中,遙望着星空。

蒙恬和秦始皇年紀相仿,已年近五旬,今夜皓月當空,倒是沒有什麼異樣的天象,但蒙恬依然無法忘記月余前,他站在長城上,看到熒惑守心和流星雨夜的震撼……

蒙衛尉很篤信天象,因為他的祖父蒙驁,便是在秦始皇七年,彗星三至時逝世的。而另外兩次彗星過境,分別導致了夏太后卒,接着便是長安君叛國!

果然不出他所料,到了秦始皇三十七年的第二個月,亂相果然應驗了!

先是「始皇帝死而地分」和「亡秦者黑」的謠言滿天飛,皇帝陛下雖未相信,但仍十分重視,不僅將蒙恬調回咸陽,任衛尉,又決定南巡,收黑夫兵權,讓李由代之為將,把黑夫帶回咸陽,任一閑職九卿,將一切可能的危險消弭於無形。

這便是蒙恬讓人告訴扶蘇的「陛下或將有事於南方!」

如果說扶蘇將黑夫視為「益友」,那蒙恬、蒙毅兄弟,便是其師長,早些年,秦始皇曾令蒙恬授扶蘇以兵事,又使蒙毅教扶蘇以律令,從那時候起,蒙氏與扶蘇便關係莫逆。

蒙恬才會頂着壓力,暗暗告訴扶蘇:「什麼都不要管。」

耐心等待,等到山陵崩的那天,一切都將順理成章,蒙氏也將達到鼎盛。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昨夜,墨家突然犯事,竟欲逾越宮室,行不軌之事。事未成,秦始皇大怒,令衛尉搜捕一切墨徒,包括巨子程商在內的近百人被擒獲,又有數十人潛逃。

更要命的是,蒙恬和蒙毅查到,這件事,或許和公子扶蘇,有脫不開的關係……

蒙恬以為這是秦始皇身邊有奸人構陷,讓曾在扶蘇府上做過長史的族弟蒙天放去通知扶蘇,思索應對之策。

而與此同時,蒙毅又派人回來告知,謀刺的主使唐鐸已被抓獲,雖然其咬了舌頭,滿口鮮血,不打算說任何事。但其他墨徒中,還是有人熬不住拷打,招供說,他們曾計劃在阿房宮行刺皇帝……

阿房,那是公子扶蘇一手監造的地方,墨者在眼皮底下集會、密謀,刺殺,他會不知道?這一點,說出去連傻子都不信!

「公子啊公子,你怎麼變得連蒙恬都不認識了,難道真打算行大逆不道之事?」

蒙恬十分焦躁,正在院中踱步,就在這時,蒙天放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封扶蘇匆匆寫就的信……

……

「唉。」

讀罷公子扶蘇發自肺腑的自陳書信后,蒙恬釋卷長嘆。

「糊塗,真是糊塗!一念之差啊,大好的形勢,竟變成這般死局!」

蒙恬知道,扶蘇這孩子責任心太重,太想做一些事情,可欲謀大事,不是性格變圓滑一點就能辦成的,受限於手段、心術,最後的結果,竟比什麼都不錯還要差!

政治這東西,踏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扶蘇的信只是自陳,同時有向蒙恬求球的意思,但蒙天放卻跪了下來,向蒙恬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提議。

「兵……兵諫?」

蒙恬震驚,立刻拍案而起。

「大膽!」

蒙天放不僅隨扶蘇出征過海東,還曾做過很長時間的府邸長史,對扶蘇忠心耿耿,他說道:

「沒錯,兵諫!家主如今是衛尉,統御精銳萬人,負責咸陽防務,

以及諸武庫守備。而公子身為阿房監,有刑徒、民夫二十萬聽其調遣。今將至臘月,天寒地凍,阿房卻尤未停止,眾人勞頓,抱怨不小。」

「若家主能開放武庫,使刑徒、民夫持兵,聚眾攻咸陽宮,區區數遷郎衛,可擊破之!到時候清掃君側惡人,以兵諫陛下,公子便可執掌朝政,撥亂反正!」

他說得輕巧,但蒙恬卻彷彿聽了天大的笑話,樂道:

「天放,你將衛尉軍當成了什麼,我蒙家的私兵?不管我在北邊,還是在咸陽,調兵遣將,都受虎符限制,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恬。凡興兵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會君符,乃敢行之。」

「若無兵符,我才上任幾天,衛尉的副手們,那些少卿、丞、率長,皆不會從我之令,你也是老行伍了,連這都不清楚?」

蒙天放卻仍心存僥倖:「燔遂之事,雖毋會符,行也,只要點燃烽燧,謊稱是驪山刑徒反叛,有奸臣劫持陛下,便可以清君側惡人之名,順利發兵。」

蒙恬搖頭:「發兵,向何處發兵?朝咸陽宮進軍,這軍令一下達,彼輩立刻就能將我綁了,衛尉軍的矛戟,一向是對外,不可能對內,成不了的!」

蒙天放道:「衛尉只需打開武庫,帶着衛尉軍抵禦中尉軍,攻咸陽宮的事,可由阿房刑徒民夫來做。」

「刑徒民夫?」

蒙恬嗤之以鼻:「一群烏合之眾,就算手持兵刃,豈能成事?你可知道,二十多年前,長信侯嫪毐作亂,矯陛下御璽及太后璽,以發縣卒及衛卒、官騎、戎翟君公、舍人,兵容多達十萬,聲勢浩大,欲攻蘄年宮為亂。」

「可結果如何?只要陛下的旌旗虎符一出現,那些叛軍便望風而降,所謂的二十萬人,只需要陛下一聲喝令,便會土崩瓦解!更勿論內有三千郎衛皆為精銳,外有內史五萬中尉軍,再不濟,陛下一道詔令,整個關中的男丁,就能武裝起來,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蒙天放力爭:「公子和嫪毐不同,公子有大義!有人心,可成事!」

「什麼大義?」

蒙恬卻看得極為清明:「以子伐父,以臣伐君的大義?法家叫這種人為叛賊,儒家稱這種人為逆子!」

「別看世人讚譽公子,如盼甘霖,認為他是大秦最合適的嗣君。但你得搞清楚,眾人喜歡的,是光說不做的公子,一旦他當真提起劍,站到陛下對面,眾人避之不及,除了墨家那群執拗之徒,誰會擁護這所謂的大義?」

「再說,現在的陛下,和當年也有不同。」

蒙恬的目光中,帶着畏懼與景仰。

「從秦王政,變成了秦始皇帝,又多積累了二三十年威勢,近來雖然有些昏亂之舉,但始皇帝畢竟是始皇帝,只要這名號還在,休說反叛,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就連心懷不軌的六國餘孽,也只敢講「始皇帝死而地分」呢!諸田若非謊稱秦始皇已遇刺而亡,追隨他們造反的人,立刻就要少九成!

秦始皇,這名號,可當百萬之兵!

蒙恬每說一句,蒙天放面色就蒼白一份,對秦始皇的畏懼,他們又何嘗沒有?這件事,他還是想簡單了。

「退一萬步講,我的職責是保衛咸陽,如今卻放這群黔首刁民入城劫掠?不管成與不成,都將是一場血雨腥風,讓咸陽繁華毀於一旦,這不是我認識的公子扶蘇會做的事情。」

蒙恬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看他是做錯事後,被陛下之威嚇得慌了神,病急亂投醫!」

蒙天放低下了頭:「家主勿要錯怪公子,他的確拒絕了,兵諫,是我自己的想法……」

「那你真是該死啊!」

蒙恬起身,一腳將蒙天放踹翻在地,指着他大罵道:「不但想害公子,還想要把蒙家也害了!」

蒙天放跪地稽首:「但家主,昌南侯予公子密信,說陛下身邊有奸臣,乃中車府令趙高是也!若這次公子受牽連,失去了嗣君的資格,彼輩掌權,恐將害蒙氏!」

「昌南侯?」

蒙恬目光頓時警惕起來。

「趙高?」

他倒是未曾聽說,黑夫與趙高有什麼過節,但趙高此人,的卻是與蒙氏有怨的。

二十年前,趙高犯了大罪,秦始皇令蒙毅法治之。蒙毅不敢阿法,判處趙高死罪,除其宦籍。但秦始皇卻反悔了,認為趙高敦厚而敏於事,竟干涉司法,加以赦免,不久后復其官爵。

從那以後,蒙氏在朝中,便多了一個仇人,雖然趙高嘴上笑嘻嘻的,對蒙氏兄弟不敢有絲毫不敬。

君側之惡人,趙高的確有可能是,那對扶蘇不利的「月將升,日將落」歌謠,說不定也是其指示人散播的,但在蒙恬看來……

「趙高算什麼東西?」

蒙恬傲然道:「蒙氏入秦已一甲子,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功信於秦三世矣。」

「且不論我大父驁、父武赫赫戰功,為大秦開疆拓土,皆為軍功世卿。」

「就說我兄弟二人,蒙恬滅齊有功,為內史,又將三十萬眾北逐戎狄,收河南,築長城,據陽山,鎮守整整十年,威振塞北。至於吾弟蒙毅,也備受尊寵,位至上卿,出則參乘,入則御前。我任外事而毅為內謀,諸將相,誰敢與我家爭之?」

蒙氏深受秦始皇尊寵,地位極高,且潛力巨大,乃未來的將相之選,這也是蒙恬不願「兵諫」犯險的重要原因。

從扶蘇兵諫,縱然僥倖成功,蒙氏兄弟的地位,也不見得比現在更高,若敗,則舉族盡滅,風險太大了……

在蒙恬看來,就算他們家對扶蘇的投資和交情全部打水漂,但只要二世皇帝繼位,不管他是誰,都會繼續任用蒙氏!趙高又能翻得起什麼浪花來?

天生世卿,說的就是蒙恬這種人,他們有底氣,也絕對不會講雞蛋放進一個籃子裏!

蒙恬對蒙天放道:「去告訴公子,別做傻事,否則,公子扶蘇,這輪被萬眾期盼的皓月,就不再是皓月,他將變成那顆帶來災亂兵戈的熒惑星!」

遊說蒙恬失敗,兵諫成功的可能便不復存在,蒙天放有些泄氣:「家主,事到如今,公子能怎麼辦?」

「現在入宮請罪,還來得及,虎毒不食子。」

說着,他便揮手,讓蒙天放離開,復又抬頭,卻看見天上那一輪郎朗皓月,此刻,它已被烏雲遮蔽,光芒不在……

「等等!」

蒙天放詫異地回頭,卻見蒙恬在反覆踱步,臉上露出躊躇掙扎后,終於下定了決心!

「若公子欲入宮請罪,蒙恬願護送,保其周全。若公子欲出奔,去投昌南侯,蒙恬拼着這衛尉不做,拼着被陛下貶為黔首,也要設法將兵防放開一角,讓公子有機會離開咸陽!」

「家主,你……」

蒙天放熱淚盈眶,他知道,蒙恬這樣做,是冒了多大的風險。

與歷史上不同,蒙恬並未與扶蘇有過共事的情誼,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算仁至義盡了。

蒙恬朝蒙天放拱手:「替我告訴公子。」

「不敢辱先人之教,不叛陛下,這是忠!」

「念著十餘年舊誼,放公子一馬,這是義!」

「選擇在公子手中,但不管選哪條路,都得快!因為天明時分,吾弟蒙毅,就要大義滅親,入宮告發我與公子暗中往來報信,甚至偷放公子離去了!」

……

PS:第二章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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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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